自打出了穀州,楊炯便與王槿同乘一騎,再不肯放她獨自離去,生怕她闖出什麼禍端。
“你這般直直瞪著我,難道不覺累麼?”楊炯瞥了眼懷中的王槿,猛地抽了幾下馬臀,那馬吃痛,嘶鳴一聲,馱著二人向前竄出數丈,與隨行眾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王槿卻似充耳不聞,恨恨道:“我恨你!”
那嬌弱的身子因著憤怒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恰似寒風中飄零的殘花,滿是淒楚。
楊炯見她如此,麵上雖神色冷淡,卻還是伸手將她身上的大氅緊了緊,而後又用力把她的頭扳轉過去,說道:“莫要再鬨了。”
王槿哪肯依從,奮力轉過頭來,依舊死死地瞪著楊炯,那眼神似要將他吃了一般。
楊炯無奈,再次將她的頭轉開,可王槿性子倔強得很,又扭頭回來,這般反複幾次,楊炯終於忍不住斥罵道:“你發哪門子瘋!”
“你……你……”王槿被他這話氣得說不出話來,心中滿是苦澀,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滾落下。
楊炯被她哭得心煩意亂,沒好氣道:“你究竟想怎樣?沒完了是吧!”
王槿不言語,隻是對著楊炯落淚。
“我話已說得明白,斷不會因你而放棄攻打西京。”楊炯語氣平淡,卻透著堅決。
“你沒有心!”王槿怒聲吼道。
“哼,莫不是算計落空,故而在此歇斯底裡、無能狂怒?”楊炯嘴角掛著冷笑,嘲諷道。
王槿聞言先是一怔,旋即淚水洶湧而出,喊道:“是!我就是這般,恨自己將你想得太好,恨自己狠不下心殺你,恨我沒有你那般鐵石心腸,才任你這般欺辱,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你裝柔弱的本事,當真是我見過女子中最厲害的一個!”楊炯咬牙切齒的罵道。
“是!在你眼中,我所作所為皆是裝模作樣,我就是個不知廉恥、心機深沉的女子!”
楊炯隻覺頭疼不已,這王槿實在難纏。他從未輕視過王槿,可她卻總說些自貶之語。更讓楊炯無奈的是,王槿從不直言自己的訴求,卻處處暗示,話裡話外全是她的目的。她也從不提楊炯對她做過何事,可又仿佛每句話都在提醒,這無聲勝有聲的手段,著實厲害。
楊炯見過的女子眾多,其中不乏善於演戲之人,可王槿卻與眾不同。她手段狠辣,又極敢冒險。在他接觸過的女子裡,柳師師、李嵬名和王修也都是“戲精”,但她們手段與訴求各不相同。
柳師師一心想借感情操控楊炯,助她成就造反大業。她鮮少落淚,常與楊炯小打小鬨。她情感熱烈飽滿,毫不掩飾,演戲於她而言,不過是表達情緒、增進感情的小情趣。在幾人之中,她的表演最為自然,幾乎讓人察覺不出是在演戲。
李嵬名起初演戲隻為自保,後來卻與楊炯打起賭來,最終目的乃是要取楊炯性命。她手段高明,即便你明知她在演戲,也難生厭惡。她時而嬌柔,時而堅強;時而嫵媚,時而靈動;時而深情,時而淡雅。她是三人中最為複雜,卻又最為灑脫之人。
王修目的明確,就是要楊炯幫她報仇。她手段直接,從不掩飾自己在演戲,也清楚自己的優勢所在。在對付楊炯的手段上,若不考慮感情因素,她算得上最成功的一個。她精準抓住楊炯心軟的弱點,一點點靠近,慢慢培養感情,試圖最終征服楊炯。
然而,這三人雖都擅長演戲,卻無一人如王槿這般大膽。王槿在毫無感情基礎的情況下,便敢主動獻身,著實讓楊炯吃了一驚。
王槿的特彆之處在於,她從不明確表達訴求,卻又讓訴求無處不在。她對人心的洞察,尤其是對楊炯的了解,精準得可怕。僅通過幾次交談,她就敏銳察覺楊炯心軟的毛病,且是個果斷的行動派,一旦抓住弱點,立刻付諸行動。她與楊炯有了那層露水情緣後,二人便已經有些糾纏不清的趨勢了。
之後,她的手段更是令人驚歎。
按常理,像楊炯這樣的權貴子弟,最不屑用身體做籌碼來要挾的手段。王槿顯然深知這點,所以從一開始就絕口不提此事,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這正是她的聰明之處,她知道楊炯心中有愧,她越是不提,這份愧疚在楊炯心中便愈發沉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似精心設計,充滿試探與目的性,讓人難以捉摸又防不勝防。
楊炯實在被她折騰得煩透了,當下沉著臉道:“我承認,對你我確有愧疚之情,但卻無半分感情,也討厭你用感情要挾我。咱倆不妨把話挑明,你直接說出你的訴求,能答應的我自會答應。此後,咱們兩不相欠,如何?”
王槿聽了這話,愣了一瞬,抹了抹眼淚,轉頭看向遠方,一言不發。
“王槿!你所求太多,你在我心中,遠沒那般重要!”楊炯語氣冰冷至極。
“好,你想撇開我,此刻便放我下去,我絕不再糾纏你!”王槿緊了緊大氅,作勢就要下馬。
楊炯一把摟住她的腰身,瞪眼罵道:“你莫不是瘋了!這荒山野嶺,天寒地凍,你要死嗎?”
“你彆管我?我不是無足輕重麼?”王槿轉頭,冷聲質問。
楊炯咬牙切齒,怒道:“你這是在消磨我的耐心!”
王槿柳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哼,在你眼中,我不過是個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子罷了。既然如此,有本事你便放你的女人走。
可要我給你講講往後的事?你的女人,最後要麼被送與那些權貴肆意玩弄,要麼就會慘遭金國人的淩辱。至於我,就如那木槿花,即便不再嬌豔,不再綻放,沒了生機,也再與你無關。”
“你閉嘴!”
“我偏不!你不是不在乎我麼?我偏要說!”王槿瞪大雙眼,瘋狂怒吼。
楊炯冷哼一聲,用力將她摟進懷中,隻是奮力拍馬,再不言語。
王槿嘴角勾起一絲淺笑,輕哼道:“裝什麼裝,分明就很在意我。”
“我沒有被人戴綠帽子的癖好。”楊炯聲音冷若冰霜。
王槿沉默半晌,輕聲道:“生氣啦?我故意氣你的,真到了那時,我絕不會苟活。”
“你這話,毫無信服力。”
“哼,那你想怎樣?我此刻就死在你麵前,可成?”王槿眸光一冷,拿出一枚丹藥,徑直塞進嘴裡。
“艸!你……你這是真的假的?糖豆是吧?”楊炯見狀,徹底慌了神,又是詢問又是猜測。
王槿扯出一抹苦笑,嘴角溢出鮮血,淒苦道:“你要毀我國家,我無力阻攔,可我王槿說話算話,隻做你的女人,你若不信,我便證明給你看!”
楊炯腦袋嗡嗡作響,第一反應便是她又在故技重施,當下迅速掰開她的嘴,見裡麵滿是鮮血,心中一驚,怒吼道:“你吃的什麼?”
“哈哈哈!自然是糖豆呀,你不是說了嘛!”王槿重重吻了楊炯一下,眉開眼笑,滿是揶揄。
“你……你……”楊炯死死瞪著她,氣得半晌說不出話。
“何必這般生氣?逗逗你不行呀!”王槿將楊炯的手放在自己腰間,語氣軟糯,滿是撒嬌之意。
“喜歡玩是吧!等回了大華,我好好陪你玩!”楊炯冷漠回應。
“我不跟你回大華,你若逼我,我便死!”王槿眸光一冷,死死攥住楊炯的手。
“我再不會信你所言一字!”
王槿沉默良久,看著前方光禿禿的樹木與枯草,悠悠道:“我是高麗壽寧公主王槿,並非你的金絲雀,你如此對我,我很是傷心,比你不在意我都傷心。”
“那你想讓我如何?為了你放棄攻打西京?”
“你會麼?”
“絕無可能!”
王槿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與西夏公主是何關係?”
楊炯沉默不語。
“好,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楊炯皺眉。
王槿轉頭,撩了撩耳邊碎發,盯著楊炯的眼睛,鄭重道:“談談?”
“你想用何種身份與我談?”
“你女人的身份。”
楊炯沉默以對。
王槿輕笑,認真道:“我被人欺負了,你可願替我出氣?”
“你究竟想說什麼?”楊炯一臉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