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眉頭微皺,神色冷漠地從她身旁走過,瞧都不瞧她一眼。
王槿苦笑一聲,伸手一把扯住楊炯的胳膊,輕聲道:“我有話要與你說。”
“咱倆沒什麼可說的。”楊炯語氣冷淡。
“你打算就這般對我?”王槿心中滿是淒苦,大眼睛凝視著楊炯,眼中儘是哀怨。
楊炯看著她那如煙的眉眼,冷冷道:“往後你不再是高麗公主,我會帶你回大華。”
“什麼意思?將我豢養起來?當你的金絲雀?”王槿冷笑一聲,質問道。
“隨你怎麼想。”楊炯懶得與她解釋。
王槿見狀,眼眸陡然一冷,從懷中掏出一枚金釵,輕輕抵在自己前胸,眼神平淡,微笑著看向楊炯。
“嗬,威脅我?”楊炯冷笑不止。
王槿並不言語,手上暗暗用力,金釵入胸半寸,鮮血瞬間滲出,將她月白色錦袍染紅一片。
楊炯見此情形,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語氣愈發冰冷:“有本事你便死在我麵前。”
王槿依舊麵帶微笑,如同那鮮紅的木槿一般,經風摧殘,越發紅豔,手上金釵再度用力,又入半寸,鮮血立時噴湧而出,疼痛使得她額頭布滿冷汗,紅唇也變得蒼白如紙。
楊炯一聲不吭,麵色依舊冷峻,可雙手卻早已滿是汗水,他在賭,賭王槿不舍得死,賭她也不敢死。
王槿見此,淒然一笑:“我死後,求你善待我妹妹,帶她離開高麗。”
言罷,閉上雙眼,一咬牙,手上用力,作勢便要將金釵全部插入心房。
“你就是個瘋子!”楊炯急忙搶步上前,牢牢握住王槿的手,而後抱著因失血過多而暈厥的她,徑直衝向自己的營帳。
剛一進帳,楊炯迅速找出醫療箱,熟練地進行清創、止血、縫合、包紮,配好青黴素為她掛上後,坐在她身旁頭疼不已。
楊炯對王槿,本就並無男女之情。隻是世事無常,他們意外有了肌膚之親。即便如此,楊炯對王槿也僅是出於一份責任,談不上感情深厚。如今王槿生死一線,楊炯雖心中糾結,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自那夜之後,楊炯滿心都在思索如何處理他與王槿之間的關係。
攻打西京,乃大華既定的國家戰略,關乎國家興衰存亡,他絕不可能因王槿而放棄。大華剛經曆慘烈國戰,國力損耗巨大,周邊邦國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為給大華爭取恢複元氣的時機,必須采取強硬手段以敲山震虎。楊炯與李凕身為大華將領,一北一南,各自肩負重任。楊炯要率軍攻打高麗與金上京,李凕則負責進攻南詔,一切皆是為給大華營造安定的發展環境,容不得半點私情乾擾。
思來想去,楊炯覺得唯有將王槿帶回大華,才是當下最妥善的解決之法。在大華的土地上,他能夠保證王槿作為公主的生活標準,甚至更好。隻要王槿離開了高麗,時日一長,她的性子被慢慢磨平,或者高麗國內局勢生變,她便不會再似如今這般執著。
然而,楊炯萬萬沒料到,王槿竟如此難纏。
剛剛為她包紮傷口時,楊炯發覺她金釵入體的角度頗為蹊蹺。金釵斜著插入前胸,巧妙避開要害,顯然是有意為之。這讓楊炯對王槿又多了幾分忌憚,這個女子不僅心狠,且聰慧過人,對人心的拿捏更是精準得可怖。
王槿與楊炯交談時,總是笑語嫣然。她容貌出眾,清冷與柔弱兩種氣質奇妙相融,令人過目難忘,但凡正常人,都很難對一個始終微笑著與你說話的美人惡語相向。
而且王槿極懂分寸,知曉何事該說,何事不該說。儘管楊炯曾險些打死她,兩人還發生了不該發生之事,但她卻對這兩件事隻字不提,每次見麵都如往常一般,和顏悅色地欲與楊炯好好交談。
楊炯心裡明白,王槿若拿這些事與他談條件,他反倒輕鬆,那樣便能毫無負擔地與她周旋、交易。可王槿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她明白有些事不說出來,反而更具價值,更讓人難以捉摸。
今日二人再次碰麵,王槿又給楊炯來了個大活,令他頭疼不已。王槿所謂的“談談”,哪裡是單純的交流,分明是裹挾著複雜情感的博弈。她看準楊炯狠不下心,故而以此要挾。
這也是楊炯打算冷處理二人關係,拒絕與她對話的緣由。楊炯深知王槿太過聰慧,一旦讓她察覺到自己心中不忍,日後不知還會使出什麼厲害手段。
可誰能想到,楊炯千防萬防,還是被王槿用金釵穿胸這一招試探出了心中的不忍。這著實讓他感到防不勝防,頭疼萬分。
“你為何總是皺著眉頭,難道我生得那般難看?”王槿那柔弱的聲音傳來,將楊炯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楊炯看著躺在床上,滿臉微笑的王槿,輕歎一聲,無奈道:“這會兒你可滿意了?”
“哼,你若早與我好好說話,我又怎會這般費儘心機試探你。”王槿白了他一眼,抬眸看向頭頂那奇怪的水袋。
“你也太狠了,我若真狠下心,你又當如何收場?”楊炯淡淡問道。
王槿轉過頭,再次看向楊炯,微笑道:“就當我看錯人了唄,成年人總歸要為自己的過錯負責,沒什麼可說的,不過一死罷了,可事實證明,我賭對了,你終究舍不得你的女人死。”
楊炯沉默不語。
“你現在肯聽我說話了嗎?”王槿見狀,得意地笑道。
“我明確告訴你,西京我一定要打,誰都阻攔不了。”楊炯神色鄭重,語氣堅定無比。
王槿聽聞此言,沉默良久,凝視著楊炯,歎道:“那我呢?你打算如何待我?我不去大華,也不怕死,你彆逼我。”
“你想怎樣?”楊炯眉頭緊皺。
王槿輕歎一聲,悠悠道:“抱抱我,我有些冷。”
楊炯迎著她那滿含幽怨的目光,起身輕輕扶起她,而後坐在行軍床邊,抱著她淡淡道:“本來胸就不豐滿,這一紮之後怕是更平了。”
王槿聞言一愣,而後嘟起嘴,氣鼓鼓地看著楊炯,眼眸中滿是羞憤:“你討厭!”
“你平日也這般瘋癲嗎?”楊炯笑著岔開話題。
“你是想問我對旁人是否也如對你這般?”王槿挑眉,戲謔說道。
楊炯翻了個白眼,罵道:“你少跟我裝傻,我是問你平日也這般豁得出去?連命都敢拿來賭?”
王槿仿若未聞,小聲道:“彆人不配,我王槿隻願做你的女人。”
“你……你差不多得了!這話說著也不臉紅!”楊炯徹底無語,暗歎:還是外國女人放得開,一個王修,一個王槿,情話張嘴就來,搞曖昧更是一把好手,要不是楊炯和王槿知根知底,還真覺得她就是高麗海後呢。
“哼,我愛說,不行嗎?”王槿眉眼一挑,滿是得意。
楊炯輕歎一聲,徹底沒了轍。
王槿見此,眉眼中滿是笑意,而後伸手抱住楊炯,將頭輕輕靠在楊炯肩膀,自言自語道:“給我找些好的金瘡藥來,木槿花不能有瑕疵,不然以後你就不喜歡了。我和妹妹被海浪帶去了江華,身上隻剩下一張人皮麵具,便就給了妹妹。剛上岸沒多久,就被抓去做了女奴,我趁著夜色逃跑過一次,卻被抓了回來,他們就將我頭發削了去,這樣更醒目紮眼,防止我再逃跑,你彆嫌棄我,我頭發長得很快的,你還沒見過我長發的樣子呢。”
“不嫌棄,短發更配你,很漂亮。”楊炯輕輕撫摸著她的短發,鄭重道。
“你倒是會哄人。”王槿抱得更緊了。
楊炯搖頭輕笑,淡淡道:“我見過很多長發的女人,記憶中卻隻有一個短發的王槿。”
王槿聞言一愣,離開楊炯的懷抱,看著他眼眸良久,最終噗嗤一笑:“這話說著也不臉紅。”
楊炯同樣看著王槿那如煙的眉眼,他能清晰的捕捉到那一抹轉瞬即逝的情意,當下便揶揄道:“沒那個實力就彆找我玩這愛情遊戲,你玩得起嗎?”
“哼,西夏公主那麼大的國家都敢陪你玩,我有什麼不敢的?”王槿眼眸中滿是不服氣,死死盯著楊炯。
楊炯聞言,鬆開抱住她的手,重新坐回床前,冷漠道:“沒人能跟她比。我也不想跟你再糾纏,實話告訴你,我要燒了穀州、豊州和西京,不殺高麗國王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承諾,僅此而已。”
王槿還沒從楊炯突然冷淡的轉變中回過神來,待聽到他要打穀州、豊州和西京時,也顧不得心中那股酸澀,疑惑道:“你不是要幫崔忠獻嗎?怎麼又要打豊州了?”
“崔忠獻不是條好狗,想讓我替他背上弑君的罵名,如此那就一起打了算。”楊炯直言不諱。
王槿沉默半晌,眼眸從疑惑到震驚,脫口而出:“你要禍亂高麗?”
楊炯同樣驚訝的看著王槿,驚奇道:“我知道你聰明,卻未曾想你如此聰明,看來你在這女人地位極低的高麗還能手握義禁府,確實有些能耐。”
“你……你到底想怎樣?我高麗子民已經夠苦了,你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陷入永無休止的戰亂之中?”王槿第一次同楊炯發脾氣,她沒了往日和煦的微笑,整個人如同一隻暴怒的雌獅,語氣冷得嚇人。
楊炯看了一眼已經滴儘的青黴素,起身將針頭拔出,全都收拾起來後,淡淡道:“我隻對大華子民負責。”
言罷,轉身走出了營帳。
“楊炯!你混蛋!你沒有心!”王槿歇斯底裡,坐在行軍床上,對著楊炯的背影,怒罵不休。
過了許久,王槿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此前強撐著的身子徹底癱軟下來。
此刻的她,恰似一朵被雨水打落的木槿花,柔弱而無助。花瓣上那晶瑩的水珠,順著花瓣脈絡緩緩蜿蜒而下,洇濕了那一小片泥土。她破碎的心,也在這寂靜的營帳之中,被無儘的悲傷一點點浸透,乾涸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