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流程,楊文和父親楊涉已經去世,便由楊鼎來念誓詞。念讀完畢,三老上香,子孫獻祭十八種祭品。
弘農楊家旁支眾多,這十八種祭品足足獻祭了半個時辰,堆放在祭殿前,如同小山一般。
楊鼎見獻祭完畢,當下便要宣布煮祭,即在這子孫獻祭的祭品中挑出雁、獐、兔、薯藇、蕎、彘、芝麻、麋、鹿角、稻、梁、韭黃、芸台、芡、雞、鳧、野雉、羔羊,總計十八樣,投入巨鼎,煮過後撈出,分給子孫。
“且慢!”鄭秋擺手製止楊鼎。
眾人聞言一愣,不知道這代表楊文和來祭祖的楊炯妻子,到底要搞什麼名堂。
鄭秋走到正中平台,朗聲道:“國家大事,在祀與戎,咱們家不同於尋常百姓,家中子弟有不少在朝中為官,這祭祀一事更是要嚴肅莊重。
崇事宗廟社稷,則子孫順孝,儘其道,端其義,而教生焉。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順之至也,祭其是與,故曰:祭者教之本也。不過我今日看見這些所獻祭的十八祭,卻絲毫看不出你們的崇敬,更何談孝順?”
鄭秋越說語氣越冷,越說越是氣憤,而後直接走到那堆如山的祭品前,大聲道:“楊虎!展家主旗!”
“是!”楊虎大吼一聲,從背上取下家主旗幟,用力一甩,而後高舉頭頂,向下一駐,哢的一聲,青石板碎裂,家主旗牢牢立在鄭秋身後。
“楊搜和,開家譜!除名!”鄭秋聲音冰冷如霜,氣場全開,眼眸森冷如刀,壓得近處之人絲毫不敢言語。
楊搜和先是一愣,繼而眼眸一亮,張開家譜,拿起朱筆,大聲道:“遵家主令,除名!”
鄭秋從那堆積如山的祭品中依次挑揀,拿起一種,聲音冷冷而出:“楊暢卿,雁瘦無毛,慢祖辱祭,除名!”
楊搜和找到楊暢卿名字,朱筆一劃,大聲道:“楊暢卿!除名!”
鄭秋一邊在心中過著早已擬定的除名名單,一邊對照眼前祭品,每揀起一樣,便宣判一人:
“楊華安,獐頭如鼠,祀典不恭,除名!”
“楊藝甫,兔臟色黯,毫無敬畏,除名!”
“楊飛笑,羊病容衰,儘顯怠慢,除名!”
“楊延慶,鹿老眼濁,褻瀆宗廟,除名!”
“楊執一,雞殘羽亂,祭不上心,除名!”
……
隨著鄭秋一個個第二代弘農楊家旁支名字的念出,楊搜和手中朱筆不停,族譜上被狠狠劃去名字的人越來越多。不多時,已有三十人被除名。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這些被除名的人,平日裡或多或少都仗著楊家身份乾過欺人之事。隻是如今,大家都摸不清,鄭秋此舉到底是她自己有意立威,還是楊文和這個家主的意思。
楊家主脈的人,一時都不敢吭聲。畢竟鄭秋是帶著家主令而來,且打著祭祀祖宗的旗號,他們實在不好說什麼。
一來,這些被除名的大多是旁支,跟主脈關係不大;二來,要是為這事出頭,萬一真是楊文和的意思,得罪了家主,那可是大華權勢最重之人,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此刻閉嘴才是上策。
待鄭秋念完,楊搜和大聲彙總:“弘農楊氏,不敬祖宗者,總計三十五人,除名!”
“我不服!往年都是這麼祭祀的,以前都沒事,你一來就這麼多事?你憑什麼?”一中年人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指著鄭秋破口大罵。
鄭秋冷冷掃了他一眼,一揮手。身後親兵得令,如狼似虎般上前,拖拽著這三十五人及其家眷,對他們的叫嚷置若罔聞,直接將他們扔出門外。而後,親兵們手持長刀,守在兩旁,那架勢,誰敢再踏入,必定是格殺勿論的下場。
鄭秋見場中重新安靜下來,看向站在下方的楊不,冷聲道:“長孫不在,你來煮祭!”
楊不一聽,心裡樂開了花。往年這煮祭的活兒都是楊搜和來乾,今年卻指名道姓讓自己來,這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要知道,煮祭可有極強的象征意義,一般都是一家的家主或者未來家主來操持,將祭品投入鼎中,再撈出來分給家中後輩,這意義再明顯不過了。
楊不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就連前不久剛被打的屁股,此刻仿佛也瞬間痊愈。他幾步上前,先是假模假樣地對鄭秋恭敬一禮,而後仔細挑了十八種祭品,依次堆放在鼎下。接著,他提起一隻鹿,登上梯子,準備投入煮沸的鼎中。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竄出一老嫗,速度快如閃電。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已一把將楊不推入滾沸的大鼎之中。緊接著,她幾步攀上梯子,縱身跳入鼎中,雙手死死抓住還在掙紮的楊不,將他牢牢困在鼎內。
“啊——!爹!救我呀!我好疼呀!好疼呀!”楊不的嘶吼和慘叫從鼎中不斷傳出,淒厲又恐怖。
楊嗣見此情景,眼前一黑,直接急暈了過去。楊丁和更是目眥欲裂,大吼出聲:“救人!快給老子救人!”說著,自己便要衝過去。
“且慢!楊丁和,本官現在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你侵吞田產,逼良為娼,買凶殺人。並且本官已經查明,三年前的翠娘分屍案、劉大郎失蹤等數十起命案都與你有關,現在你被捕了!”華陰知縣趙閱道大步流星,帶著捕快直入祭殿,攔住楊丁和的去路,聲色俱厲地說道。
“趙閱道,你找死!”楊丁和雙目通紅,像一頭發狂的野獸般不斷嘶吼。
趙閱道冷笑連連,大聲道:“給本官帶走!”
“是!”捕快們一擁而上,將楊丁和牢牢抓住。
“我是弘農楊家的人!你敢這麼對我,小心你的腦袋!”楊丁和一邊拚命掙紮,一邊大聲呼喊。
趙閱道冷笑不止,看向鄭秋,拱手道:“少夫人,不知梁王可有示下?”
“我家門風清正,向來以端正守矩為要,大人秉公辦理即可!”鄭秋神色平靜,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說道。
“那本官就不打擾少夫人整家了!”趙閱道恭敬一禮,帶著楊丁和揚長而去。
“蛇蠍毒婦!蛇蠍毒婦呀!”楊丁和即便再蠢,此刻也明白自己中了鄭秋的計,當下淒厲嘶吼,怒罵不絕。
鄭秋仿若未聞,看向楊鼎、楊猷和剛剛被救醒的楊嗣,語氣平淡地說道:“三位叔祖,老爺子許久未見你們,甚是想念,今日之後,便跟我回長安吧。”
“你……你個毒婦,那可是你的叔父和堂弟,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楊嗣看著自己孫子被活活燙死,兒子又被抓走,料想也是必死無疑,氣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罵。
鄭秋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厲聲喝道:“我楊家不養畜牲,更不留那些禍國殃民、毀族敗家之徒!”
“你……你……!”楊嗣手指著鄭秋,顫抖不已,一口氣沒上來,又暈死了過去。
鄭秋仿若無事發生,冷眼掃向戰戰兢兢的楊群,怒聲喝罵道:“楊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喜歡錢財就自己去掙,喜歡田產就自己去拚,竟去搶老百姓的家業,真丟我楊家人的臉!”
楊群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乖乖挨著訓。
“哼,明日跟我回長安!去麟嘉衛當兵,想要什麼自己去掙,要是再敢給我楊家丟人現眼,我定活劈了你!”鄭秋柳眉倒豎,眼眸中滿是殺氣。
看著場下噤若寒蟬的楊家宗族,鄭秋大聲道:“今日之事,你們都給我牢牢記住,若再有誰敢作奸犯科,仗勢欺人,敗壞我楊家門風者,休怪我鄭秋對你們不客氣!”
“徽音丕顯,矩矱繩趨!”眾人高呼訓誡,以此表明決心。
鄭秋滿意地點點頭,拿出家主令,宣布道:“家主令,由楊搜和為代家主,主持弘農一切事宜。第三代子孫,擇優送入長安學習。”
“謹遵家主令!”眾人齊聲高呼,聲音響徹祖陵。
鄭秋也不再多言,示意楊鼎繼續主持祭祀。待一切完畢後,返回華陰城,準備返京。
“嫂子!你好厲害呀!能不能帶我去京城呀!”楊然拉著鄭秋的手,一臉崇拜地說道。
“你可是弘農楊家的大小姐,想去京城,誰還能攔著你不成?”鄭秋疑惑地問道。
“我爹呀!他不想讓我去麻煩大伯父。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華陰城呢。”楊然一臉委屈,嘟著嘴說道。
鄭秋點點頭,這事兒她也聽說過。楊文和早年跟家裡不和,成了左相後也很少提拔家裡的子弟,除非是特彆出彩的,他才會出手幫一把。
可即便如此,隻要頂著弘農子弟的名頭,各路官員還是會給左相麵子。所以這十幾年下來,弘農楊氏子弟在官場的升遷速度和數量,也漸漸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楊文和又怎會看不到這一點。隻是礙於家中情麵,那時老太爺還在世,他也不好做得太絕。也就是有楊文和壓著,主脈的子弟才沒有什麼官身,隻能在這華陰作威作福。
如今楊文和騰出手來,便讓鄭秋來整頓家族。
楊嗣一脈所有田產,全都補償給楊不傷害過的家庭,楊群搶來的田產除了要全數歸還,還要額外補齊這些年的差額,能補償的儘量補償,這是鄭秋唯一能做的事。
“嫂子,是不是為難你了?那我……我不去了!”楊然見鄭秋沉默不語,眼眸一黯,小聲說道。
“那倒沒有,你讀過書嗎?”鄭秋笑著問道。
“讀過呀!我整日在華陰沒啥事做,除了讀書就是寫字。”楊然認真地回答道。
“嗯,那回去後先去太學讀書,然後看看自己喜歡什麼?等想好了,嫂子再給你安排!”鄭秋語氣平和地說道。
“真的?嫂子你答應我了?”楊然眼眸一下子亮了起來,滿是驚喜。
“假的!”鄭秋笑罵道。
“謝謝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我這就去收拾行囊!”楊然大叫一聲,興奮得在原地直轉圈,然後像一陣風似的跑出門去。
“砰——!”楊然一個不留神,腳被門檻絆住,整個人正麵摔倒在地。
鄭秋嚇了一大跳,慌忙起身:“你沒事吧!”
楊然蹭的一下蹦了起來,捂著流血的鼻子連連後退,強笑著擺手:“我沒事,沒事!”
說著迅速跑開了,仿佛生怕鄭秋覺得她事兒多,不帶她去長安。
鄭秋疾步走出門外,看著躲在拐角,捂著臉無聲喊叫的楊然,差點笑出聲來,暗道楊炯這堂妹還真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和楊炯真是大不一樣。
“明日就啟程嘍!”鄭秋靠在門上,笑著調侃道。
“好好好!我保證絕不拖後腿!”楊然一蹦老高,剛才還疼得齜牙咧嘴做鬼臉的表情,瞬間換成了燦爛的微笑,捂著鼻子撒腿就跑。
鄭秋見此哈哈大笑,暗道這落荒而逃的樣子,倒是和楊炯有那麼幾分相像。
隨後,她搖搖頭,重返屋內,看著桌上那菊花申字佩,長歎一聲重新係在腰間,悠悠歎道:“我算是逃不脫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