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李澈站在街尾處,揚聲高呼,似是生怕楊炯聽不真切,一麵奔跑,一麵揮手不迭,麵上滿是歡喜之色。
楊炯聞得呼聲,轉身瞧去,見李澈與梁洛瑤奔將而來,遂含笑迎上前去。待三人相近,楊炯抬手替李澈正了正因跑動而略顯淩亂的大紅氅,口中嗔怪道:“怎的不在家中睡個懶覺,天色這般早,也不怕冷。”
“哎呀!我又不是懶豬,這都辰正了,你瞧這長安城,已然熱鬨起來了呢。”李澈眼眸滴溜亂轉,四下張望著,眼中儘是孩童的活潑勁兒。
楊炯搖頭苦笑,轉身走向梁洛瑤,將她的圍脖輕輕解開,又仔仔細細繞於她修長脖頸之上,末了,還精心打了個俏皮的蝴蝶結。
梁洛瑤頓時雙頰緋紅,心如鹿撞,垂首隻盯著自己的鹿皮靴,羞怯難掩。
楊炯隻當這姑娘生性靦腆,也不多言,便隨著二人漫步於街市之上,笑問道:“可是來接我歸家?承春差遣你來的?”
“我姐說要你早些回去,晚間有事與你相商。”李澈隨口應著,眼角餘光卻瞥見街邊的糖葫蘆,忙轉頭望向楊炯,眼中笑意盈盈。
楊炯哪會不曉得這丫頭的心思,幾步上前,買了兩串,分與二人,笑道:“那便趕緊回去吧,莫讓你姐久等。”
“哎呀!姐夫,咱們明日便要啟程了,我還未曾好生逛過長安城呢,你得帶著我走走,我姐說了,晚間回去即可,不著急。”李澈咬下一顆糖葫蘆,撅嘴嘟囔道。
楊炯聞言,微微一怔,繼而皺眉道:“誰說要帶你去的?”
“哼,我姐不放心你,讓我看著你!”李澈瞪大雙眸道。
“啊?我是去打仗,你看著我作甚?”楊炯一臉狐疑。
李澈吃了幾顆糖葫蘆,將餘下的塞給楊炯,含混不清道:“我姐說你愛招惹公主,讓我好生看著。若是遇著什麼高麗公主、倭國公主,徑直踹開,休要多問。”
“胡說八道!”楊炯不禁脫口罵道。
李澈見狀,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悄聲道:“西夏公主、遼國公主、我姐,這可就三個公主了!你是不是真有這癖好?我聽我姐說,你在荒郊野外都能撞見公主,是不是真的?”
“小丫頭片子,哪來這般多話!”楊炯臉上一熱,佯裝嗔怒,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蘆以掩尷尬。
“楊大哥,我也要同你去金國。”梁洛瑤抬眸,雙手緊緊攥著糖葫蘆,神色鄭重。
楊炯皺了皺眉,停下腳步,肅然道:“你又是為何?她武藝高強,我尚勉強應允。你卻不會武功,此番我們要渡海前往高麗,那處天寒地凍,比之長安寒冷數倍,滴水成冰,艱苦異常,你跟著能做什麼?”
“三姐姐與南仙姐姐說,我這玉佩乃金國貴族的私物,上頭的標記許是某個古老部落的族徽,我想著去上京瞧瞧,能否尋到我爹爹。”梁洛瑤言辭懇切,褐色眼眸中滿是哀求。
“洛瑤,你聽我說。你尋父之心,我自是明白,可你終究是個孩子,又無她那般的能耐,實是諸多不便。要不我替你留意,你安心在長安靜候消息,可好?”楊炯輕聲撫慰,言辭間卻滿是拒絕之意。
梁洛瑤本就聰慧伶俐,又常年在市井廝混,最是會察言觀色,聞得楊炯這般言語,身形一晃,小腳跺了幾下,趨近楊炯,急切道:“我有用的,我記性甚好,能幫你記路,辨明方向。還會探聽消息,伺候人,陪你說話解悶兒,還會……”
楊炯瞧著聲音漸低的梁洛瑤,和聲道:“行軍探路有斥候,打探消息有內衛,我也不慣有人伺候,更何況你這小姑娘。”
“我……”梁洛瑤急得眼眶泛紅,仿若受傷的小鹿,望著楊炯,哽咽難言。
“不許耍賴。”楊炯繃起臉,假意嚇唬。
“嗚嗚嗚——!”梁洛瑤受此一嚇,滿心委屈傾瀉而出,抱住楊炯放聲大哭。
“姐夫,你怎的老是欺負人呀。”李澈撇了撇嘴,滿臉不悅。
楊炯瞪她一眼,俯身輕輕拭去梁洛瑤的淚花,輕撫她褐色的發絲,笑道:“既如此,莫說我欺負你,你若能道出個由頭來,我便帶你去,如何?”
梁洛瑤聞言,心中委屈、欣喜、羞怯交織,凝視著楊炯明亮的眼眸,鼓起勇氣再次抱住他,低聲呢喃:“我想有個家,想與家人一道吃頓團圓飯。我尋不著旁人幫我,隻得求你了,楊大哥,你會幫我的,對不?”
楊炯聞聽此言,不由一愣,心中約莫猜到這姑娘的心思。
她一路與李澈相伴,平日雖總是笑語嫣然,與李澈親如一人,可心底裡,卻藏著一抹不為人知的自卑怯懦。
雖說梁洛瑤也是個美人胚子,可與李澈那仙風道骨、飄逸出塵的氣度相較,仿若明珠蒙塵,黯淡可不止一分。美人之間,即便情誼深厚,有時也難免相互比照,李澈雖說雙親已逝,可周遭的姐姐長輩疼她至深,恨不得將世間好物皆予她。
這些梁洛瑤俱看在眼裡,說不豔羨,那是假的。她自出生便未見過爹爹,母親又早亡,流落街頭,靠乞討打劫為生,好容易結識李澈這群人,心中歡喜是真,可她亦盼著能有個疼愛自己的父親,這大抵是漂泊至今唯一的心願了。
楊炯聽了她這番話,驀地生出同病相憐之感。想當初自己初至大華,亦是這般心境,直至遇見心愛之人,諸多生死兄弟,恩重如山的長輩,這顆心才算有了歸處,那種無處依托的失落,楊炯感同身受。
念及此處,楊炯含笑道:“給你們倆多挑些厚衣裳,北地寒冷得緊。”
言畢,擦乾她的眼淚,牽起二人徑往綢緞莊而去。
梁洛瑤聞得這話,先是一怔,繼而破涕為笑,高聲道:“楊大哥最好了!”
楊炯忍俊不禁,心下暗忖:到底是小孩子,好哄得很。
“少爺!”張六娘見著楊炯,疾步上前,恭敬行禮。
楊炯微微點頭示意,吩咐道:“你倆多挑幾件厚衣裳,我去去就來。”
言罷,又囑夥計照應兩個姑娘,自己則隨著張六娘往後頭布庫走去。
這綢緞莊的布庫寬敞得很,在長安城中亦是數得著的,裡頭收納了大華各地的高檔布匹,乃是世家小姐訂製成衣的首選之地。正因有著這般豐厚的儲備,方能提供多樣選擇,確保製作的快捷,這兩點,恰是陸萱經管綢緞莊時著重強調和營建的關鍵。
楊炯望著這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昂貴綢緞,腦海中便浮現出自家那林下風致的賢妻,她素日極重儀態,往昔皆是一日三妝,可後來為了省錢,不單衣裳改了又改,連飲食都削減不少,聽得這些,楊炯恨不得立時奔赴江南見她,心疼不已。
“少爺,您給的設計圖,織工們已然趕製出衣樣,您瞧瞧還有何處可改進。”張六娘邊說邊引著楊炯至衣庫正中那掛滿新衣的木架前。
楊炯頷首,逐一審視著為陸萱量身定製的十二套衣裳,口中念念有詞:
“這飛花紋理改成疊繡,看著簡約,卻不失身份。萱兒不喜張揚的紋飾。”
“是。”
“這衣領略窄,裡頭要加內襯,窄了顯得不大氣,開肩再寬些,萱兒骨架大。”
“是。”
“這三件不錯,讓織工加緊趕製,這是冬衣,莫誤了時辰。”
“好的,定保三日內完工。”
“其餘的皆無大礙,儘快趕製便是。我給你的花樣紋飾手冊,你仔細研讀,多留意萱兒的喜好,莫等她來問,每月務必趕製十套成衣,送往江南。她若吩咐你們莫要送,不要聽她的,隻說是我的意思。”楊炯鄭重叮囑。
張六娘連連點頭,恭聲道:“少爺放心,夫人的尺寸、喜好,我心中有數,做出來的成衣,大多會滿意。”
楊炯點頭,又問:“發帶呢?怎的沒見著?”
“在這邊!這十二條發帶皆是用上好的蠶絲織就,每一條皆耗費一個織工十餘日之功,不敢混在一處。”張六娘邊說邊引著楊炯至側邊一案幾前。
楊炯細細端詳這十二條為柳師師所製的發帶,分彆以十二個節氣命名,且繡著每個節氣的標誌性物候,就如立春這一條,上頭挑繡清風紋,飛繡蟄蟲振,暗繡魚負冰,對應一節三物。
十二節氣十二條,兩人不相見,借候共春秋,想來那柳妖精定能領會自己的心意。一念及此,她那嬌憨模樣、深情之態,與自己嬉鬨的情景便浮現眼前。
楊炯心中滿是愧疚,暗暗起誓,此番歸來,定要前往江南,好生補償這兩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