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彆鳴謝:tij的大神認證,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楊炯已經得消息,潘帥不日便到長安。
此刻時間緊迫,自從回長安,諸多事務紛至遝來,繁雜不堪,其中還包括登門拜訪鄭秋的父親鄭騁臣,以及潘簡若的繼母。
起初,楊炯心想,鄭騁臣身為禦史大夫,近日又蒙楊文和舉薦得以進入中樞,想必是個極難相處之人;而潘簡若的繼母,傳聞與簡若關係極為親厚,理應比較容易討好。
然而現實卻大出所料。
鄭騁臣對楊炯頗為賞識,二人無論是探討詩詞歌賦,還是論及軍國要事,都相談甚歡,鄭騁臣甚至還拉著楊炯一同去河邊釣魚。這幾日相處下來,楊炯真切地感受到,這位未來的老嶽父是真心喜愛自己,這把鄭秋氣得直咬牙,沒少找楊炯的麻煩,時常與他作鬨出氣。
另一邊,潘簡若的繼母那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見到楊炯,那眼神仿佛見了仇人一般,絲毫沒給什麼好臉色。楊炯心中無奈,他深知簡若是由這位繼母撫養長大,她又掌管潘家多年,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厲害角色,楊炯哪敢輕易招惹,隻能搜腸刮肚,把好話都說儘,使出渾身解數討好賣乖。
這位未來嶽母倒也未曾口出惡言傷人,隻是每日楊炯一來,便使喚他打掃潘府的祠堂、宅院。楊炯在前頭忙碌乾活,她就跟在後頭,念叨些簡若小時候的趣事,時不時還要數落楊炯幾句,那架勢,大有責怪楊炯拐走了她的寶貝女兒之感。
楊炯對此頗為理解,畢竟如簡若這般深情的好姑娘,被自己這個名動長安的探花郎“拐跑”,換做哪家父母,心裡都不會好受。所以他也沒有絲毫怨懟,隻管安心聽她絮叨,賣力地幫潘家打掃庭院。
如此,楊炯每日上午前往潘家受訓,下午奔赴鄭家陪老嶽父釣魚,日子過得倒也十分充實。
今日上午,楊炯剛在潘府忙完手頭的活兒,婉拒了未來嶽母的留飯好意,便徑直朝著壓樊樓趕去。前些時日,他得知鄭秋在幫著李漟打理中央銀行事務,雖說這幾日他與鄭秋時而打鬨,但涉及正事,二人也交流頗多。
楊炯將各類金融知識,事無巨細地向鄭秋闡釋講解,從銀行的運作機理談到期貨的風險把控,從基金的投資策略說到股票的漲跌奧秘,怎樣以經濟手段調控全國大局,全都毫無保留地一一說來。
鄭秋不愧有“天下第一女夫子”的名號,領悟力超凡脫俗,諸多事宜往往一點就通,不僅如此,她還能敏銳洞察關鍵,提出一連串切中要害的問題,給出不少彆具一格的見解,這讓楊炯不禁暗自欽佩。
眼下,中央銀行正值用人之際,急需大量專業人才儲備。李漟從戶部調來一眾親信,交由楊炯親自培訓教導。這便是楊炯不在潘府用餐的緣由,實在是他一人難以兼顧兩邊,且時間緊迫,片刻都耽誤不得。
這一路,楊炯腳步匆匆,路過一個路邊麵攤時,他也不講究,心想乾脆在這兒隨便吃點,墊墊肚子,而後速速趕往壓樊樓授課。畢竟下午還得去陪老嶽父釣魚,日程滿滿當當,時間當真緊迫萬分。
楊炯剛要開口點麵,抬眸間,瞥見角落處坐著一女子,不禁輕咦一聲,心下暗忖:這長安城,說大時,茫茫人海,尋人仿若海底撈針;說小時,卻又似個巴掌地兒,走哪兒都能撞見熟人。
當下也不多言,徑直朝著那女子桌前走去,撩起衣擺,相對安然落座,嘴角噙著一抹笑,開口道:“怎的,這是跑出宮來了?”
田甜本是手托著香腮,兩眼望著街麵出神,被這突如其來之聲驚得回過神來,待瞧清眼前人,眸子瞬間亮若繁星,又驚又喜道:“楊少卿,你怎的來這兒吃麵啦?”
楊炯瞧著這從蜀中而來的小歌女,眉眼含笑,溫聲道:“近日公務繁忙,沒個閒暇回府,便尋思著在外頭隨便對付一口,沒成想,在這兒遇著了你。”
田甜見楊炯這般意氣風發,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角,恰似那懷揣小鹿一般,心亂如麻。俄而,想起他方才所言,眼眸陡然一亮,扯著嗓子衝那攤主喊道:“婆婆,再加一碗陽春麵!”
繼而轉頭,頗為豪邁地對楊炯道:“楊少卿,今日這麵,我請啦!”
楊炯瞅著這小姑娘,雖說如今成了太子側妃,眉宇間多了幾分莊重,可性子倒還是那般活潑俏皮,倒也難得。當下便戲謔道:“我如今可不是什麼少卿了,你得喚我鎮南侯爺。”
“好的,楊少卿!”田甜眉眼彎彎,聲音清脆悅耳,恰似玉珠滾落玉盤,煞是好聽。
楊炯聞言一怔,旋即莞爾笑道:“少卿便少卿吧,隻盼你這回帶了錢才好。”
田甜臉色緋紅,嬌羞萬分,手指搓弄著裙角,嗔怪道:“你怎還記得那事兒呀。”
“我記性好著呢!那日見你,叉著腰,瞪著眼,可比現下厲害多了,那副不服氣的模樣,我可忘不了。”楊炯繼續逗弄著這小歌女。
田甜哪能不知楊炯在打趣自己,飛了他一記白眼,嬌俏無比,伸手接過自己那碗麵,推至楊炯麵前,輕聲道:“我不餓,你先吃。”
此言一出,兩人四目相對,須臾,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當初,田甜便是這般言語,而後肚子咕咕叫,窘態百出,如今憶起,倒成了一番趣事。
楊炯抬眼,打量著這麵攤掌櫃,乃是一位年過古稀、身形佝僂的老嫗。此刻正值飯點,周遭桌椅坐得滿滿當當,瞧這光景,田甜顯是等了些時候。她給自己叫的那碗麵,還不知何時才能端上來。
於是,楊炯也不囉嗦,順手拿起一旁空碗,邊往裡頭撥麵,邊開口問道:“你還沒說呢,怎的跑出宮來吃麵?”
田甜見楊炯給自己分麵,也不推辭,嘴角噙著淺笑,柔聲道:“宮裡的吃食膩味了,便想著出來換換口味。”
楊炯將分好的麵遞與她,目光落在她那張細膩小巧的臉蛋上,含笑道:“你我也算舊相識,你該曉得,我既能幫你洗脫嫌疑,便能瞧出你所言真假。雖說你我僅見過一麵,可對你,我多少也有些了解。
那日你來相府見我時,雖說看著窘迫,可那眉眼,分明是精心描畫了許久,是那時長安城裡正流行的眉樣。這便說明,你極為在意自己的儀態。今日見你,眉眼卻並非現下長安流行的蘭葉眉,要麼是你有心事,要麼是許久不曾關注這些,不然怎還畫著舊時眉樣。
剛來時,你眼底含愁,歎息不止,恰好印證了這一點。可知你哪兒最讓我印象深刻?便是你那玉珠落盤、婉轉如簧的嗓音,如今聽你說話,雖說麵上欣喜,可內裡卻藏著一絲愁苦,我又怎會聽不出來。”
田甜小嘴微張,杏目圓睜,滿是驚訝地瞧著神色淡然的楊炯。她知曉楊少卿聰慧過人,卻沒料到竟這般厲害。
此刻,她心中欣喜與愁怨相互交織,還無端生出幾分莫名的自卑之意。
欣喜的是,原來那日自己費心描畫的妝容,他竟全都記在心裡,還誇讚自己嗓音好聽。雖說她走街串巷多年,不乏人誇讚嗓音,可怎的楊少卿一誇,她便這般歡喜。更讓她欣喜的是,楊少卿竟能如此敏銳地察覺她的心思,這怎能不讓她開心。
想當初,田甜走街串巷賣唱,因容貌出眾、嗓音清甜,沒少被登徒子惦記,也遭遇過諸多惡人欺壓,壓根沒人在意她是喜是悲。即便後來成了太子側妃,與那太子也甚少往來,太子瞧不上她這歌女出身,她也不強求,能不愁吃穿,便已心滿意足。
可偏偏就這僅有一麵之緣的楊少卿,卻這般了解自己,這讓她欣喜之餘,又多了幾分羞怯,羞怯之中,還夾雜著一絲莫名的自卑。諸多情緒在心頭翻湧,攪得她心潮澎湃,思緒難寧。
楊炯瞧她這副嬌俏可愛的模樣,好笑地伸手敲了敲她碗沿,示意她吃麵,而後自己也挑起一筷子麵,送入嘴中,邊嚼邊道:“可是受人欺負了?你如今是太子側妃,母族又是洛陽田家,雖說太子已逝,想來能欺負你的人也不多。聽聞你與太後一直在禮佛,料想也不是顏夫子那邊的人。這我可就猜不透了。
田姑娘,可否為我解惑?”
田甜嘴角上揚,擠出一絲笑意,而後搖了搖頭,默默低頭吃麵。
楊炯見此,便也不再追問。本想著若不是什麼大事,故人有難,幫襯一二也是尋常,可見她不願言說,想必自有緣由,若再追問,反倒顯得不知分寸。
田甜安靜地吃了幾口麵,而後將碗裡的麵儘數撥回楊炯碗中,嘟著小嘴道:“不好吃,都給你。”
楊炯搖頭,調笑道:“你這理由,可不如上次可愛。”
言罷,也不推脫,繼續吃麵。
田甜俏臉微紅,見楊炯隻顧埋頭吃麵,便抬手理了理鬢邊碎發,重新整理了下儀態,手托香腮,靜靜凝視著他吃麵。這場景,可是她心心念念、隻敢在夢裡偷偷念想的場麵。
那日,她精心梳妝打扮去見楊炯,未曾想,竟生出那般多的波折,幸得楊炯幫忙洗脫了她殺人嫌疑。本想著請他吃碗麵以表謝意,卻鬨出諸多尷尬事兒。
這之後,每每想起,她便臉紅心跳。她又不傻,更非懵懂無知。尤其是入了東宮後,雖說太子對她不理不睬,她也沒甚波瀾,可那些個不知名的深夜,她總會莫名夢到那日與楊炯相處的場景。
她雖是歌女出身,可也知曉自己如今是太子側妃,這般念想,總歸不妥。於是,便強自按捺心緒。可常言道,哪個少女不懷春,她平日裡唱過不知多少遍這詞兒,直至身處這深宮高牆之中,才真真對這話有了深切體悟。
她田甜可不是那不知廉恥之人,便暗自決定,待楊少卿回了長安,定要補請他一碗麵,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而後便安安心心做這太子側妃,即便老死宮中,蹉跎了青春年華,她也無怨無悔。
怎奈世事難料,她莫名其妙成了寡婦,又無端遭那斷腿之人騷擾。還沒等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皇帝竟也龍禦歸天。這一連串變故,來得太快,讓她措手不及。
漸漸地,她也想明白了,便打算以這尷尬身份在宮中繼續生活。可誰曾想,前幾日,一切又都變了,變得讓她整個人的信念都轟然崩塌。她這才知曉,皇宮原是這般肮臟、滿是算計,令人作嘔。
田甜從蜀中輾轉來到京城,在她心中,有三個人對她恩重如山。其一,便是伯父田伯光,是改變她命運的關鍵人物;再者,便是皇太後,在宮中沒少施恩於她;還有眼前這位名動長安的楊少卿,對她有救命之恩。
然而,前些日子,伯父田伯光與皇太後仿若私下串通好了一般,竟都或明或暗地暗示她,要她嫁給三皇子李澤。這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靂,田甜聽聞,內心大為震動,滿心皆是不解。
這兒可是大華,禮儀之邦,怎可做出這般敗壞人倫之事?
田甜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蜀中歌女,曆經諸多世事,也有了自己的見識與城府。聽到這般無理要求後,她不動聲色,暗中開始四處打探消息,費了好大一番周折,總算摸清了其中緣由。
原來,三皇子李澤是先帝遺詔中欽封的魏王,是先帝特意給李淑留下的助力與依仗。依著當下朝廷局勢來看,李澤無疑會是未來朝堂之上的新貴。伯父田伯光許是看中了這點,畢竟李澤是現在剩下的唯一的皇子,朝局變幻莫測,第三代皇位繼承人還遙不可及,投資李澤,無疑是為日後尋得一份保障。
再者,聽聞中央銀行新收攏了四大錢莊,這架構設計極為精巧,一旦中央銀行在大華站穩腳跟,那四大錢莊的掌櫃,就不再是自主當家的角色,轉而要受中央銀行轄製,成了那有權無錢的行長。伯父大概是走投無路,這中央銀行是李漟力推的新政,他若想反抗,似乎唯有投靠李淑一途,而自己,竟成了這場權力博弈中的交易籌碼。
至於皇太後,想來是與伯父互通了聲氣。
皇太後堅定地支持二狗那還未出世的孩子,李澤作為先帝留給李淑的幫手,她自然樂意促成這樁婚事,以此來為李澤增勢加力,幫助他在朝堂站穩腳跟。一旦田甜嫁給李澤,不但能削弱對李淑不利的中央銀行新政,還能得到伯父那豐厚的財力支持,如此一舉兩得,她又怎會不做?
想通了這些關節,田甜滿心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