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西園街堪稱首屈一指的繁華通衢。
國公楊文和,戰功赫赫,勳業昭彰,聖上特恩準其獨占此街,為當世唯一殊榮。
這西園本是前梁皇家的禁苑私園,幽美靜謐,景致非凡。自賞賜予楊文和後,他卻無半分恃功傲物、獨占奢美之意,索性將園子徹底開放,與百姓同享。時日一久,此處竟成了長安城中最為熱鬨之地,每日裡人潮湧動,商旅紛至遝來,文人雅士們亦常雅聚於此,或賞花品茗,或吟詩作對,儘得風流之趣,成就了一番獨有的盛世光景。
長安的百姓們蒙此恩澤,於西園尋得諸多營生,日子愈發安穩富足。為表感念之情,眾人皆以“西園”指代相府,言辭間滿是親近之意,仿若相府並非高門深宅,而是鄰家府邸一般,透著濃濃的人情味。
如此這般,足見楊文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真真是“勳業著於朝堂,仁德布於市井”。
現如今,也不知是第幾個跑來報信的居民,阿福不厭其煩,依舊是差人將其好生勸慰一番,隨後徑直送往西園去了。
耶律南仙,靜靜佇立一旁,俄而啟朱唇、發清音:“瞧瞧如今這局麵,好似你們已然無路可退。依我看,左相他要稱帝,可謂占儘天時地利人和,如此良機,卻為何不登大寶呢?”
李瀠聞得此言,先是一陣沉默,繼而幽幽長歎一聲,緩聲道:“左相一門,家風素樸醇厚,楊炯那人性子更是重情重義。他們闔家上下,本就無覬覦皇位之心。左相攬權,實則迫不得已。大華開國,諸事紛紜繁雜,欲成就一番事業,手中無權,恰似無楫之舟,寸步難行。時日遷延,身旁自然會聚攏一眾門生故吏、親信黨羽。
“有人情味兒,於相府而言,既是幸事,亦是隱患。打一開始,他們便無稱王稱帝的念想,可歲月悠悠,左相那般睿智之人,怎會瞧不透這局勢?許是有意無意間,勢力竟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當初楊炯對我所言,不過是為求自保,我嘴上雖不肯認,心底卻也存了幾分相信。”
耶律南仙柳眉微蹙,愈發不解,追問道:“既已知曉這般情由,皇帝理應手握諸多權柄製衡相府才是,何苦非要對左相痛下殺手呢?左相這般定國安邦的賢能之士,若能拉攏楊炯,耐心等到第三代,徐徐圖之,不也可行?何苦定要推倒這擎天之柱?”
李瀠輕點螓首,輕聲附和:“你猜得在理,起初原是挑中我嫁入相府,擔此製衡大任。奈何世事無常,後來一切皆脫了軌。想是皇帝時日無多,沒了心力再去布局謀劃,這是要拉著左相一同赴那黃泉路。”
耶律南仙不禁嗟歎,直言評道:“哎,說實話,你們這皇帝,終究是缺了幾分開國雄主的氣魄。”
李瀠麵容平靜,古井無波,淡然續道:“曆來開國之君與功臣宿將,打江山時親如兄弟,待到江山初定,卻互為心病。謀反一事,有時何須證據,但凡有經天緯地之能,便會被視作謀反。誅殺功臣,無關私人仇怨,隻為江山永固、社稷安穩。在皇帝眼中,此三點千古未變。遍覽史書,有謀略者常缺氣魄,有氣魄者又欠謀略,能君臣相安、善始善終者,實是寥寥。”
耶律南仙再不多言,抬眼望向街道儘頭,悠悠道:“我倒是要瞧瞧你那兵仙妹妹有幾分能耐。”
李瀠眸子一冷,朗聲道:“準備,誅暴衛家!”
話音剛落,八名749工坊的大工匠,一把扯開紅布,露出那潛藏已久的火炮,二話不說,八人分成兩個批次,前後交錯站定。
大工匠令人仔細調整好銅炮口的角度,自己則在其後不斷微調,而後大聲喊道:“清理炮膛!”
內衛領命,拿起長杆海綿,探入炮膛,仔細清理。
“裝填彈藥!”
一聲令下,內衛掀開大木箱,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抱著看似鐵球的炮彈,動作麻利地放進炮膛之內。
大工匠觀測風向,測算距離,調整方位。待八人紛紛喊出完畢之後。李瀠緊緊盯著已然映入眼簾的暴民,聲音冷硬如鐵:“發射!”
工匠得令,用鋒利的金屬從炮尾刺穿絨袋,讓火藥暴露,插上銅管,接上絞合線,順出引線,用力一拉。
“轟——!”四聲震天巨響,仿若要將大地撕裂一般。
炮口吞吐的火光一閃而逝,緊接著,剛衝到近前的暴民還沒從這仿若天塌地陷的巨大聲響中回過神來,那跨時代的巨炮便仿若從地獄爬出的惡鬼,開始無情地收割生命。
為首的幾個暴民,滿臉橫肉,眼中閃爍著凶悍與張狂,平日裡在街巷裡為非作歹、尋釁滋事,手上沾染著不知多少無辜者的鮮血,此刻卻被這大炮的巨響震得呆若木雞。
那熾熱的金屬碎片如奪命暗器般“嗖嗖”飛來,瞬間洞穿了他們粗糙的皮膚。其中一人,胸膛被一塊尖銳碎片狠狠紮入,那平日裡靠著蠻力逞凶的身軀猛地一僵,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汩汩冒出的鮮血,嘴裡“啊啊”幾聲,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句完整的咒罵,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撲通”一聲砸在地上。
後麵的暴民們,成分混雜,有悍不畏死的地痞流氓,有被蠱惑煽動的愚昧苦力,還有趁亂打劫的市井無賴。此刻,在炮彈的強大衝擊力下,有的被掀翻在地,摔得七葷八素,有的被瞬間撕裂,四肢翻飛。哭喊聲、求救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響成一片。
那些地痞流氓們,縱使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被嚇得肝膽俱裂,有人雙手抱頭,在地上瑟瑟發抖;被蠱惑的苦力們,眼神中滿是懊悔與恐懼,他們本就瘦弱的身軀此刻更是傷痕累累,有的腿被踩斷,骨頭茬子刺破皮膚,鮮血淋漓,隻能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救命”,卻淹沒在一片嘈雜聲中;而那些市井無賴,剛還趁亂搶奪了他人財物,此刻財物散落一地,他們卻無暇顧及,隻顧著在混亂中四處亂竄,妄圖尋得一條生路。
“什麼聲音?”最後方的李溟皺眉喝問。
身後親兵滿臉驚詫,吞吞吐吐道:“好……好像是轟天雷?”
李溟轉頭,冷聲道:“你沒用過轟天雷嗎?這聲音是轟天雷?”
言罷,但見那最先湧入西園街的萬名暴徒,卻又似受驚的獸群,嘶吼著瘋狂向後奔逃。他們神色驚恐,仿若被惡鬼追趕,腳步踉蹌,慌不擇路。後麵的人尚沉浸在前行的懵懂之中,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全然不知,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裹挾進這混亂的漩渦。
刹那間,踩踏事件頻頻發生,人們相互衝撞,呼喊聲、哭叫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聾,整條西園街瞬間淪為人間煉獄,混亂不堪到了極點。
李溟當機立斷,喝道:“舉箭,繼續驅趕!今日之勢,已如箭在弦上,絕無退縮之理。不管前方出現何種狀況,哪怕是幽冥惡鬼現身,又能如何?我等三萬兵丁,五萬暴民,莫說惡鬼,便是那九天神魔,麵對我等軍威,也唯有退避三舍!此刻,若敢有違軍令,軍法處置!”
“是!”三萬兵丁齊聲高呼,迅速封鎖街道要口,左右聚攏包圍,手中神臂弩齊射,一時間,向後撤退的暴民,仿若風吹麥浪,在這箭雨之下,傾倒一片。
“公主!雷公之怒呀!雷公之怒!”一名內衛,膽顫心寒,滿麵恐懼,爬到李溟馬前,眼珠子都快瞪出,大聲嘶吼。
“本宮再給你一次說話的機會!”李溟冷聲而言。
內衛早被嚇得神情恍惚,他本是作為先鋒,鼓動帶領暴民衝擊相府,剛入西園街沒多久,他就被四聲巨響震得癱倒在地,不等反應,前排的暴民,有的身首分離,有的四肢紛飛,有的更是不知被什麼東西擊穿,身體碎成數塊。
他怕了,他雖是內衛,殺人無數,可也沒見過這陣仗,一聲巨響便是近百人慘死,這哪是什麼凡人之力,分明是雷公震怒呀。
李溟見這內衛癱倒在地,神色恐懼,口中不斷重複雷公震怒,當下眸光一冷,身後親兵一步上前,手起刀落,結果了這內衛性命。
“按照備用計劃行事!”李溟看著已經被射殺殆儘的後撤源頭,冷漠下令。
令畢,身後三萬兵,高呼:“誅暴民,衛家國!”
弓弦齊發,左右開弓,毫不留情地射殺暴民。而後五千兵順著西園街外側輔街一路向南,驅趕最後的兩萬暴民從西園街另一端發起衝擊。
“轟——!”巨響此起彼伏,被弓箭驅趕的暴民,隻能看見相府正門的飛簷,可這距離仿佛是那麼的遙不可及,隻要他們敢邁出那一步,等待便是滅頂之災。
巨大的聲音本就足夠震懾人心,更何況這種最最血性、最最震撼的死法,即便是他們做過的最最恐怖的噩夢,也未曾見過這般光景。
一時間,暴民再不敢麵對這雷公之怒,不顧死活地瘋狂向後奔逃,即便後方箭矢如蝗,可此刻對於他們來說,箭矢乃人力,人力總有窮儘之時,箭矢總有用儘之日,可前方這雷公震怒,絕非他們這種小民能夠抵擋。人都不是傻子,權衡之下,再顧不上生死,全力向後奔逃。
李溟見此,銀發無風自揚,抽出背後長槍,大聲道:“隨本宮衝鋒!”
言罷,一馬當先,弓箭開路,清出一條通路後,兩萬精兵呼嘯著直衝相府而去。
她細細觀察,發現這巨響並非接連不斷,中間會有數息停頓,現如今,暴民死傷兩萬有餘,那所謂的雷神之怒殺傷倒是沒有多少,更多是相互踩踏所傷。當下,她隻有衝入那雷神之怒的陣地,即便那是真的雷神,她李溟也要弑神,隻要將這恐懼源頭解決掉,沒了這震撼人心的巨響,身後那群暴民,在剩餘一萬兵的驅趕之下,依舊可為。
想明白了這些,李溟高挺長槍,幾個衝鋒便看見了那所謂的雷神。
李瀠遠遠見到這一頭銀發的李溟,眼神冰冷到了極點,身後內衛親信對這個眼神太熟悉了,公主暴怒,殺心已起,這個眼神一出,從來都是屍橫遍野。
“菊三十娘,發信號!”李瀠聲若冷冰,毫無情感。
“是!”菊三十娘迅速從身後掏出三枚紅色信號彈射向天空。
三朵豔紅,衝天而起,夜空炸現。
緊接著,驚雷炸裂蒼穹,炮聲從四麵八方轟然響起,震得大地都為之顫抖。那衝入西園街的兩萬兵卒,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根本來不及做出絲毫反應。
緊接著便是數道黑影呼嘯而至,速度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眨眼,更看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隻一瞬,前排的馬匹便遭了殃,那壯碩的身軀被狂暴的力量擊中,瞬間身首稀爛,鮮血與內臟噴灑一地,慘不忍睹。馬上的士兵,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被高速飛射而來的鋼珠擊穿了胸膛、腹部,身體猛地一僵,瞪大了雙眼,臉上殘留著驚恐與難以置信,隨後便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後續的炮彈接二連三地落下,在人群中炸開道道漣漪。有人被炮彈直接命中頭部,整個腦袋瞬間化為齏粉,無頭的身軀搖晃幾下後,轟然倒地;有的人四肢被炸飛,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嚎叫,鮮血汩汩流出,將地麵染成一片血海;還有的人腹部被炸開,腸子流了出來,雙手徒勞地想要把腸子塞回去,卻隻能在絕望中看著生命一點點流逝。殘肢斷臂散落各處,與破碎的兵器、淩亂的旗幟混在一起,這兩萬兵卒在這鋪天蓋地的炮火轟擊下,宛如螻蟻般脆弱,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李溟常年軍旅,對此場景亦是肝膽劇顫,她不是沒用過轟天雷,可那四麵八方飛射而來的黑影,比那轟天雷簡直強得太多。這種巨大聲音和殺傷力,彆說那些暴民,即便是她也心生懼意。
可李溟少年領兵,大小戰役經曆無數,這讓她很快冷靜下來,她敏銳發現,這所謂的雷神之怒是從那銅管之中噴射而出,想來應該是用什麼方法將轟天雷塞入其中,才有了這般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