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恭敬地行一禮,劇烈咳嗽幾下,嗓音沙啞:“被副將林三暗算,身中數刀,也不知在水中漂了多久,幸得盛姑娘搭救,一路由鏢局暗中護送,才得以活到今日。”
“呀!你少說幾句吧!”盛春韶滿臉焦急,瞧著不斷咳嗽的李泌,趕忙用手帕幫他捂住口鼻。手帕剛一拿開,隻見純白帕子上血跡斑斑,甚是刺眼。
陳群眉頭皺得更緊,問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至於這般嚴重,你是不是見過你妻子了?”
“咳——!”李泌聞言,瞳孔驟縮,隨即雙目瞬間通紅,一聲劇咳,哇地一口鮮血直噴在地上。
陳群眼疾手快,迅速扶住李泌,而後從案幾上攤開針囊,從中揀出幾支精細銀針,一一在指尖撚過,確保針芒銳利、針身挺直。
緊接著,他一手扯開李泌胸前衣物,另一隻手穩穩拈起銀針,找準穴位,針尖破皮而入,針身垂直貫入,手法嫻熟老練。
陳群目光專注,隨著銀針的撚動、提插,或輕或重,或疾或徐,他時刻留意李泌麵色變化,手中動作如飛,欲以精妙針法,助李泌調和氣血,穩住心神。
“師父~!我恨!我恨呀!”李泌緩過一口氣,雙目赤紅,抓著陳群的胳膊死死不放,那一聲聲恨意傳入陳群耳中,令他心中亦湧起悲切之感。
想當初齊王李泌是何等意氣風發,十幾歲的年紀便主持修訂梳理上古大儒經典,聰慧之名傳遍天下,無數大儒都想將他收入門下,為自家門庭增光添彩,更是著成《散經矯正》《古經新編》等驚世之作,憑此功績,第一個封一字齊王,可謂風頭無兩。
如今竟淪落到這般淒慘境地,陳群瞧著眼前故人之子、自己這得意門生,心中當真五味雜陳,滿是淒苦。
原本陳群見那日皇城落鳳、兵丁殞命,便已萌生隱世之念,可如今又遇敵軍圍城,皇帝拿城中百姓當作棋子,隻想著給那二狗助威造勢,這讓陳群更生淒涼。
本想著儘快解了野利遇乞的圍城之厄,也算不枉自己白吃了這麼多年國公俸祿,可又見此情形,他這歸隱之行怕是又要往後拖上一拖了。
陳群緩緩將他扶起,正色道:“你這孩子,若是有辦法便不會來找我,既然來找我,怕是走投無路了。我與你母親乃同窗好友,自幼便是交好。她更是將你托孤給我,你叫了我一聲師父,我便應下了。”
“師父!我若不是走投無路,絕不會來攪擾您的清靜。”李泌滿臉愧色。
陳群擺擺手,直接道:“你我都不必多言!我給你兩個選擇,其一,自己做皇帝;其二,泄憤報仇。你現在告訴我,你想選哪個。”
李泌輕咳數下,苦笑道:“我這身子,還當什麼皇帝。”
“用虎狼之藥,我可保你一年半壽命!留個子嗣也並非不能。關鍵是你到底想要什麼。若想當皇帝,那就不能弑君,我助你剿滅敵軍,聯合世家宗室將門,便是楊文和,我也能說動,你隻需開口,七日後你便是皇帝。
若你隻想報仇,也不難辦。
我以激勵士氣之名,逼皇帝禦駕親征,你與楊炯私交甚篤,從那禦前武備司弄出些新式轟天雷並非難事,我與皇帝一同去南城酬軍,你夜間掘開地磚,埋下三十枚便足矣,看我信號,便可大仇得報。善後之事楊文和自會料理,你也不會太過淒慘。”陳群淡淡而言,仿若這滅國弑君之事於他而言不過是稀鬆平常罷了。
“師父!我來求您已是羞愧難當,又怎能再看著您去送死!”李泌淚水奪眶,咳嗽不止。
“也不算送死!為民除掉一個瀕死癲狂的帝王,也算大功一件。你要想好,想做皇帝就要等七日大軍趕到,想要報仇,三日便可。彆想那麼多,就依著你真實的心思來。”陳群催促道。
李泌聞言,咬牙道:“做皇帝能不能殺了那二狗!”
“可以,但不能弑君。我要聯合各方幫你逼宮,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皇位方能坐得穩。”陳群解釋道。
“做了皇帝,師父是不是不用死!”李泌追問道。
陳群沉默片刻,道:“這誰說得清呢。”
“我等得了七日!”李泌咬牙,眸光滿是狠戾,再無從前那般平和。
陳群起身,高聲喊道:“老夥計,我那行醫的行頭呢?這長安病得太久了,咱倆該出診嘍。”
話音剛落,那老者微笑著提來一件老舊灰袍,親手替陳群換好,又扛著個藥箱笑道:“這次老爺可能讓長安回春?”
陳群爽朗大笑:“這長安生病的人家不少,咱們一家家地看。”
“好嘞!那就先去天波府?”老者背著藥箱緊隨其後。
“正有此意!”
李泌目光緊緊追隨著陳群離去的方向,直至那身影徹底隱沒於樓梯轉角,他胸膛劇烈起伏,心間恰似有驚濤駭浪在翻湧,諸多情緒相互碰撞、糾葛,令其雙唇微張,欲言又止,喉嚨裡仿若梗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四下靜謐,唯有陳群的歌聲在塔內悠悠回響:
“柳色漸濃城郭,愁雲卻繞樓台。長安巷陌久沉霾,病骨哪堪春在。
藥石難醫世亂,金針怎撫時哀。唯期青帝遣良才,喚取東風除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