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上上(2 / 2)

風流俏佳人 著花遲 7869 字 4個月前

盧和鈴滿心都在楊炯身上,他這一聲出口,盧和鈴便覺不對,正疑惑間,又聽得一聲飽含痛苦的呻吟,杏眸陡然圓睜,刹那間,周身散發出森冷之氣。

她又怎會沒照料過病人?自遇見楊炯,便時刻守在身旁,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早已深深刻在心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聽這聲音,盧和鈴氣得渾身發抖,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推開楊炯。

“撕——!”

一聲綢緞撕裂之聲驟起,緊接著便是一聲悶響。

楊炯原本抱得緊實,突遭大力,慌亂間也不知抓到何物,整個人徑直被推撞到馬車側壁,腦袋重重磕了一下,那悶響格外震耳。

盧和鈴此刻也懵了,隻因馬車裡生著暖爐,她便換了長褙子套裙,加了丹紅抹胸,這本是尋常女子裝扮,哪曾想今日竟被這壞人扯去大半。

她瞬間回神,驚呼一聲,急忙背過身去,雙臂緊緊環胸遮擋,鵝蛋臉瞬間漲得通紅。

“小姐!出啥事啦?”小蠻專心駕車,猛地聽聞一聲悶響加驚呼,焦急詢問。

“沒……沒事!我磕到腳了,已然無妨,你專心趕車,莫要分心!”盧和鈴強抑羞憤,竭力平靜回應。

“好嘞!小姐您千萬當心!”小蠻不疑有他,又狠狠抽了幾下馬鞭,一心隻想快些趕回府,好為楊公子這好人尋來良醫診治。

盧和鈴見小蠻未起疑心,稍稍安心,旋即轉身,寒聲向楊炯道:“還我!”

“啊?”

盧和鈴見他還在裝傻,一把扯過他手中自己的抹胸,低聲怒喝:“楊炯,你這般欺我,是盼著我早死麼?”

“和鈴姐,這實乃意外!我對天發誓!”楊炯疼得直嘬牙花子,滿心無奈。

“你的話,我現下半句都不信!”盧和鈴聲音再沒了往昔的溫婉,仿若洪鐘鳴響,震得楊炯心尖發顫。

“和鈴姐!咱講道理,我如今眼不能視,怎會輕薄於你?方才真是慌亂所致,我也不知抓到何處!”

“閉嘴!”盧和鈴怒聲喝止,製止他再開口。

而後,憶起方才那難堪一幕,鵝蛋臉紅得似火燒雲,直衝腦門,羞憤欲絕。驀地,往昔那些刺耳話語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瞧見沒!她便是那被攆出宮的蕩婦。”

“這便是盧和鈴!模樣倒是標致,怎地這般不知廉恥?”

“你懂啥?越美的女子越守不住婦道,這種事兒聽得還少麼?”

“誰說不是,咱離她遠點,莫沾了晦氣。”

……

這些話此刻仿若萬千利刃,直直刺透她一直小心守護的柔軟心房,將那點溫情期盼攪得粉碎,肆意踐踏,袒露於眾人眼前。

盧和鈴再也抑不住滿心淒苦,淚水奪眶而出,嗚咽不止。可她那與生俱來的倔強,又讓她隻能雙手抱膝,埋頭其間,拚命壓抑悲聲。

她不懼旁人謾罵羞辱,獨獨在意楊炯這般待她,仿若在楊炯眼中,自己從未被視作姐姐,更未曾得他半分敬重。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一直守護的究竟是何物,那是一份尊嚴,一份獨獨在楊炯麵前的尊嚴,一份盼著能與他平等相待的期許。

如今,她滿心屈辱、委屈、悲憤,隻覺活下去都沒了滋味。

楊炯被盧和鈴猛推一把,腦袋磕到車壁,劇痛瞬間席卷而來,幾近昏厥。他強忍劇痛,回了盧和鈴幾句問話,緊接著便聽得她那嗚咽哭聲。

楊炯本就頭疼欲裂,再聞盧和鈴這般悲泣,心疼如絞,強撐著摸索靠近,不顧她的掙紮,將她緊緊摟入懷中,珍而重之道:“龍旗陽陽,和鈴央央,貞嫻靜穆,端惠莊良,上上!”

盧和鈴聞言一怔,隨後哭得愈發悲切,淚如雨下,打濕大片衣衫。

“和鈴姐,你在我心中,一直便是這般模樣!從未更改!”楊炯將她抱得更緊。

“你……你這般說話,是要逼死我麼?”盧和鈴使勁推了幾下,見毫無作用,便也放棄,淚眼朦朧地質問。

楊炯搖頭,忽又問道:“和鈴姐!你討厭我麼?”

“我恨你!恨之入骨!”盧和鈴嗚咽著回道。

楊炯微微點頭:“那便是不討厭!好,盧和鈴,我楊炯不願你再做我姐姐,你也莫要將我當小孩看待。此刻,我便告訴你,我要追求你!你儘管拒絕,但不許逃,我需要你,並非因我失明才需你照料,而是我的靈魂渴望有你。

我不否認,我內心愧疚居多,可也有幾分非分之想。你溫柔善良,聲音更是世間最動聽之音,我願窮儘一生,慢慢向你傾訴心意。我不敢奢求太多,隻求你原地等候,容我一步步走向你,可好?”

“你……你……你不知……大逆……你氣死我了!”盧和鈴又氣又急,恨聲嗔罵。

楊炯瞧出她語氣漸軟,知曉她沒了方才那般傷心,心下稍安。

楊炯對盧和鈴究竟有無情意?

他心底透亮,六分愧疚,三分感激,一分欣賞,似是尚無那般熾熱愛意。可許是失明之故,他耳朵愈發靈敏,心思也更為細膩。聽得盧和鈴哭聲,竟聽出她心底那抹死意。

事急從權,楊炯彆無他法。

盧和鈴看似堅強,實則內心柔弱,這份柔弱源自自卑而生的怯懦,在楊炯麵前,她最渴盼的便是尊嚴與平等。眼下,她那柔軟之處被意外撕裂,楊炯唯有許她愛意,予她活下去的盼頭。至於盧和鈴對楊炯是何感情?楊炯暗自揣測,應是六分照料之意,三分感激之情,一分自卑作祟。

故而,楊炯當先打破她這莫名的姐姐名分,再徐徐同她談一場甜甜的愛戀,即便最終難成眷屬,好歹能護她周全,不讓外人欺侮,免她再生死誌。

盧和鈴性子執拗,楊炯隻能打著追求的旗號照料她,如此她才沒理由推拒。

有時便是這般,你不能讓女子自尋借口說服自己,大多時候,若無那通天本領讓百花傾心,便得備好理由。哪怕荒謬絕倫,隻要她心中有你,自會將這理由合理化,此便是所謂“我知你圖謀,你懂我矜持”。

當然,此法有個前提,她心裡得有你,若沒了這根基,那理由便成了供詞。

思緒飄飛許久,見盧和鈴哭聲漸止,料想是被自己這一番話攪得暈頭轉向。剛欲開口趁熱打鐵,驀地,腦袋仿若炸裂,劇痛如巨鐘倒扣,越箍越緊,疼得他幾欲癲狂,不得不鬆開盧和鈴,靠向馬車壁,大口喘氣。

盧和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怔,可想起方才受騙之事,又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願理會這可惡家夥。

半晌過去,那喘息聲愈發沉重急促,盧和鈴凝神細聽,竟還捕捉到楊炯幾聲強行壓抑的嘶吼,聽得直叫人揪心。

盧和鈴心底,怒火兀自未熄,方才楊炯那突如其來的一番告白,攪得她心緒大亂。可此刻見他這般模樣,又哪能真個狠心不顧?

終是咬了咬唇,冷冷開口:“你若再誆我,往後我便與你形同陌路,再不多瞧你一眼!”

楊炯嘴角艱難牽動,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卻沒回應半個字,隻是氣息紊亂,身子微微顫抖。

盧和鈴瞧他麵色慘白如紙,扭曲變形,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從額頭滾落,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這般慘狀,驚得她花容失色,心急如焚之下,不假思索飛身撲到楊炯身前,聲音也不自覺染上了哭腔,帶著幾分惶急喊道:“你彆嚇唬我!千萬彆嚇我呀!”

楊炯心下明白,自己這症狀怕是腦袋受了重創,弄不好凶多吉少,可生死關頭,他卻異常平靜,釋然一笑,輕聲道:“和鈴,給我唱支曲子吧,隻要聽得你聲音,我便能安下心來。”

盧和鈴聞言,淚水簌簌而落,哽咽著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

“我真想聽,怕往後再沒這福分了。”楊炯聲音微弱,卻透著股執拗。

盧和鈴滿心悲戚,雙臂如藤蘿般死死纏住楊炯,腦袋搖得似撥浪鼓,決然不肯。

“莫非要我喚你姐姐,你才肯應我這一回?”楊炯耍起賴來,言語間竟有幾分孩子氣。

盧和鈴被他這般模樣弄得心頭酸澀,幾近崩潰,銀牙緊咬,帶著哭腔輕哼出聲:

“一自多才間闊,幾時盼得成合?

今日個猛見他,門前過。待喚著怕人瞧可。

我這裡高唱當時水調歌,要識得聲音是我。

風風雨雨梨花,窄索簾櫳,巧小窗紗。

甚情緒燈前,客懷枕畔,心事天涯。

驀見人家,楊柳分煙,扶上鈴簷。

今日願,但教康健,心頭過得,莫論無錢。

從今隻望,君寧緒暖,雞犬山田。”

那歌聲仿若碎玉滾珠,鈴音般清揚婉轉,飄飄悠悠直鑽進楊炯腦海深處,似一雙溫柔手,輕輕撫平他周身傷痛,又潺潺流淌至心底,刹那間,令他滿心浮躁消散,安寧之感緩緩蔓延。

楊炯在這如夢似幻的歌聲裡,意識漸漸模糊,身子一軟,昏昏沉沉往旁倒去,口中卻兀自呢喃:“雞犬山田好,雞犬山田好呀……”

聲音漸低,終至無聲。

盧和鈴見狀,淚水決堤,隻能緊緊抱住他,仿若這般便能留住他最後一絲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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