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兄!你這般火急火燎,是要趕往何處啊?”
一位身著華錦的中年男子,正神色匆匆地趕路,冷不防被人攔下,頓時滿臉慍色,斥道:“你這廝好不曉事!無故拉我作甚?”
年輕書生見此,也覺自己唐突失禮,趕忙拱手致歉:“老兄切莫怪罪!在下乃是柳州遊學的學子,聽聞今日是皇子大婚,怎的這長安大街上,竟不見半個賀喜之人呐?”
中年男子瞧他還算懂禮,便整了整衣衫,緩了緩神色,解釋道:“不過是個瘸腿皇子大婚,能有多大排場?今兒個可是戶部兌換一期國債券,發行四期戰爭國債的日子,去晚了,那名額可就搶不著嘍!”
書生滿臉好奇,追問道:“敢問老兄,這國債券究竟是何物?為何引得眾人這般爭搶?”
中年男子被他問得有些不耐煩,沒好氣地說:“你怎麼如此多問題?真想知曉,便隨我去戶部,一看便知分曉。”
“好好好!那就勞煩老兄帶路了!”書生瞧出中年人的急脾氣,又見周圍之人皆朝著前方奔湧而去,心中雖滿是疑惑,卻也不敢耽誤了老兄的要事。
“看你這小兄弟還算乖巧知禮,罷了,路上我便與你說道說道!”中年男子說罷,便當先引路,向著戶部行去。
“老兄,我聽聞官家對這位民間皇子頗為看重,此次大婚皆是依著太子的禮儀操辦。可如今這長安大街冷冷清清,無人賀喜,官家豈不是失了顏麵?”書生邊走邊問。
中年男子白了他一眼,道:“就他給的那點喜錢,誰樂意去湊這熱鬨!那國債券可不同,價十利三呐!整個大華,隻此戶部一處發售,咱有幸生在長安,才有這般發財機會。若是外地人,哪能尋得這般穩賺不賠的好事?”
“如此說來,老兄你也買了這國債券?”書生問道。
“彆提了!戶部第一期國債發行時,我膽小沒敢買,本想觀望一番,沒成想,剛一開始售賣,就被那些大商人搶購一空!第二期,更是沒咱平頭百姓的份兒。好不容易盼到第三期轉售給百姓,我才好不容易買了些許。如今第一期到了兌換之時,第四期又要開售,你說我能不著急嘛!你瞧瞧這周遭烏泱泱的人群,可都是奔著戶部衙署買國債去的!”中年男子說著,腳下步子愈發加快。
“哎呀!那還等什麼,快走!”書生亦被說得心動。
“你也要買?”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
“隨便瞧瞧罷了。”書生笑道。
“哈哈哈,你這小子!行,老兄我便帶你熟悉熟悉這裡的門道。”中年男子爽朗一笑,帶著書生加快了腳步。
這般相似的對話,於這一日,在長安城中四處可聞,如同家常。
李淑俏立窗前,蛾眉緊蹙,凝視著空無一人的長安大街,那原本瀲灩如桃花的眼眸中,此刻滿是狠厲之色,寒意徹骨滲人。
為操辦二狗大婚,她早有防備,知曉李漟定會設法搗亂,故而自選秀伊始,便大造聲勢,將二狗大婚依太子禮儀操辦之事,傳遍京城大街小巷,更是將妃子生父,那七品秘書郎,徑直拔擢至禮部五品祠部郎中。雖說這等官職並沒有什麼實權,可好歹在身份上,也算勉強匹配。
李淑也曾思量讓二狗迎娶世家女,可如今父皇與世家之間已經呈水火不容之勢。世家之人,個個精明似狐,怎會將自家女兒,嫁給一個斷腿皇子?
在世家眼中,聯姻乃是至關重要的政治資源,便是昔日太子欲娶世家女,也需皇後苦心謀劃,多方周旋,方才能成。
對此,李淑不過略作思忖,便將此念打消。
其實,她心底明白,二狗娶誰並非關鍵,緊要的是這大婚流程需得走完,麵子上須得好看。可如今,李漟以國債券之事,將全長安百姓的目光皆吸引至戶部。
她李淑,一則囊中羞澀,無力與李漟在錢財上相較量;二則不能指使內衛去攪擾戶部的正常事務。
此刻,長安大街呈現出的這般清冷光景,恰似一記悶拳,直直搗在李淑的心窩,令她惱怒萬分。平心而論,百姓是否前來賀喜,相較於她心底籌謀的最終計劃,影響著實不大。
然而,李漟此番暗施手段,巧用心機,將眾人目光悉數引走,恰似惡作劇般,把一隻嗡嗡亂飛、惹人嫌惡的蒼蠅,硬生生強塞進她嘴裡,那股子惡心勁兒,順著咽喉直鑽心底,揮之不去,叫她如何能忍?
“殿下,京兆府梁大人派人傳訊,說是可能要耽擱些時辰,他現在被金吾衛攔在了京兆府衙門之外!”禮部侍郎張芳,神色惶惶,低聲奏報。
“怎會如此?金吾衛不去巡守城防,為何阻攔梁大人?”李淑鳳眉倒豎,嗔怒道。
“呃……金吾衛宣稱發現了白蓮教反賊,已將京兆府所在的律政大街封鎖,瞧這架勢,梁大人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趕來主持迎親之事了。”張芳滿臉無奈,囁嚅著說道。
“荒謬至極!你且拿著本宮的令牌,速去接梁大人出來!”李淑鳳眉一蹙,當機立斷下令。
張芳卻並未挪步,隻是低聲提醒道:“殿下,此次是金吾衛將軍韓約親自帶隊,且其身旁,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另有緣由,竟跟著數位禦史台殿院郎中。梁大人不敢強行衝破阻攔,隻得靜候。”
李淑聞言,哪能不知張芳話中深意。這京城之中,除了左相,誰又能驅使得動金吾衛將軍?誰又能說動禦史台?
“既如此,你便頂替梁師都,做這吉官去接親!”李淑美目含煞,寒聲說道。
“這……臨時更換吉官,於禮不合,恐不吉利啊!”張芳小聲嘀咕道。
李淑冷哼一聲,道:“過了古稀之年,還未能入中樞,那才是不吉利!”
張芳一怔,知曉多說無益,隻得無奈拱手,退身而去。
李淑款步走向窗邊,望著那滿是紅綢、張燈結彩,卻空寂無人的長安大街,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諸般滋味,紛至遝來。
她向來自詡堅毅,絕非那等悲切沮喪之人,可今日見此情景,心中竟陡然生出一股浮萍漂泊、無所依傍之感,仿若置身茫茫滄海,孤舟一葉,前路迷茫。
“怎麼,覺得委屈了?”一道清冷之聲,突兀地在她腦中響起。
李淑罕見地沉默不語,隻是貝齒輕咬下唇,那嬌豔欲滴的唇瓣,幾近泛白。
“我曾說過,自你指使蘭陵蕭氏吞並吳中陸氏的船行那一刻起,相府便不會再認你這個兒媳。你不是早料到會有這般局麵嗎?為何如今還如此介懷?”那聲音輕歎一聲,滿是無奈。
李淑桃花眼眸中瞬間湧起濃烈的恨意,寒聲怒道:“我李淑當真那般不堪?我有何對不起楊家之處?是楊炯毀了我的清白,我羞憤欲絕,數次尋死覓活!他難道不該補償我嗎?
我為母報仇,又何錯之有?蘭陵蕭氏本就在江南以船運起家,吳中陸氏所圖甚大,二者之間,衝突本就不可避免!我若不先下手為強,母族遲早被陸萱吞並,我究竟錯在何處?”
“被欺辱的是我,欲尋短見的也是我,不是你!你為娘報仇,我自是感激。可你也確確實實利用了左相的信任,助你謀劃,帶你回京。你不能隻一味訴說自己的委屈,卻全然不顧及他人想法。”那聲音語重心長,似在規勸,又似在感慨。
李淑聞言,沉默良久,眼眶已然泛紅,淚水在眼底打轉,卻倔強地強忍著緊咬嘴唇,直至唇上滲出血絲。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滿心委屈,想要尋人傾訴,身旁卻空無一人。怨恨、憤懣、酸楚、不甘,諸般情緒,如洶湧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幾近窒息。
想當初,她跪在楊文和的書房門前,雖說不乏做戲之嫌,可心底深處,實是存了做相府兒媳的念想。她並非那等驚世駭俗、全然罔顧禮法之人,那一跪,是真心將相府視作了餘生依靠,視作了夫家歸宿。
李淑目光如炬,看人極準,這長安所有的勳貴之家,她皆細細打量分析過,唯有相府的下人,風貌迥異,彆具一格。一番觀察之後,她終是探究明白,此乃相府家風使然。
相府在大華權勢滔天,卻獨獨最講人情味。
這般人情味,絕非流於表麵、做做樣子,更非空口白話、說說而已。若非楊文和與謝南夫婦二人真心相待,赤誠以對,又怎能籠絡到這麼多的奇人俊才,甘願為相府肝腦塗地,效命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