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越愣愣的看著這個弟子,似乎沒有了自己的教導,他也已經成熟了。
如果是以前的劉正,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今天他聽到了什麼?
讓自己幫他撒謊?
不對!
“你們打的好算盤啊!”
到底病了,張鬆越的腦子比原來慢了不少。
好在,他還是反應過來了,嘴角瘋狂扯動道:
“假托先帝遺誌……吸溜……還要讓我這個廢人為你們作證?”
劉正麵漏愧色,卻依舊堅持道:
“先帝推崇唐太宗,向來有勵精圖治之心,此事以先帝的名義推行,先帝的在天之靈必然會原諒我們。”
這是馮一博和他商議時提到的,此時被劉正拿來勸說張鬆越。
“哼哧!”
可惜,張鬆越和他不一樣。
即使和景順帝師徒情深,也不會輕易被這樣的言語打動。
他先是嗤之以鼻,又扯動嘴角,冷笑道:
“先帝可能會原諒,但我若是答應了,張家怕是要有滅頂之災。”
這樣的回答,也馮一博的預料之中。
劉正輕輕調整了一下呼吸,正色道:
“有一博和我在,必保張家無虞,並且一博會親自向太後舉監師兄……”
“噗!”
張鬆越想“呸”卻沒“呸”出來,又恨聲道:
“這個小子是想讓你師兄主持此事吧?好一條絕戶計!”
如果由他作證是景順帝的遺誌,再讓他兒子主持變法。
這父子相繼站到這樣的風口浪尖,那張家還不被人掘了祖墳?
“老師誤會了,一博絕非此意,我也不可能至師兄於不顧!”
劉正連連擺手,解釋道:
“他會讓師兄調任吏部,由我親自看顧。”
如今劉正是吏部侍郎,主管四品以下外官的考課、調動等。
說是大權在握,絲毫也不為過。
周俊、王至善等人能順利調回都中,除了馮一博的關係,也有他的麵子在裡麵。
“那小子這麼說?”
張鬆越能控製的那隻眼睛微眯,卻還是微微搖頭道:
“可惜啊!彆說是吏部,就算是讓他入閣也難保他的周全!”
劉正還有繼續,卻見張鬆越擺手道:
“我累了,今日就到這裡吧。”
劉正聞言,竟絲毫沒有意外,反而整個人似乎放鬆了下來,恭敬的磕了個頭,重重的道:
“老師保重!”
說完,起身拿回奏疏,緩緩後退,猛然回頭,就要離開張府。
張鬆越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忙叫住他道:
“等等!”
劉正身形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繼續往外走。
眼看他就要邁出門檻,張鬆越在急道:
“吸溜……我若不答應,你們誰來上書?”
劉正聞言,身形再次一頓。
遲疑了一下,才緩緩回身,笑著道:
“恩師您好好修養,弟子告辭了。”
張鬆越一聽,就明白了徒弟的想法,又急又氣的道:
“你不要命了?”
劉正見老師猜到,便一臉坦然的道:
“一博說,您若不上疏,就由他來,可我若上疏,即使失敗了,還有他在,而他若失敗,則無人再能主持此事。”
說到這裡,他目光越發堅定起來,滿眼笑意的道:
“《孟子》有雲: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句話不算是孟子說的,但確實出自《孟子》。
張鬆越聞言,雖然麵無表情,但眼中的動容卻藏不住。
這一刻,他知道,劉正還是那個劉正。
他的性子一直沒變!
謙謙君子隻是他的表象。
他的內裡,是一顆炙熱到會融化自己的心!
想到這裡,張鬆越微微一歎,伸出還能動的那隻手,往回勾了勾。
“你將奏疏拿來。”
劉正站在門口,有些遲疑。
“老師……”
“拿來……吸溜……我再看看,先帝是不是真的和我提過。”
等劉正留下奏疏,有些忐忑的離開張府。
張鬆越眼光飄向遠處,似乎看到了金鑾殿上的景象,輕聲歎道:
“這風,還真要刮起來了。”
說著,他忽然麵色一變,怒道:
“好一個馮淵,你小子又算計我?”
張鬆越到底病了,竟然才反應過來。
沒錯,他還真就是被馮一博算計了。
但這一次可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即使張鬆越知道他在算計,也一樣無計可施。
馮一博確實和劉正說,如果張鬆越不幫忙,他就自己上。
劉正當場表示想將此事攬下,馮一博卻說道:
“若是不能假托先帝,那誰上疏都一樣,既然是我提出的法子,自然是我自己上了,浩然兄你要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再由你來好了。”
他說的就像劉正要和他搶功一樣,可劉正自然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觸及土地這樣的核心利益,曆史上可沒幾個有好結果的。
馮一博這樣說,顯然是不讓他衝在最前。
然而劉正不知道的是,這話就是和他說一說。
“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這麼用的。
馮一博篤定,張鬆越忽然病倒之後,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成了纏綿病榻風燭殘年的病人。
這樣的落差之下,他心中必定不甘。
那自己還不廢物利……
不對,是要讓他老人家發揮一下餘熱?
他這樣一說,劉正必然會搶著上疏。
可他在張鬆越這樣的老狐狸麵前,自然瞞不過去。
如此,就能給張鬆越更大的壓力。
因為現在和張家還走動不斷的,就數劉正前途似錦。
將來張鬆越百年之後,說不得還要拖劉正照顧張家。
更何況,即使張鬆越還如原來那樣穩如老狗,怎麼不答應。
馮一博也有第二選擇。
到時候,隻要再告訴劉正,自己想到了彆的辦法,就能輕巧的避免劉正孤注一擲。
所以劉正當時沒有選擇繼續反駁,而且暗暗下定決心。
若是張鬆越不幫忙把鍋甩到景順帝頭上,那他就搶先上疏。
卻沒想到,這一切,都在馮一博的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