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點什麼呢?
李朝聞很希望能喊聲“我喜歡你!”,但不可能,接著他想到“你還好嗎?”,又覺得太過俗氣。
最後他喊道:“你!想!飛!嗎?”
於磐把雙手放在嘴邊,跟著他喊:“好想喔!”
風聲呼嘯,山穀的回聲寥寥。
但李朝聞會給他製造人工回聲,他趴到於磐耳畔,模仿他的腔調:“我也好想喔!”
他哈哈大笑著,跑下通向峽穀的樓梯。
奔跑如此自由,那不就是飛嗎?
樓梯是鐵做的,又下了雪,特彆滑,李朝聞一個沒穩住坐在地上:“誒呦!”
“怎麼啦?”於磐的聲音從枯樹林裡傳來。
這邊的枝丫太密,岔路又多,他剛才追得不緊,此刻根本看不見李朝聞在哪。
“你在哪呢?”
“你沒事吧?”
他喊的第一聲,李朝聞是剛摔倒,有點沒力氣回答,後麵兩聲,他多少有點故意開玩笑的意思,就坐在原地忍著笑,聽著於哥哥的動靜。
“李朝聞!”
“彆嚇我喔!”他的腳步噔噔噔地踏在周圍的小道上。
“李朝聞!你在哪啊?”於磐在暴雪裡扒拉著樹杈,試圖鎖定其他岔路的方位。
小李聽著於磐越來越著急,終於出聲了:“這兒呢!”
於磐循聲找來,在他麵前扶住膝蓋,氣喘籲籲地問:“沒事吧?”
“衣服厚,也不疼。”李朝聞笑眯眯抬起胳膊,讓於磐把他扶起來。
於磐完全沒計較他的惡作劇,倒是李朝聞覺得不公平:他這邊又是叫學長,又是叫哥哥、叔叔的,而於磐叫他一直是“你”,連個昵稱都沒有。
“哥哥,你能不能彆叫我大名,聽著像老師點名。”
於磐啞然失笑:“那你姐姐叫你什麼?”
他想著,無非是老弟、小聞之類的,他就跟姐姐叫一樣的總行吧?
“……小寶。”
李朝聞沒說瞎話,他剛出生的時候,為了跟姐姐做區彆,爸媽就叫他“小寶”,這個乳名一直沿用到現在,連他的微信備注都叫“李小寶”。
“開啥玩笑,這麼肉麻的喔?”於磐想象不到,叫“小寶”這種昵稱的,該是怎樣的親人關係。
“啊真的,你看。”
李朝聞摘下手套,翻出姐姐的聊天窗口,搜索“小寶”。
謔,一大堆結果。
不過最近都在討論於磐,小李趕緊劃走,翻到一個月前給人看。
姐姐:“小寶,你彆管爸媽說啥,多做自己想做的,科研考試什麼的,差不多就行。
彆跟他們說是我說的。[頂鍋蓋]”
姐姐:“又加班,我們領導煩死了,小寶你吃晚飯沒”
姐姐:“小寶,你看我新畫的畫!!”
簡簡單單的幾句,於磐嘴角上揚著,玩味了半天。
他倆順著樓梯走到一塊岩石後,豁然開朗,是一片百米見方的大雪地,夏天,這裡是放羊的牧場。
這片厚實的雪被上,連一點褶皺、瑕疵也沒有,像個天然的畫布,等待他們的揮毫。
李朝聞見到這樣的雪地,彆提有多親切了!他幾乎是立刻倒下,躺在上麵打滾。
“你這樣衣服濕了,等下會凍死噠。”於磐把他手機揣兜,笑著看他痛快地撒野。
“哈哈哈我不管。”
合肥很少下大雪,李朝聞六歲那年,下了場十年一遇的雪,他發現了這樣一片沒被踩過的地,正是高興的時候,結果其他小朋友一擁而上,把他的淨土汙染得麵目全非。
他當時哭得好傷心。
這回小寶要玩個夠。
“哥哥!一會你想辦法幫我烘乾!”
大概是當了許多年家裡最小的孩子的緣故,李朝聞有一點任性,但是特彆會把握撒嬌的分寸。
於磐氣笑了:“我又不是吹風機啦。”
李朝聞滾累了,便停在一處躺著,閉著眼睛任由雪花吹打在臉頰上,然後融化。
於磐遲疑了一下,走過去靜靜躺在他身邊。
“好羨慕你。”於磐輕聲說。
“什麼羨慕我?”
“你不僅有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啊。”
李朝聞正不知道答些什麼,他就自己繼續道:“我阿爸是我十歲的時候走的,媽媽是去年春天。”
於磐望著天,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嘴唇上。
他沒有一丁點表情,讓李朝聞沒來由地想起電影裡凍僵的人。
小李撐起手肘,側身望著於磐。就算再蒼白無力,他也想安慰他幾句。
“沒關係啦。”於磐摸摸小李的腦袋,又移開視線,強顏歡笑地搖頭道:“怪喔,怎麼跟你這麼說,顯得我很慘的樣子。”
能說會道的小李沉默了。
他有些自慚形穢,因為有時候他會偷偷想,假如父母對他沒有這麼好、沒有這麼無微不至,他是不是就可以少背負一點他們的希冀,更多地,為自己活著。
這會雪下得溫柔了許多,它們不再拚命地趕路,而是緩緩飄落在地。
於磐伸出五指接著雪花,他說:“冰島語裡,這種安靜的雪,叫Mjoll,是精靈王子Bárthur媽媽的名字。”
“他媽媽是人類還是巨人?”李朝聞問。
“是被他的巨人爸爸劫掠的人類美女。”
李朝聞笑了,看來冰島傳說也跟希臘神話一樣,充滿了狗血的強取豪奪橋段。
“那精靈王子還有什麼故事呀?”
“無非就是巨人和人類互相複仇嘛,太長啦,我沒往下看。”於磐皺著眉頭:“我就記得,他媽媽後來改嫁了,也是被迫。”
“這些古代人,怎麼總是編得女人被奪來奪去的?還會不會點彆的?”李朝聞譏諷道。
“她可能真沒辦法吧。”於磐歎氣,話說得答非所問。
李朝聞躺得有點冷,便跳起來活動活動。
他再看眼前的場地,天空、遠山和近處的雪地,呈現出很純粹的三個層次,簡直是天賜的舞台布景。
他興奮地拍拍於磐:“你帶火機了嗎?”
“帶了。”於磐立即警惕起來:“你不能再抽了喔。”
“誰要抽煙啊那麼嗆……我要當道具!”
他是覺得烈火燃燒在千裡冰封之中,既有視覺衝擊,又有現實和虛幻的矛盾,能拍出好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