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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的清官,最後都要死在謝老二的手裡,嗬嗬。

攔不住了,接下來的局麵,離謝老二大頭朝下吊城樓不遠了。

沈星河移目望著院外。

精致而華美的庭院,佳木蔥蘢,怪石嶙峋。

卻沒有石榴樹,也沒有他的葡萄藤,隻有一群宮女和太監立在外麵。

環顧這間雕梁畫棟的大殿,安靜極了,說話都有回聲。

卻沒有從前一家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了。

宋姨和辛川洛住在宮外。

刀疤和章七手帶著銅錘幫的小弟們倒是留在錦衣衛當差,可是他們每天各司其職。

大概錦衣衛的訓練比他專業多了,不知道是用的什麼方式,總之銅錘幫的兄弟們很少再來了,再不像從前那樣在他家裡進進出出的,看見有飯就進屋吃,吃飽了就走人。

在這個地方,擁有著一個王朝千百年來森嚴的規矩和體統,這不是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入駐所能打破的。

宮女太監不需要做任何事,甚至不會反駁。他們畢恭畢敬的服從,履行著他們的職責。但宮女太監們越是井井有條恭順規矩,便越顯得他們格格不入。

這才是頂級的溫水煮青蛙。

沒意思透了。

沈星河移目,望向門板。

他還敢摔門了。

夜色靜謐,秋風蕭瑟,金黃色的瓦頂凝了一層涼涼的霜。

一身黑衣的沈星河衝到乾清宮,無人敢阻攔他,他就那麼長驅直入的進入殿內。

殿內點著燭光,他看向一個太監,冷冰冰的開口:

“你,讓謝清遙給我滾過來。

順便告訴他,一炷香之內他不滾過來給我個交代,我馬上就回家。”

他盯著那太監,壓重了語氣:“讓他聽清楚,我是回我的老家!”

沈星河站在殿內,沒過多久,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嗡”地一聲推開了殿門。

謝清遙喘籲籲的望著他。

沈星河本能想張口質問他為什麼摔門。

他努力的控製,控製,再控製,很好,他控製住了。

他很為自己感到驕傲。

他揚眉,挑釁的看著謝清遙:“你看好本法師的風騷走位,記住我接下來的操作。

這叫,‘AP魔法傷害。’

這都是你逼的。”

謝清遙雖沒聽懂,但他看著沈星河臉上嚴肅的神情,便知他沒有說笑。

謝清遙的喉嚨滾動著,眼中噙著不安,他走進來,宮女太監紛紛退了出去,大門關上了。

“星星,你聽我說。”謝清遙神色慌張的開口:

“老馬去找我,問我是不是和你鬨彆扭了。

我給他解釋了。

老馬聽後又質問我為什麼會把小石頭當成傀儡,他說那小子以後一輩子就是個傀儡了嗎。

我說是。

他跟我吵起來了,揚言要告訴蕭朗星,我隻能把他關起來!

謝老三來問我,我給他講了,可講不明白,他也很吵!我也給他一並關了,還有宋伯懷。”

謝清遙喘籲籲的說完一句話,有冷汗自他蒼白的臉上落下,他沉聲道:“我這就放了他們去,你彆生我氣。”

謝清遙恍惚的回身欲走。

沈星河驀地出聲:“姓謝的。”

他回頭望著沈星河,這三個字似乎具有將他瞬間擊垮的力量。

他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你彆這樣喚我。”

“現在,我問你什麼,你給我回答什麼。”沈星河冷眼望著他:“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噩夢是什麼。”

謝清遙攥起了拳,避開了他的視線。

沈星河又問:“你從夢中驚醒,是因為夢見了父母受刑的慘狀,是麼?”

他閉了閉眼,神情痛苦至極,聲音極輕:“不止。”

他似乎不想說,睜開眼時,眼中盛著恐懼,他努力的壓下了眼中的恐懼,望著沈星河,朝著他神魂晃蕩的走過來:

“星星”

“你就給我站在那,彆動。”他冷眼盯著他:“告訴我,你夢見了什麼。”

謝清遙止住了腳步,他呼吸變得愈發急促了,眼下凝著一些淺淺的烏青,他的嘴唇極為蒼白:

“我夢見你被拷打,夢見你被削了手指,夢見你的舌頭被割了。”

他每說一個字,像剜心似的疼,他抬眼望著沈星河,滿臉憔悴:

“所以你能理解我麼,我不能把你的安危放在彆人的手裡!

我緊緊抓著權,蕭朗星恨我也就恨了,可他不會恨你,不會傷害你。

如果有一天,我把權利拱手給他,他聽信了彆人的讒言,謝家一旦倒了,你怎麼辦?

我是在將你的生死交在他的手裡。

我不能做這個賭注。”

他抬手指著那把金燦燦的龍椅:“你知不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最終都會變的。

他們的每一個考量,不是從親情出發,不是從百姓出發,是從如何維持一個王朝的穩固而出發。”

沈星河格外的鎮靜:“那日我問你,為什麼從一開始,你自己不坐這個皇帝。

你給我的回答是,你現在也能把他薅下去。

但你回避了我的問題。”

謝清遙垂著臉,一言不發。

沈星河:“因為你從一開始,看出了我喜歡小石頭,你是因我,才會收養他,你看出了我在照顧小石頭的時候,我也彌補了我自己小時候的遺憾。

可是你的心裡其實根本就是恨他的。但你因為我,你向我提出要收養他。

如果我知道你這麼恨他,我絕不肯答應的。

讓他留在裴景弛的身邊,哪怕跟著裴景弛去洗衣裳都比如今這個境地好。

你最初也沒有告訴過我,如果把他推上皇位,代價是讓他永遠做一個傀儡,不具有自己的意識的傀儡,我也絕不可能答應他孤身來京城。

宋伯懷要帶他來的時候,他一開始也猶豫,我和宋伯懷吵起來了,但是當他聽得你在京城,他肯定的回答我,他要來,他要走這條路。

他視你為父,視我為母,他對蕭家人沒有任何感情,甚至憎惡。

如果當初你自己要坐上這個皇位,他會歡天喜地的認為,他擁有了一個皇帝父親。

彆的小孩我不敢保,但我知道,對於小石頭來說,他有多渴望一個健全的家庭,多渴望有一對父母,他和你提出相左的意見,恰恰是把你當做了父親,如果他視你為外人,他絕不會吐露自己的心聲,他會隱忍,會蟄伏,會在你麵前展現他單純無知的一麵蒙騙你。”

謝清遙皺著眉,他聲音有些混沌不清:“我高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他劍眉緊蹙著,眼中凝著怒意:“我是信任過他的,可他不配我的信任。

你信麼?用不了幾天,他一定會去給蕭宸瑞一個了斷。

因為他太在意彆人的看法了。

他在意那些不相乾的太監是怎麼背後議論他的。

往後,他也會在意朝中的大臣對他的看法,他會在意彆人認為他是個傀儡,而試圖想要奪回權利。

當他奪回了權利,他一定會跟我算一筆新仇舊恨的總賬。

他甚至會把對我的恨,轉嫁到你的身上。因為他知道,隻有這個,才能將我真正的擊垮。

你知道我是怎麼肯定的麼?

我親眼看到他在祠廟哭得痛哭流涕!那絕不是裝出來的!他動了真情!

他對著那牌位口口聲聲喊著娘親!

他哭得肝腸寸斷!

這意味著他根本養不熟!

他對於一個未曾謀麵的母親,能哭成這樣淒楚的樣子。

這是血脈相連的力量。

權利之巔,每天麵臨的隻有考驗,人性的缺陷會在這裡暴漏無疑,親生父子尚且不能全以信任,何況我與他?

閆霽安,辛苑,便是前車之鑒。”

鬱結的根源終於找到了。

是他見到了小石頭在祠廟哭得痛哭流涕,他寒心了,替沈星河寒心。

這一切是在最錯誤的時機發生的,因為那個時候,他目睹了卷宗,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嫂如何受刑。

他看到了一生精忠報國的父親,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

順著這根,蔓延出了無數多的枝乾和錯綜複雜的枝丫。

謝清遙偏執的一麵最終被徹底激發出來了。

他認為小石頭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把沈星河當成爹爹。

鬱結在此,源於父對子的不滿。

【既然你讓他寒心,那麼我沒收你所擁有的東西作為懲罰。】

但這不是福滿城,父子的矛盾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弭。

這是在廟堂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有太多人等著試圖見縫插針了。

更何況,他們不是親生父子。

謝清遙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好人,他是個瘋子,他發起瘋來,能將生死置之度外。

打仗最怕遇到的敵人就是不要命的瘋子,所以這個小瘋子能在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能連夜帶著一群像他一樣不怕死的人衝入皇宮,發動政變。

他雷厲風行,做事做絕。

但他不會是個溫和仁愛的君主。

原文之中,他大興酷吏,屠戮蕭氏宗族,枉殺忠良,因此民心儘失,最後落得被倒吊城樓示眾。

想到這裡,沈星河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他看著謝清遙,謝清遙也在看著他。

謝清遙那雙眼中,盛滿偏執般的陰鷙。

這次是蕭朗星觸怒了他,下回又該是誰?

他父親用身體力行讓他看到了忠良的結局。

他留著母親那頁,給自己以警醒,永遠不要像父親那樣將心愛之人置入水火。

他悄然轉了心念,他劍走偏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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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想到這裡,心軟了,他沉聲道:“你想過那些忠良清官為什麼肯追隨你麼?

他們從前不肯同流合汙,因此在仕途上鬱鬱不得誌。

他們從答應你的那一天,就知道你是兵部尚書,知道你手掌首輔之權,知道你如果有一天權傾朝野指鹿為馬,皆在你一念之間。

你想過那些人為什麼義無反顧地追隨你麼。

因為你是謝長卿的兒子。

同流合汙,每個人都能做得到,能出淤泥而不染,能獨善其身敢鋌而走險,那種人我才佩服。

他們也不是像辛苑那樣自認為自己心善,動動嘴皮子憤世嫉俗,不痛不癢的舍些小錢,慷他人之慨的俗人。

他們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是身體力行將自己放在了最低處把百姓托舉至最高處的人。

他們是火光。

你想過這世上如果沒有了火光,會有多暗麼?

你殺他們,便是踩滅了火。但火踩不滅,星火會藏在灰燼之中,有朝一日終可燎原。

你想過這樣下去”你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可能會被倒吊城樓麼?這話沒出來,就被謝清遙打斷了:

“如果他們忠誠於我,聽令於我,服從於我,我自不會殺他們。忠良,忠字在前。做不到絕對的服從,那是愚良。”

多說無益了。

靜了良久,他忽而笑了:“我再問你一句話,你問過我,或者小石頭,他為什麼會哭得肝腸寸斷嗎?”

謝清遙:“我不需要聽他的解釋,我隻看他的行動!

所有人告訴他,必須要哭。

隻有我告訴他,哭不出來就算了。

他沒有聽我的話。

甚至哭得肝腸寸斷。

他是在看到李珠兒三個字之後哭得肝腸寸斷的!

我故意的,故意將李氏取了這個名字,我就是要看看他做何反應!

當我親眼目睹了他堂而皇之當著眾人慟哭他的生身母親,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我想掐死他。

他配不上你對他的疼愛。

他已經背叛了我和他的約定。

這世上的人背叛了我,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隻有你。”

突如其來的情話。

但沈星河毫無感動可言。

他知道謝清遙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而已。

沈星河仰頭笑了,移目看向謝清遙:

“三件重要的事先說前頭。

第一,我不要你那麼沉重的愛,愛我之前,麻煩你先學好愛你自己吧。

第二,我最恨不長嘴的人。你既不長嘴,也不配我追在你身後給你解釋,給你擺個中利弊,就按照你自己想的那樣認為下去吧。

第三你他媽跟我摔門!”

忍到最後,還是沒忍住。

他淚水奪眶而出,強壓的委屈和酸楚,儘數土崩瓦解。

陪他一路走來,曆儘艱辛,他以為他們的愛情是天底下最有重量的,可忽然之間,愛也能變得很脆弱,脆弱到禁不起那一摔。

那一摔,把他的心也摔碎了。

沈星河哭得委屈極了。

謝清遙目光一動,心也軟了:“星星”

“你給我站在那!彆動!”他抬手抹了把眼淚,強忍著不讓自己哭,脊背挺得筆直,決絕的望著他:

“謝清遙,我放棄了福滿城的逍遙快活的日子,陪著你一路來京城,在這破皇宮裡悶著。

這相當於我放棄了我自己想走的路,陪著你走一條你也不想走的路。

我沒那麼無聊。

我把你從深淵裡好不容易的拽上來,一個沒留神,你又跳下去了?

這回,你自己在下麵待著吧!

餘生的路,我不陪了!”

他眼中凝過一抹決絕的光,把心一橫,朝著紅柱迎頭撞了過去。

沈星河一頭碰向堅硬的雕龍紅柱之上,伴著鑽心的疼,眼前天旋地轉,耳畔裡,聽得一聲淒厲的嘶吼聲。

那是謝清遙發出的悲鳴。

有血順著他的額頭滑下,穿過他的眼,交織了他的淚水,滑下他的臉頰。

他跌在地上,卻撞進了謝清遙的懷抱裡。

他抬起眼撐著不讓自己闔上眼,用儘餘力望向謝清遙,他的額頭和脖子聳著青筋,他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恐懼到極致的神情。

強烈的恐懼,不,不僅僅有恐懼,還有無助,他聲嘶力竭的大吼:“太醫!太醫!”

他渾身都在顫抖,他望著沈星河,眼中凝著幾儘乞求的神色,他淚流滿麵,好像在哀求他不要走,但他聽不見了,耳畔的嗡鳴聲把所有的聲響都蓋住了。

眼前的景象愈發的模糊了,他愈發的冷,止不住的發顫,他下意識的轉頭,垂眼去看他的雙腿。

他屈膝跪在冰涼的地磚上,緊抱著他,他抬抬顫抖的手,還是很想把手蓋在他的膝上,問一問他,地上涼,你的腿疼不疼。

媽的,儘管他摔門,但還是好愛他。

戀愛腦果然沒有好下場。

沈星河腦袋一歪,眼前被黑暗徹底淹了。

燈火通明的寢殿,床榻前圍著一群太醫。

沈星河躺在床榻之上,頭上包著一條白布。

燈影在晃動著,謝清遙焦躁不安的徘徊在太醫的身後。

施針的太醫似乎已經感受到了身後人的反常,落針的動作愈發的慌張起來。

“怎麼還沒醒。”謝清遙的聲音發著抖。

太醫渾身一顫,誠惶誠恐的回頭對著謝清遙叩首:“回稟大將軍,恐怕不成了。”

一句話將謝清遙定住了。

他衝過去了,一把薅起了太醫:“不成了是什麼意思?”

“瞳瞳孔散了呀,衝撞的力道太大了”太醫戰戰兢兢地說。

謝清遙的眼眶紅著,渾身發著顫:“不可能,這不可能的。”他陡然嘶吼:“治不成他,我要你們的命!”

殿內繚繞著他憤怒的吼聲,他像是一隻凶悍的猛獸。

太醫嚇得連連叩首,他回身抓了個太監:“將老馬找來。”

太監躬身欲望退,又被他抓來,他的力道太大了,太監一個踉蹌,嚇得臉色慘白。

謝清遙:“彆聲張,隻把他一個人找來。”

“是。”

一個太醫摸著沈星河的腕子的手在發抖。

謝清遙察覺到了:“怎麼了?”

“沒脈了!”

太醫麵目扭曲的說。

“不可能!”他一把推開了那太醫,伸手觸碰到了沈星河的腕子,他也摸不到脈了。

他瞳孔一震,屈膝跪在地上,慌亂的仔細摸他的脈。

不可能沒有脈的,他不死心,探手觸摸他的脖頸。

他全身冰涼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星星!”他理智儘失了,試圖將他喚醒:

“睜開眼看看我,星星,你彆嚇我,你彆走。”他語調逐漸的亂了:“我不許你走!”

“啊!!!”床榻之人驀地坐起來了。

尖銳的一聲叫嚷。

太醫嚇得通通坐在了地上,他們表情愕然的望著沈星河。

“這不可能啊,這絕對不可能的呀!”太醫們聲音發抖,猶如見到了詐屍。

隻有謝清遙笑了,他屈膝跪在沈星河的床榻,一把握住了沈星河的手:“星星,頭疼不疼”

他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對視上了一雙極為陌生的目光。

“謝狗?”沈星河的聲音也變得粗厲了一些。

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的兩個字。

謝清遙陡然靜下,他總是這樣,會在最關鍵的關頭冷靜得反常。

這是他昔日為避世,謝虎弄了個假戶帖,上麵的名是謝狗。

這件事,隻有謝虎,他,和當初的沈星兒知道。

不,不對,沈星河一定也知道的。

謝清遙的兩條腿發軟,他撐著床沿緩緩起身,坐在了床榻邊,他強撐著讓自己靜下,移目看向太醫:

“你們先下去,沒我的令,誰也不準進來。”

“是。”

所有人都出去了。

謝清遙看向脊背貼著牆麵,滿麵防備的沈星河。

謝清遙朝他遞手,擠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是你,你彆想騙我,大不了我答應你,我不殺蕭朗星便是了。星星,你彆這樣”

“星星在叫我嗎?我是我為什麼會在這?我之前和你吵架了,當時”沈星河神情慌張,眼睛左右一轉,身子輕輕一顫,似乎是想起了當日下毒事發的場景,不敢往下說了。

他眼神填滿不安的打量著這金碧輝煌的寢宮,移目看著謝清遙的穿著,艱澀的咽了口唾沫,又看著他的腿。

“你腿好了?”他的聲音與從前大相徑庭。

粗厲低沉略帶一些沙啞。

謝清遙兩隻手輕輕的搭在沈星河的肩膀:“星星,你彆裝了。我知道是你。”

沈星河縮著脖子,驚恐不安的看著眼前的謝清遙,他渾身劇烈的發抖。

“他媽的讓我進去!那是我兒子!謝清遙!你欺負我兒子,你也彆活了!老子毒死你!!!”外麵傳來了老馬的咒罵聲。

“放他進來!”謝清遙回頭大吼。

老馬進來了,看向沈星河額頭的白布霎時憤怒了,朝著這邊衝過來。

沈星河捂著腦袋慘叫:“乾什麼,你們要乾什麼呀!”

老馬抓了他的腕子搭脈,刹那愣住了。

163

“怎麼?”謝清遙站起身。

他趁著這個時機下了床,欲奪門而出,被幾個宮人攔住了:“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老馬愕然的看著他:“脈息這般微弱,受了這麼重的傷,不可能說的了話,更不可能下的了床。”

謝清遙:“你也在騙我對吧?”他憤怒著:“你和他串通合起夥來騙我是不是”

老馬沒搭理謝清遙,他一瘸一拐的走過去,望著躁動不安的女人:“兒子,兒子,你聽我說!你撞了腦袋,聽爹說話”

“爹?”他吃驚的看著對方,他滿眼驚恐:“我爹早就死了啊,這是哪?你是誰?你們想乾什麼!”

老馬:“你失憶了?”

老馬讓他不要掙紮,抬手用拇指扒開了他的眼皮,仔細查探。

“不是失憶之症啊。”老馬眯眼仔細看了又看。

謝清遙堅定極了:“他在生我的氣!他是騙我的!”

老馬不知在想什麼,神情不定的嘟囔著:“他不可能下的了床,也不可能說的了話。”

話音未落,謝清遙親眼看著沈星河的右眼漸漸變得紅了,眼中凝出了一抹血來,順著眼中落下。

“星星!你眼睛怎麼了!”他跌跌撞撞的走過去。

老馬抖著手指著:“這是很重的傷!他不可能有這樣中氣十足的聲音!”

他恍惚著,驀地意識到了什麼,看著謝清遙:“他是失憶了”他壓低了聲音:“還是換人了?”

謝清遙搖頭,顫聲道:“他騙我呢。”

謝清遙就站在那,望著老馬走向他,替他擦拭眼睛垂下的血,他沒聽清老馬和他說了什麼,都是一些安撫的話,老馬帶著他走到了床榻,又在給他診治。

他的眼睛充滿了疑問,充滿了不安。那目光生疏極了。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謝清遙還是不信。

他該怎麼印證呢。

謝清遙陰鷙的目光落在背對他的老馬身上,他想,如果自己拿著劍,背刺老馬,假意要殺他,那麼沈星河眼中一定會流轉過擔憂的神情。

可他狠不下心了。

如果沈星河真的隻是騙他,他才碰了頭,傷成這樣,他還要執劍去背刺沈星河的家人。

這太混蛋了。

他看著老馬將他頭上的紗布拆開,他看到了那道傷口,他猶如萬箭穿心。

他神魂晃蕩的走過去,輕聲問:“星星,你頭疼不疼啊?”

沈星河用看著一個瘋子的神情看著謝清遙。

老馬將沈星河的傷口重新纏好,老馬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嫂子!”謝清洲和花嬤嬤也衝進來了。

“沈公子!”

“老九!”刀疤和章七手帶著銅錘幫的人也趕來了,他們一身飛魚服,往日裡雖然訓練有素,可此刻見得此情此景,再有素也沒素了。

章七手率先發問:“老九腦袋是你打的嗎”他說著說著沒底氣了,瞧見謝清遙渾身散發戾氣,章七手有點怵了,聲量見小:“還還還是他自己撞的牆?”

“你他媽以為人都跟你似的慫蛋撞大牆呐?閃開!”刀疤一把推開了章七手,不畏強權,怒聲質問:

“這他媽明顯是被揍的!你揍他了是嗎!”

“為什麼打人?”刀疤質問謝清遙。

謝清洲沉聲道:“不對,我哥不會打我嫂子!這點我能肯定。”

刀疤:“他是你哥,你他媽自然向著你哥說話!”

謝老三怒吼:“他氣我嫂子了!還把救命恩人馬爺下了大獄!他先六親不認的!他往後都是我哥了!”

刀疤:“去你媽的!你們家太亂了!我不跟你掰持這個!

我就問你哥為什麼打人!為什麼打女人?為什麼打我們銅錘幫的人!”

“我哥不可能打嫂子!還有!你嘴巴放乾淨點!你要罵罵我哥去!是他惹的我嫂子!”

花嬤嬤膽戰心驚的望著老馬,他從沒見過老馬臉上有這樣的慌張,他看向老馬輕聲問:

“老馬,怎麼回事?孩子傷得很重麼?”她看向沈星河:“孩子,你彆嚇唬娘啊,你怎麼這樣看著娘啊?是哪裡不舒服嗎?啊?”

“娘?”沈星兒兩隻眼睛轉得厲害,他死咬著唇,沉默了。

刀疤火氣上來了,一把推了謝清遙的胸膛:“你他媽的啞巴了?!”

謝清遙踉蹌兩步,跌坐在地。

連刀疤都愣了。

他隻是幽幽的看著他。

可他根本沒有將視線往這邊挪動分毫。他不安的垂眼,不知在想什麼。

謝清遙張了張嘴,想和他說話,可是他嗓子啞的厲害。

“行了!都出去!這他自己磕的!”老馬大叫著:“他需靜養!彆添亂了!出去!”

眾人出去了,花嬤嬤坐在老馬身畔,輕聲問:“孩子!你怎麼了呀?你在怕什麼嗎?你跟娘說,娘在這,不怕,咱不怕。”

“花花,你也先出去吧。”老馬的聲音極為低沉。

花嬤嬤紅著眼,瞪了謝清遙一眼,出去了。

老馬拿了銀針,給他的一個穴位下了一針,他昏厥過去,老馬接手拖著他的後背,將人放在了枕頭上。

靜了好久,老馬最終看向謝清遙:“這到底怎麼回事?”

謝清遙抬眼望著老馬,目光木訥:“你是不是和他合夥騙我。”

“我他媽的先前被你關著!”老馬壓著眼中的怒火,擺擺手:“先彆吵這個。他這不是失憶之症。他也不是癔症。你既說他騙你,他是裝瘋呢對吧,是這意思嗎?”

謝清遙目光恍惚,他想開口說是。

可他沒勇氣說出來。

老馬站起來了,拖著殘腿走了幾步:“這樣,我他姥姥的把葉霓裳找過來。”

謝清遙盯著他的睡顏:“葉霓裳生病了。”

老馬眼睛一亮,步伐更快了:“太妙了!正是時候!我告訴葉霓裳我兒子瘋了,我讓葉霓裳過來。葉霓裳見他瘋了,必定大受打擊!”

老馬眼珠子亂轉,流轉一抹邪惡的光:“我再趁機給葉霓裳來副猛藥,讓他當著兒子的麵暈倒,到那時候,咱倆觀察一下,看兒子有沒有擔憂!

或是有沒有害怕緊張的神情。他和葉霓裳最要好了,到那時候就裝不下去了,對對,就這麼辦。”

老馬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謝清遙啞著嗓子說:“彆那樣。”

老馬站定了,疑惑的回頭看著他:“什麼?”

“如果他是裝的呢,他才磕了頭,彆那樣了。”他絕望的望著他。

老馬:“問題是我現在得弄清楚我兒子是真病假病,還是真瘋裝瘋!還是”

老馬止住了聲音,又搖頭:“不可能換人了,子虛烏有的東西,還真能鬼附身了?謝虎當時說他修仙就是玩笑話吧?不會不會,這太荒謬了!誰信呀!”

謝清遙眼眸流轉,他倉皇自地上爬起,踉蹌站起身:“我去找謝虎,我去把謝虎找來。”

謝虎被找來了。

天已經亮了。

來時的路上聽得謝清遙講了一件光怪陸離的事情。

他一度覺得二爺瘋了,直至此刻望著對麵腦袋上裹著白布的沈星河,他又覺得是沈星河瘋了。

“瘦猴,彆裝蒜了吧。”謝虎冷眼盯著他:

“什麼仙人附體,啥好人家的仙人不修仙,天天掏我家二爺?你看看給我們二爺掏的。”

謝虎說著話,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魂不守舍的謝清遙。

又回頭看著沈星河:“行了行了,兩口子吵架有啥話能不能好好說,過來,我瞅瞅你腦袋怎麼個事,怎麼還一哭二鬨三上吊了?傻不傻,忘了我跟你說的話了嗎?”

他壓低聲音:“你讓他跪搓衣板呀,你彆來真的呀,磕出好歹來怎麼得了呀你,以往挺機靈個人,怎麼犯傻勁”

“我讓你問重點!”謝清遙咆哮。

謝虎嚇了一激靈,清清喉嚨,梗了梗脖子,他張嘴,卻覺得太荒謬了,回頭望著二爺:

“不是,二爺,這世上怎麼可能真有仙人下凡?瘦猴就是沈星兒,我之所以買了他,就是想讓他來給您寬心的。

他當時小眼睛滴流亂轉,透著股勁兒,我一瞅,誒!這行!這個定能給我們二爺寬心”

“你給我滾!”謝清遙嘶吼:“滾出去!”

謝虎耳朵要震聾了,扭頭出去了。

“對,我就是星星。”他說。

謝清遙晃蕩起身,踉蹌兩步,兩條無力的腿鑽心的疼,他險些栽倒在地,旁邊的太監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勉強擠出了個笑容:“那我是沈星河…”

可他隻是滿臉警惕的盯著謝清遙的臉,再沒像往常那樣去看他的腿了。

他眼中除了警惕再無其他。

謝清遙守在他的病榻前。

他就那麼專注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不是原來的沈星兒。”他堅定的說。

“你到底想做什麼?”沈星河瑟瑟發抖的問,像是望著一個瘋子的目光,他試探的說:“我不是沈星兒,我就是星星,你能不能彆這麼死盯我了”

宮女送來了晚膳,他親手給他喂飯。

他端起紅棗參湯,仔細吹了吹:“星星,先飲參湯,這個補血的,你流了太多血了。”

他說不下去了,喉嚨哽咽住。

他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流露著想喝的神態,抬起眼,打量了一眼謝清遙,擠出一抹笑來:“我不喝了,我不餓。”

他聲音依然很粗厲,連口音都不同了。

謝清遙:“星星,彆裝了,你知道我不會給你下,藥的,星星,來。”

燙金瓷勺在他的手中微微發顫。

他死抿著唇,仍不肯喝。

“若沒下,藥你自己喝一口我瞧瞧。”他轉過眼來,語氣冰冷。

謝清遙喉嚨滾動一下,他照做了。

“還有這彆的幾樣菜,你都試吃兩口。”

謝清遙也照做了。

164

沈星河見謝清遙這般聽話,眼中流轉過一抹得意,揚眉道:“那你出去。”

謝清遙抬眼望著他:“我喂你吃。”

沈星河眼中流轉過一抹厭惡。

那眼神像刀一樣紮在謝清遙的心口。

“星星,彆胡鬨了!”他幾儘哀求,潦倒極了。

僵持了良久,他仍不肯吃。

謝清遙毫無辦法,他將雞湯撂下了,轉身出去。

他頹然坐在了石階上,門板關著,夜風比往日都冷。

他如墜冰窟。

他昂頭,望著天邊那一彎月牙,望了良久,他自言自語的說:

“不會的,小仙人不會舍我而去的,他知道他知道他走了我也活不成的。”

謝清遙的目光又堅定了一些:“這世上,隻有他永遠不會舍我而去的。”

遠遠走來一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跪下行禮,低聲道:

“稟告大將軍,宋大人想過來,被我們攔了,說是想替江廷廉求情。

江廷廉明日問斬,他將抓著欄杆,一直嘶吼幾句話,求獄卒向您稟明,他說,‘主少國疑,若酷吏誣告之風一旦盛行,國必將亂,百姓危矣。’

蕭朗星一直鬨著要見將軍夫人,謝三爺和花嬤嬤去了,哄著他說,沈大哥和謝大哥吵架了,先彆去添亂。”

他抬手捂著頭,十指嵌入發絲裡,他的思緒亂極了,深埋著頭,神情痛苦至極:“江廷廉先留著。”

謝清遙的眼眸漸漸流轉過一抹陰鷙:“彆控製蕭朗星走動,安排太監,便說他是傀儡,說給他聽!

一旦發現他把蕭宸瑞殺了,把他給我弄過來!”

“是。”

蕭朗星這邊正和花嬤嬤,謝老三待在禦書房。

他今天去上朝發現宋伯懷,謝清遙都沒來,次輔被換成了方文道,這使得他大惑不解。

蕭朗星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知道謝大哥和沈大哥應該不會隻是吵架那麼簡單的,他感覺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他想往外走,被謝老三攔著了:“你彆去,我小時候爹娘吵架我都躲得遠遠的,因為我爹從我娘那受了氣,他沒地方撒,他左右看我不順眼,拿我撒邪火。”

花嬤嬤點頭:“對,孩子,聽小哥哥的話,彆去,彆過去。”

蕭朗星擔憂極了:“他們為什麼吵架?”

花嬤嬤:“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時候呀?”

蕭朗星:“可是宋師傅今日為什麼也沒來?次輔被換成了方文道,這不是兩口子吵架這麼簡單的,定與國事相關。”

花嬤嬤眸光流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倆吵起來了,你謝大哥受了氣沒地方出,拿江廷廉和宋伯懷撒邪火了。”

“哦。”蕭朗星鬆了口氣,他信以為真了,一笑:“那算他倆不長眼眉。”

蕭朗星沒再吵著要去見沈大哥了。

夜裡,花嬤嬤讓謝老三陪蕭朗星同睡。

兩個人左右兩邊各自躺在寬敞的羅漢榻上,謝老三支著胳膊,半條腿搭在榻下,盯著刻著浮雕鉤花彩繪祥雲龍騰的房梁。

梁上彩繪的顏色豔麗,望得久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了。

他忽而想起,沈星河當初生無可戀的盯著牛家山的破木房梁躺了好幾天的樣子。

謝清洲心裡不住湧著心酸。

如今他當差了,雖是錦衣衛,由於無品級,屬於地位最低的緹騎,發布匹,米糧,但是俸祿每月隻有三十兩銀。

他打聽過總指揮使李大娃拿多少俸祿。李大娃很得意的告訴他,五百兩銀。

也就是說,禦前當差,正三品的錦衣衛總指揮使,一個月才拿五百兩。

那時候,他短短幾天,就給家裡禍禍出去了一千一百兩,那還是在家裡最貧瘠的時候。

謝老三自問這事要換成他,他能把人直接搗死。

但他沒打他,也沒罵他,沒過多久那事就過去了,他至今也沒有記恨過他。

謝老三終於理解了當年大李他們在築地說過的話:

【親哥也不過如此了。】

“我嫂子要是不跟他過了,我也跟我嫂子走了,這差事我不乾了。”他說。

蕭朗星坐起來了,驚愕的望著謝老三。

這無疑是宣告他,你爹你娘可能真的要離。

“這麼嚴重嗎?”蕭朗星沉聲問。

謝清洲神情嚴肅:“我看著挺嚴重的,我嫂子又躺炕了,都不認我哥了。”他移目看向蕭朗星:“他倆若離了,你跟誰過?”

蕭朗星沒說話,靜了長久他都沒有開口。

他緩緩躺下了。

翻了個身,背對著謝老三。

“我跟謝大哥過。”

“什麼?!”謝老三坐起來了,憤怒的把蕭朗星揪起來:“我嫂子白疼你!你”他想質問蕭朗星有沒有良心,卻見得小孩臉上儘是淚水。

謝老三一怔:“哭什麼哭?”

“我跟著他,會成為他的拖油瓶的。”他麵目扭曲,死咬著下嘴唇,嗚咽的說:

“他遇到喜歡他的人,會因我不喜歡他了,拖油瓶,你知道拖油瓶嗎?我見過那種小孩!”

他嚎啕大哭:“怎麼辦呐,他們要離了,我好不容易才有家的,他們為什麼要和離啊!”

謝老三把小孩撂下了,靜了一陣,沉聲道:“那我還是彆跟他走了,他帶個弟弟好像也不好再成親。

我還在這當差吧,起碼還有三十兩銀子呢,還能給他花。”

昨夜的秋風吹落了滿庭枯葉。

宮人們有條不紊的正在打掃庭中落葉。

謝清遙立在庭中一夜。

他抬眼,望著蒼穹,不知道什麼時候,月亮已經不在了,太陽升起來了。

他漸漸開始有些慌了。

錦衣衛給他報信,將小石頭昨夜與謝老三的對話一並說了,他憤怒的抓了那錦衣衛的衣襟,瘋了一樣的歇斯底裡:

“那小子定是騙我的,他定是故意說與我聽的!

他怎麼可能真把我家星星當爹爹了!他若當真那麼在意星星,他又怎麼會對生身母親哭得肝腸寸斷!

他不怕我家星星心寒嗎!”

他晃蕩的踉蹌兩步,淒聲大笑:“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是騙我的,一定是的。”

他抖著手,指著錦衣衛:“給我監視他,寸步不離的監視他!”

“是!”錦衣衛玄身離開。

錦衣衛才走不久,謝虎喘籲籲的來了:“二二爺出事了葉霓裳在宮門外,要見您。”

謝清遙目眥儘裂的望著謝虎:“是你告訴他的?”

謝虎並沒有告訴葉霓裳。

謝虎昨夜一宿沒合眼,越想越不對勁,好好的大活人,還能變成仙人飛走了?

且還是他瘦猴。

這很不對勁。

但是謝虎確實又覺得瘦猴往日裡神神叨叨,總念怪咒。

他索性起了個大早,去了京城的道觀。

謝虎溜達了半晌,特地找到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站在院中問他:“道爺,我問你個事,你們這個老道的行當,修到極致是什麼?”

老道拂塵一揮:“自是羽化成仙,飛升九霄,位列仙班。”

謝虎盤問:“你給我講講,具體是怎麼個飛法?”

他和老道一問一答,聊得太投入了,沒注意前來酬神還願的葉霓裳。

他當初來了京城跟宋伯懷來這裡遊玩時曾祈求宋伯懷平安。

此番葉霓裳特地來還願,沒想到遇見了謝虎。

葉霓裳站在謝虎身後聽了大半晌。

忽而聽得謝虎自言自語來了一句:“娘呀,瘦猴還真能飛升了?”

謝虎抬頭,一雙牛眼望著藍藍的天:“瘦猴,你真飛了?”

他仍然難以置信。

葉霓裳聽不下去了,自謝虎背後道:

“啥飛升不飛升啊!我都聽明白了!你家二爺跟我兄弟乾仗了!忽悠他捏!我說我家老宋最近一直不讓我去皇宮是為啥,合著是他早知道!”他回頭對家奴怒聲道:“先回家!”

“下回這種事得告訴我!我幫他治他去!”葉霓裳瞪了謝虎一眼,扭頭走了。

葉霓裳回家了一趟,又去了兵部找謝虎。

他非讓謝虎帶著他入宮。

謝虎糾纏不過,隻能進宮請示謝清遙。

“是他自己要來送死的。”謝清遙眸光閃過一抹狠厲:“把他弄進來。”

“二爺”

“把他弄進來!”他像是個青麵獠牙的惡鬼一樣,猙獰的瞪著謝虎:“快去!”

謝清遙踉踉蹌蹌的走過去,他推門走進殿內,發現他已經醒了。

四目相接,沈星河目光仍然閃爍,充滿警惕和防備。

謝清遙目不轉睛的望著他:“葉霓裳要來看你,彆裝了行麼。”

“你惱我就打我罵我都行!”他淒厲的望著沈星河:“你彆這麼折磨我。”

謝清遙仿佛下一刻就要失聲痛哭了。

他渾身顫抖:“我已說了什麼都依你,還要怎麼樣?你還不滿意嗎?”

他聲音越大,他臉上的表情越是恐懼。

室內寂靜無聲。

過了長久,沈星河神情痛苦的說:“我已說我是星星了,你能不能彆派人監視我,能彆跟我嚷嚷了嗎。”

他略帶討好的望著謝清遙,勉強道:“我真的是星星,我是沈星河。”

他們就這樣對望著。

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

外麵傳來了太監的聲音:“稟大將軍,葉霓裳求見。”

謝清遙漆黑的眸子深深的凝視著他:

“他生著病,一旦認為你是沈星兒,那他很有可能承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

沈星河麵露警惕,微微皺著眉:“你到底想乾什麼呀?我都說我是星星了,我是沈星河,你能不能彆折磨我了?”

謝清遙目光漸漸沉下,他陡然嘶吼:“放他進來!”

葉霓裳走進來了,心中一驚,顫聲道:“小星!你腦袋怎麼了?”

葉霓裳消瘦了許多,他坐在了床榻邊:“小星,怎麼回事?”他移目看向謝清遙,質問:“他腦袋怎麼破了?”

謝清遙的目光落在他頭上的白布上,他望著他右眼,他的眼白處殘留了一抹血的紅點,他心軟了。

如果葉霓裳真的病重,他會因此愧疚一生的。

謝清遙閉了閉眼,他出去了。

他給他們兩個人說私房話的機會。

他神魂晃蕩的出去,倚著紅柱栽在地上,他抬抬手,讓宮女關門。

他閉著眼,也不知等了多久,忽而聽聞裡麵傳來了淒愴的一聲尖叫。

葉霓裳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他愕然望著謝清遙:“他他不是小星!”

謝清遙垂著眼,沒搭理葉霓裳,他想,他們兄弟二人自然已經悄然對過話了,此刻不過是唱戲給他看而已。

一定是這樣的。

“到底怎麼回事!小星呢?飛升?怪不得謝虎說什麼飛升!小星當真飛升了!我問你話呐!我的小星呢!”他失控的尖叫著。

血,滴答滴答的墜在地上。

謝清遙木訥的移動漆黑的眸。

有血順著葉霓裳的鼻子滑落。

165

葉霓裳愕然昂頭看向宋伯懷,見他滿臉淚痕,麵白如紙,仰頭栽在了太監的懷裡。

宮女尖叫:“不好啦!宋夫人見流血啦!”

葉霓裳被人抬走了。

謝清遙垂著眼,望著地上刺目的紅。

一瞬間,他全身都僵了。

他失音了,半張著嘴,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不可能的。

他仍然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一定是假的,是假血!

是計,是苦肉計。

他在心裡這樣的想著。

下午,太監來稟:“大將軍,宋夫人已經醒來,宋大人求見。”

他咧嘴笑了:“讓他把葉霓裳接走,告訴葉霓裳,他的戲唱的也不怎麼樣。”

“是。”

謝清遙想站起來,可是他沒有力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月亮出來了,他就目不轉睛的望著天邊的圓月盤。

他恍恍惚惚的昏睡過去,夢裡,他夢見了沈星河坐在床榻上,叉腰昂著頭,得意洋洋的和他說:“好了,我饒你了。”

他笑醒了。

渾身一顫,卻發現是一場夢。

他崩潰了,從地上爬起來,神魂晃蕩的踹門而入。

他抱膝坐在床角一隅,全身緊張的望著他。

所有複雜的情緒化為最直接的憤怒,他邁步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他凶狠的質問:

“葉霓裳腹根本沒事,你們合起夥來騙我!還要裝下去麼?我知道是你!”

他驚惶尖叫著:“放開我!你放開我!沈狗!你想乾什麼!”

他死死錮著他的腕子,猩紅著眼,幾儘嘶吼:“你再裝下去,我把他們統統都殺了。”

他像是窮途末路的人,他被逼到絕境了。

沈星河驚慌慘叫著,額頭的血滲出來了,謝清遙下意識鬆了鬆手。

他倉皇下地,慌亂間帶翻了擺在床榻邊的小桌,桌上的殘羹碎了一地,鋪了滿地碎瓷。

冷菜剩飯飛濺了他的皂靴上。

滿地狼藉。

像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樣。

沈星河奔至殿門前,拍著門板,死命朝著外麵呼救:“救命啊!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啊!來人啊!救救我!”

謝清遙猩紅著眼凶狠盯著他,牙縫裡迸出話來:“你再裝下去,我先剮了蕭朗星給你看。”

夜深,蕭朗星寢殿外。

三個人站在月洞門外竊竊私語。

謝老三:“什麼?我嫂子變成仙人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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