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過千帆(正文完)
風平息下來, 夜也涼了。
桌上的燈燭燒去大半,孱弱的光混入窗紗漏進的月色,照著一雙半垂的、清醒的眼。
曦珠仍趴在膝上等待, 等衛陵再次回來。
他帶著蓉娘和青墜回公府,為她收拾行?李去了。
薄綃的裙裾被雨後草地?潤濕,尤未乾透,院外又是一陣動蕩響起。
是沉重的輿輪壓地?, 是紛亂的腳步聲,間雜人的嗬聲和喊聲。隱約地?, 有他的厲聲:“輕些?放。”還有蓉娘的, 聽不大清。
她趕緊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出去, 門已從外推開, 他走了進來。
曦珠抬頭望向歸來的他,一時有些?語澀,但?還是問道:“東西都收好了嗎?”
衛陵停步在門邊,點頭道:“都收好了,要不要出來看看?”
於是她朝他走去,與他一道出門。
到了外邊,一列的馬車停在牆邊,一直蜿蜒至院門。園子有些?小了, 便一輛挨著一輛,前後各有一個親衛看著。
曦珠從前往後地?走, 在月下慢慢地?看,問蓉娘:“該收的都收了嗎?”
蓉娘滿麵憂愁地?跟著她, 鬨不明白?這兩人的和離究竟為何,應該未到斷絕的地?步才?是, 這會卻隻得唉聲歎氣地?道:“都收好了,你放心吧。”
一路數過?去,有九輛車。
每一輛車後的厚實木板上,堆著好幾個箱子,粗略數了數,該有四?十多台。
但?當初帶進鎮國公府的箱籠,不過?十六台。
而現今,那些?熟悉的箱子都在最前邊,至於後邊那些?雕刻精細花紋的樟木箱子,卻不是她的。
曦珠蹙眉偏頭,又要問蓉娘:“我們帶來的東西,沒有……”
她的話音驀地?頓住,記起自己是見過?的。
第一次見,是在楊家待嫁。公爺姨母,和衛陵帶著那些?聘禮過?來,便是裝在這些?箱子裡。
“你……”
曦珠仰眼看向身?邊的人,字音含進口中,又抿緊唇道:“我說過?不要。”
衛陵平聲道:“我將聘禮裡的金銀玉器、頭麵綢緞都收整了在這裡,你帶著走。另外給你買的那些?首飾衣裙,我也叫收在了那兩個箱子裡。”
說著,他抬手朝?*? 其中一輛車指去。
“我說過?不要。”
“你不要,留著給誰用?。”
衛陵輕笑了聲,默地?放下手,看著她的麵龐,柔聲解釋道:“曦珠,我當初娶你時,就答應給你這些?。縱使現在和離了,你也要帶著走。”
“便當衛家虧欠你的,這樁事我能做得了主。”
不等她從岑寂裡回應,衛陵又道:“回津州的船我已聯係好了,但?此?去路途遙遠,又走水路,我不能放心。明早我讓親衛送你離開,等你安全到家了,再返回京城。”
一個多月的水路,他實在擔心凶險。
語畢,招手喚來兩個親衛領頭,皆是身?材高大,穿著玄衣的人。
其中一人曦珠認識,是陳衝。
陳衝有些?訕然地?笑,朝夫人抱拳行?禮,沒敢作聲叫“夫人”。
至於另外一人,臉上有一道橫眉的刀疤,在北疆的戰場練就。偶然在破空苑見過?,現才?知姓名。
同樣低著頭,不出聲地?行?禮。
衛陵道:“路上要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他們就好。”
曦珠並?未推拒他的這份好意,也明了他的意思。
錢財上路,多有水匪,嚴重了甚至傷及性命。
隻是問道:“那你呢,他們不用?跟你去峽州嗎?”
她在關?心他。
衛陵笑望她的眼,道:“我留幾個人就足夠了。”
他又問:“要不要再叫幾個丫鬟仆婦,船上好有照顧的人?”
但?這次,曦珠搖頭輕道:“不用?,隻要蓉娘跟我就好了。”
“好。”
衛陵下頜微點,應了一聲。
在旁的青墜咽著聲。
像是該交代的事情都說完了,隻需等待兩個時辰後的天亮。
好似也沒兩個時辰了。
月亮藏進烏雲背後,在逐漸地?往西邊墜落。
命令已下,各人回去收整休憩。
他與她也回到了屋中,燭又燒短了一截。
一圈黃暈的光裡,那把油桐傘靜放在桌上。
但?衛陵知道,自己最後一絲的不甘,已蕩然無存了。
再一次隔牆窺聽,也見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離去。
餘光從傘上收回。
他說:“去睡吧,等到時候我叫你起來。”
她仍坐在椅子上,垂眼回道:“我不困。”
他又說:“要走一個多月的水路,顛簸得很,船上是睡不好的,還是去睡一會吧。”
他有些?摸不準她為何不想睡覺?
是想著很快就能回家了,兩世終將得償所願,所以?興奮地?睡不著嗎?這是自然的事。
亦還是,也有些?……舍不得他?
曦珠輕嗯了聲。
走到床邊,除去外衫外裙坐下,將鞋脫了。
她翻身?躺在床上,一如之前地?挪到裡邊。
屋裡有些?悶,沒有蓋被。
折疊好的被褥堆在腳邊。
天藍帳子懸著的鉤子上,掛著熏蚊的艾草香包,清香的氣味浮在帳內。
曦珠平躺著,閉上了眼睛。
想要如他的話,好好地?休息這兩個時辰。
但?那光還亮著,一片淡色的灰影映在她的視線裡。
“熄燈吧。”
她對他說,似成?習慣了,自從成?婚睡在一張床上後,總是他去熄燈。
話音落下,跟隨他的答應“好”,那盞紫銅蟠花燭台上的光,被一道俯身?輕輕地?吹氣,滅儘在昏暗裡。
他走了過?來,步子很輕。
脫去身?上的外袍和靴,平躺到了床的外側。
他也雙手交疊在身?前,合上了眼,側耳聽她的呼吸聲,勻緩而柔和。
但?她並?沒有睡著,好一會兒過?去,仍是醒著。
“替我給姨母說聲,這些?年多謝她的照顧。”
倘或爹娘逝去之後,姨母沒有派人去津州將她接進京城,她不會有更好的結局。
她感激姨母的照顧,也感激鎮國公府衛家的不嫌。
但?也僅此?而已了。
枕邊人應道:“好。”
須臾的寂靜,她又問:“你什麼時候去峽州?”
衛陵輕聲:“等送你離開,去和爹娘說明後,再去兵部領了印信就會走了,該也是明日。”
她便沒有再說話。
紗帳圍攏的方正?裡,仿佛隔絕了世間一切的瑣事,隻餘分彆前的情潮湧動,與沉積的悶熱交織。
那股熱讓衛陵眼眶止不住地?泛酸,終於控製不住地?側轉過?去。
麵對著她,伸手將她翻過?,一把攬進了懷中。
手掌扶著她的後腦,將她按在了胸膛前。
唇親著她的眉心,吻著她馨香的發?,低低地?喚她的名:“曦珠……”
那低沉微哽的聲音,縹緲地?無依無靠,似是浮萍。
唯有緊緊與她擁抱在一起,才?能緩解他快要碎裂痛苦的心。
縱使她再拍打他的後背,再掐擰他的肩膀。
如何掙紮,他都沒有鬆開她一分。
“讓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他幾乎是哀求一般,接連不斷地?在她的臉上,落下一個又一個親吻。
漸漸地?,那雙推開他的手不再掙動,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猛力壓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倒在枕上,雙腿落在他的腰側。
俯低了身?,張口咬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