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離開甘州兩日了,沿途隨處可見在地動中損毀的屋舍,沒人關注行色匆匆的隊伍,人們忙著修補房屋,料理傷亡後事。車輪從滿地的紙錢上碾過,荒野中冒出幾座新墳,上麵插著雪白的引魂幡,紙灰被風吹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焦糊味兒。
舒嬋走,柴峻沒有攔著。她離開時,他連麵都未出現,倒是阿吉扒著車窗依依不舍,他口不能言,一直哭。周毓說柴峻天不亮就跟主帥一道視察災情去了,舒嬋方知他就沒打算給她送彆。這樣也好,免得傷心。
離開甘州的還有李光魏,他得到情報常州的常春堂叛變。現任堂主瞿兆似乎感知到了李光魏要清算常春堂的苗頭,在他動手清理門戶之前,投靠了揚越王蕭祿滿。為表誠意,瞿兆把上線、下線的暗樁都出賣了,蕭祿滿來了個大圍捕,再嚴刑逼供,順藤摸瓜,將李光魏在江淮一帶的布局給一窩端了。李光魏的線人多半是他安插在各地從事各行各業的掌櫃,他們一邊幫李光魏經營打理產業,一邊利用各自的渠道搜集情報。江淮富庶,經過這次圍捕,蕭祿滿可謂大賺了一筆,軍費得以補充,他更有勢頭和朝廷對著乾了。
李光魏得到消息後,並未著急忙慌,自打得知瞿兆把七息絕命丹獻給朝廷,他就斷定此人是個兩麵三刀的。如今瞿兆投靠揚越王,無非是見朝廷積弱而揚越王有割據東南自立為帝的勢頭,他獻上這份大禮,得了揚越王的庇護,以後就和李光魏這個前朝餘孽劃清界限了。
隻是上了他李光魏的船,想全身而退,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瞿兆不僅叛變投敵還出賣線人,錢財損失事小,李光魏看重的從來都是手底下為他賣命的人,這回不把瞿兆等叛徒活剮了,難以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是以,這件事必須李光魏親自出馬坐鎮,他們星夜兼程走得比較急,舒嬋到番和驛時,他們已經翻過洪池嶺,沿莊浪河而下了。
李光魏起初想的是常州離洛陽並不是很遠,等他清理完門戶,再去洛陽幫舒嬋脫身也是來得及的。溫在恒和柴峻都辦不到的事,憑他之力卻可以。他凡事看得透徹,那丫頭被人潑了臟水,身上帶著汙點,無論是跟著溫在恒還是柴峻,都不會有好結果。而他恰恰不在乎她所謂的汙點,又能做得了自己的主,還能為她謀劃個錦繡人生,屆時他隻需動動嘴,那丫頭鐵定會跟他走。
可計劃不如變化,李光魏設想長遠,卻遺算了眼前。他低估了柴峻對舒嬋的愛戀之情。虞伯告訴他柴家軍近日有調動,洪池嶺下的駐軍傾巢出動,在嶺前嶺後布下重重埋伏,看架勢柴峻對舒嬋勢在必得,是不會輕易讓溫在恒等人過嶺的。連個女人都留不住,柴峻想必臉上也無光,故而哪怕自此和朝廷決裂,他也在所不惜。李光魏的希望一下子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寄托在溫在恒身上。溫衙內智勇超群,能謀劃得了白馬寺事件,柴峻的行動應該在他的意料之中吧?他想必早有了應對之策。
等李光魏在蘭州上岸,一道密報如疾風驟雨將他餘下的一半希望吹沒了,衝消了。他站在黃河邊上,手裡捏著裝情報的竹管,眸色陰沉的望著滾滾濁浪,一顆心前所未有的死寂。溫衙內是指望不上了,那丫頭八成回不去了……
“主君,是否回去?”虞伯問道。
半晌,李光魏搖搖頭,歎道:“算了,江湖總有再見日。”
江淮的弟兄們還在流血犧牲,他耽擱不起。如今,說是自我安慰也好,說是自欺欺人也罷,他惟願舒嬋不要那麼早答應柴峻,等等他。這一線虛無縹緲的希冀,撐著他,拖著病體,不遠五千裡奔赴江淮,大開殺戒。
暮色蒼茫,人心惶惶。
篝火熊熊,卻溫暖不了溫在恒肅冷的眉目。然而沉靜的外表下,心早跳得亂了節奏,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流,濕透了裡衣。
“大哥,可是出什麼事了?”盛煦然見他默然不動,試探著問。
溫在恒沒有回答,隻是看他一眼,站起身大步向帳篷走去。很快,他拉著一臉懵怔的舒嬋出來了,把她抱上馬。
盛煦然和江英樹急急忙忙跑過來,盛煦然道:“天都黑了!大哥你要帶她去哪兒?”
江英樹也叫了一聲大哥。禁軍其他人也都圍上前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