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除此之外我怎麼會找到你們的家門。”
“德昌,他是吳愛民的父親,是來勸說厚坤不要跟他那個裝修工的兒子在一起的。”老婦人臉上的表情頓時和氣了許多,對於範德昌夫婦來說沒有比說服女兒從此不再跟裝修工來往讓他們感到再高興的。
“到底是咋回事,走,老哥,到屋裡當麵跟我們的姑娘說說”。範德昌也覺得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他們領著小老頭走進了姑娘的閨房。儘管姑娘還保持著原來沉沉入睡的樣子,他們相信她的頭腦是再清醒不過的。
“還是你親口跟她說吧”。範德昌說著拿過一把椅子讓小老頭靠著門口坐了下來,到女兒床邊對著女兒說,“厚坤,起來吧,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吳愛民的父親都找上門來了,看看人家是咋樣說的,要不我們說啥在你看來都是假的。”
“老哥有啥話您就說吧,她正在跟我們慪氣呢,三四天水米不進了,這不是活活要人命嗎?”老婦人接著說。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從來沒見到過的好姑娘,你的家庭,你的相貌,你的一切都跟我們不是一類的,不應該跟我們這樣的家庭扯上一點關係的,哪怕是有這樣的親戚對你來說也不是啥光彩的。我想你也不再是一個孩子,心裡該想的也想到了,就憑我們的衣著打扮你也應該知道我們過的是啥樣的日子,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難。
即使這樣我們不是也好好的活著嗎?
接下來的話我都不知該從哪裡說起?就從為什麼給我們造成這麼貧苦的根源說起吧,從這件事上你就能知道我那小子他是一個有多麼敗家的家夥。愛民有一個姑姑,長相好壞不用去說了,小時候受到了一次嚴重的驚嚇就變得癡呆了。長大找了一個瘸子生了一個小子,遺傳了她最壞的基因,啥也不想,啥也不做,活著不知痛苦,死去不知快樂,天生的癡呆。對於這樣的家庭瘸子也失去了信心,老早的死去了。就憑著她是愛民的親姑姑,我的親妹妹,愛民幾乎往她家跑的次數比回到自己家的次數還多,他老早就不念書出去打工了,我也到處的撿廢品,按說兩個人都能自食其力還有盈餘。可事實我們的日子過得反倒不如他沒有長大的時候。原因是他幾乎把他所有賺來的錢都貼補給了他的姑姑,還有那個傻得不能再傻的表弟,倒是得了彆人給他的一個好名聲,家裡的日子就彆再想過得好了,這種沒完沒了的貼補使我們的日子越過越艱難。我曾不止一次的說過他,政府是不會看著他們餓死的,會給他們救濟的,可他總是說不能全靠政府來救濟,到處窮困的多了,要替政府想想,咱們是親戚咱們不管誰管。原本是想積攢一些積蓄給他娶個媳婦成個家,誰家的姑娘願意跟著他沒完沒了的去過苦日子。我甚至在想哪一天我那妹妹和那個傻小子能早早的離去就好了,不過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在他的關照下,他們活得比我還健壯著呢。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到今天已經三天了,那天從這裡完工回去,就傻呆呆地拿著一件被刮撕的羽絨棉衣看個沒完沒了。去年冬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件羽絨棉衣被刮撕的全部經過他都跟我說了。他盼了一年又一年,盼了好幾年才狠下心花兩佰元買了一件羽絨棉衣。可誰知道偏在他買羽絨棉衣的那天福安大廈失火了,他告訴我,為了救一個在大火裡差點出事的姑娘才把新買的羽絨大衣給刮撕了。說實在的,我可沒有那麼多的好心,不是他安全回來我就高興,他就沒好好想想如果他出事了,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出事了,我該怎麼活;如果他出事了,我到老那天連個埋屍的人都沒有;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當時把我心疼壞了,我得撿多少廢品才賺回兩佰元錢,他就這樣白白的瞎掉了,看他還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更是讓我生氣。
問起來才知道,他裝修的人家就是那個姑娘家,發生火災那天起,他就把那件羽絨棉衣好好地珍藏了起來,動不動拿出來偷偷地看上一會兒,我看出來了,他的心裡沒憋著啥好主意。這裡回去後好像要了半條命。我罵了他,人家那樣的姑娘怎麼會跟你這樣的窮小子,咱可不能去乾糟踐人的事啊。他說,我怎麼就叫糟踐人了,再說人家姑娘也有那心思。你們說說他是不是瘋了,她的姑姑有癡呆的毛病,雖說不是天生的,可都流著相同的血。
有時候我真想好好打他一頓,想一想還是算了,從小就沒了媽?活得夠可憐的。
姑娘,聽我的話吧,如果說我們這種人不被人看得起,是天地良心從不編瞎話坑害人,表麵聽來我好像是在說反話,實際隻有瞎話才是人們最愛聽的。彆看你現在像花一樣,除了外麵長得好,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人生隻有正當時候才有的那股氣息,可是青春是不會長駐的,就像一天裡很快就要過了晌午一樣。假如你跟了像愛民那樣的人,還沒嘗到幸福轉眼間就會變老了,像樹上的葉子綠油油的多好看,一場秋風就變黃了,很快就落掉了。樹上的葉子地上的花草來年還會再有光彩迷人的時候,人一旦走錯了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指望了。我知道誰都沒法阻擋得了誰,執迷不悟,等你想回頭的時候一切再也不是原來樣子了。
那小子天天拿著一件撕爛的衣服沒完沒了的看,我知道他是咋想的,他咋想也是沒用的,連你現在這樣的日子都給不了,怎麼能讓你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我來是想讓你去跟他明說,讓他醒醒,勸勸他想想明白,死了那條心吧,就讓咱們的生活都回到幾天前你們沒有見麵時的樣子。”
“厚坤,你也聽到了吳愛民父親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範德昌的表情一下子緩和了下來,小老頭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情感,從沒希望自己的小子跟他家的姑娘能成為一對的打算。範德昌夫婦原本也是這樣想的,以為範德昌一定借機勸說女兒跟自己小子斷去念頭,但是範德昌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吳貴成雲裡霧裡不知所蹤。
“你的事情就自己看著辦吧,怎麼選擇我們都不再乾涉了,不過有一句話你要牢牢地記住,無論你以後的路有多麼的艱難,都不要怨到我們身上,我們可真心希望你過得好。“
“他爹,話可不是這樣說的,難道你沒聽明白吳愛民他爹說出的意思嗎?還是你也被姑娘給氣糊塗了?”顯然這個家庭的主婦時刻都在秉從夫唱婦隨賢妻良母的做派,丈夫陡然間的變化使她茫然。
“走,就讓愛民的父親跟厚坤好好說說吧,咱們到外麵去冷靜冷靜。”來到了院子外麵,範德昌接著跟老伴說,“按說吳愛民除了家境貧窮沒有啥大毛病,至於說一個男人長相差點是不能成為缺點的,男人的肩膀總是要扛起一個家庭的,最主要的是看他有沒有一顆善良的心,他能對他姑姑那樣,以後對咱們還會錯得了嗎?再說咱們的資產即使不再發展也能夠咱們以後的花銷和用度了,有咱們的幫助厚坤她又能苦到哪裡去?這社會人心太花花了,咱們以為是好事未必有好的結果,咱們以為是壞事未必就沒有轉機,真正遇到一個好人不是那麼容易的。”
吳貴成心裡抱著水火難容的打算來到範家,打算讓範厚坤去對他的兒子挑明,讓他死了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明確的奉告跟他小子在一起除了吃苦一條路,沒有啥好結果。在他看來自己實話實說,他們都該覺悟到了,徹底死心了。想不到的是開始一副執拗到底的範德昌,態度卻突然轉變了,竟願意促成這門婚姻。
聽說這件事的人們並不在意她的長相是否貌美如花,(況且她長得確實如花一樣的美貌,)而是禮敬她對命運有違一般姑娘的癡狂。人們不是傾慕於她甘心投身於貧窮,儘管貧窮不是啥可恥下賤的,但也絕不能是光榮高尚的。她的可貴之處是寧可麵對貧窮去努力拚搏屬於自己的人生,不使自己的命運被資本所收買。她深知所謂的家庭財富和身份價值都不是憑著自己的才智汗水付出打拚來的,也就是自己除了天生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再也沒有其他,人,天生何來不是貧窮,何來不是一無所有,身體力行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哪裡就會窮死!餓死!困死!為那些自以為看清男多女少社會現狀,憑著自己是女人的優勢,自以為年輕貌美為資本,借著婚姻為自己求取舒適奢侈的生活而不恥。難道不是一種激勵和感動。在我們還不知道德是什麼的時候,亦或我們還在懵懂不諳世事的時候,我們的靈魂本性是純真的、善良的。我們長大了,道德的門檻對我們來說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擋的作用,傲慢、虛偽、陰損、汙蔑的罪惡都是哪來的?難帶非此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婚姻是什麼?婚姻是愛情的殿堂,是家庭堅實的構架,是社會和諧的根本因素。那些不顧廉恥明碼標價,隨行逐市的交易是對人與人情感的褻瀆。沒有因為婚姻的締結而走向親情,反而結怨的有多少?使窮人無法承受婚姻買賣帶來的負擔,使富人視婚姻為遊戲,隨意玩弄拋棄甘心投進懷抱的獵物,這種表麵看去傾軋感情的罪惡,是財富跟資本帶來的禍患,實為人性泯滅,道德缺失!
一切原本隨著社會進步,人們的道德思想也跟著進步,必然的結果卻成了稀有可貴,使人難以理解的,是人們思想趕不上社會進步的步伐,還是社會進步的步伐使人們思想徹底清醒了。把人性最優秀的不該拋棄的都拋棄了,一切隻有追隨現實才是更好的路子。
以後的事人們都知道了。像吳貴成說的那樣,他是一個老實人。知道他底細的人倒有話說了,“沒想到一個拾荒的老實人到老還有福享了,隻是可惜了……。”後麵的話不消說了,人們也知道說的是啥了。不否認眾說紛紜大多是帶著嫉妒心裡的,老實人難道就不應該得到好的報應嗎?進了門的範厚坤儘力的伺候公公,一輩子受苦慣了的吳貴成沒想到到老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不是他的名譽受到怎樣的榮寵,也不是他的生活得到怎樣的富足,而是他心裡從未感到過如此的滿足。如果他帶著一片虔誠信奉佛教的輪回,一定相信苦儘甘來的因果,要麼是佛法顯靈觀音賜福給他;如果他知道大千世界還有一個什麼基督教,一定跟基督的信徒說,受苦受難的人們祈求聖母瑪利亞給他們帶來的福音,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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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方達聽到吳貴成去世的消息,也跟著傷心了好久。他早些年就跟吳貴成結緣了,通過吳貴成認識吳愛民是後來的事。
福安是一個南北狹長東西較窄的地理分布,福安南部楊林鎮的蘇方達,城北郊的吳貴成,中間是數百萬人口的福安城,如果福安城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周邊的城郊鄉鎮就是小小的溝渠,溝渠通常總是乾涸的,指望著湖泊裡的水倒灌才得到滋養。儘管大城周邊的人抱怨自己沒有生在城裡的運氣,但跟那些遠離城市的人們比起來,他們得到的福運還是讓人羨慕的。比如福安城裡有什麼大型明星演唱會,或者像國慶、春節那樣的盛大節日,周邊的人像溝渠裡的水都湧向了湖泊,福安以海納百川的氣勢吸納著周邊的人口流向巨大的湖泊。守著福安城的巨大財富,周邊的水渠輕易地跟福安融會貫通,溢滿盈餘各得其所。福安城變得越富有城市向外蔓延的越快,無論是楊林還是北郊都在跟福安城連成一體。在勤勞、吃苦、不怕臟、不怕累人的眼裡福安城每個角落都布滿了財富。跟清潔工一樣每天都有無數撿廢品,收廢品的人把福安城裡能利用回收的垃圾一遍又一遍的篩選,從天亮到天黑,從未間斷過。吳貴成到處的撿廢品,蘇方達到處的收廢品,這樣兩個人相識就不足為怪了。吳貴成聽人說一個有些駝背的小夥收廢品給的價錢是最高的。吳貴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簡直不相信眼前見到的過早離開校門的孩子就是人們說的那個小夥。
中午打尖的時候,幾個相熟撿廢品收廢品的習慣坐在福安城邊一棵大槐樹下歇晌,彼此嚼著涼乾糧。瘦小的老頭吃完了飯,拿出了旱煙讓了讓剛認識幾天跟他坐的最近的瘦瘦的小子。“小師傅,不嫌棄的話嘗嘗我的旱煙。”
“大伯,我從來不抽煙的,您太客氣了,我哪裡稱得上師傅這個稱呼,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了。”瘦瘦的小子接著說,“大伯,我看你一個勁地咳嗽,還是少抽點煙吧。”
“沒辦法,記不了了,自從老伴沒了,我就把這個東西當成了老伴。”
“我看你的年歲跟我的小子也差不多,年紀輕輕的可不能這樣一直乾下去,儘管也有人在收廢品上乾成了不小的事業,不過我還是認為年輕人該乾點有實實在在耍手藝的事。現在的國家跟以前不一樣,到處都需要有手藝的人,有手藝的人在社會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樣。我的小子,以前的時候乾的是裝修工,現在跟著什麼北星公司乾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收入比以前好多了。”
“我也不想乾這個行業了,隻是沒有合適的路子,哪一天跟你家的哥哥說說看看能不能帶著我,不管乾什麼我是絕不偷懶的。”
“這還用說,我看出來了,你是一個吃得起苦勤謹的人。”
在吳貴成的介紹下,蘇方達跟著吳愛民到北星公司開始乾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