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2 / 2)

新加坡的日子 孫相華 16822 字 2024-08-08

“怎麼這麼忙,不知道啥時候才會把你的心給收住。”

“是她,沒錯,就是她。”吳愛民不再懷疑了,這一次他不再像捕捉獵物的貓頭鷹,而是像被獵手盯住的獵物,嚇了一跳,甚至不知道手裡的刮板怎麼從手脫落了下去。

“屋裡什麼聲音?

“是裝修工在乾活的聲音,不是跟你說了嗎?活乾完了,讓你回來看看,好結算工錢打發了人家。六七天一直不停歇的乾著,活乾得沒得挑,不信你去看看?”老婦人的心理覺得裝修工的存在有些多餘,恨不得一下把他打發走,跟女兒在一起好好的說說心裡話。女兒不是不知道,媽媽的心裡話正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

顯然,姑娘對母親的話不感一點興趣,甚至換了另一種口氣問道,“我的屋子也被動過了嗎?”

“都刮完了,不過你的東西都是我親自收拾的,彆人連邊都沒碰一下。”吳愛民這才知道二樓東側的那個大房間一定是姑娘的閨房,所有的物品都厚厚的布單蓋得嚴嚴實實。

姑娘走進屋門的時候,朝著在客廳架子上乾活的裝修工看了一眼。好些天沒回家了,家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帶著一點好奇的眼神朝裝修工瞟了一下。裝修工不知為什麼心跳頓然加劇,一種恐懼的躲避的心理。心裡在想,怎樣不被姑娘發現從這間屋子逃出去,好像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被人家發現了一樣。但是,忍不住還要回頭看看。誰知兩雙眼睛不期而遇的時候,都愣住了。

“範厚坤!?”裝修工差一點喊出姑娘的名字。裝修工清楚地記得福安大廈著火的時候服裝店的老板喊的就是這個名字,喊的就是她。

“他,就是在福安大廈火災裡救自己出來的男人,當時他的力氣好大,有點弄疼了自己,自己好像還罵了他,不要說名字,甚至連一聲道歉的話都有。”姑娘呆呆的傻傻的站在了那裡,嘴裡輕輕地念叨著,“怎麼會是你!?”

***

那場火災過後,等事情徹底平靜下來,姑娘好幾天把自己關在屋裡,思考起很多事。那天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因為場麵混亂而模糊,反倒更清晰。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甚至被他牢牢抓住的胳膊隱隱還有點淤青,略微疼痛的感覺使自己有些踏實,甚至越疼痛自己就越安全。畢竟大火是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著起來的,自己也是唯一一個朝著火場走去的人,也就是說那天如果有傷亡自己是注定是第一個。一個人在房間裡靜靜地坐著,媽媽及時給她送飯,知道她是被嚇壞了,每次送飯都想安穩安慰她。她總是說,“媽媽,求求你彆說了,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好嗎?”

從此她變了,變得就像是山脊的分水嶺,就像古代男人需要加冠禮,女人需要笈笄禮。山的那邊是過去,山的這邊是未來。站在山脊看過去有些無知可笑,未來卻是一片遙遠茫然。

乳色柔紗連衣裙上綻開著粉色藍色的花朵,一雙棕紅色的皮涼鞋,一雙米黃色半透明的矮靿襪子,勝比喜鵲黑色羽毛大波浪的頭發垂在肩下,跟喜鵲素囔白羽一樣的皮膚成了鮮明對比。露出的玉指酥臂,難以遮蓋的白皙的大腿,勾引得多少貪婪淫邪男人想入非非。胖乎乎的指關節顯著迷人的淺淺的肉窩窩。隨著姑娘的進來一股淡淡的花草一樣的香氣也跟著飄灑了過來,裝修工站在架子上愣愣的看著姑娘,站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姑娘也癡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裝修工。

“怎麼會是你!”姑娘又把剛剛說過的話說了一遍,口氣卻變得更加親和。

裝修工也差一點跟著女孩問一句“怎麼會是你!?”

穿著一身藍色勞動布工作服的裝修工,渾身到處沾滿了白白的灰漿,為了乾活方便兩個袖管挽到了胳膊肘子上麵,最不像樣子是漏在外麵的手、胳膊、甚至臉和頭發也沒逃脫飛濺過來的灰漿,唯有眼睛還是明亮的。兩個類比相形見絀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個美女的身邊站著一個怪物,使人一下子想到《巴黎聖母院》裡麵的埃及姑娘愛斯美拉達和敲鐘人卡西莫多,卡西莫多的醜陋是天生的,裝修工的醜陋是為了生存賣力勞動的扮相。如果裝修工就這個樣子回到了家裡,說不定他父親都當陌生人一樣把他拒之門外。裝修工感覺除了驚訝還有不自在,他用拿著刮板的右手順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汗水和灰漿摻和的汙泥順著手滴在了地上,如此更多添了一層怪相。姑娘一點也不介意,她早已知道知道他的真實麵目,這樣妝扮反倒更可愛。

“這麼高,快下來,小心彆摔著。”說著話,姑娘伸過手就要把架子上傻愣愣的裝修工給扶下來。裝修工怕姑娘白白的玉指沾到自己的身上,沾到自己身上用汗水、灰漿和成的汙泥,借著他年輕健壯的體質和沒有脫離原始猴群進化過來的本性,靈活的跳到了地上。

“怎麼?你們認識嗎?”即使最忠於職守的獄警對重刑犯人的看守,也未必比母親對未出嫁的女兒看護的更嚴。幾乎跟姑娘一起進屋的老婦人把女兒跟裝修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裡,老婦人不理解的是,女兒怎麼第一眼見到這個裝修工就死死地盯著不放?連進屋乾啥的都給忘了。在女兒的婚姻大事上他們可是給她介紹過很多長相不俗的小子,都被她拒絕了,甚至連看一眼都感到厭煩。如果跟那些小子比起來,裝修工的長相可以說是最差的,給人的第一感覺好像女兒心裡早就有了讓她中意的人。女兒曾經給她掏心掏肺的說過,她不願意拿著自己的一生當賭注,要找就找一個好人,難道她說的好人就是眼前裝修工這樣的人,沒準就是這個天天沾滿汙泥的醜八怪?

“媽,你忘記了嗎?我跟你說過,去年福安大廈著火,我去給老板搶救貂皮大衣,有一個男人把我從大廈裡麵給救了出來。那個男人就是他。”姑娘說著話,就像兩個早已在一起關係密切的情侶毫不羞澀的伸過手去就要拉裝修工的手。

好人!?如果照女兒說的那樣,在福安大廈著火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小子的確應該算是一個好人。但是世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自己隨便找來一個裝修工就是女兒的救命恩人。無論是長相和職業,更不用說家庭跟她想象的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富貴的女人,俊美的長相,的確對男人有著足夠的吸引力,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有不顧一切死皮賴臉撲過去,自知之明男人的羞恥心會使他做出明智的選擇,“彆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的美夢了。”如果說在福安大廈發生火災的時候,裝修工還不知道姑娘底細的話,還抱著一團團幻想想再一次遇見那個姑娘的話,那麼今天第一眼見到她,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特彆是裝修工從老婦人眼裡,看到那種似乎把他當做陰謀家一樣討厭的眼神裡,頓時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不,你認錯人了,咱們從來就不認識。”裝修工平時說話從來沒磕巴過,不知道為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還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滋味在心裡湧動。

“怎麼不認識?去年福安大廈著火你忘了嗎?”

“什麼福安大廈著火?福安大廈著火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就是一個裝修工,根本不知道那回事?”

“你為什麼不承認,儘管我讀書的時候從來不夠用心,但是進過我大腦裡留下印象的人從來沒出錯過,何況你這張臉我從小就沒見過第二次。”

“既然你說是他,那他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老婦人從心裡希望女兒一定是認錯人了,那個人怎麼會是眼前的裝修工?

“我不跟你說過嗎,我並不知道他叫啥。”姑娘分明看出了母親的心思。

“姑娘你說的那件事和那個人跟我旁不相甘,不要耽誤我乾活,我隻想把這裡的活快點乾完,好給我快快的結算工錢,跟彆的地方比起來在這裡我已經不掙錢了。”

“還乾什麼活?你所有的錢都由我來出。”

“姑娘,如果這樣說,我馬上就得從這裡撤走了。但是我要告訴你,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簡直沒有道理的事,他又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怕自己認出來受到人們的譴責和法律的製裁。明明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就是把一生該感激的心情都給了他也是應該的。怎麼會說不是他呢。不會錯的,個頭,長相,特彆是說話的聲音永遠都不會錯的。”姑娘想到這裡,接著問。

“你當時不是說讓我賠你一件羽絨大衣嗎?”

“什麼羽絨大衣?像我乾這樣的活怎麼能穿得上羽絨大衣?”說著話裝修工又爬上了架子繼續乾他的活。

姑娘從裝修工說話躲躲閃閃的表情裡更加斷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個人。至於他為什麼不承認好像並不重要,隻要自己找到了這個人就再也不會讓他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姑娘再也不提回影樓那回事了,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那裡工作過一樣。

“這樣的活怎麼能是你一個人來乾的?我給你做小工吧。”姑娘原本是進屋裡拿盆摘櫻桃,誰知她回到屋裡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變成了好幾年都沒再穿的舊衣服,防止灰漿濺到頭上還戴著一頂早已過時的涼帽。

正像姑娘說的,這樣的活本不是一個人該乾的,哪怕是有一個一點技術都不懂的小工在一起配合都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雇一個小工要花掉很多的工錢,吳愛民隻好一個人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和灰運料。放慢輪齒的速度消耗的時間隻有耐心的雇主才能忍受。耐心雇主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的出人意料。

“厚坤,你不是還急著回影樓嗎?”老婦人沒有想到女兒會主動乾起這樣的活來,即使心裡再不明一點事理的人,也一眼能明白姑娘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隻是當著外人的麵不好發作。

“不去影樓了,影樓的活我早就不想乾了。”如果在以前,姑娘去不去影樓老婦人想都不想,這個家裡根本不在乎她的那點收入。知道這樣,還不如早就給裝修工結算工錢打發他走了。此時,老婦人一分鐘也不希望姑娘留在家裡,趕快回到影樓去。

“這樣的活怎麼是你能乾的,有你在旁邊我反倒乾著不順手了。”從見到姑娘的那一時刻起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乾活上了。裝修工隻想趕快的離開,說,“這裡的活我已經乾完了,隻等著給我算清工錢。”

“吳師傅,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工錢。”老婦人說完,趕快扭頭走了出去。

“哪裡就是乾完了,你看看這牆是怎麼乾的?”說著話,姑娘拿過落地的刮板在牆上胡亂劃了幾下,光滑如鏡的牆麵劃出了幾道明顯的劃痕。”

如果知道她的意誌有多麼堅定,就知道他在她心裡的位置有多麼重要。她是多麼精明的一個姑娘,難道看不出裝修工在事實麵前矢口否認究竟是為什麼?愛情,男女靈魂深處無法抗拒的無比聖潔的理想聖地,自己認定的幸福,任彆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即使受苦也是快樂的。一旦失去這種癡情,不要說人生幸不幸福,連活著的興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了。生命都顯得無足輕重了,那裡還談得上幸福?人,沒有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在人人自危死裡逃生的時候,唯恐腳步稍有停滯都會被死亡牽絆。卻還要返回去救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在經曆了一場生死存亡砰砰心跳以後,對於平安脫險的人來說,豈是用一個感動的詞語來敷衍一下就算了。

“即使那天我無論怎樣也不會死,但是誰又能說我遇到的,在生死危急時刻為救一個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人的生命,義無反顧衝上去的人不是一個好人嗎?衝上去可是隨時都有犧牲的!權力、財富、名譽對這樣的人又算得了什麼?”

姑娘幾乎暴跳地吼喊著,“不要說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說的算,誰也乾涉不了。”

***

“阿姨。”

“誰是你阿姨?”一個徹頭徹尾的強盜。

“既然這樣說,我就沒啥可隱瞞的了。跟你實話實說了吧,從見到你姑娘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誰?她說的沒錯,那天的確是我救了她,不過我救她的時候的確沒抱著一點什麼目的,你應該好好的想想,人人都在逃命的時候,連命都保不住的時候,誰還會抱著男女私情的想法去救一個女人,那個時候我甚至連她是不是一個姑娘都不知道。不過如果那天不是我拉她跑了出來,說不定你們真的就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你們的姑娘了,畢竟她去的方向就是倉庫起火的地方。

我承認自從發生了那天的事以後,我的心裡就一直對從大火裡拉出來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有時連活都懶得乾,有時也想過,如果我這輩子有這樣的一個女人陪著我過日子,為了她生活的幸福,我一定要拚儘了所有的精力也把日子過得好好的,當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姑娘的時候,才知道我當初的想法是多麼的荒唐可笑。像她現在過的日子也許是我永遠都給不了的。這樣家裡出來的女孩子怎麼會跟著我去過那樣的苦日子。

我知道世上像你這樣的人總是把我這樣的人看成是癩蛤蟆,把自己的姑娘看成是金枝玉葉,不過我要告訴你,癩蛤蟆也有癩蛤蟆的活法,他們不會因為吃不到天鵝肉而悲觀失望的,我還要告訴你,如果沒有我這個癩蛤蟆你早就不會有這樣的心情跟我說話了。癩蛤蟆也好,金枝玉葉也好,不過都是天生的徒有虛表的空殼,真正堂堂正正活著的人,是要看他有沒有一顆慈善、仁愛、拚搏,向上,進取、正義的心。一個人活著隻是為了自己去著想,那麼他的明天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太陽已經西落了,淡淡的雲彩迷戀著瓦藍的天空,無論夜晚變得多麼黑暗都休想把它們拆散。世界並非夜晚的到來就看不見眼前的路了。黑暗掌控夜晚的打算從來就是癡心妄想,雲彩之間早早掛出了一輪圓圓的明月。遠遠近近的路燈也亮了起來。這是一年最熱的時候,也是一年夜晚最熱鬨的時候。厭煩了城市喧鬨的人們,以為遠在的市郊還是一片靜土,羨慕在沉靜中悠閒的打發著一天最後的時光的人們。相反的是,跟城裡比爭高下的吵鬨聲不知惹煩了多少人們,還讓不讓人睡覺,還讓不讓孩子學習,還讓不讓老人養病,還讓不讓人活著,……,喊聲過後便是各種各樣刺耳難聽的罵聲。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罵聲,早已不拿當回事了。敲鑼打鼓的秧歌隊,伴隨著狂躁音響的廣場舞、街舞,似乎沒有罵聲的伴奏聲音就不夠響亮。似乎世界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快樂可尋。很少有事情如人們所願。吳愛民在這樣的鬨聲裡推著自行車慢慢地走著。

“小夥子走路看著點,這年月撞到人可沒有輕饒的。”

“對不起,對不起,”小夥接連的抱歉,幾次差點撞到坐在路邊小暑的大爺。

騎自行車不到半個鐘的路程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路過菜市場早就收攤了,買豬肉的打算早就丟到腦後去了。

好像惹了一個不該惹的大麻煩,不知咋樣從中解脫出來。他想要的解脫絕不是跟她撇清關係,那樣的話根本不用解脫。當他知道姑娘的心裡跟自己盼望的意願殊途同歸的時候,感到事情越來越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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