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聽您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我們江南人氏,你們是北方來的吧?來江南遊玩的嗎?”
“是,我姐妹二人打北邊來,聽說江南靈山秀水,特意來瞧瞧。”榮憲隨口回答道,她對手裡的鳳尾裙愛不釋手。
“哎呦,我瞧小娘子挺喜歡這鳳尾裙的,不如二位小娘子去裡間試試可好?”
那女店家忽而又開始殷勤地推銷道。
“勞煩您了!”年若薇也很喜歡眼前這件百褶魚鱗裙,於是與藍兒二人一道入了屏風後的雅間內試穿。
“年糕,要不我讓素心嬤嬤和恩普他們一道入內幫忙掌掌眼?”
“就讓他們在街口等著吧,他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著實累人,方才我讓恩普帶他們去路口的糖水鋪子,飲兩碗冰鎮四果湯歇息去了。”
“這家店開在最熱鬨繁華的夫子廟附近,我們兩個大活人在大街上難道還能被人拍花子?”
“年糕,拍花子是何意?”
年若薇想起來拍花子這個詞在清末時期才出現,於是含糊的解釋道:“就是拐賣婦孺的人伢子。”
“這可是夫子廟大街!江寧城裡最繁華的街市,怎麼可能會有人伢子!”榮憲笑著回應道。
年若薇和榮憲公主二人說笑間,隔著屏風開始換衣衫。
因著四爺說要微服私訪,她今兒穿著一身簡約的葛布衣衫,脖頸都被粗糙的葛布蹭得刺疼。
二人前後腳入了雅間,就反手關起門來。
此時雅間內的博山爐燃著嫋嫋青煙,這香氣是江南人喜歡的清梅香。
“這家店裡的雪中春信香料裡的梅花香俗了些。”
榮憲被滿屋子的雪中春信濃香熏得腦殼嗡嗡響,忍不住與小年糕開始竊竊私語。
“這雪中春信需采集梅花蕊處的雪花,為合香之水,需等到含著幽幽梅香的雪花自然融化之後,才能合香,許是這合香的梅花雪差點意思。”
年若薇壓低嗓音說道。
“我換好了,你快些幫我瞧瞧好看嗎?”
年若薇換好了衣衫,正要走到屏風外頭的落地銅鏡之前,看看衣衫是否合身,忽而覺得眼前開始天旋地轉起來。
“藍藍兒快走快”年若薇眼前漸漸模糊不清陷入絕望的黑暗中。
此時那女店家捂著鼻子,端著一盞殘茶,將那博山爐內的迷魂香澆熄。
“揚財,錦貴兒,你們快些將這兩個外地鄉下女子藏在送貨的馬車暗格裡,立即送去繡春樓。”
“素芳姐,這兩個女子梳著婦人發髻,又不是還沒□□未經人事的姑娘,能值幾個錢?”
一個看著賊眉鼠眼的圓臉男子猥瑣的摸了摸躺在地上那美嬌娘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懂什麼?家主身邊的管事兒方才在斜對麵的茶樓裡搖鈴了,那就是看中了這兩個女子!”
“你們隻需將人送到繡春樓,張媽媽自然知道如何去調.教這二人,到時候她會將人送到家主麵前,我們也少造些孽。”
素芳走到神龕麵前,虔誠的撚起佛珠來,這些年來,她替家主搜羅來的良家女子數不勝數,多得甚至讓她這個見慣了風浪之人,都有些害怕遭報應了。
一聽到家主,錦貴縮了縮脖子,再不敢覬覦家主看中的東西。
畢竟夫子廟附近十一條街巷的鋪子,包括整個江南都遍布了家主的產業,真真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的權貴之家
恍惚間,年若薇被一盆水潑醒,她驚的睜開眼,竟發現自己身處於陌生的場所。
此時兩個五大三粗的凶悍男子正對她虎視眈眈。
“哎呦,你們輕些,也不知扒了她的衣衫再用熱水給她洗乾淨,彆把她腹中的轉運珠給嚇沒了。”
“你們是誰!與我一道的女子在何處?”
年若薇有些恐懼的開始掙紮,可發現手腳都被繩索束縛,那繩結極為古怪,她越是掙紮,繩索越是收緊,勒得生疼。
“小蹄子,你今兒開始就是我繡春樓的姑娘了,你需乖順些,伺候好家主才最打緊。”
年若薇聽出繡春樓是煙花之地的名字,眼前不懷好意的陌生男女,必定是老鴇子和龜奴兒。
她頓時怒不可遏,豈有此理!在朗朗乾坤的鬨市裡,這些人竟然如此猖狂的拐賣良家女,甚至還要逼良為娼,簡直目無王法。
“你們抓住她的腳,我要在她腳底板蓋上我繡春樓的戳兒。今後她就是繡春樓裡的青蓮姑娘了。”
一聽到那老鴇子說要在她腳底板蓋戳,年若薇頓時嚇得瞪圓眼睛。
她記得江南入了賤籍的風塵女子,都會在腳底板上蓋上識彆賤籍和歸屬妓院的印子,那屈辱的印子一輩子都無法抹去。
當年陳文宴喜歡的瘦馬隋瑩就是因為賤籍,在腳底板蓋了賤籍的印子,即便陳文宴給她脫了賤籍,也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眼看著那染著暗紅印記的戳印漸漸的靠近她的雙腳,年若薇頓時目眥欲裂,嚇得拚命掙紮著,這樂籍的印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賤籍中的樂籍是最為卑賤的存在,凡入樂籍者皆為賤民,他們男的世世為奴,女的代代為娼,受儘淩辱。
且賤籍不許與良民通婚,更不準參加科舉考試。
她絕對不能接受自己落下這屈辱的印記,可無論她如何掙紮,卻依舊被兩個龜奴兒抓住了雙腳,被老鴇子在腳底板上蓋下了樂籍的印章。
年若薇簡直欲哭無淚,不待她反應過來,就有兩個老媽子拎著木桶,手裡拿著絲瓜瓤,動作粗魯的強迫她沐浴更衣。
“青蓮啊,一會你要好好伺候家主,隻要你腹中的轉運珠能讓家主轉運,回頭家主定有重賞。”
“你可千萬彆掙紮反抗,否則就是個死字。”
其中一個老媽子似乎有些於心不忍,低聲提醒道。
“什麼轉運珠??”年若薇心下一沉,總覺得老媽子口中的轉運珠,說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這轉運珠啊,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孕與運氣的運同音,南洋術士有秘法,說是”
那老媽子多年來雖然對許多女子說過同樣的話,但仍是覺得有些惡心想吐。
她清了清嗓子壓下那股惡心勁兒,這才繼續說道:“說是與有孕之人同房,致其滑胎小產,與之交合的男子身上的厄運,就能隨著小產的孩子一起被帶走,男子還能吸收有孕之人腹中孩子的氣運,借此轉運積福和斂財氣。”
“嘔”年若薇頭一回被彆人說的話給惡心吐了,此刻她捂著嘴角,忍不住開始乾嘔起來。
她從未料到世間竟然會有如此歹毒和惡心的邪術,那使用這邪術的男子,該被五馬分屍。
從兩個老媽子熟練的語氣神態和動作中,年若薇篤定她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受害的孕婦。
“你們家主是誰?這妓院和夫子廟街巷裡的成衣鋪子,都是他的產業吧。”
“家主就是家主,家主咳嗽一聲,整個江南都要抖三下。”
聽到那老媽子敬畏的口氣,年若薇開始回憶江南有哪幾家權貴之家能如此手眼通天,藐視王法。
兀地,她想起來陳文宴提醒她要小心曹家,對了曹家!
曹家在此次天子南巡中表現的極為低調,她差點就忘了顯赫一時的曹家。
“二位媽媽,你們家主可是姓曹?”
那兩個老媽媽對視一眼,年若薇從二人眼中看到了慌亂和驚訝。
“你管家主姓誰名誰做甚?你一個破落的鄉下人知道什麼?”
“眼下江寧府該戒嚴了吧。”年若薇語氣篤定的說道。
那二人愈發詫異的看著眼前秀美的鄉下女子,她們總覺得眼前這個貌美的女子,與從前送來的女子都不一樣,具體哪兒不一樣,她們一時間也說不清道不明。
此時龜奴兒在外頭催促說讓快些梳洗,兩個老媽媽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三兩下就將那女子打扮好了。
年若薇被兩個老媽子一左一右的抓住,被迫入了一道暗門內。
入了暗門之後,她就被塞到了一輛馬車內。
此刻馬車裡還坐著三四個打扮光鮮亮麗的女子,年若薇一眼就認出坐在最角落的公主。
“那人要的是孕婦,你怎麼也來了?”
“彆說了,我還的感謝妓院幫我診出了喜脈呢!我有了書呆子的骨肉,都快滿兩個月了。”
榮憲欲哭無淚的嘟囔著。
此時一個龜奴兒端著個香爐入內,他將香爐放在茶幾上,就急忙放下了馬車簾子。
年若薇和榮憲對視一眼,趕忙不動聲色互相掩護,悄悄用矮幾上的冷茶水沾濕衣袖,掩麵捂著口鼻,緊接著開始趴在矮幾上裝暈。
很快馬車內陷入一片死寂。
“成了,都暈了,走吧,家主方才派人來催了兩回。”
“哪兒有那麼多的孕婦啊,今兒這五個孕婦頂多能讓家主折騰個七八日就死了,這一個月少說要二十個孕婦,過幾日我又要頭大如鬥了啊。”
“浪得一日是一日,管他明日又如何,走吧!若江寧城抓不到,咱就去海寧城,左不過江南的地界我們都橫行霸道這麼多年了。”
“誒誒誒,海寧不能去,海寧府是海寧陳氏一族的老巢,陳家和我們曹家不對付,家主說了,不得隨意招惹陳家人。”
“那你就去給我變出轉運珠來,不行的話你就求家主讓你親自上去伺候得了。”
“哈哈哈,你這渾不吝,我若真能懷上孩子,我還真去。左不過是一團不成形的肉,拿去換白花花的銀子多香啊。”
馬車前頭讓人氣憤的對話還在繼續,年若薇和榮憲公主趴在馬車內,二人眸中都蘊著怒火。
榮憲清楚的意識到,曹家怕是保不住了,曹家與她有些交情,可如今曹寅這老匹夫做的惡事簡直人神共憤,連她都壓不住滔天怒火了。
曹家怕是要倒黴了。
此時馬車外頭穿來嘈雜的甲胄鏗鏘聲,隱隱約約還聽到了老周和素心的聲音。
榮憲公主忽然湊到年若薇麵前,壓低嗓子與她耳語道:“年糕,我想讓曹寅死!隻不過汗阿瑪臨終之前囑咐過胤禛,讓他必須善待曹家,可我忍不了!”
“你瞧瞧曹寅這畜生禍害了多少的良家子,還都是一屍兩命的惡業,曹家必須死!”
年若薇還在因為那轉運珠和腳底板妓子紅印的事情惡心的直反胃,連忙點頭道:“可善待曹家畢竟是先帝遺命,要讓曹家遭報應何其困難。”
“隻要讓胤禛忍無可忍,一切都好說。”榮憲忽而計上心來。
此時年若薇掀開馬車簾子,竟看見滿城都是江南綠營的官兵,此時正挨家挨戶的搜索,不遠處的桂樹下,老周和素心嬤嬤正在焦急的盤查過往的馬車。
她正要喊人,忽而被榮憲一把捂著嘴巴:“彆著急,若要讓胤禛對曹家徹底起殺心,我們就得將這場戲做全了。”
年若薇瞬間明白公主想做什麼,於是趕忙點點頭,公主這才鬆開了她的嘴巴。
此時榮憲朝著不遠處正望向這邊的素心和老周招招手,那二人險些喜極而泣,正要拔腿衝到公主麵前,忽而見公主在搖頭,緊接著公主伸手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前頭那兩個龜奴兒此刻被兩個凶神惡煞的官兵攔下去路。
不待那兩個官兵盤問,其中一個麵白的龜奴兒從袖子裡取出一麵腰牌。
那兩個官兵瞅了一眼腰牌上鐵畫銀鉤的曹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隻因那是先帝禦書的字。
兩個官兵畢恭畢敬的蝦著腰,揚手將那輛馬車放行。
待到馬車走遠之後,那兩個官兵正要攔住一輛牛車盤查,忽而被匆匆趕來的便衣上峰狠狠的打了嘴巴子。
“將這兩個糊塗蛋立即軍法處置了!”
那江南綠營的指揮使叫陳思鼎,出自海寧陳氏一族,今兒這潑天富貴,他無論如何都要為了家族拿下,誰都不能出岔子。
陳思鼎處理完那兩糊塗蛋之後,就貓著腰騎馬跟在了一輛低調的黑色馬車後。
而此時年若薇和公主二人正趴著,忽而聽到周遭接二兩三有女子蘇醒後在竊竊私語,於是二人也幽幽直起身來。
沒過多久,馬車也停了下來,馬車簾子忽地被人一把掀開,七八個老媽子將馬車裡頭的人生拉硬拽了下來。
“都乖順些!今兒若伺候好老爺,潑天榮華和這些托盤裡的銀票首飾,你們雙手能抓多少,就都歸你了!”
有貪婪的女子頓時忘了害怕,隻目光灼灼盯著托盤裡比拳頭還大的金餜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左右今兒無法保全腹中的孩子,不如乖乖的伺候這家巨富的老爺,一會多抓一大把金銀,孩子還會再有的。
可這些金銀首飾,她和自家男人即便種三輩子地,都攢不下托盤裡的一支金簪子。
“誰先進去伺候老爺?”幾個婆子早就習慣了這些窮酸鬼要錢不要命,隻輕蔑得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我先去!”
其中一個珠圓玉潤的村婦挺著五六個月肚子,揚手狠狠的抓了兩個大金餜子和方才一眼就相中的最大那支沉甸甸的金簪子。
年若薇有些無奈的扶額,她正要掀桌子終止這場鬨劇,忽而從屋內傳來陣陣女子的慘叫聲。
緊接著一個婆子急急忙忙的走到了眾人麵前:“裡頭那個胎落了,現在輪到誰去伺候老爺了?快些隨我去吧。”
此時榮憲悄悄伸手推了推年若薇的胳膊肘,示意她往高闊的院牆外頭看。
年若薇偷眼瞧了瞧,但見院牆外頭隱隱有數道熹微火光傳來。
她不用猜就知道救兵來了。
“我我我,我們姐妹願意一道伺候老爺。”此時榮憲牽著小年糕的手,憑借著滿女高挑的身型,強行擠到了最前頭。
此刻正有小廝將個衣不蔽體的女子從裡間抬了出來,那女子下.身還在淌血,抬到她們麵前之時,忽而一團血淋淋的肉塊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那肉塊一端還連接著一根血糊糊的臍帶。
“嘔”
年若薇和榮憲都忍不住惡心的開始乾嘔起來,惡心過之後,年若薇頓時麵色鐵青,咬牙切齒的挺直腰板。
“有什麼好驚訝的?左不過是一團肉而已,十個都換不來你們手裡一件金銀珠寶,今兒就你們兩個伺候,其他人都下去歇息吧,你們跟我走吧~”
一個滿臉褶子的老仆婦扯著嗓子尖酸刻薄地罵道。
年若薇壓下滔天怒火,隨意從托盤裡抓了一把銀票和一支金步搖,她忍著惡心,將金步搖彆在了發髻上。
榮憲隨意取來個禁步攥在了手心裡,二人跟著老媽子入了內間燃著大紅燈籠的昏暗臥房內。
那老賊還真是狡兔三窟,今兒這處顯然是他在外作惡用的私宅。
此刻院子大門也被撞開了,數名小廝正要高聲提醒,忽而從院牆下鬼魅般落下幾道黑影,三兩下就將滿院子的護院撂倒。
穿著便服的蘇培盛戰戰兢兢的跟在了萬歲爺身後,他與曹家有些私交,可此刻壓根就不敢吱聲。
蘇培盛偷眼瞧了瞧與曹家私交頗深的怡親王,方才怡親王為曹家說情,被萬歲爺寒著臉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頓。
蘇培盛苦著臉,完了,今兒怕是天菩薩來了,也決計救不了老曹大人。
而此時屋內,年若薇被滿屋子的血腥氣息熏得想吐,她捏著鼻子,被老媽子推到了屏風後。
屏風後大的能跑馬的拔步床上,正橫躺著個五十來歲的矮胖老頭。
“脫了!你!先過來伺候!”
老頭伸手指著年若薇笑眯眯說道。
此刻那老頭端起放在托盤裡的玻璃酒杯,酒杯裡不知道是血還是洋人的紅葡萄酒,他揚起頭一飲而儘。
“孫婆子,回頭讓鹿園裡多割些鹿血酒來,這東西我很受用。”曹寅飄飄然的說道。
孫婆子蝦著腰,畢恭畢敬應了一聲,轉頭就出了屋子。
“曹大人老當益壯,夜禦數女都不在話下,我們姐妹一塊來伺候您吧。”
榮憲說著,就開始自顧自的脫衣衫,年若薇偷眼看到越來越靠近的火光,於是也開始著急的寬衣解帶。
躺在床榻上的曹寅正被鹿血酒的燥勁兒癢得難耐,他總覺得眼前這個高大女子的聲音極為耳熟,一聽到這聲音,他竟莫名開始膽戰心驚。
曹寅當即就準備讓人掌燈,他要真真切切的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誰。
“哎呦老爺,黑燈瞎火的才有意思,讓我們姐妹二人好好伺候您,準保讓您丟了魂。”
榮憲陰陽怪氣的說著,就衣衫半解的躺在了曹寅身側。
年若薇也順勢解開了盤扣,露出一截香肩,她想了想,又咬牙抓住曹寅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來人,掌明燈!”曹寅越來越覺得莫名恐懼。
忽而砰的一聲巨響,結實的楠木房門竟然被人踹的四分五裂,蘇培盛等人一看到屋內的場景,就嚇得背過身去。
“啊!爺我害怕嗚嗚嗚”年若薇背對著房門,故意嚎啕大哭起來。
“放肆!!”身後頃刻間就傳來了四爺暴怒的嗬斥聲。
年若薇憋著笑,淚眼盈盈轉身撲進了四爺的懷裡。
此時屋內頓時亮如白晝,曹寅看到禦前大太監蘇培盛那一瞬,就已然如喪考妣。
“曹寅,賜死!”
胤禛咬牙切齒地怒喝道。
曹寅此刻渾身發軟的從床榻上跌落在地,嚇得朝萬歲爺腳邊爬過去。
可他才爬兩步,萬歲爺轉身就抱著一個女子離開,他甚至沒看清萬歲爺和他懷裡女人的麵容。
榮憲正要上前狠狠踹兩腳曹寅,忽而被人兜頭蓋下一件披風來。
抬眸間,她看見書呆子正麵色慘白,紅著眼眶瞪著她。
“我沒事兒,你彆擔心。”榮憲有些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忽而開始吧嗒吧嗒掉淚。
張廷玉方才聽到公主和貴妃在繁華街巷憑空消失的噩耗,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萬歲爺當即就讓人封鎖了江寧城,沒想到作惡之人竟然是老曹大人。
曹家與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有些私交,包括張家。
可此刻看到公主委屈害怕的直掉淚,他看向跪在他腳下求饒的曹寅,目光冷的就像看死人。
“張大人,張世侄,我與你爹是摯友,你幼時曹某還曾抱過你,你爹病重之時,我還給你爹送過吊命的野山參,那野山參是我吊命用的,自個都舍不得用,巴巴兒的給你爹了。”
“你就行行好,替我向萬歲爺求求情可好?嗚嗚嗚”
曹寅不知道為何萬歲爺和張廷玉會不約而同為了個農婦如此震怒,眼下他實在走投無路,隻能用舊情來保命。
“曹世伯,你知道方才被萬歲爺抱走的農婦和她腹中的孩子是誰嗎?”
“我真不知啊,這些女人都隻是我從煙花之地買來的,都是她們自願的,她們都隻是貪圖我給的豐厚錢財罷了。”
“曹佬兒,你瞧瞧本宮是誰!”
曹寅始終覺得被張廷玉藏在懷裡的女人很熟悉,此刻聽到對方自稱本宮,他頓時崩潰的匍匐在地。
可不待他繼續求情,忽而聽到公主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讓他更絕望的話來:“你真是膽兒肥啊,竟讓貴妃和她腹中的小公主給你當轉運珠。”
榮憲正要繼續嘲諷兩句,忽而聞到一股臊臭味,她頓時捏著鼻子感慨萬千。
曾經最風光無兩的禦前寵臣,竟被她一句話給嚇尿了。
“曹佬兒,你糊塗啊。”
榮憲想起來她小時候曹寅對她極好,甚至親手做了好些江南的玩具贈予她,她小時候還騎在曹寅背上,將他當馬騎過。
她曾經對曹寅多尊重和親厚,如今就有多厭惡和怨憎。
“公主,是老臣糊塗了,可否看在老臣的妻曾經在宮裡給您當過幾個月的乳母,放過曹家,老臣願意赴死。”
“你啊你,你讓你的嗣子曹頫早些補了國庫的虧空再說吧,眼下曹頫自身的虧空尚未補完,又增了你遺留的虧空,曹家不敗落都難。”
曹寅瑟瑟發抖,老淚縱橫的躺倒在地上,曹家完了,徹底敗在了他的手裡。
方才他似乎還看見了素來與曹家暗地裡交好的怡親王。
曹家雖然曾經站錯陣營支持八爺,可曹寅不傻,早就看出了八爺黨式微,早早的就暗地裡投靠了萬歲爺最為器重的十三爺。
連十三爺麵如死灰的對他一再搖頭,那說明此事再無轉圜餘地,曹寅悔不當初,忍不住狠狠的扇自己的耳光。
可他哪裡會知道萬歲爺竟然沒有離開江南,早知道萬歲爺在江南微服私訪,他就該乖乖呆在府裡消停幾日的。
此時一杯鴆酒和一副白綾被蘇培盛端來。
蘇培盛還是小太監的時候,家裡曾經受過曹家的恩惠,他雖知道曹家援助他,是因為他是四阿哥的奴才,曹家想拉攏他,可可這些年來,他仍是對曹家感恩戴德。
“老曹大人,您就放心去吧,雜家能做的就是今後一定為你們曹家留下男丁的根兒,不讓曹家斷了香火。”
曹寅含淚點點頭,抓過白綾咬牙纏住了脖子。
蘇培盛招招手,兩個大力太監一左一右的抓住白綾兩端,將哭成淚人的老曹大人送去歸西。
鐘鳴鼎食的曹家,從曹璽到曹寅,再傳承到曹頫,終是沒機會打破富不過三代的千古魔咒。
江寧織造府老曹大人在揚州患了瘧疾,不幸病逝的消息很快就傳開。
曹家人人自危,康熙爺駕崩之後,負債累累的曹家一度以為看到了希望,以為雍正爺會沿用曆代皇帝登基後,免除各部衙和地方官員的虧空的老傳統。
可讓人絕望的是雍正爺卻不走尋常路,不僅沒有免除虧空,反而大張旗鼓的追查錢糧。
甚至康熙爺的十二皇子履郡王允裪,都被逼得在寒風刺骨的京城街頭,變賣家具等物,一個連對親兄弟都冷酷無情的帝王,又如何會對曹家留情?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曹寅嗣子曹頫就因經濟虧空、騷擾驛站、轉移財產等大罪,被革職抄家,曹寅大舅子李煦更是因虧空三十餘萬兩銀子,一把年紀被發配到了寧古塔為罪奴。
被抄家革職的曹頫帶著不肖子孫,兩手空空遷回了京城老宅。此後曹家開始迅速敗落,逐漸樹倒猢猻散
馬車內,正值七月榴火之際,年若薇依舊穿著蘿襪,此刻她將一雙玉足,放在了正在伏案批閱奏折的四爺膝上。
“天熱不必拘著。”胤禛記得年氏天熱之時,就喜歡穿著木屐,露出一對兒瑩白可愛的玉足。
許是出門在外她拘束了,此刻額頭冒汗都不曾脫去蘿襪。
胤禛騰出一隻手,正要褪去她的蘿襪,忽而見她有些慌張的蜷縮起腳來。
“嗯?”胤禛心下莫名慌亂不安,忍不住頓時筆,抬眸看向年氏。
年若薇這些時日擔心被四爺瞧見她腳底板的妓子印戳,愈發小心翼翼的不敢讓四爺發現,甚至連睡覺都以怕冷為借口,始終穿著蘿襪。
“不舒服?”胤禛這些時日忙著處理江南的亂局,此刻才發現年氏的眼神閃躲,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驚得當即丟下朱筆,三兩下脫去年氏的蘿襪,入目的腳背並無任何傷口,他頓時鬆一口氣,轉而開始捧起她的玉足,仔細查看腳底板。
忽地!他注意到年氏腳底板的紅印章,那印上記錄雍正二年五月三十,江寧府雨花巷天字二十六號繡春樓妓子青蓮,名字後頭還有一串官家的編號。
胤禛頓時暴怒的伸手去搓揉年氏腳底板的賤樂籍印記。
“這賤樂籍的標記一輩子都洗不掉,爺是不是嫌棄我了,嗚嗚嗚”
年若薇知道她腳底板的印記有多恥辱,倘若被人瞧見當朝貴妃的腳下有賤籍的標記,定會被人笑掉大牙。
四爺忽然寒著臉,將她發髻上的金步搖一把扯下。
年氏的衣衫首飾,他都會親自過目挑選,她今日戴的步搖,似乎是那日在曹寅私宅裡帶出來的肮臟之物。
“爺果然是嫌棄我的。”
年若薇忍不住傷心欲絕的啜泣起來,四爺看過她腳底上妓子的印記之後,竟然拔了她的簪子。
在後宮被人拔簪子的侮辱程度,相當於當眾被人脫了褲子那般屈辱。
“成日裡都在胡思亂想什麼?讓你少看些油膩的畫本子總是不聽。”
“這破東西爺看著礙眼。”
胤禛沉聲說著,隨手將那破步搖丟出馬車外頭,站在馬車外頭的蘇培盛嘴巴都快笑歪了,白白撿到根做工精致的沉甸甸金步搖。
“爺即刻下旨廢除賤籍,就再無良賤之分。”
守在馬車外頭的蘇培盛聽到了萬歲爺的諭令,趕忙讓柴玉去通知首輔張廷玉大人,說萬歲爺要廢除賤籍,讓大人酌情處理。
馬車內,胤禛從馬車暗格裡取出一支金鑲玉的點翠羽金步搖發簪,彆在年氏的漢女發髻上。
“你這輩子隻準用爺的東西。”
此刻四爺又熟撚的取來她的小圓鏡,替她執著銅鏡讓她對鏡臭美。
“呀,這簪子瞧著就歡喜的緊。”年若薇一眼就瞧出這簪子出自四爺的手筆,頓時破涕為笑。
四爺平日裡閒暇之時,就會親手為她捯飭些珠釵首飾,她的首飾匣子裡都裝不下了,卻又舍不得常戴。
她戴了一會,就依依不舍的將發簪取下,放在了隨身攜帶的首飾匣子裡。
“不喜歡?”胤禛凝眉看著年氏取了件普通的通草絨花戴在鬢邊。
“爺,我很喜歡,舍不得常戴呢,怕戴壞了,我打算今後死了,就將爺做的首飾統統陪葬到棺材裡。”
“說什麼傻話,無論你在哪,爺都會陪在你身邊。”
四爺親昵的摩挲著她的鼻尖,年若薇這才後知後覺,四爺這句話的意思是要與她同棺而葬,她頓時歡喜的勾住了四爺的脖子。
“爺對我這般好,我開始貪心的想要生生世世了。”
“哼,下輩子除了爺,你還想嫁誰!”
四爺忽然俯身吻著她的唇,蠻橫霸道的撬開了她的貝齒,濃情與她的唇舌纏綿起來。
“薇兒,昨兒該足四個月了,爺想要你,爺真忍不住了”
“誰讓爺忍著了”年若薇主動伸手去解四爺的衣衫盤扣。
他素了幾個月,每每等到她睡熟之後,才敢回來與她同床共寢,就怕忍不住會傷了她和孩子。
時常他看見她衣衫清涼朝他靠近,還會彆開眼睛不敢看她,每每都是紅著耳尖倉皇逃離,她看著忒心疼。
打從隔音馬車的門窗都被從裡頭關嚴實之後,蘇培盛就笑著讓人取來碎冰,多填了好些碎冰在馬車底部的暗格裡。
萬歲爺定是需要涼快些,才能鬆快些與娘娘溫存,否則這大夏天還交纏在一起,折騰沒三兩下,又是一身熱汗。
此時榮憲拎著食盒來尋小年糕,忽而瞧見奴才們端著銅盆在馬車前安靜的等候。
她再看蘇培盛那狗東西滿臉雞賊的笑容,就知道小年糕和胤禛在忙呢。
“蘇培盛,你提醒你們家皇帝,貴妃還懷著龍胎呢,讓他彆如此如饑似渴不知克製。”
“哎呦,爺難得不在紫禁城裡,不用被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著,您就讓爺鬆快鬆快吧。”
蘇培盛笑著說道。
“嗬嗬!”榮憲白了一眼胤禛的狗奴才,將手裡的食盒遞給他之後,就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馬車內,張廷玉正在處理內閣之事,見公主如此快就回來了,忙伸手將她攙扶入了馬車內。
“書呆子你今兒又在忙什麼呢?”榮憲隨手拿起書呆子正在寫的折子。
“方才萬歲爺派人來傳話,諭旨要改賤從良,今後大清再無賤籍存在,賤民都將改為良民,可與平民通婚,也可參加科舉考試改變命運。”
“嘖嘖,你最好將樂籍放在第一個取消的賤籍之列。”
張廷玉心疼的盯著公主的左腳,含淚點點頭,又捉筆開始重新寫廢除賤籍的奏折。
四爺下旨廢除賤籍的速度簡直是雷厲風行,曆史上自從雍正爺開始,延續千年的賤籍製度被徹底廢除。
“爺,你真是千古聖君,臣妾替全天下的賤民感謝爺的隆恩。”
“舉手之勞。”
天氣愈發悶熱,年若薇也不藏著掖著,此刻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卷起褲腳,將一雙白皙的腳放在了四爺的膝上。
“爺我左腳背癢了。”
“這?”
“爺稍稍往右邊點,啊對對對,就是這,快多撓兩下。”
年若薇被撓舒服了,愜意的眯著眼,於是撚起一顆四爺喜歡吃的荔枝,仔細的剝殼去核之後,她用嘴含著荔枝,湊到四爺的唇邊。
“唔爺再輕些啊慢些慢些”
坐在馬車前頭的蘇培盛一聽到動靜,就麻溜的關好了馬車門窗,坐在馬車前頭安靜的翹腳。
雲雨之後,年若薇光著身子依偎在四爺的懷裡,眼見天氣愈發悶熱,她更加不稀的穿長衫了,反正馬車內就四爺和她,光著身子涼快些。
“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年若薇感覺到馬車在往南邊走,可四爺卻沒有說具體要去南邊的哪兒。
年若薇在心裡尋思著隻要四爺不去廣州府,去哪兒都比呆在紫禁城裡強。
“廣州府。”
乍然聽到四爺要去廣州府,年若薇忍不住眨巴了好幾下眼,強迫自己壓下油然而生的震驚和恐慌。
“好好地怎麼要去廣州府了?”
“十三行有古怪。”胤禛凝眉寒聲說道。
“商人逐利,多少都有那起子陰私的勾當,所謂水至清則無魚,爺不能管得太嚴厲了去。”
“爺,要不我們早些回京城可好?我想孩子們了。”年若薇淚眼汪汪看向四爺。
“解決了十三行的古怪,就回京。”
年若薇聽出四爺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於是悻悻的不再多言。
入夜住在私宅之後,年若薇趁著四爺去書房裡處理政務,趕忙一溜煙的去尋榮憲公主。
此刻公主正在嗑瓜子,見小年糕來了,隨手抓了一把剝好的核桃遞給她:“快來多吃些核桃,孩子能更聰明些。”
“藍兒,出大事了!”
年若薇讓奴才們統統出去,又關好門,抓著公主的手,躲到了屏風後頭說體己話。
“出什麼事兒了?你怎地如此慌張?”
“皇上要去廣州府!這該如何是好啊!”年若薇焦急說道。
無怪乎她如此緊張兮兮,隻因這些年來,她和公主在廣州府私底下做了不少能氣瘋四爺的勾當。
“胤禛都知道了?”榮憲聽到四弟要微服去廣州府,當即麵色一凜,再不敢嬉皮笑臉的說話了。
“皇上如此聰慧,慧眼如炬,怕是到了廣州府就瞞不住了。”
“那又如何?他頂多板著臉哼哼兩句,還能砍了你我的腦袋不成?”
榮憲深知四弟就是天下第一妻奴,小年糕即便是犯下反清複明的謀逆大罪,他也要幫忙善後。
年若薇這些年來,和公主在十三行和廣州府附近的荒僻島礁上,的確偷偷摸摸做了許多事情,樁樁件件都足夠她被抄家滅九族的。
她眼下真的慌了神!
“你快彆愁了,我剛想去找你呢,我們的商隊前些時日從暹羅國運回來八十船大米,我讓人將這些大米直接運到島礁上,今年咱豢養的水師軍糧就能解決了。”
“隻不過你說的美洲路途遙遠,那幾萬人真能行嗎?”
“左右不能讓西洋人在海上稱王稱霸,我們大清也要分一杯羹才成。”
“荷蘭那些紅毛鬼聽說有一萬多艘海船呢,咱才那百來艘哪兒夠看啊。”
“對了英吉利國那些工匠尋回來了,這幾日正在十三行裡呆著教化呢。”
“公主,我有些害怕,我們乾的事都是康熙爺和四爺明令禁止之事,回頭四爺發現幕後之人是他枕邊人,會不會被氣死”
“怕什麼,汗阿瑪和四弟實行海禁和閉關鎖國本就誤國誤民,我們隻是撥亂反正而已。”
榮憲正誇誇其談,忽而老周急急忙忙的入內。
“主子,兩廣出大事了!”
第102章
“兩廣總督楊琳前日忽然暴斃,萬歲爺已下旨將廣西巡撫孔毓珣調任為新任兩廣總督。”
聽到兩廣總督楊琳暴斃,年若薇端茶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兩廣總督楊大人,是她與公主這些年來暗中培植的心腹,如今他死後,新任的兩廣總督孔毓珣也是老熟人,孔大人乃是四爺的心腹大臣。
必定是四爺發現了蛛絲馬跡,才會怒而換掉兩廣總督,並泄憤似的秘密處決了楊大人,年若薇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
“年糕你彆太擔心,我聽書呆子說四弟準備開放海禁了。四弟還規定從南洋列國進口大米可免除關稅,甚至有封賞。”
“老楊這些年來的確張揚了些,四弟早就盯上他了,可那家夥卻依舊膽大包天,暗地裡還與洋人悄悄的勾結,我早就準備讓他當棄子了。”
“公主,萬歲爺該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清,對不對?”年若薇的語氣帶著不確定和惶恐。
“旁的我不敢保證,但你是胤禛的命,他沒有自掘墳墓的道理。”榮憲極為篤定的說道。
年若薇壓下心中的不安,又與公主商量了如何處理廣州府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才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居所。
胤禛誦經之後,放輕腳步回到了居所,卻發現年氏仍在燈下縫衣。
“為何還不歇息?不必等爺。”
“我想爺了。”年若薇嚶嚀著主動對四爺投懷送抱。
年氏今日異乎尋常的主動求歡,胤禛歡喜之餘,又怕傷著小公主,隻隱忍克製的淺淺要了她一回,就擁著年氏入眠。
一路上年氏都極為主動的索取,他原本因廣州府那些朝堂上的俗務而煩悶,在年氏的溫柔曉意之下,倒是心情愉悅了不少。
八月十五這日,年若薇心情忐忑的跟著四爺乘船來到了廣州府。
四爺一下榻在私宅,就準備出門辦差了,這當口年若薇都準備好了中秋的團圓飯,頓時有些怏怏不樂的攔住了四爺。
“今兒中秋,爺真不能留下陪陪我和孩子嗎?”
“就陪陪我可好?”
自從四爺當上皇帝之後,陪伴她的時間愈發少了。
今日是中秋團圓夜,他仍是要著急的出門處理政務,年若薇心裡不是滋味。
“薇兒,爺晚點回來陪你,讓皇姐帶你出去轉轉。”
年若薇白了一眼站在四爺身後的張廷玉,顯然今晚張廷玉也無法陪著公主過節,四爺是卷皇肝帝,他的臣子也不能閒著。
“待回京之後,爺帶你去圓明園住幾個月,隻你我二人。”
胤禛知道年氏黏人,可他是大清的皇帝,又如何能日日隻守著心愛的女人過日子,他需扛起宗廟社稷和江山國祚的重擔。
“爺快些去吧,早些回來。”年若薇垂著腦袋,撚起一塊月餅塞到四爺手裡。
胤禛接過月餅,慢條斯理的吃完之後,又滿眼溫柔的伸手刮了刮年氏隆起的肚子,這才轉身離開。
待到四爺一行人離開之後,年若薇和榮憲公主二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吃中秋團圓飯。
四爺一整晚都沒回來,第二日一早,年若薇就與公主一道離開了私宅。
“年糕,大過節的你來咱的布莊做甚?”
“藍兒,我們織染作坊裡手搖的織布機該更新換代了。”
“啊?我們用的織布機是時下最先進的了,不可能還有更好的織布機。”
“我有!”
年若薇這些年來,與公主一道悄悄在廣州府做了不老少的事情,其中就有開設布莊的買賣。
她的布莊織染作坊隻聘請女工,且都是貧苦的孤女或寡婦優先聘用。
那些個女工在家裡自己紡紗,每日最多賺二十文,一個月賺不到七錢銀子。
可在她的作坊裡,卻采用多勞多得的計件製,一名熟練的織工月錢最低都能拿到二兩,還外加分發五鬥米的口糧。
如此高薪的作坊,毫無意外成了廣州城裡最讓人向往的謀生之地。
此時作坊裡的管事潘啟掌櫃,帶著十幾個副管事和賬房先生,早早的就等候在了作坊裡。
潘管事心裡清楚兩個東家的來曆,此刻領著一眾賬房和副管事的,按照紫禁城裡的規矩給主子們請安。
“潘大拿快些起來,不必如此客氣。”榮憲親自將潘掌櫃攙扶起身。
“主子折煞奴才了,今年各地的商品隻盈利了四百多萬兩銀子,待明年奴才再讓盈利翻三翻,才勉強敢擎一句大拿。”
“年糕,這是我們全國所有商鋪的管事潘啟大掌櫃。”
聽到潘啟這個名字,年若薇明顯愣怔了片刻,她記得潘啟是曆史上掌舵十三行的五大皇商中的領軍人物。
“潘掌櫃辛苦了,今兒我來是帶了一件好東西。”
年若薇打開了一個匣子,裡頭赫然裝著一個中圓兩頭扁長之物。
“這如扁舟之物是什麼?”榮憲好奇的看向那匣子裡的奇怪東西。
“飛梭。”
年若薇雖然不喜歡將戰爭殺器帶到大清朝,可卻熱衷於將一些能提高生產力的物件傳揚到民間。
此刻她正將一百年後才會在英國出現的飛梭推到了眾人麵前。
“何為飛梭?”
“千百年來,我們使用的都是手搖織布機,工人通過布機把帶線的梭子,從一隻手拋到另一隻手,不僅緩慢和低效率,而且若需織出幅麵寬的布匹,還需要兩名勞力配合。”
“這飛梭,是我對當前梭子的改良款,在當前的織布機上鑿滑槽,再將這帶著小輪子的飛梭安裝在滑槽裡,滑槽兩端再裝上彈簧,飛梭就能極速穿行其間!”
“這飛梭不但能加寬布麵,更是一人就能獨立完成織布全過程,至少提高三倍的速度。”
“潘掌櫃,立即按照這圖紙改裝彈簧滑槽和飛梭,若能成功,不必藏著掖著,務必無條件將飛梭推廣到整個大清國境之內。”
榮憲剛想說這飛梭製作的織布機能用來牟利,卻聽年糕說要無條件推廣飛梭織布機,她有些尷尬的捏了捏鼻子,年糕利國利民的格局比她寬廣多了。
不得不說潘掌櫃是個實乾家,不到一個時辰,按照年若薇圖紙改造的飛梭織布機,就被抬到了眾人麵前。
當一名女工輕鬆的操控著飛速運轉的飛梭,靈巧的織布之時,眾人紛紛瞠目結舌。
“這天呐,有了這飛梭織布機,我一個月的工錢能翻三倍,發財了發財了!!”
“哇,我一個月的月錢最多能到二兩半,若用這飛梭,少說都能賺到五兩銀子,哈哈。”
“諸位,你們若想單乾,我可出資入股,如此人人都能當東家。”
年若薇想將儘快將最先進之物傳播出去,於是當眾拋出了誠意。
人群裡有幾個精明的寡婦聞言,眼睛頓時亮晶晶的看著那織布機。
“東家大氣!”
潘啟心中不禁慨歎,難怪東家年紀輕輕就是貴妃之尊,能被皇帝寵愛的寵妃,果然非同凡響。
“潘掌櫃,務必從洋人手裡得到蒸汽機,不拘砸多少銀子,你務必讓那幾個英吉利來的工匠為大清所用。”
“年糕,那幾個洋人成天在搗鼓抽水的什麼蒸汽機,我們礦井裡沒多少水,用那蒸汽機簡直是雞肋。”
“那蒸汽機若能改良,可不止能抽水,還能做許多事情,比如造蒸汽輪船,蒸汽織布機,蒸汽馬車,不,是燒煤的蒸汽火車,這火車自己能跑,不需要馬兒和人力。”
年若薇的想法有些瘋狂,她想讓大清跟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步伐。
康熙三十七年,英國工程師托馬斯·塞維利就發明製造出第一台應用於礦井抽水的蒸汽機,這是人類繼自然力之後,首次把蒸汽作為一種人為動力。
這種蒸汽機已然在英國推廣開,後來在歐洲大陸得到迅速推廣。
緊接著瓦特改良的蒸汽機在五十年後會問世,推動第一次工業革命。
“蒸汽怎麼能拉動車子?簡直匪夷所思。”
榮憲被小年糕一番天馬行空的無稽之談,震懾的有些茫然,可小年糕要做的事情,她從不會阻攔。
反正搞砸了胤禛也不敢責備,說不定還要樂嗬嗬的擦屁股,嘿嘿。
出了布莊之後,年若薇有些忐忑的跟著公主,來到了廣州府南部海域的島礁上閱兵。
“年糕你彆怕,這島礁並未在繁忙的航線上,沒人會發現的。”
年若薇應了一聲,跟著公主下了樓船。
此時島上的水兵正在扛著大木樁子越過人工障礙拉練。
“年糕,這些水兵訓練到明年就能揚帆出海征戰了,想想就激動,你說那西邊的新大陸真如此富庶嗎?”
“是啊,既然皇位隻有一個,那不如重新開疆拓土,就能有很多皇位了。”
年若薇存著為人母的私心,她想讓留戀皇權的孩子今後去新大陸為帝王,免的他們失落。
“你說的我都心動了,不瞞你說,我最喜歡的皇帝是女帝武則天,倘若真能開辟新疆域,我也要嘗嘗當女帝的滋味兒。”
榮憲正笑著對小年糕打趣,忽而耳畔傳來一陣陣轟隆巨響。
榮憲驚得抓住小年糕的手倉皇躲在了密林內。
“不好,是綠營水師衙門的戰船!”老周太監忽而驚呼一聲。
“來得正好,正好讓我們的水兵練練手!傳令!迎敵!”
嘹亮的號角聲頃刻間響徹全島,水兵們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踏上戰艦。
“公主快讓他們停下來,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我們操練了這麼多年,今兒也到了驗收成果之時,你讓他們打一戰吧,估摸著這些毛頭小夥子這些年困守在荒島上也被逼瘋了。”
“那也不能真刀真槍的打啊!”年若薇看到那些水兵們操著二十八連發的火銃登上戰艦,頓時嚇得目眥欲裂。
她正要繼續勸說,忽而在綠營的戰船甲板上,看見一道熟悉的欣長挺拔身影。
站在甲板上的蘇培盛遠遠的就看到小島上的熟悉身影,嚇得垂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誰能想到萬歲爺禦駕親征,前來剿滅藏匿於荒島的叛黨,會遇到小年糕和公主啊。
看小年糕和公主被叛軍們前呼後擁,就知道二人一定是叛軍的首腦人物。
這個世道終於癲到了他匪夷所思的地步,大清的公主和帝王寵妃,竟然在廣州府豢養龐大私兵多年,她們到底想乾嘛?
可憐的萬歲爺夙興夜寐,抽絲剝繭的調查叛軍一事,卻查到了自家人身上,還真是悲催。
此刻萬歲爺顯然被打擊得鬱鬱寡歡,正麵色鐵青憑欄遠眺,目光陰鷙盯著朝岸邊走來的小年糕。
蘇培盛蝦著腰,哆哆嗦嗦,一個字都不敢蹦,就怕一會連帶著吃掛落兒。
“撤兵。”
萬歲爺幾乎咬牙切齒,涼颼颼的說出兩個字,蘇培盛縮了縮脖子,立即轉頭讓兩廣總督和綠營指揮使帶兵撤離。
蘇培盛跟著萬歲爺越上一葉扁舟,緩緩搖櫓朝著岸邊靠近。
榮憲也沒想到今日胤禛竟然會禦駕親征,她愣怔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讓人撤兵。
榮憲正要跟上小年糕的步伐,忽而被小年糕身邊的恩普點了穴道。
“主子,娘娘說讓您先撤離。”
“你瘋了嗎!胤禛那眼神都能殺人!你們讓她一個人留下來送死嗎!”
榮憲始終覺得胤禛深愛著小年糕,定不會對她發脾氣,可方才胤禛眸中的殺意明顯,他想殺人!
恩普隻含淚的誒了一聲,就帶著公主藏匿入了密林內。
此時四爺緩緩的下了扁舟,年若薇心虛的朝著四爺緩緩走去。
“年若薇!你真是好啊!嗬嗬嗬”
“好啊!這些年朕真是瘋了,竟寵愛亂臣賊子多年,嗬嗬嗬”
“爺先彆惱我可好?我也是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才豢養這些私兵的,我”
“住口!!”胤禛怒不可遏,氣的胸膛都在劇烈起伏著。
他從不喜歡自己的枕邊人是個喜歡弄權的女人,她豢養私兵的原因他又豈會不知,她定是不信任他,所以想要豢養私兵,確保她的兒子一定要是未來新帝。
她口口聲聲說不想當太後,卻口是心非的豢養私兵弄權。
他忽而覺得愛了多年的女人,此刻前所未有的陌生。
“朕說過新帝隻會是你的兒子,你為何還在疑神疑鬼!你到底要朕如何做,才能相信朕的心!”
年若薇被四爺咄咄逼人的話,說的啞口無言,他竟然懷疑她豢養私兵是為了逼宮,迫使四爺冊立她的兒子為新帝。
年若薇被氣笑了,無奈的搖了搖頭。
“爺就是如此看我的嗎?”
“年若薇,朕很失望。”
“皇上既覺得失望,就兩兩相忘吧,我隻是想替我的兒子在大洋彼岸開疆拓土,皇位隻有一個,所有我想著在新的疆域多爭幾個皇位,我不想委屈孩子。”
“挺傷心的,我們同床共枕多年,爺竟還覺得我在覬覦你的皇位。”
年若薇含淚從脖頸上取下天子龍佩,俯身將那龍佩放在了沙地上,又從發髻上拔下了他親手做的發簪。
她邊哭邊將他給的每一件首飾統統卸下,盤起的婦人發髻,因為發簪的離去,滿頭青絲瞬時落下,她淚眼盈盈轉身離開。
忽而手腕被人扼住,身後傳來四爺焦急的聲音“誰準你走!”
“不走還做甚?等你廢了我,還是滅了我的九族?珍重!我自請廢妃,自逐於天下!”
“誒,你犯錯倒是脾氣比爺還大,還如此蠻橫不準爺指責你幾句。”
“我就是這般女子,你不喜歡就彆寵我,我不要你管,反正萬歲爺都不要我了”
年若薇傷心欲絕的伸手抹淚。
“嗬,巧了,朕就是這般漢子,朕偏要寵你!朕管你生生世世!”
年若薇被四爺硬邦邦的情話噎得哭笑不得,又賭氣喝道;“嚴肅些,我要造反呢,你快些廢了我吧。”
“彆鬨,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準再費心做這些亂七八糟之事。”
胤禛忽而覺得自己在年氏麵前竟沒有了任何原則與底線,她的眼淚,此生注定是他最難渡的情關。
她方才一落淚,他的心都亂了,滿腔的滔天怒火,隻需她一滴淚就能瞬間澆熄,他壓根就無法忍受她方才轉身離開的決絕。
方才她轉身那一瞬,他連呼吸都覺得刺痛難忍,渾身都忍不住恐懼的發顫。
該死的珍重,他甚至想下旨將珍重一詞,列為讓全天下人都必須避諱的禁忌,就像他的帝王名諱是天下禁忌那般,任何人都不準再說出這個詞。
“愛新覺羅胤禛!我腳抽筋了,快幫我抻一抻嗚嗚嗚!”
年若薇此刻蹙著眉頭,難受的直跺腳。
“哼!太醫讓你多吃蝦皮芝麻,你忒愛挑食,回頭爺親自盯著你用膳。”
胤禛邊溫言軟語數落著心愛的女人,邊半跪著將她抽筋的左腳放在膝蓋上,用巧力氣,仔細揉著她繃緊的腿筋。
蘇培盛詫異的瞠目結舌,萬歲爺方才還龍行虎步,不怒自威的,可小年糕嬌滴滴的掉兩顆眼淚,爺瞬間就丟盔卸甲了。
此刻爺臉上的笑容愈發不值錢了,正開始乖乖給小年糕揉腿,還真是愈發妻奴作風了,嘖,蘇培盛愈發沒眼看了,趕忙垂下腦袋。
年若薇和四爺拌了幾句嘴之後,天子龍佩再次被某人強行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此刻某人正板著臉在親手幫她挽發髻。
年若薇得了便宜,就開始賣起乖巧來:“爺對不起,我錯了,我該多與爺商量商量才是。今後我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胤禛無奈的哼道:“你若當真如此乖順,你就不叫年若薇,哼,你若喜歡弄權就去,隻不準過於勞心勞力傷了身子。”
“你與爺現在就回京,讓張廷玉留在廣州府善後事宜!”
站在一旁的榮憲忍不住挑眉,胤禛這混球是在報複她呢,故意將書呆子留在了此地,他明明知道她和書呆子必定形影不離的。
“曉得了。”年若薇柔柔應了一聲,她猜到四爺惱了公主和她瞎胡鬨,所以故意要將公主從她身邊早些支開。
年若薇好不容易安撫好炸毛的男人,眼下隻能暫時先委屈委屈公主和書呆子,在廣州府都逗留些時日,她則牽著四爺的手,一道踏上了歸京的樓船。
在回京的路途中,四爺下旨讓來大清的洋鬼子到十三行商館內的天主教堂學習漢語,學成後可到宮廷供職。
在得到進京旨令之前,十三行就是洋人休整學習的場所。
十三行逐漸開始為大清引進西洋人才,成為大清和西洋溝通交流的橋梁和紐帶。
西洋的醫生和大清的醫者們能不受約束,交流切磋醫術,互通有無。
四爺對鴉.片政策更是嚴苛,他下旨言明,販賣毒.品者,嚴懲不貸,且嚴格區分藥用鴉.片與毒.品鴉.片煙,毒.品嚴禁,藥用則不乾涉。
四爺還親自挑選了一些有才能的傳教士,帶回宮中研製外國儀器和燒造材料。
可四爺在決定解除禁海令上,卻依舊在苦苦掙紮。
畢竟開放禁海違反祖宗的規矩,許多頑固派始終覺得閉關鎖國,能避免西方那些荒謬的君權神授思想荼毒。
這日,四爺正因為內閣半數王公重臣反對開海而喝悶酒,年若薇扶著肚子來到了四爺身側。
“爺,洋人的東西未必都無所長,我們不如師夷長技以製夷,您瞧瞧暹羅國的便宜大米源源不斷的入了大清,解決了糧荒,還有南洋的香料,西洋的精巧小玩意,這些誰不喜歡啊。”
“爺若開了海,可令出海謀生的大清子民留意著列國的發展動態,咱掐尖他們最好的東西和技術,大清在列國的子民,都將會是爺的眼睛,爺足不出大清過境,就能俯瞰諸國風雲。”
“臣妾建議爺可下旨,凡出海謀生的大清子民,若能帶回最為先進的技術和機器,被朝廷認可並大力推廣,則賜紅頂戴,賞金萬兩。”
“可。”胤禛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及經受各方壓力之後,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開洋。
“薇兒,你不必花樣巧語攛掇爺開海,旁的都好說,洋人的傳教士必須封殺在過境之外。”
“西洋的君權神授!簡直荒謬絕倫!”
年若薇見好就收,趕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咱大清的天下,都是老祖宗風刀雨雪的從馬背上一寸寸山河打下來的!豈會求神拜佛呢!”
“朕可開通沿海州府口岸,但大清官員不得參與對外貿易,用十三行代理內外貿易,十三行歸當地府衙管轄,采用以官製商,以商製夷的行商製度。”
“爺,臣妾替沿海的大清子民感謝萬歲爺隆恩。”
雍正二年十月三十,樓船停靠在了京南的運河渡口,這日恰逢四爺生辰。
“爺,今兒我陪你去南鑼鼓巷逛逛,然後我們在潛邸裡住一晚,明兒再回紫禁城可好?”
“都依你。”胤禛親自攙扶肚大如籮的年氏入了馬車內。
下個月中,年若薇即將臨盆,此時她動作有些笨拙的坐在了四爺的懷裡。
“爺可想好小公主的名諱?”
四爺嗯了一聲,捉筆在宣紙上筆走龍蛇落下兩個字:宸熹。
“啊?宸乃帝王紫薇星的象征,素來有皇位的代稱,這個字會不會太貴重了?”
“他是朕唯一的公主,有何不可?除了皇位不能給她,朕願以天下嬌養朕的掌上明珠!”
“再賜固倫封號。”
“固倫宸熹公主”年若薇感動的喃喃道。
此時蘇培盛在馬車外小聲提醒到南鑼鼓巷了。
年若薇眼淚盈盈,感動的在四爺臉頰落下一吻。
胤禛並不敢回吻,隻因年氏臨盆在即,他怕忍不住,隻能壓抑的忍著。
二人相偕下了馬車,年若薇有些饞那些小吃零嘴兒了,忙不迭來到蓑衣胡同拐角裡賣豌豆黃的小攤前,買了一打豌豆黃。
“爺快嘗嘗。”
年若薇撚起一塊豌豆黃,正準備送到四爺的嘴邊,忽而蘇培盛伸手擋了擋。
“主子,不能壞了規矩。”
蘇培盛手裡拿著個小瓷瓶,隻見他將小瓷瓶裡白色的糖霜狀粉末,倒滿了年若薇手裡那塊豌豆黃。
“這是什麼?”年若薇好奇的先嘗了嘗,齁鹹的味道直衝腦門,她方才還以為蘇培盛加的是糖霜,怎麼會是細鹽?
“蘇哥哥這是何意?加如此多細鹽齁鹹死人,爺怎麼吃啊?”
“哎呦,祖宗規矩不得廢,爺出來外頭但凡有零嘴兒的東西都需撒鹽,如此回宮了就不會想著念著好這口東西。”
“哼,不吃了!”
年若薇將手裡那塊滿是鹽霜的豌豆黃丟進了渣鬥裡,又趁著蘇培盛轉身之際,將一塊豌豆黃藏在掌心中,就牽著四爺的手氣鼓鼓的回了馬車。
“無妨,規矩不可廢。”
“爺的禦膳不好吃,華而不實,費而不惠,營而不養,淡而無味,還不如永壽宮小廚房裡做的呢。”
“不能壞了規矩,裹腹之物無需太過吹毛求疵。”
四爺板著臉說道。
年若薇愣怔片刻,心裡愈發不喜歡紫禁城的生活。
因著今日是萬壽節,年若薇不得不和四爺提早回宮赴宴。
一回到紫禁城,連空氣都帶著壓抑的窒息感。
許是她入了紫禁城之後,就忍不住心情煩悶,今兒肚子一陣陣的發緊。
二人入了馬車之後,年若薇忽然笑眼盈盈的將藏在掌心裡的豌豆黃遞到了四爺的唇邊。
“爺快嘗嘗。”
“一起吃。”
四爺忽而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年若薇不禁莞爾,於是用唇銜著那豌豆黃,曖昧的湊到了四爺的麵前。
胤禛笑著俯身,以這愉悅的方式進膳,讓他忍不住心醉神迷的將心愛的女人擁入懷中,炙烈的吻,愈發讓人不知饜足。
年若薇正被四爺吻的意亂情迷之時,忽而肚子開始發緊的悶疼,她身.下一熱,湧出的羊水瞬間打濕裙擺。
“蘇培盛!!立即讓人準備接生!!”
胤禛懊惱的拍打著自己的額頭,方才他就該忍忍。
“爺,孩子都足月了,估摸著今兒是想早些出來,與你同一日生辰呢。”
“薇兒彆說話,省些力氣生產。”
胤禛已然當了好幾回阿瑪,此時他將年氏的雙腳抬高,免得羊水少了,耽誤母女平安。
馬車長驅直入紫禁城,徑直停在了永壽宮內,早就候在那的醫女和產婆們,井然有序的伺候破水的娘娘生產。
這些人是多次伺候貴妃誕育皇子的老人兒了,此刻看到萬歲爺坐在產褥床前,已然見怪不怪,隻安靜的伺候貴妃生產。
年若薇看到四爺手足無措的樣子忍不住想笑,他都當了那麼多回的阿瑪,可入了產房,依舊像個初為人父的愣頭青似的,時不時緊張的抓緊她的手。
外頭下著鵝毛大雪,可他卻緊張的滿頭都是冷汗。
臨近子時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小公主掐著點,趕在四爺萬壽節這日呱呱墜地。
年若薇看到小公主那與四爺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頓時哭笑不得。
“爺,宸熹今後定是個傲嬌的冰美人,你瞧瞧那眼神兒都隨你。”
“好看!好極了!”胤禛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俯身小心翼翼的吻了吻繈褓中的公主。
雍正二年十月三十,恰逢萬歲爺萬壽節,貴妃年氏於永壽宮誕育萬歲爺唯一的公主,帝龍顏大悅,遂賜小公主為固倫公主。
……
雍正三年正月初二這日,年若薇好說歹說出了月子,原本四爺下旨讓她坐足一百日的月子,可她實在呆不住了。
才過了晌午,年若薇就忍不住開始沐浴更衣。
貴妃今兒出了月子,恩普麻溜的就到敬事房裡,讓人將貴妃的綠頭牌重新掛上。
晚膳之後,蘇培盛捧著裝滿嬪妃綠頭牌的銀盤,施施然來到了養心殿中。
此時蘇培盛蝦著腰站在萬歲爺身側,畢恭畢敬的提醒道:“萬歲爺,永壽宮今兒派人將貴妃娘娘的綠簽兒重新掛上了。”
貴妃坐月子這些時日,萬歲爺除了去探望貴妃之外,就沒翻過任何嬪妃的綠頭牌。
敬事房 總管太監三五不時的來尋他哭訴,萬歲爺若再不翻牌子,宗人府那些宗親,就該上折子勸萬歲爺多入後宮綿延子嗣了。
胤禛正在伏案處理折子,下意識伸手翻了年氏的綠頭牌之後,就繼續伏案沉思。
蘇培盛早就知道爺壓根就不可能選旁人,隻畢恭畢敬的退出去,將今兒萬歲爺翻了年貴妃綠頭牌的消息告知了敬事房。
敬事房總管趙公公得了養心殿裡的諭令,當即就打發駝妃太監前往燕喜堂,將今兒侍寢的年貴妃接到禦前侍寢。
四名駝妃太監心中竊喜,他們已然閒得快長毛了,這是萬歲爺去年冊立後宮諸妃之後,頭一回按照祖宗規矩翻牌子。
雍正爺對男女那事兒的心思極淡,常常好幾個月都不入後宮一回。
這幾個新來的駝妃太監們心中竊喜,終於來活了,否則他們都快被內務府調去掃雪去了。
年若薇得到四爺召幸她侍寢的消息之時,正和後宮裡的嬪妃們坐在養心殿後頭的燕喜堂裡候命。
紫禁城裡的妃子都需按照祖宗規矩行事,整個紫禁城隻有皇後不用遵守侍寢的製度,皇後的名字,更加不會出現在敬事房那些綠頭簽上。
每月初一十五,按照祖宗規矩,皇帝都需與皇後共寢。
每日晚膳之後,紫禁城裡除了皇後和恰逢月事的嬪妃之外,後宮所有的嬪妃都需沐浴更衣之後,一齊來到養心殿後的“燕喜堂”,等候萬歲爺翻牌子。
年若薇雖然不喜歡這種場合,但仍是隻能按照規矩前來。
此時有太監施施然來到了燕喜堂內,高聲喊道:“各位主子娘娘們,萬歲爺今晚翻了永壽宮年貴妃的綠簽兒!”
眾妃似乎早就料到開年的第一次侍寢絕對輪不到她們,於是悻悻離去。
永壽宮太監大總管恩普樂嗬嗬的按規矩,塞給那唱名的太監一個鼓囊囊荷包,便轉身領著貴妃娘娘去燕喜堂後頭的浴池沐浴更衣。
此時兩個老嬤嬤正在伺候貴妃沐浴更衣,順便念叨念叨侍寢的規矩,免得貴妃衝撞了萬歲爺。
“娘娘,一會兒奴婢會將您一絲兒不掛的裹入紅大氅裡,您到了禦前再換上綿綢披肩,到時候您從大氅裡鑽出來,需先讓萬歲爺欣賞您的身子一番,等爺起了反應,您就得開始爬龍床。”
“您需待到萬歲爺先躺下之後,趴在萬歲爺腳邊,緩緩鑽入被子裡伺候萬歲爺。”
“侍寢的時間隻有半個時辰,娘娘需抓緊些。”
“紫禁城裡除了皇後,彆的嬪妃侍寢之後,都不得留宿,承歡之後,您必須回自己的寢宮歇息。”
“侍寢之後,您不能掀開被子就走,而是要麵對著萬歲爺,倒著爬出被子。這世上誰都不敢把自己的後脊梁骨對著萬歲爺,您得麵朝萬歲爺,畢恭畢敬的往後挪步,這叫卻行。”
年若薇尷尬的點點頭,自從四爺大封後宮之後,她今日是頭一回按照祖宗定下的侍寢規矩伺候四爺。
她心裡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就像給四爺泄欲的玩意似的。
可難受歸難受,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誰都不能違背。
沐浴之後,老嬤嬤又仔細檢查了她身體的每一次角落,年若薇忍著羞恥,光著身子,由太監用大氅裹上,扛上肩抬到四爺的寢宮。
敬事房的趙總管是太後的心腹,蘇培盛不想得罪人,此刻看到那趙大總管得意洋洋的樣子,隻扯了扯嘴角,退到了門邊。
胤禛誦經之後,回到寢宮內歇息,此刻寢宮門口跪著敬事房的奴才們。
他眸色漸漸冰冷,奈何祖宗規矩不可廢,他板著臉入了寢宮內。
當看到年氏不著寸縷的從大氅裡鑽出,含淚站在他麵前之時,胤禛絲毫沒有半分喜悅和情動,隻憤怒朝著門外嗬斥道:“誰準貴妃背宮!!敬事房總管與駝妃太監,殺!”
“萬歲爺息怒,奴才們按照規矩辦事兒,何錯之有,您就饒了他們吧。”
年若薇光著身子有些冷,急急的撲入四爺的懷裡勸說道。
“爺,臣妾想你了”
為了平息四爺的怒火,不讓他隨便亂殺人,年若薇殷勤的對四爺主動投懷送抱。
他素了幾個月,今兒鬨騰的厲害,此時正忘情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馳騁,情到濃時,忽而門外傳來一聲高喊:“萬歲爺,是時候了!”
四爺並未理會,而是繼續與她溫存,可門外再次傳來了太監的提醒。
外頭第三次傳來提醒之後,年若薇正要推開四爺,忽而寢宮大門被人打開。
幾個太監衝入寢宮內,年若薇和四爺還在行房,猛然看見幔帳外站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太監,登時又羞又怒。
“滾!!”胤禛正在興頭上,陡然被狗奴才打斷,頓時氣的麵色鐵青。
“萬歲爺,祖宗規矩不可廢啊,時辰到了,您該歇了。”
一位年長的太監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提醒道。
胤禛又羞又怒,這無情的祖宗家法此刻徹底踐踏了帝王之尊,可他卻必須恪守祖製。
太監們提醒三回之後,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他都必需依照規矩停下動作。
他咬牙緩緩從心愛的女人身子裡退了出去。
可他壓抑的滿腔怒火,終於在駝妃太監將滿身歡愛痕跡的年氏裹入錦被抬走之時,徹底爆發。
他一定要讓年氏當皇後!他徹底忍不下去了!
此時敬事房的總管太監依照侍寢的規矩,竟然不知死活的入內跪下請命:“萬歲爺,今夜留不留?”
趙公公循規蹈矩的詢問萬歲爺的指令,嬪妃侍寢之後,都需要按照規矩詢問萬歲爺是否留下龍精。
倘若皇上不想讓侍寢的嬪妃懷孕,敬事房自有一套專門的穩妥避孕措施,這種措施極為有效,大清入關至今,都沒有關於妃子們避孕不成功的記載。
若萬歲爺下旨說不留,他還需去尋年貴妃,讓人在其後股穴道按壓,如此龍精就能全部流出,斷了貴妃懷孕的機會。
蘇培盛站在門口臉都嚇白了,今兒可能是敬事房的趙公公的忌辰了。
“嗬”胤禛對那愚蠢的狗東西橫眉冷對。
“殺!”
蘇培盛皺著眉頭,讓大力太監將那蠢東西拖了下去
年若薇侍寢回宮之後,正怏怏不樂的躺在床榻之上輾轉難眠。
方才那侍寢的過程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她頭一回瘋狂的想要當上皇後。
隻要當上皇後,她就無需遵守那些侮辱人格的侍寢規矩了。
可她是漢女,壓根就沒有資格成為皇後,她不想讓四爺為了立她為皇後,而與全世界為敵,頓時憋屈的悄悄抹淚。
此時寢殿門被人打開,身後傳來四爺沉穩輕促的腳步聲。
年若薇鼻子一酸,用被子蒙住腦袋不去看他。
“薇兒,爺已下旨將那些奴才賜死,你彆氣。”
“爺,是不是今後我侍寢都需這般折騰和羞辱?”
“不用,爺會安排妥當。”
年若薇聞言,這才轉身依偎在四爺的懷裡。
“薇兒,爺想繼續”
“不要了,一會又該有太監衝進來阻止,方才都被人看光了嗚嗚嗚”
“沒人敢來!”胤禛俯身吻著年氏眼角星星點點的淚痕,沉身入內。
年若薇依然有些後怕,緊緊抱著四爺的脖子,主動與他貼的更緊些,再緊些,如此才能勉強壓下今夜的羞憤之情。
幾番酣暢雲雨之後,胤禛擁著熟睡的年氏,忽而冷冷說道:“蘇培盛,皇後該崩了。”
第103章
蘇培盛誒了一聲,轉身就去執行諭令。
因著春假封了印,四爺要到月底才需上朝,這男人真是素的厲害,一早就開始不知羞發狠的要她。
直到日上三竿之時,年若薇軟軟的躺在四爺懷裡,揪著他的辮穗兒玩,她正要懶懶的抬手搖鈴,忽而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萬歲爺,貴妃娘娘,皇後娘娘因病,昨夜崩逝於圓明園內。” 蘇培盛悲切的聲音傳來。
年若薇頓時驚的坐起身來,她正準備起身去給大行皇後奔喪,耳畔忽而傳來四爺低沉愉悅的笑聲。
“爺,皇後死了。”
“嗯,知道了。”胤禛淡然笑著伸手掐了掐年氏仍帶著潮紅的臉頰。
年若薇被四爺滿不在乎的神情驚著了,四爺素來就是個情緒極端之人,他厭惡那拉氏,在那拉氏有生之年,就從未給那拉氏好臉色。
年若薇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得到了四爺的獨寵,才不會像那拉氏那般,與四爺成為一對互相折磨到白頭的怨偶。
皇後那拉氏死了,不知為何,她卻湧出莫名的兔死狐悲的悲切感。
“蘇培盛,著吏部,按皇後喪儀規矩辦即可,不必再來稟報朕。”
皇後新喪,四爺下旨輟朝五日,並且在京諸王、文武百官、公主、外命婦,皆需齊集暢春園舉哀,並且持服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