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卻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目光中還隱約帶著勢在必得的獨占欲。
………
折騰了一整日,年若薇精疲力儘回到大通鋪歇息,才踏入屋內,她竟看見三個小宮女在有說有笑,見她來了,三人卻不約而同噤聲。
她不以為意,徑直走到自己的鋪位前,發現床單被褥都換了一套,於是不再多言,她褪去衣衫倒頭就睡。
自從她一戰成名之後,同住的三個宮女就徹底將她當作空氣,她也樂的獨善其身,開始專心搞錢。
如今她淪為粗使宮女,每個月的俸祿自然也減半,為了儘快湊足銀子離開乾西四所,她愈發熱衷賺錢。
平日除去灑掃乾西四所的小花園,她閒暇之時,都在一刻不停歇地做刺繡活。
紫禁城裡有不少宮女都會做一些刺繡品,托出宮辦事的小太監幫忙變賣,換些銀子傍身。
這日聽說蘇培盛要出宮辦差,晚膳過後,年若薇悄悄來到蘇培盛的居所。
蘇培盛今日休息,此時正坐在廊下哼曲兒,見她來了,趕忙掀開蜜餞盒子。
“你怎麼來了?雜家昨兒才得了些蜜餞,剛想派人送去給你嘗嘗。”
“多謝蘇哥哥惦念。”
年若薇撚了一顆烏梅淺嘗,就迫不及待將親手做的護膝送給蘇培盛,趁著他高興,她開始說正題。
“蘇哥哥,聽說你明日要出宮辦差?奴婢這有些刺繡可否幫忙拿出去變賣?”
“還有這些銀子,奴婢弟弟年羹堯還在進學,這是奴婢攢下的筆墨紙硯錢,您可否方便將這些銀子轉交給奴婢弟弟?”
“至於那些刺繡品賣的銀錢,您就拿一半錢去喝茶,算是奴婢一點心意,您彆嫌棄少就成。”
“哎呦!年糕你怎麼與雜家如此生分?你的弟弟就是雜家的親弟弟,雜家定會安置好他,你且放心,隻不過西配殿的屋子空置許久,不知你何時能回來?”
自從知道四阿哥對小年糕的心思之後,蘇培盛對小年糕愈發關懷備至,時不時送些吃的用的給小年糕。
蘇培盛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小年糕將來會是活在四阿哥心尖尖上的女人,他必須好好巴結。
“蘇哥哥又在說笑了,你知道奴婢的心思。”年若薇匆忙抓了一小把葡萄乾塞進嘴裡,回避這一話題。
與蘇培盛閒聊幾句之後,她就借口要去小花園灑掃,匆匆離開。
第二日一早,蘇培盛將年糕送來的小包袱背在身後,正準備出宮去辦差,忽而被書房內的四阿哥叫住。
“蘇培盛!你身後是何物?”
蘇培盛咧嘴,他就知道四阿哥會攔住他,乾西四所裡的事情,四阿哥若想知道,又如何會不知?
更何況事關小年糕,四阿哥有著幾乎病態的掌控欲,他甚至連小年糕昨兒吃了幾塊紅燒肉都知道。
他獻寶似的將小年糕做的刺繡品,捧到四阿哥麵前,他怎麼給忘了,年糕的刺繡品隻有在四阿哥麵前,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
“爺,這是小年糕親手做的刺繡品,裡頭有香囊、汗巾、荷包,還有幾塊素淨的手帕,她托奴才到宮外頭變賣換錢。”
蘇培盛將包袱打開,露出裡頭精致的繡品。
“奴才方才仔細瞧了瞧,這香荷包做的好極了,還是男子所用的樣式,也不知是哪個與小年糕有緣的小郎君能有這香荷包隨身相伴。”
“還有這些繡帕子,顏色雅致,看著好像也是男子用的款式。”
“聒噪!”
胤禛麵無表情,隨手從匣子裡抓起一把碎金塞進蘇培盛手裡。
“嘿嘿嘿,奴才替小年糕謝謝四阿哥隆恩。”蘇培盛笑嘻嘻將碎金揣進懷裡。
“爺,這香荷包裡裝好了香料,奴才瞧著您身上的香荷包都舊了,奴才替您換上。”
見四阿哥並未反駁,蘇培盛臉上笑意愈甚,將小年糕做的香荷包彆在四阿哥腰間。
“不準再做荷包!”四阿哥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悅。
第27章
蘇培盛盯著那香荷包愣怔片刻,忽然想起在滿人的習俗裡,香荷包是男女定情之物。
滿人女子送男子香荷包,與滿人男子送如意和帶羽毛的飾物給女子,都有表白情愫的意思。
他頓時會意,於是朝著四阿哥連連點頭附和。
“爺您放心,奴才定不讓她再做香荷包!”蘇培盛見四阿哥頷首,於是轉身出了書房。
待蘇培盛離開後,胤禛拿起桌案上的刺繡品,起身走到博古架前。
他取來一把鑰匙,打開一扇暗門,但見暗門內,已有許多做工一模一樣的的刺繡品,儼然壘成一座小山。
胤禛決定用自己的方法征服年氏,他絕對不允許區區奴婢超出他的掌控。
年氏的所作所為,已然激起他的勝負欲,隻不過是玩物,他定要不擇手段,征服所有的不服。
此時胤禛眸色幽戾盯著那些刺繡,就像獵人窺伺困獸之鬥的獵物那般。
日薄西山之時,蘇培盛來小花園裡尋年若薇,她正在海棠樹下掃積雪,見蘇培盛來了,趕忙放下掃帚跑到他麵前。
“蘇哥哥回來了,有勞蘇哥哥,我娘和弟弟可還好?”年若薇滿眼感激,朝蘇培盛畢恭畢敬福了福身。
“你家裡都好,雜家幫你弟弟安排到了大學士張英大人家的私塾進學,你娘趙氏也好,她這幾日要與你弟弟年羹堯去京郊紅螺寺進香呢。”
聽到大學士張英,年若薇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張英是文華閣大學士,也是四阿哥的授業恩師,她弟弟能師從張英大學士,定與四阿哥脫不開關係。
蘇培盛見小年糕看著不大高興,於是準備加些火候,他將四阿哥方才賞賜的碎金從懷中取出,捧到小年糕麵前。
“年糕兒,你快瞧瞧,今兒你做的刺繡品,雜家賣了好價錢。”
“哇~~”年若薇頓時兩眼放光,她大概數了數碎金,沒想到自己隨手做的刺繡,竟然能賣三兩左右的金子。
她滿心歡喜將碎金捧在掌心,又將碎金捧到麵前細嗅錢的芬芳,鼻息間竟有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氣。
她心下一沉,頓覺掌中碎金有些燙手。
她在四阿哥身邊伺候,自然知道這沉水香的味道,與四阿哥常用的香料一模一樣。
年若薇忍不住嗤笑一聲,四阿哥還真是心機深沉,見對她強硬不成,就用陽謀來誘惑她,讓她對四阿哥感恩戴德,為報恩以身相許。
隻可惜她見多了後世小說裡那些霸總和渣男騙炮的套路,已然對四阿哥的招數免疫。
既然四阿哥喜歡當冤大頭,重金買她的刺繡,她就多做些,不賺白不賺。
年若薇假裝不知情,將碎金分了一半給蘇培盛,這才客客氣氣將送蘇培盛送走。
……
暮春三月,正是春和景明之時,紫禁城內飛花萬盞,春意漸濃,海棠先雪。
此時年若薇正拿著掃帚,在海棠花樹下清掃紛紛落下的花瓣。
花樹下,一株嬌弱綠苗萌出新芽,於朗風和日之下茁壯成長。
年若薇將小桃苗邊上的雜草都清理乾淨後,又去打掃四阿哥前些日子種下的幾株湘妃竹。
今日乾西四所內有些熱鬨,因四阿哥要夜宴伴讀們,不時有禦膳房和內務府的人進進出出。
四阿哥共有四個伴讀,其中兩名是滿洲熏貴家的公子哥,一位叫西林覺羅鄂爾泰,是國子祭酒鄂拜之子。
另一位叫富察李榮寶,李榮寶的孩子比他出名,他的女兒就是乾隆元後富察氏,而他第九個兒子,就是富察傅恒。
另外兩位伴讀出自漢臣子弟,一位是大學士張英的次子張廷玉(字衡臣)。
前三位都是雍正朝赫赫有名的寵臣。
而最後一位伴讀也出自名門望族,是海寧陳家的子弟,叫陳文正。
海寧陳家世代簪纓,是百年望族,陳家百年來光是進士都有百餘人。
聽聞陳家先祖並非姓陳,而是姓高,是北宋初期大將高瓊,宋英宗皇後高滔滔就是高瓊的孫女。英宗繼位後,其後宮形同虛設,唯愛高滔滔一人。
即便宋英宗後妃名冊上有其餘四名嬪妃,可她們隻不過是在英宗病入膏肓之時,皇後高滔滔奉曹太後懿旨,為他挑選的用以衝喜的工具人罷了。
年若薇想起四阿哥聽見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欲蓋彌彰的虛偽嘴臉就覺得可笑。
誰說王侯將相不可獨寵一人,他們隻不過是為不愛和濫情找借口罷了,甚至曆史上一生隻愛一人的帝王都比比皆是。
此時小廚房的趙福公公拎著兩個空竹籃來找年若薇。
“年糕妹妹,今兒四阿哥要宴請伴讀,這晚宴的主題是春日宴,雜家想取些小花園的花做食材,雜家前幾日,已和蘇公公報備過此事。”
“公公需奴婢準備哪些花入饌?”年若薇接過竹籃,施施然福了福身。
“雜家一時也沒什麼好主意,你可有推薦的?”
趙福有些為難的撓撓頭,紫禁城裡多的是珍饈美饌,誰知道主子竟喜歡這種尋常之物。
趙福存著私心,乾西四所裡都知道年糕和四阿哥的關係不一般。
倘若他此時將挑選食材的重任交給年糕,即便四阿哥不滿意食材,怪罪下來,他也能扯出年糕來擋一擋四阿哥的怒氣。
“雜家相信你的眼光,雜家兩個時辰之後來取可好?”
“公公您請放心,奴婢定精挑細選出最好的來。”
送走趙福之後,年若薇開始在滿庭芳華中,甄選能入饌的鮮花。
此時她正踮起腳尖,仰頭去摘取低枝垂落的望春花。
此花清新怡人,且花瓣肉質肥厚,既能泡花茶,還可加些麵粉油炸,更可做玉蘭芙蓉糕,溜肉片,口感鮮香,食之滿口春意。
她躍起好幾回都夠不著,累的直喘息,倏然一雙修長的手穿花拂葉,輕鬆折下她頭頂上方那簇繁花。
年若薇以為是哪個好心的小太監,她勾唇一笑,轉身就要感謝一番,可眼前赫然出現四阿哥那張冰塊臉。
“奴婢多謝謝謝四阿哥。”年若薇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胤禛嗯了一聲,年氏轉身那一瞬,後背貼近他的胸膛,他甚至能嗅到她發絲間淡雅清香,他默不作聲往後退了兩步。
“哎呦小年糕,你在做什麼呢~”蘇培盛見四阿哥和小年糕二人相處的愈發生分,於是匆忙開口緩和氣氛。
“回蘇公公,小廚房讓奴婢準備些可入饌的花,供給春日宴。”
“奴婢準備了好些花兒,也不知夠不夠用,”年若薇指著腳下放滿各色春花的籃子說道。
“爺您瞧瞧年糕多細心,這雞冠花滋陰潤燥,健脾益胃,拿來蒸肉做豆糕那叫一個香啊!還有這木槿花,用來蒸豆腐羹,更是彆有一番滋味啊。”
蘇培盛又指著四阿哥拈在手裡的望春花,笑嗬嗬道:“爺您這幾日有些上火,正好拿這望春花泡水喝。”
“甚好。”
胤禛見年氏局促不安,站在花樹下,忍不住蹙眉,她就如此害怕他?
看她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胤禛愈發惱怒,轉身決然離開。
“四阿哥您不去書房了嗎?”
見四阿哥折步離開,蘇培盛將方才幫小年糕折下的望春花丟到竹籃裡,拔腿就去追。
看著四阿哥漸行漸遠的身影,年若薇忍不住搖頭,四阿哥近來愈發喜怒無常,不好伺候。
思付間,她將準備好的鮮花拎到小廚房裡交差。
“嗨呀,小年糕你怎麼親自送來了,時辰還尚早呢,雜家剛準備去尋你拿鮮花。”
趙福仔細查看了年糕準備的春花,又聽了年糕對各種花的烹飪方式提的建議,忍不住滿意地點點頭。
“多謝年糕了,雜家這就去準備春日宴,對了,待散席後,你記得來小廚房吃席。”
“謝謝趙公公美意,恰巧蘇公公安排了奴婢晚些時候去四阿哥的暖房裡侍弄花草,奴婢沒這口福啦。”
“不打緊。”趙福滿臉堆笑,轉身從灶台邊取來幾個荷花酥和半個豬蹄子。
“年糕妹妹,這是送你的。”
年若薇見趙福遞來一個油紙包,猜想定是吃食,於是淺淺敷衍婉拒幾下,就不再推辭。
“奴婢謝過趙公公。”
她本就不想到小廚房裡遭人白眼,於是爽快接過。
今日乾西四所內人來人往,年若薇揀著人少的地方走,來到小花園回廊處之時,忽而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
“敢問姑娘可是年羹堯的姐姐年若薇?”一道溫煦的男子聲音帶著脈脈溫柔。
年若薇轉身就撞進一雙染著笑意的眼睛,眼前的少年穿著外男的常服,宗之瀟灑且溫潤如玉,看著與她一般年紀。
此時他正站在暖陽下,他身上有一種淡然衝和之感,仿佛似錦繁華於他,不過是過眼雲煙,振袖揚手間,就能恢複淡泊青杉。
她有一瞬間驚豔,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她匆忙垂眸掩飾尷尬。
“這位公子是何人?”
不經意間,她流露出尋常女兒家的嬌羞模樣。
“我叫陳文正,乃四阿哥伴讀,亦是你弟弟年羹堯的摯友。今日入宮之時,年羹堯托我帶封家書給年姑娘。”
對方極為談吐自若彬彬有禮,年若薇心中一暖,在紫禁城裡當牛做馬慣了,她還是頭一回被人尊稱為姑娘。
“有勞陳公子費心。”
“本想將書信給蘇公公,可方才並未尋到他,夜色漸深,故而文正冒昧尋來,年姑娘彆客氣,文正舉手之勞罷了。”
此時陳文正亦是被眼前這清麗絕俗,不卑不亢的女子吸引,他雖克己複禮,仍是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這是年姑娘的家書。”陳文正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年若薇正詫異陳文正為何要給她帕子,忽而瞧見他掀開帕子,露出裡頭信封一角,信封被保管的很好,甚至沒有折痕。
“紫禁城裡規矩多,你且連帕子一並拿走,這帕子嶄新,文正尚未用過。”
年若薇心尖泛起一波千重浪,他真是克己複禮的謙謙君子,甚至擔心她被人瞧見與外男私信往來,竟然特意用嶄新的手帕來包裹她的家書。
“年姑娘可要回信?”
年若薇聞言,愈發對陳文正有好感,她剛想點頭,忽而想起原主是不學無術之人,寫的字更是歪七扭八,就像狗爬似的。
她不想在陳文正麵前丟臉,趕忙搖頭。
“ 你弟弟說,你若不喜執筆,可讓我代筆。”
年若薇頓時羞的滿臉通紅,可惡的弟弟肯定將她不擅工筆書法的事情告訴了陳文正。
既然對方都知道了她的真麵目,她乾脆將心一橫,不再假裝矜持。
“多謝陳公子,那就有勞您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酉時,文正會在外院後門邊上那棵夾竹桃下等你。”
“伴讀不是該在上書房伺候?為何會在外院?”年若薇心下一緊,滿眼狐疑看向陳文正。
也不怪她疑神疑鬼,過往那些血淋淋的教訓曆曆在目,她在紫禁城中必須抱著最壞的揣測,無奈之下被逼成了被迫害妄想症。
第28章
“近日京中風寒盛行,為免將風寒之毒帶入紫禁城,萬歲爺下旨,令所有皇子伴讀不得出宮,伴讀們都被安排在皇子所居的外院暫居。”
“這幾日文正都在外院暫居。”
“哦哦哦,原來如此。”
年若薇才想起來蘇培盛前幾日念叨過要去整理外院給伴讀暫居。
外院位於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東南角,她記得那附近的確有好些花開正盛的夾竹桃,她許久沒去灑掃了。
“那明天不見不散,叨擾您了。”年若薇朝著陳文正行了漢人的禮儀。
“不必客氣,明天文正定會備好筆墨紙硯,靜候年姑娘前來。”
二人相視而笑,彼此雖是初見,卻一見如故,心中都莫名漾起彆樣漣漪。
書房小軒窗前,蘇培盛冷汗涔涔看著小年糕眉目含春,與陳文正言笑晏晏。
雖因距離較遠,他聽不見二人有說有笑在聊些什麼,但年糕嘴角的笑意漸濃。
他看的心驚肉跳,趕忙壓低腦袋,愈發不敢去看向坐在小軒窗邊看書的四阿哥。
此時四阿哥正雲淡風輕的翻閱兵書,可他手中的兵書,從頭到尾都是拿反的。
蘇培盛戰戰兢兢,走到四阿哥跟前,準備替小年糕說幾句好話。
“爺,陳公子昨兒就說要替小年糕遞家書,許是他方才未找到奴才,所以才著急行事,年家與海寧陳家乃世交,二人打聲招呼也是人之常情。”
蘇培盛語氣頓了頓,本想將年遐齡早年間曾與陳家定下兒女姻親之事,稟告四阿哥,可看到四阿哥愈發陰戾的麵色,為了小年糕的小命,他不敢再多言
年若薇目送陳文正離開之後,本想回大通鋪看書信,又擔心被同住的宮女打攪,於是躲到海棠花樹後,坐在花樹後的太湖石上歇息。
她迫不及待展開家書,頓時抑製不住歡欣笑意。
弟弟在信上說家裡一切安好,她那便宜爹爹年遐齡不知走了身邊狗屎運,入夏即將赴任從二品的工部右侍郎。
最讓她高興的是她娘親趙氏,被年遐齡扶為良妾,不再為奴為婢。
娘親和弟弟前幾日還去紅螺寺替她求了一卦,說是上上簽,年若薇不禁莞爾,今日還真是她來清朝之後最幸運的一日。
書信間,弟弟年羹堯嘮叨了許多日常瑣碎的趣事,年若薇時不時捂嘴偷笑。
待到看完家書後,她心情舒暢,打開仍是溫熱的油紙包。
但見油紙包裡,竟然是她愛吃的百果熏豬蹄,還有幾塊甜口的荷花酥。
她正要大快朵頤,忽而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完了完了,她偷吃被發現了,年若薇心裡默念阿彌陀佛,祈禱來者千萬彆是活閻王四阿哥啊,她絕望閉眼,緩緩轉過臉。
“奴婢該死!”她苦著臉先認慫。
“嘻嘻嘻小年糕!許久不見,你怎麼來四阿哥身邊伺候了,我前兩個月就從承德行宮回來了,還傻嗬嗬地在冷宮等了你大半個月。”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她頓時驚喜睜開眼睛。
“藍兒!你回來啦!”
年若薇心中感慨萬千,今日還真是諸事大吉,她竟然遇到了紫禁城裡唯一的閨中密友藍兒。
藍兒是榮妃馬佳氏宮裡伺候的宮女,年若薇在承乾宮之時,時常奉命到冷宮裡給廢妃施恩。
而藍兒則是榮妃派來冷宮施恩的奴婢,二人你來我往間,竟發現誌趣相投,之後就開始時不時相約說體己話。
“哼,你差點嚇死我,我找了你許久,還以為你被打死了。”
年若薇說著,正要將手裡的美食分給藍兒一道享用,忽而瞧見藍兒身後竟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女。
那少女的容貌竟與藍兒有幾分相似,但神情有些高傲,一看就知道才入宮沒多久,還沒被紫禁城內吃人的風水搓磨過。
“去歲冬,萬歲爺賜婚三公主榮憲,明年開春公主即將遠嫁科爾沁,這幾個月我都忙著準備公主出嫁的事,我也要隨公主離開紫禁城了。”
藍兒的神情有些落寞,年若薇以為藍兒是因被公主選為陪嫁而傷感,隻能伸手撫著她的肩安慰。
“年糕兒,這是我親妹妹靜兒,家裡排行老六,她如今在郭絡羅貴人身邊伺候,我離開之後,你可與她多走動走動,互相也有個照料。”
“是鹹福宮裡的郭絡羅貴人嗎?那位還真是傳奇。”
年若薇好奇看向靜兒,說起這位郭絡羅貴人,簡直就是傳奇人物,她以寡婦之身入了紫禁城為嬪妃,且生下的六公主更是巾幗不讓須眉。
六公主在未來會嫁到蒙古,權傾漠南漠北。
“郭絡羅貴人不好?”靜兒的語氣有些不悅。
“自然是極好,若能到貴人身邊當差,我做夢都能笑醒。”年若薇低聲嘟囔道。
見靜兒的麵色不再繃著,她將手裡的吃食,遞到靜兒麵前:“靜兒妹妹,吃嗎?”
“是不是你也覺得郭絡羅貴人以寡婦之身成為後宮嬪妃不光彩?”
不待年若薇解釋,靜兒又開始義憤填膺侃侃而談。
“我們滿人沒漢人那麼多繁文縟節,即便是寡婦又如何?隻要萬歲爺不嫌棄即可,大清先祖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都娶過寡婦,還不是成就了一番霸業。”
年若薇連連點頭讚同,她沒敢說順治爺還搶了親弟弟的福晉董鄂氏入宮。
“連皇帝都不在意女子是否一定要是處子,更何況王公大臣!我們滿人的寡婦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靜兒語氣中帶著驕傲。
“我隻是羨慕而已,你彆誤會。”年若薇看著靜兒臉上灑脫的笑意,心中羨慕不已。
大清入關之初,滿人尚未完全被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同化。
她羨慕滿人女子活的比漢女瀟灑不羈,不必為了那層膜而被人詬病指摘,不必纏足,更不必為了貞節牌坊斷送一生幸福。
“哎呦餓死我了,我先吃!”藍兒見氣氛有些劍拔弩張,於是故意岔開話題,她二話不說,抓起一塊荷花酥囫圇咽下。
而靜兒卻舉止嫻雅,撚起一塊荷花酥,吃的慢條斯理。
“今兒乾西四所還真熱鬨,張太廟是不是也來了?”藍兒朝著外院的方向探頭探腦。
“四阿哥的四位伴讀都來了,聽說這幾日都會住在外院。”年若薇將豬蹄撕下一半遞給藍兒。
藍兒口中所說的張太廟,就是張廷玉公子。
按照蘇培盛對張廷玉的評價,他是個端方君子,但也個活脫脫的書呆子,整個大清朝都知道張廷玉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配享太廟。
大清朝臣子死後的最大殊榮,就是配享太廟,太廟是曆代皇帝的宗廟,入了太廟的臣子,不僅能載入史冊,甚至還能接受曆代大清君臣的香火供奉,光耀滿門。
“藍兒,你是不是喜歡張太廟那書呆子啊~”靜兒冷不丁幽幽說道。
“咳咳咳咳才沒有。”藍兒被口中荷花酥嗆得連連咳嗽,頓時麵紅耳赤。
年若薇瞧見藍兒眼中難掩的慌亂神情,頓時驚得捂住嘴角,藍兒博文強識,是個心氣高的女子,沒想到竟喜歡個書呆子。
此時有小太監來尋年若薇,讓她到前院的春日宴上幫襯。
“年糕你快去吧,我們吃完就走,後日你是不是休沐?我們帶你去玩兒啊。”
藍兒朝著年若薇咧嘴笑著,年若薇取了衣襟上的帕子,仔細替她擦拭嘴角的油漬。
“好年糕,可否幫我一個忙?”藍兒倏然將小年糕拽到角落,低語哀求。
“這是怎麼了?你彆著急,出什麼事了?你放心,我定不會袖手旁觀。”
“年糕,你可否給張太廟傳句話,就說明日酉時,三公子會在老地方等他。”
“啊?藍兒!該不會那三公子就是你吧,宮女與外男私會乃死罪,你不要命啦!”
“不是我,是三阿哥,張太廟從前是三阿哥的伴讀,三阿哥素來賞識張太廟,又怕四弟怕他四弟誤會挖牆腳,所以讓我來傳話,你放心吧,三阿哥隻是得了宋徽宗的真跡,想與張太廟切磋共賞而已。”
年若薇這才放下心來,他本想拒絕,但聽見藍兒說若完不成任務,回去要到慎刑司領罰,她頓時心疼地連連點頭應允。
“你放心,我現在就去前院尋機會,後日午時,我定會去冷宮找你們玩。”她說完,就著急轉身往前院花廳裡走去。
海棠花樹下,藍兒手裡的荷花酥,都因緊張被攥的稀碎。
“三姐,你這又是何必呢,汗阿瑪已下了賜婚詔書,你與那張太廟始終有緣無份。”
“我知道,可汗阿瑪隻不過將我當成撫蒙的工具而已,我隻想見見他,否則我怕自己熬不到大婚”
年若薇心情忐忑難安,也不知道一會遇到四阿哥,又將會有什麼潑天災難等著她。
她端著托盤,與幾個小宮女一道入了略顯淒清的花廳內。
四阿哥是個悶葫蘆,設宴都不知尋南府的歌舞伎來助興,竟乾巴巴地尋來幾個琴師在撫琴,簡直是不解風情的小古板。
抬眸間,她竟然看見陳文正,他坐在四阿哥右邊下首處,而坐在陳文正身旁那位儒雅端方,麵若冠玉的男子,應該就是張廷玉。
她朝著陳文正輕頷首,款款朝他走去,準備順勢跪坐在他與張廷玉之間的空位上。
漢白玉地麵陰冷潮濕,她正要跪下,忽而見陳文正不著痕跡地甩了甩衣袖,地麵上多出一件厚實的銀鼠皮裘,將她要跪的地方嚴嚴實實蓋著。
她正納悶,忽而見陳文正朝她微微頷首,年若薇心頭一暖,陳文正擔心她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著涼,所以故意將皮裘甩在地上。
她施施然跪坐在他身側,開始給陳文正斟酒,又儘職儘責,替陳文正夾了好些她今日準備的望春花。
高台之上,蘇培盛給四阿哥斟酒的手顫了顫,自從年糕踏入殿內開始,四阿哥雖麵色如常,但開始卻一杯接一杯的豪飲。
年若薇始終都沒和陳文正說話,就怕引起旁人注意,她隻安靜的在斟酒,直到四阿哥因不勝酒力,被奴才攙扶著離開,這場春日宴才謝幕。
緊接著,坐在對麵的鄂爾泰和李榮寶也陸續離開,此時年若薇見張廷玉準備起身要走,急忙攔住他的去路。
“文正公子,可否容我與張廷玉公子單聊幾句。”
“好。”
陳文正有些微醺,他在年若薇和張廷玉臉上逡巡片刻,這才撩袍起身離開。
年若薇請張廷玉來到角落,不待他追問,就壓低嗓音率先開口道:“張公子,明日酉時,三公子會在老地方等您,奴婢話已帶到,奴婢先行告退。”
她轉身著急離開,並未看見此時張廷玉竟滿眼痛苦,眸中忍淚。
第29章
年若薇傳完話之後,她一刻都不想再逗留,徑自離開前院。
路過小花園已是燈半昏月半明之時,她竟發現傍晚才掃過的海棠花又落滿地。
她正要慨歎幾句落花無情,竟又發現小花園裡的望春花樹,不知被誰攔腰砍斷,她頓時驚出冷汗。
完了完了,她的職責就是看守和灑掃四阿哥的小花園,如今因她疏忽而花草有損,四阿哥定不會饒恕她。
究竟是誰!竟如此惡毒想讓她死?
她嚇得跌坐於地,正準備喊人,忽而瞧見被攔腰砍斷的望春樹上,竟楔著一把利劍,那劍叫湛盧劍,乃四阿哥的貼身佩劍。
她頓時鬆一口氣,原來凶手是他!如今這湛盧劍就是唯一能證明四阿哥撒酒瘋亂砍樹的證據。
年若薇擔心證據被人拿走,於是決定整夜守著保命的鐵證,撒腿就往海棠樹下那塊熟悉的太湖石跑去。
可她才行至昏暗樹蔭之下,忽而從暗處閃出一道黑影,她嚇得正要驚聲尖叫,那狂徒竟捂著她的嘴巴,用蠻力將她禁錮在懷中。
年若薇嚇得魂飛魄散,趁歹人鬆手那一瞬,她張嘴欲要咬住他作惡的手。
“嗚”
她痛呼一聲,那狂徒竟把她死死抵靠在海棠花樹,俯身以吻封緘。
熟悉的沉水香氣息混雜著濃烈的酒氣襲來。
她頓時怒不可遏,竟然是他!四阿哥還真是陰魂不散,看來她隻能用老辦法來對付他了。
此時她被四阿哥吻得炙烈,他急促的呼吸與她緊張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年若薇甚至能感覺到四阿哥另外一隻手在她身上遊走。
她沒忍住啜泣出聲,不消片刻,四阿哥果然停下動作,可他依舊將她抵海棠花樹下不肯鬆手,二人之間貼合極近,幾乎嚴絲合縫。
“彆哭,爺許你當侍妾。”胤禛有些手足無措,抬手擦拭年氏不斷落下的盈盈粉淚。
“四阿哥,您又醉了。”
年若薇帶著哭腔垂眸不去看他,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說來可笑,她的眼淚是對付四阿哥唯一有用的利器。
頭頂上方傳來四阿哥愈發急促的喘息,四阿哥俯身貼在她耳畔低沉喑啞的淺笑:“嗬嗬,爺是醉得不輕。”
胤禛被年氏滿腹怨氣的揶揄氣得無語凝噎。
他也希望自己醉些,可他無比清醒,永遠知道自己酒後在做什麼。
皇子們需觥籌交錯,不得失了皇家風範,自然有專人訓練酒量,莫說千杯不醉,但至少能在豪飲之後,仍能保持神誌清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胤禛垂眸,見年氏在他懷中竟麵色慘白,瑟瑟發抖,仿佛他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他愈發惱怒,為何她對誰都是和顏悅色,唯獨對他,卻如臨大敵。
“四阿哥方才您醉酒後,還砍了小花園裡的望春花。”年若薇咬唇,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四阿哥做的孽,省的四阿哥酒醒之後讓她背黑鍋。
“知道!”
她正要繼續提醒四阿哥不能責罰她,忽而聽見四阿哥冷哼一聲,掄拳朝她直直砸來。
年若薇擔心四阿哥報複,壓根不敢躲,於是隻能閉上眼睛麵對疾風暴雨。
耳畔擦過一陣疾風,四阿哥竟然一拳打在水桶粗的樹乾上,她後背都被樹乾震得直發麻。
簌簌海棠花雨極速落下,年若薇急的拂開落在眼睫上的花瓣。
胤禛漠然盯著年氏滿頭都是瑩白的海棠花瓣,腦海中倏然湧出一句詩:攜手共白頭。
他渾身一顫,被莫名襲來的荒唐想法震懾,轉身落荒而逃。
等到四阿哥離開之後,年若薇吃痛的揉著被四阿哥吻腫的嘴唇,口中都是濃烈的血腥氣息,不用看就知道她的嘴唇被他吻破了。
擔心四阿哥繼續對她撒酒瘋,她後怕的往後殿狂奔。
蘇培盛取了禦寒的鬥篷,抬腿就要去尋在小花園裡練劍的四阿哥,忽而瞧見爺竟提劍先回來了。
“哎呦,爺您嘴怎麼破了?”
“無妨。”胤禛抬手撫著唇瓣,方才似乎有些孟浪,二人都被彼此咬破了唇。
俯首間,片片瑩白花瓣落下,他揚手攤開掌心,愣怔盯著純白花瓣。
片刻後,他倏然將掌心花瓣握緊,將指尖沾染的血跡烙在花瓣上,那血,是他與年氏的血,二人的血揉在一起,再難舍難分的血。
蘇培盛瞧出四阿哥掌心那幾片染血的花瓣,似乎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於是趁機開口道:“爺,奴才瞧您挺喜歡這些花瓣的,不如奴才讓人將這些花瓣做成書箋,如此這些花瓣也能永生不滅,與您長長久久相伴可好?”
“可。”
胤禛將掌心染血的花瓣交給蘇培盛,扶額入了屋內。
他今晚如此失態,是因年氏整晚都與那伴讀陳文正眉來眼去,當他死了不成!
她是額娘賞賜給自己的試婚宮女,遲早是他的女人,他們怎麼敢!胤禛攥緊拳頭,抵著額頭,眸中憤恨之色漸濃。
此刻他完全沉浸在征服年氏的遊戲中,並未發覺年氏的一舉一動,竟潛移默化,愈發能牽動他的情緒。
年若薇回到大通鋪之時,幾個宮女都已躺下,正準備熄燈就寢。
見她嘴角紅腫,發絲微亂,頓時滿臉鄙夷,待到年若薇出去洗漱之時,四人更是交頭接耳,言語間都是在討論年氏定又去爬四阿哥的床,著實不安分之類的輕蔑話語。
年若薇豈會不知這些人聚在一起定沒什麼好話,她洗漱過後,就裹著被子,將腦袋藏在被窩中。
又是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幾個宮女起身後開始高聲說話,還故意將銅盆扔得砰砰響。
年若薇被吵得無法補眠,隻能打著哈欠起身披衣。
洗簌用膳之後,她扛著掃帚來到小花園裡繼續當紫禁城牛馬。
雖然被昨晚的亂曲紛擾,但她心情仍是不錯,想到午時就要與陳文正見麵,她嘴角忍不住浮出笑意。
小花園裡的枯枝敗葉,竟不知何時都被人挪走了,想必四阿哥麵皮薄,不想讓奴才們知道他酒後失態,所以命人瞧瞧挪走的吧。
年若薇樂得清閒,在小花園裡摸魚半日,就到小廚房裡用午膳了。
臨近午時,她前往外院找陳文正,此時陳文正端坐在夾竹桃樹下的石桌旁,見她過來,竟起身走出好幾步相迎。
“不必如此多禮,文正公子,你比我大幾個月,你我兩家又是世交,我便喚你文正哥可好?”
“都好。那我便喚你若薇妹妹。”陳文正淡然一笑,用鎮紙鋪平宣紙,開始研墨。
“若薇妹妹可開始口述家書了。”陳文正捉筆抬眸看向眼前明媚的女子。
“咳咳咳家書抬頭那些文縐縐的客套話,文正哥哥看著加,我直接說正文啦。”
“娘,弟弟,見字如麵,展信歡顏,女兒在紫禁城內過的很好,前幾日又漲月例銀子了,四阿哥對女兒亦多加照拂,平日裡更是無需做臟活累活女兒一切都好,勿念,珍重。”
年若薇憋著一口氣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陳文正則運筆疾書。
她剛開始還擔心陳文正跟不上她的語速,湊上去看了一眼,頓時眼前一亮,都說字如其人,他的小楷寫的疏朗有誌,看著賞心悅目。
還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二者皆讓人如沐春風。
待到家書寫完之後,趁著墨跡未乾,年若薇從袖中取出一個親手做的荷包遞給陳文正。
陳家百年望族,自然不缺金銀,她隻能用親手做的荷包聊表感激,她本想送些自己做的繡帕和繡扇,可倏然想起來這些東西都是定情之物,最後選了沒有多少曖昧含義的荷包。
“文正哥哥,這是我親手做的荷包,你彆嫌棄。”
“若薇妹妹何故如此生疏。”陳文正將荷包放回到年若薇麵前。
“我若真與你生疏,就送金銀之物,何故要送這不值錢的荷包?文正哥哥彆再見外了。”年若薇說著,再次將荷包放到陳文正麵前。
“既如此,那文正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陳文正將荷包鄭重彆在腰間。
二人又閒聊了片刻,臨走之前,陳文正忽然叫住年若薇。
“若薇妹妹,你與衡臣兄似乎很熟悉。”
“衡臣是誰?”年若薇一臉茫然。
“張廷玉,字衡臣。”
“哦哦哦,方才忘記了,我與他昨夜亦是初見。隻是朋友托我幫忙傳話給他而已。”
陳文正交疊在身後的手驟然鬆開,莞爾道:“快些回去吧,過幾日我再帶家書給你。”
他目送年糕離開之後,就前往靶場陪四阿哥練習騎射。
此時蘇培盛正站在靶子邊上,給四阿哥數命中紅心的箭矢。
見陳文正姍姍來遲,蘇培盛正要上前提點兩句,忽而眼尖地看見陳文正腰間彆著個靛藍色繡祥雲彆鶴的荷包。
那荷包的做工,看著極為熟悉,竟然是小年糕的手藝。
蘇培盛一顆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匆忙將陳文正攔住。
“陳公子,奴才瞧著您的荷包挺彆致,要不奴才替您保管,免得刀劍無眼,若損壞豈不可惜。”
“有勞蘇公公。”陳文正覺得蘇培盛說的極有道理,於是解下荷包遞給蘇培盛。
蘇培盛正要接過荷包,忽而耳畔傳來箭矢淩厲破空的呼嘯聲。
“哎呦!”蘇培盛嚇得驚呼一聲,近在眼前的荷包竟被四阿哥三箭連發,釘在靶心正中。
蘇培盛心下一驚,糟糕,四阿哥定是發現了那荷包的秘密。
“四阿哥請恕罪,文正這就將私人之物拿走。”
陳文正總覺得從前溫文爾雅的四阿哥不知為何,近來對他有些苛刻,他忍著心中怒意,將被洞穿的破荷包藏入袖中。
蘇培盛提心吊膽,陪著四阿哥練習騎射,直到伺候四阿哥入睡之後,就火急火燎去找小年糕。
“年糕啊!你不要命啊!”
蘇培盛將小年糕拽到無人處,聲音都在發顫,天曉得今日四阿哥的臉色有多難看。
“蘇哥哥怎麼了?我今日循規蹈矩並無錯處。”
第30章
年若薇腦中飛速運轉,將自己這幾日的所作所為都仔細複盤了一遍。
她篤定除了那夜四阿哥強吻事件,自己並沒有任何地方惹怒陰晴不定的四阿哥。
思及於此,她不再心虛,開始苦著臉對蘇培盛訴苦。
“蘇哥哥請明察,簡直是禍從天降,奴婢冤枉啊~”她捏著帕子擦拭眼角,語氣故意染著委屈的哭腔。
“年糕啊年糕,你讓雜家怎麼說你好呢!雜家問你,你送給陳文正的荷包是怎麼回事?”
蘇培盛見年糕大禍臨頭都不知自己因何而亡,頓時怒其不爭。
“蘇哥哥,荷包又不是香囊,我知道香囊代表心有所屬,不能隨便送,話說回來,我不也送您好幾個荷包嗎?”
“這理由著實荒謬,難道我對您也有非分之想嗎?”年若薇是據理力爭之人,即便沒理也要爭三分,更何況她此時問心無愧。
“哎呦哎呦,雜家是無根的太監,怎麼能與陳文正這外男相比?”
“你出自漢軍旗,許是入宮之前家裡沒人教導,你對滿人的習俗不了解,這荷包是滿人男女定情之物,你送荷包給陳文正是何意啊?”
“還有那荷包上繡著劍,不就是滿女繡來表達愛意的花樣嗎?”
“這是何意?”
年若薇頓覺莫名其妙,她繡的刺繡圖案,都是從紫禁城繡房裡要來的正經圖案,怎麼就變成表達愛意了?
蘇培盛見年糕一臉茫然的樣子不像在敷衍他,於是索性將話攤開說。
“年糕你有所不知,紫禁城繡房裡的花樣,自然是按照滿人的習俗描摹,這荷包上繡箭,代表時常來相見,紫禁城裡各宮娘娘們時常給萬歲爺送繡箭荷包呢。”
年若薇滿眼無奈看著蘇培盛,如此簡單的荷包,也能被四阿哥牽扯出文字獄,四阿哥本就是個小肚雞腸之人,分明就是在針對她。
隻要是她做的荷包,即便她繡條狗,四阿哥也會汙蔑她與外男私相授受,她有些氣不過四阿哥如此針鋒相對,於是忍不住開口爭辯。
“蘇哥哥說的極有理,可我是漢人,漢人間相互送禮,還需遵照滿人的習俗來嗎?”
“你小聲點!這天下都是滿人的天下,況且你如今還身處滿人的紫禁城,主子們的喜好大過天,你隻是個奴婢而已,還能如何?”
“你敢說你對那陳文正沒有旁的心思,問心無愧?今後你彆再做荷包了,免得惹麻煩。”
蘇培盛看破不點破小年糕的心思,三言兩語敲打她之後,趁機將答應四阿哥的差事一起辦妥。
年若薇有一瞬間錯愕與慌張,她的確問心有愧,擔心連累陳文正,瞬時啞口無言。
“蘇哥哥,我知錯了,您彆生氣。”她隻能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蘇培盛趁熱打鐵,又來到她的居所,將她做好的荷包統統沒收,這才揚長而去。
……
蘇培盛帶著小年糕做的荷包,回到四阿哥書房赴命,可此時隻有若欣姑姑在打掃,四阿哥並未在書房內。
“若欣姑姑,四阿哥這會去哪了?”
“方才柴玉領了個小太監來,我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和爺說,小年糕與誰私會,他們要去堆繡山捉奸。”
“絕無可能!”蘇培盛斬釘截鐵替小年糕辯駁,小年糕最大的夢想就是離開紫禁城,又如何會膽大妄為與人私會,他覺得個中定有陰謀。
“不成,說不定是什麼陰謀詭計,不能讓人害了小年糕。”蘇培盛囔囔道,趕忙放下荷包,拔腿就去找小年糕。
年若薇送走蘇培盛之後,就來到小花園裡掃落葉。
忽而瞧見蘇培盛風馳電掣朝她跑來,她心下一驚,以為四阿哥又要找茬,頓時緊張的握緊手中掃帚。
“哎呦,年糕你在這就好有人密報你與外男私會,你快隨雜家去堆繡山找四阿哥和四阿哥說清楚你沒和張廷玉私私會哎呦!年糕你等等雜家。”
蘇培盛邊劇烈喘息,邊撒腿跟上小年糕的步伐。
此時年若薇心急如焚,她甚至連手裡的掃帚都忘了放下,攥著掃帚跑了一路。
有人向四阿哥密報她和張廷玉在堆繡山私會,代表對方那日她傳話之時就被有心人窺視。
對方今日定親眼目睹張廷玉與宮女打扮的女子私會,而非藍兒所說的三阿哥與張廷玉私會。
定是藍兒有所隱瞞,與張廷玉私會之人,其實就是藍兒自己!
情況緊急,年若薇顧不得思考為何藍兒要騙她,她必須要讓藍兒有命活著,紫禁城裡宮女與外男私會乃死罪!她絕對不能讓四阿哥當場抓奸!
此時年若薇恨不得插翅飛到堆繡山救藍兒於水火。
堆繡山是紫禁城內一座假山,坐落於人煙稀少的欽安殿東北角,緊挨著宮牆騰空而立。
山頂上有一處幽僻的禦景亭,此時禦景亭幔帳垂落,隱隱約約傳出女子低聲啜泣與男子溫言撫慰之聲。
胤禛並未讓奴才陪同登上山頂,而是獨自一人來到亭外。
此時他麵色陰鬱,手中長劍已然出鞘,他正準備舉劍挑開幔帳,忽而手腕被人攥緊。
胤禛頓時怒不可遏,究竟何人如此放肆,竟敢觸碰他的手。
年若薇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此時看見四阿哥轉身之際竟然目露狠戾,頓時嚇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胤禛忍著惡心,轉身要尋那狗東西算賬,映入眼簾的竟是年氏淚眼朦朧的臉。
胤禛方才縈繞心間的戾氣和暴怒,在這一瞬間偃旗息鼓,隻剩下滿臉錯愕。
即然年氏在他身邊,那麼亭中與張廷玉私會的女子又是何人?
可不管是誰,膽敢穢亂宮廷者,都需懲戒,胤禛握劍的手,被年氏緊緊抱著,他隻能無奈騰出左手去掀開幔帳。
見無法阻攔四阿哥揭破真相,年若薇隻能孤注一擲,緊閉雙眼主動對四阿哥投懷送抱。
“四阿哥!奴婢有些體己話要與您說,我們可否回您屋裡再說?奴婢有些迫不及待,您可否立即與奴婢回去?”
年若薇將嚇得慘白的臉,緊緊貼在四阿哥心口,還故意在他胸膛上曖昧親昵地蹭了幾下,就像一隻乖順的貓兒。
“何事?先放開爺再說。”
胤禛知道年氏在提醒幔帳後那對狗男女,此時幔帳後再無聲響。
“奴婢知錯了,其實奴婢這幾日寢食難安,想早些回四阿哥身邊伺候。”年若薇咬唇,言不由衷。
見四阿哥無動於衷,她一咬牙,決定加大籌碼。
“爺,我們這就回去可好?”
年若薇語氣嫵媚,伸手在四阿哥心口輕輕摩挲,感覺到他的心曲漸亂,她才將作亂的手,重新環緊他的窄腰。
胤禛豈會不知年氏對他虛情假意,可此時他卻心亂如麻,今日是她主動求饒,若錯過今日,她又會變成沒心沒肺之人。
胤禛沉默盯著被幔帳遮擋得密不透風的八角亭,陷入兩難境地。
“爺~~”年若薇夾著嗓子,百媚千嬌的嚶嚀了一聲,自己聽著都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她嗓子夾得太嗲,冷不丁竟咬著自己的舌尖,頓時疼的驚呼一聲。
“走。”
四阿哥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她隻覺得腰間被一隻溫熱手掌環抱,霎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二人依偎下山之時,年若薇又假裝柔若無骨,整個人緊緊貼在四阿哥懷裡,深怕他騰出手,找藍兒和張廷玉的麻煩。
行至山腳下,眼尖的蘇培盛遠遠就瞧見年糕和四阿哥你儂我儂相依而行,急忙命令奴才們全部背過身去。
年若薇纏著四阿哥來到山腳下,此時蘇培盛和幾個奴才們都背對著他們。
她故意低聲嚶嚀一聲疼,四阿哥果然放開了桎梏在她腰間許久的手掌。
“沒有下一次。”胤禛漠然凝一眼年氏,領著奴才們離開了堆繡山。
“奴婢遵命。”
年若薇滿眼感激,曲膝朝著四阿哥離去的背影叩拜,直到四阿哥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息,她才癱坐在地。
此時她欲哭無淚,為了幫助藍兒,她彆無選擇,隻能再次以身飼狼。
春雨無情,淅淅瀝瀝落下,年若薇麵如死灰站在假山路口,直到看見那道熟悉的倩影翩然走下山。
“年糕,是我對不住你!我知你不喜歡在四阿哥身邊伺候,今日你為我委屈求全,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榮憲公主忍不住潸然淚下,今日若非年糕與四弟那小古板周旋,書呆子定凶多吉少。
“今日多謝你的大恩,今後我必百倍千倍報答。”榮憲公主心內百感交集,施施然朝著小年糕俯身行謝禮。
年若薇見藍兒要跪她,匆忙伸手將藍兒攙扶起身:“你我之間不必客氣,今日若是我深陷囹圄,你難道會袖手旁觀?”
“那自然不會!”榮憲公主挽著眼前這善良的小宮女,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定要讓她早日離開紫禁城這囚籠。
“你若真要謝我,就幫我一起想想辦法,我想去給榮憲公主當陪嫁宮女。”
榮憲公主滿眼差異看向小年糕:“小年糕你彆鬨,塞外苦寒,日子過的淒苦,你在紫禁城裡至少衣食無憂,無需麵對塞外風刀霜劍。”
“我認真的,隻要不是在紫禁城,我在哪當差都快活,我去看看天蒼蒼野茫茫的塞外風光也好。”她很憧憬在草原上縱馬疾馳的快意。
“好!”榮憲一口應下這要求,她是汗阿瑪最喜歡的公主,她若開口點名要一個奴婢當陪嫁,相信汗阿瑪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走吧,我們去冷宮烤地瓜,好久沒吃了,怪嘴饞的。”
“好!”年若薇莞爾一笑,她心裡清楚,藍兒和她都是紫禁城裡卑微的奴婢,除非她變成宮妃,否則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幫她脫離苦海。
她方才說那些話,隻不過是為了緩和藍兒緊繃內疚的情緒而已。
二人撿著荒僻的小路往紫禁城走,此時天色漸暗,成群結隊的烏鴉盤旋在紫禁城上方。
行到拐角處,眼前赫然出現一個侍衛,但見那侍衛驚呼一聲,他手中捧著的木盆,整個朝著年若薇二人傾斜而來。
“小心!”年若薇下意識將身側的藍兒推開,隻聽嘩啦啦一聲,腥臭的血水伴著惡臭的腐肉,統統傾斜在她身上。
“抱歉抱歉,我初入紫禁城,對這附近的路不熟悉。”
那侍衛滿臉歉意,趕忙伸手去擦拭年若薇衣襟裙擺上的血汙。
“要不我陪您一身衣衫錢可好?前頭拐角處有一口豎井,不若我領您去清洗一番可好?”
那侍衛態度誠懇,倒是讓年若薇不好發火。
此時幾個路過的宮女頻頻側目,不時交頭接耳。
“不必了,我回去處理即可。”年若薇見人來人往,擔心人言可畏,她匆忙抬手推開侍衛。
“藍兒,我需立即回去換一身衣衫,我們改日再約。”她無奈的指了指滿身的血汙。
“好好好,那我們改日再約,你路上小心些,榮妃娘娘快回宮了,她若回來瞧不見我在,定要責罰我,那我先走了。”
此時榮憲公主正心虛的盯著額娘榮妃的步輦漸漸靠近,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閃身躲進了一旁的宮巷裡。
榮憲公主疾步穿梭在宮巷內,迎麵走來一隊侍衛,她倏然刹住腳步,不對!
紫禁城內的侍衛絕不準單獨行動,至少需要三名以上一道輪值。
方才為何隻有一個侍衛出現在她和年糕麵前?又如何湊巧將喂給神鴉的腐肉潑到小年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