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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帶著泥灰和雨後未乾的水痕,清晰至極地在顧清暉乾淨的褲腿留下了一點不容忽視的痕跡。

顧清暉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褲子,眉心蹙起來。

江聲覺得他這樣總該生氣了。

代入自己,如果有人這樣對他,他也是會生氣的!

生氣好。

他生氣江聲也生氣。然後他就能開口說話罵人,畢竟生氣上頭的時候誰還會管規則呢,一切都會很順理成章!

顧清暉抬起頭,清透目光看向他。

察覺到他輕微的問責意思。江聲條件反射般眨眨眼,往四周看了看,困惑搖頭,表示自己沒看到這飛來橫禍的始作俑者。

顧清暉頓了頓,口吻是很無奈的,“江先生。”

江聲望著他,眼睛烏黑烏黑的,好像他知道自己犯了錯也會被原諒,所以總是這樣肆無忌憚。

又或者他根本無所謂自己有沒有在犯錯,他要的就是惹人生氣。顧清暉如果還是平靜到毫無波瀾的樣子,他才會更生氣。

【顧清暉: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是瞎子】

【顧導:以我的導演素養起誓,沒遇到過這麼拙劣的表演】

【請說出顧導在今天早上喊了多少次江先生,每次表達了顧導什麼樣的思想感情(3分)】

【這都不生氣?這都不生氣?這都不生氣?】

【翻著我手裡顧導被蹭泥巴洗澡十八次的料再看這一幕,目瞪口呆】

【他倆其實怎麼說,很有一點默契味】

【對啊,顧導好有最佳前任的感覺。不糾纏不打擾不用朋友的名義做擋箭牌,分手後不再打擾彼此的生活,但偶爾一點突然的默契又能找到交往的痕跡……】

【彆人都覺得他們不熟,誰又知道他們曾怎樣熱戀過。好品!】

【好好好,我先嗑為敬!如果是假的我磕磕怎麼了?如果是真的我磕磕又怎麼了?我嗑顧聲是一種必然罷了!】

返回山下的路上,江聲一點也沒讓他碰到,抱著胳膊在記仇。

因為噪音少了許多,顧清暉表現得比上山的時候自然。他的目光安靜地落在江聲的身上,輕聲問,“你發現了。”

江聲把看風景的臉轉過來,好看昳麗的眉眼墜著一點情緒化,一臉要看他能說個什麼花兒出來的鬱氣。

然而顧清暉沒有說話,他沉默著,頎長的雙腿交疊,帶著手套的手按在扶手上。

他做事總有目的,沒有例外。比如他來參加這檔綜藝是因為江聲。今天他邀請江聲出來,是為了創造獨處的時間。忍受肮臟的的環境,要江聲知道他在他這裡是特殊的。

那天晚上不一樣。

回到山下之後,江聲和顧清暉一路順著來時的路回小屋,迎麵撞上了出門晨跑回來的楚熄。

他在這大冬天穿著看起來很薄的運動外套,口中呼出的白霧都更濃烈些。

他也看到了江聲,慢慢停下來,摘掉耳邊的耳機,把有一點汗濕的額發薅了一把,鋒利的眉眼更清晰地袒露出來,俊美又帶著鮮活的少年氣的樣子很帥氣……嗯呃,江聲想了好一會兒該怎麼形容。

也許像是冬天熱氣騰騰的早餐攤。

感覺很香。

食欲上的那種香。

楚熄一對綠眸詫異地眯起打量他們兩個,視線在露出一截紅的手腕上逡巡了一下,咧開嘴露出虎牙尖笑起來,“背著我們偷偷約會去了?想在冬天把江聲叫出門可不容易啊。”

顧清暉的回應非常簡短,“去附近的公園走了走。”

楚熄臉頰上的傷痕從眉骨貫穿下去,眉毛自然斷了一截。那節斷眉揚了揚,嘴角笑弧淺淺,視線隨後看向江聲。

青年落在顧清暉的身後,被影子罩住一半的身影,一雙眼睛盯著他看,不斷眨眼示意,似乎在看什麼大救星。

楚熄走過去。

他渾身帶著一種運動之後蓬勃的熱氣,顧清暉被熱量浸染到一些,眉頭當即深皺起,不動聲色地離遠。

距離一旦拉開,他和江聲係在手腕的繩子就暴露出來。

楚熄的視線低下去,骨節寬大的手提起繩子,一下子就把兩個人的手都抬了起來,他口吻很詫異似的,“這是什麼。”

顧清暉的手扯動一下,從他手裡把繩索抽出來,“懲罰任務。”

楚熄看了他一眼,“懲罰任務,那怎麼感覺你有爽到啊?”

懲罰的隻有江聲未免也太可憐了。

他說:“要是換我就不一樣了,我直接不出門,讓江聲在屋裡睡一整天!”

一起睡也是正常的、合理的!打擾的人都該死。

當然要是換成顧清暉和江聲一起睡,那不行,有點太惡心。楚熄半夜哪怕把門撬開也得摸進去。

楚熄順勢把繩子放下,耷拉著眼皮去捏住江聲的臉。

見江聲跟乖巧木偶似的由他擺弄不說話也不拒絕,隻是漂亮眉眼變得有些凶,一雙烏亮的眸子惡鬼索命似的盯著他。

楚熄忍不住笑出聲。

繼而又低下頭靠近,故作疑惑地拉長音,透出一點黏連的親密又可憐的調子,“你怎麼不肯理我?今天是高冷人設嗎,這麼傲慢。”

如果他滾燙的手能收收在臉上揉來捏去的力道,這樣語氣大概更可信。

江聲把腦袋往後仰,忍無可忍地動手扯開楚熄的手。

楚熄眨眨眼,“哦哦。我忘了,你今天是顧清暉的影子。影子……影子是不是說不了話,也不能有多餘的動作吧,你這樣算不算違規啊。”

說完笑眯眯地湊過來講悄悄話,“沒關係啦哥哥,我會幫你隱瞞的。”

江聲:“……”

虛偽。

虛偽!

恨你們這些虛偽的人!

楚熄盯著他的眼睛看兩秒,感慨一聲,“你罵得好臟,根本沒有考慮過我的承受能力。”

江聲:“?”

顧清暉在一旁靜靜看著。

楚熄年紀小,性格活潑。偶爾有些惡聲惡氣,但從不對江聲這樣。

大概他們真的很合得來。

顧清暉在這時候想到他失控的導火索……那場雙人約會。

他們這樣合拍,隨便的一個對視,都會讓人覺得下一秒是不是要告白。氣氛實在好到誇張,好像一切都能變得理所當然。

顧清暉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手腕力度牽扯著繩索,江聲被他帶動地靠近兩步。

他看著江聲,那雙眼睛正望著他,有些茫然。

江聲和年少時沒有多少改變。

微翹起的眼尾理應顯得多情,卻奇怪地帶著純良,細細想來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珠。清澈烏黑,浮著光的時候安靜又漂亮,好像一眼能看透。

能被看透的人,大概總是更容易讓人交付信任。

在學生時候江聲就總是被偏愛,他人緣好,一堆人以他馬首是瞻。但每次犯錯,江聲總是被最快被放出來的那個。他站在那裡低下頭乖乖地背著手認錯,說下次再也不啦,態度積極端正,誠懇又乖巧,根本沒有老師能不對他心軟。

在年少的顧清暉那裡也是。江聲犯懶的時候總會抱著作業找上門,要他幫忙做,謝之暉說這不合規矩,江聲就用那種靜悄悄的、安靜的、純良的眼神看他,叫他的名字。

很奇怪。

說不定謝之暉就是冥冥中等著那一刻。

江聲一喊他,他就會變成被人用名字馴化的狗,色厲內荏地走過去。

那樣乖乖的純良的江聲,離開小城的時候,謝之暉騎著自行車追了很遠,都沒等到他回頭。

背包散開了,幫江聲做的卷子飛了一路,他想,萬一江聲解氣了就會回來。於是又撿了一路,回去攤開,鋪平,仔細擦掉那些車軲轆印。

那些過去,顧清暉曾以為自己已經看開了。

因為他的理念是“失去即永存”。

這一觀點在他的作品裡被很好地表達了出來。很多影評人稱他為缺憾美學的擁躉,因為他在細枝末節裡無時不在強調他偏愛的那種表達——主人公第一幕遺失的寶物,在第三幕被他尋回後、在掌心永遠地破碎,以精神符號的意義留存,最終無可抵抗地被遺忘。

顧清暉會借此預示電影主角的成長弧光,一些必要的犧牲和勝利假象對他造成的改變,以銜接結局的挑戰。

當看到江聲的鼓棒像是魔法棒那樣指向楚熄,光束順著他的手聚焦在楚熄的臉的那一刻——

那種刻畫手法顧清暉掌鏡的時候運用過,隻代表一個意思。

青睞。

那張年輕的臉,十幾歲的臉,和少年謝之暉差不多年紀的臉。

——在那一瞬間的電光火石裡,像是見證一粒種子的萌芽。

顧清暉的眼睛看到太多故事了,以至於他在那一瞬間體會到故事的必然,他幾乎猜到了江聲的選擇。

顧清暉看著他們在音浪和鼎盛的人潮聲裡默契交流,感到頃刻的時間被拉的很長。

要體會顧清暉當時的心情的話,他大概會選用黑白或蜜糖色的濾鏡。讓人物變得扭曲,世界顛倒,聲音模糊,加入人耳嗡鳴與鐘表震響。鏡頭落點找到嬌豔的花,模糊後聚焦,水珠滴落。預示這是真實的世界,扭曲的是他。

時間的漫長,意誌的動搖,醜陋的欲望……這些東西如果被意識流具象地展示出來,會顯得很瘋狂。

這是一顆時隔數年射回眉心的子彈。

他囿於他的劇本,他是那個希望尋回寶物卻注定一場空的主角。

而在另一出劇本中,命運的諭示落筆,隻等主角登場。這一次,他不是主人公。

明明在陽光下,顧清暉隱約覺得寒風刺骨。

他看著楚熄,看他臉上的傷痕猜測他的過去,看他的表情衡量他的品格,看他的眼睛丈量他的愛。

在劇本創作中,總有一些固定的角色位置,負擔著不同的職責。導師、盟友,對手……

還有一些,無法被塞進那些確切的位置,但不可或缺的。

旁觀者。

顧清暉話音平靜地說。

“我想,江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你把繩子解開,這樣節目組追責的時候就不會說是他的問題。”

江聲大喜過望,用力點頭。

【來了來了,第一屆讀心術大賽正式開始!】

【好啊,現在我們看到啊顧導領先一分,小楚表情很難看!沒想到吧,這世界上能和江江心心相□□有靈犀的人並不隻是你一個!】

【大膽!不可以解開!我要看的同睡還沒看到!!】

楚熄有一瞬間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江聲說不上來,覺得好像是正好好曬著太陽,忽然被一片烏雲遮住了陽光。

楚熄把手臂勾在江聲的肩膀,阻止他繼續朝顧清暉走去。

一根短短的紅繩繃緊。

顧清暉的視線墜落下去,有什麼隱秘的氛圍也隨之緊繃起來。

“唉,你說得真對,我怎麼就沒想到。”

少年胳膊鬆弛地落在江聲的肩膀,身體卻貼得很近。混血兒的優越身高和寬闊挺拔的衣架子身材,看起來像是把江聲完完整整嵌進了懷裡。

“你好了解江聲啊,雖然你們隻相處了這麼一會兒。”

他咧開嘴,綠眸彎彎笑起來,“多謝你提醒我呢,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好兄弟。”

第046章 嫉妒就嫉妒之

天氣太好了。

好到燦爛的陽光照在楚熄和江聲身上, 讓他們看起來有著刺眼的相稱。

顧清暉幾乎有些被刺傷的錯覺。

但他的心態是平靜的。因為楚熄暴露的鋒芒,他的爪牙和忌憚,在顧清暉看來都不值一提。

很多影視劇喜歡把少年設為主人公。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年紀,擁有朝氣、熱情, 奮不顧身的愛, 同時兼具無力、脆弱, 茫然。

這是磨難的前提。

這種無力感讓人絕望,因為想要抓住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卻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風吹起來, 雲移動著, 頭頂的陽光被短暫遮住,瞬間就讓人感受到屬於冬天的寒意。

顧清暉看了一眼天氣,開始拽著江聲往小屋裡走。楚熄也哆嗦了下,甩了下卷毛腦袋,把拉鏈拽了上去。

“好冷。”楚熄抱怨。

江聲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他在這樣的冰冷天氣爬了個山,鼻尖嘴唇都有些紅紅的, 白霧從他唇邊流瀉, 表情卻有些幸災樂禍似的。明顯很有些記仇,還惦記楚熄剛剛頑劣的逗弄。

路上有些已經枯敗的落葉, 踩上去會發出清脆的響聲。

楚熄笑了起來,瞥了眼顧清暉。

這種人也能做江聲初戀?

真是江聲大發慈悲了。

江聲簡直就是救苦救難在人間播撒愛的火種的男菩薩!

少年撇了下嘴,跟緊幾步,低著腦袋伸手, 去攥住江聲沒有被紅繩係起的手。

江聲嚇了一跳, 轉過頭看他的時候,楚熄已經把他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他手心暖呼呼的滾燙, 口袋也是熱乎乎的,握住江聲手指的時候還皺著眉毛關切地咕噥,“怎麼這麼冷。”

江聲一時間有些茫然。

等下!等下。

他知道楚熄是好意,怕他冷到。

可是現在他們三個人並排走,江聲一隻手被顧清暉的紅線勾著,另一隻手被楚熄放進他的口袋……這樣的一幕會不會有點太奇怪!

江聲剛想把手拽出來,楚熄瞪著綠眼珠隔著衣服口袋就給握緊。

“乾什麼啊!”他叫起來,“不要,不行。江聲,你就算有男朋友,都沒有人說過不能和朋友牽手吧。何況你現在沒有!”

風吹著,零星幾片枯敗的樹葉也降落。

顧清暉轉過頭,視線緩緩下降。

少年有些粗糙又滾燙的手,隔著一層外套薄薄布料抓著江聲的手。

楚熄的手背上至今留著不少疤痕。交錯縱橫,嵌入他的皮膚像是河流般微微崎嶇。

楚熄是出來跑步的,穿得不多。他的手又壓得很緊,完全禁止江聲把手抽出來!

可以這樣說,江聲甚至都能隔著一層口袋,摸到少年滾燙堅硬起伏的腹肌。

江聲:“……”

可惡。

這家夥不會是故意的吧。

他都想說話了,卻見楚熄誠懇地看著他,一雙綠眼睛晶亮。

“江聲。”

故意在顧清暉麵前特彆粘人惡心地叫他的名字。

江聲一陣惡寒,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小狗殷切地狂搖尾巴,“你都這麼冷了,我也是心疼你,我甚至考慮你的清白沒有直接牽你的手。”

江聲:“呃?”

“我才不像某個人,紅線都弄上了,也不知道避避嫌。一點都不為你考慮。”楚熄的手放鬆了一點,一邊走著,一邊仍然隔著衣服握著江聲的手,“就算是節目組的要求,但難道就不知道自己變通一下?以後你找男朋友,彆人還要多問一句他和你到底什麼關係。這不是給你添麻煩是什麼。”

【小楚:我最心疼哥哥!我最聽話!我是乖小狗!】

【感覺小楚是那種會說“愛情就是衝破世俗,所以我們背著你老公在一起完全合理”的腦回路怪怪的狗】

【你在說這個?[分享鏈接:熄聲超話/ntr預警/壞狗ooc預警/《哥哥,你也不想你的廢物老公丟掉工作吧?(h)》]】

【同係列這個也很對味。[分享鏈接:熄聲超話/ntr大楚預警/壞狗ooc預警/《嫂子,你也不想我哥知道這件事吧?(h)》]】

【大楚無辜躺槍】

【得了吧漆聲粉也彆裝,漆聲cp超話裡多少哥奪弟妻你們自己知道】

【我服了哈哈哈,怎麼全是這種啊啊啊啊!人家小楚現在還處在摸摸江江小手都要隔著衣服的階段呢】

【背地裡都不知道鑽多少次被窩了……你信他是單純小狗還是信我是秦始皇】

顧清暉聲音冷冷的,“如果不是楚先生在這裡耽誤時間,我和江先生已經走進室內了。”

江聲被他們兩個人帶著走。

他們兩個人的步伐頻率還不一樣!

江聲有點狼狽,惡狠狠地咬牙在心裡把所有人罵了個遍,順便帶著蠢材節目組一起。

他幾乎要順拐,努力地盯著鞋尖給自己掰了回來。

一抬頭,兩個人隔著他對視,一個冷淡一個熱烈,碰撞出激烈火花。

楚熄盯著顧清暉兩眼,看向江聲:“他是不是在怪我?”

我怎麼知道!少來問我!

江聲惡狠狠。

“可我隻是覺得你好可憐,我隻是舍不得你挨凍受苦。”楚熄失落道。

天呢真是乖乖小狗。

江聲一下子心裡有了權衡對比。

“他卻大冷天硬要帶你出門,帶你爬山,現在還在怪我,說我在耽誤時間?”

對啊,要不是顧清暉,現在江聲美美在睡回籠覺!誰要和這個死裝男一塊出門爬山!

可惡。

少年眉眼鋒利,疤痕貫穿眼皮,還有故意為之的可憐。

不對,這個也不是什麼好小狗乖小狗。

江聲啊江聲,你要提高警惕!

江聲晃了晃腦袋,用力地在楚熄的口袋裡和他拔河,簡直在把自己的胳膊當蘿卜在拔。使力的時候,會更靠近顧清暉一些。

顧清暉扶了一下江聲的肩膀,聲音冷沉,“小心。”

兩個幼稚的人在旁邊嬉鬨。

顧清暉平靜地想,仿佛他就是那個唯一的、與情況割裂的大人。

平穩的心跳聲過度吵雜,顧清暉根本不願理會楚熄的獨角戲。

可是這樣近距離的互動,哪怕他沒長眼睛、也會從耳邊傳達。哪怕他變成聾子,都有溫熱的風來告訴他他們的親密。

顧清暉低下頭,目光落到江聲另一側的手上,仍然沒入楚熄的口袋裡。

他們已經走到了小屋門口。顧清暉感覺天上的陰雲仍然在跟隨,他一言不發地拉開門,江聲走進去,終於能把自己的手拽出來了,楚熄喋喋不休。

“顧清暉,你說真的把繩子切掉會發生什麼?”

顧清暉禮貌地回應,“不清楚。”

“你覺不覺得這個真的好礙事,我看你的性格也不喜歡和彆人綁定在一起吧?”

他憂心忡忡。

江聲看向顧清暉,顧清暉卻看著他的衣角,疏冷眉眼,卻好像已經在分心。

顧清暉會想什麼呢?

江聲不知道。

如果換成他遇到的那個少年,江聲可能還能懂兩分。

陽光從旁側照射過來,江聲和楚熄合為一體的影子落了一片在顧清暉的衣角。

他注視這那片墨水般的黑,忽而感到像是被影子壓住了。

“剪斷繩子無法改變懲罰,如果覺得有礙行動,江先生請便。”顧清暉說,“楚先生年紀還小,我是怎樣的性格,暫且不必在這短短幾麵中下定論。”

【解讀:我根本不介意和江聲綁定在一起,我很樂意!小楚你滾!你彆在我倆中當小三了!】

楚熄當然也能聽得出來。

隻是他覺得顧清暉有些奇怪。

莫名其妙地帶一句“年紀小”乾什麼?這句話明明不帶他年紀小,也能說出來,並沒有什麼影響。

吵吧吵吧,吵死你們,節目關停,我直接解脫。

江聲累死了,他就是走兩步就累死的一個廢物。什麼規則,什麼兩狗嗷嗷吵架,他根本不想管,遊魂一樣倒在沙發上。

沈暮洵看著他。

江聲臉色有些蒼白,被冷風吹得眼角鼻尖暈開紅,一張臉埋進沙發柔軟的墊子上,臉都沒露出來,隻剩下黑漆漆的頭發,和抱著墊子的手。

沈暮洵莫名其妙地笑了聲。

顧清暉一路被江聲的紅線帶走,乾脆也隨著坐在了沙發上。

臉上還掛著點笑的沈暮洵一下子冷了臉。

【小沈你學點表情管理是會怎樣?】

【我笑死,嘴上:我恨死你了江聲!我討厭你我不會原諒你!實際上:哦莫寶寶……來我這邊了……他其實都有苦衷他一定還是很愛我……】

楚熄也沒跟過去,他撐在餐桌桌麵歪著腦袋,幽暗的綠眸閃爍著,耳旁的一串耳釘銀光閃閃。

思考顧清暉的意思。

“年紀對你來說很重要?”

他問。

“但你和江聲也差不多大。還是說,你在乎的是在我這個年紀的你發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和現在產生對比,讓你感到不痛快了。”

顧清暉抬起頭看著他,一張冷峻麵龐無機質感濃重,眼眸中像是在某一瞬間覆著寒霜。

手腕的紅線被輕輕拽了下,顧清暉轉過頭去,江聲的眼睛從抱枕裡露出一隻。眼尾微微上揚,眨眼的動作慢慢的。

像是在叫他彆和小孩計較。

憑什麼?

這三個字十分突兀地跳出來。

當在心中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顧清暉才發現他沒有想象中那麼平靜,原來他是有不甘心的。

他過去就不甘心。

為什麼江聲要拋下他,為什麼江聲離開甚至不和他說一句再見,為什麼江聲甚至給老師送了離彆禮物都不給他。

那個木訥、陰沉的少年,哪怕成長為現在這樣一個冷漠、傲然的人,仍然無法徹底釋懷那些不甘。

顧清暉以為他的情緒已經沉澱在歲月的湖底,可現在又蕩開新的波瀾。

憑什麼。

憑什麼沈暮洵和蕭意,已經和江聲分手了還可以有那樣的親密。

憑什麼楚熄可以在他身邊堂而皇之和江聲牽手擁抱,現在又要憑借他根本不了解的過去隨便攻訐他,而江聲卻有著明顯的偏向。

年少的他如果想要和江聲牽手,起碼要先幫江聲做完一天的作業才可以,想擁抱江聲要給他跑腿,想親吻江聲幾乎是做夢,隻能等待江聲時有時無的賞賜。

但差不多的年紀,在楚熄這裡,同樣的事情顯得輕易。

顧清暉永遠平靜地正視遺憾的發生。

但遺憾被重新擺放在眼前,顧清暉發現他還是在渴求那個答案。

——為什麼他不可以。

這樣的想法幾乎像是飛蚊一樣在大腦中擾人地震動。

楚熄不是個識趣的人,但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隻是斜斜靠在餐桌上。

“但應該是我猜錯了。我們大家都知道你是唯一的好心人,和江聲沒有牽扯,也不會和他有關聯對不對?”他笑眯眯,“你就好好地做你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白月光就好了。”

顧清暉戴著手套的手在膝蓋上點叩,頓了頓,輕聲道,“為什麼是白月光?”

楚熄:“你的關注點還真是奇怪,這隻是一個形容。”

網上也有人猜測他是江聲的初戀,他的白月光,揣測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他們之間的經曆。

可是真的平平無奇,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發生。

顧清暉不認為自己能被白月光三個字來形容,真正的白月光是江聲才對。

如果他真的是掛在天上的月亮,高潔無塵,他就不會在欲望驅使之下,以報複的名義,對江聲做那樣惡劣的事情甚至食髓知味。

他是野獸,在平時有個人樣,可是在月光之下會變得凶狠的醜陋野獸。

顧清暉冷漠地注視江聲,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沒有感情。

江聲的頭發有些亂了,亂七八糟地散落在臉頰上。

在過去的時候就是這樣。午睡的時候,江聲會拖拽過顧清暉的胳膊枕在上麵。

一直枕到發麻顧清暉都不會動。

江聲知道這很難熬,所以一直以為那是一種懲罰,故意在顧清暉惹他生氣的中午這樣做。

不是的,不是。江聲永遠不懂什麼才是真正的懲罰。

“你說得對,我不會和江聲有太多牽扯的。”顧清暉很久才開口,手指隔著手套輕微撚動,聲音清冷沉著,“我不願意接觸太多麻煩。你們不必在乎我,我希望我們可以和諧共處。”

沈暮洵腿上還放著電腦敲得劈裡啪啦,聽到這句話冷笑一聲。

“你做過什麼需要我提醒嗎?有的事情我不想在鏡頭前說,不代表我是在給你留麵子。”

顧清暉一頓。

江聲轉了下臉看向顧清暉,哼哼兩聲。

明顯是附和的意思。

就是就是。

【??小沈又怎麼了他知道什麼!】

【直播戀綜禁止有秘密!禁止!我是vvip告訴我啊】

【和蕭意吵架的時候不說清白,和楚熄僵持一路也不說清白,現在說了,你是好樣的,誰會信你真清白!】

顧清暉的視野中,一隻粗糙的手撩開江聲的頭發。

顧清暉抬起頭。

楚熄做了他沒有做的事情,故作疑惑,“你剛剛說什麼來著,不和諧嗎,我們不是有說有笑的。”

楚熄低下頭,懶洋洋地磨蹭著江聲的側臉。

江聲有點不耐煩,把臉往裡埋了埋。

沈暮洵怒不可遏:“滾開!”

楚熄:“等會兒就滾了,催什麼!”

江聲側臉照著太陽,睫毛都落著金箔似的。

楚熄目不轉睛,看著他就笑起來,挨近了些。親密到嘴唇幾乎接觸到側臉的皮膚,嘴角彎翹著說。

“還是說隻是你覺得我們不和諧?嗯,那可真是沒辦法了。情緒氛圍這種東西就像是哈利波特,一千個人看就有一千個人覺得不一樣。”

江聲眼皮一抖,抬起眼,“哈姆雷特。”

楚熄嬉皮笑臉:“你又說話了。不過沒關係,這次我也會幫你遮掩的。”

江聲沉默下來,烏黑的眼睛盯著他,開始用目光殺他一萬遍。

楚熄眨眨眼。

他真的覺得江聲很可愛。

是很漂亮俊美的長相,是經常都讓人覺得耀眼又或者冷漠。

可是江聲真的也好可愛。莫名其妙的怪怪的可愛。生氣瞪人也可愛,不搭理人也可愛,崩潰的時候還是可愛,怎麼都很可愛啊!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江聲。

楚熄有點忍不住,埋下頭在他頸窩使勁蹭了蹭。江聲被他毛茸茸的頭發蹭得發癢,有種抱了一隻狗的錯覺。

【小楚你故意的吧!!故意逗江聲說話還怪得意的,他要是知道懲罰是加時還能笑出來嗎】

【那就是笑容轉移術了,笑容會從小楚的臉上轉移到顧導和我們的臉上,嘻嘻】

陽光如此恰當地照在楚熄的臉上。他看著江聲的視線充滿專注,墨綠的眼睛在光線的映照下折射一點叢林的光。

楚熄喋喋不休地說著自以為是的俏皮話。

顧清暉看著他的嘴,虎牙的尖偶爾會露出一點,帶著一點輕佻又狡黠的頑劣。

這種故意為之的活潑和熱情是他廉價的愛情公式嗎?

也對,畢竟除了這些情緒價值之外,他什麼都給不了。

在這樣利益至上的世界,無能者究竟能做到什麼,守得住什麼。

他會分到幾家分公司,拿到一點微不足道的股權和分紅,卻因為錯失十幾年的時間再也沒有進入權力中心的機會。

憑借那些從楚漆指頭縫裡漏出來的東西生活,他有什麼底氣和楚漆競爭。

他能交托的一切也不過就是屋頂花園了。那是他這樣的無能者挖空心思,想了不少辦法,才籌集到的資源和人脈打造的禮物了吧。

這樣的東西彆人也給得起,卻已經是他能給的全部。

顧清暉很平靜。

他就算能夠有幸和江聲在一起又怎樣?

很快的,楚熄會發現他實在不起眼。

會發現江聲最大的錯誤是選擇和他在一起,給了他一場幻夢。

會發現江聲的身份明明應該配更好的人,卻白白在他的身上浪費時間。

會發現最好的結局,就是體麵的分手。

連自己的未來都一片渺茫的少年,怎麼能許他人未來。

少年總是會這樣,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非常擅長拚儘全力,但總什麼都無法挽回,無能、無力,挫敗、痛苦,徒勞站在那裡看悲劇發生,讓過往的一切美好變成刺向自己的刀劍。

街邊一輛機車疾馳閃過,輪胎與路麵擦過,隔著車窗都能聽到引擎發出巨響。

顧清暉的思緒猛地抽離,那些不冷靜的異動讓他心裡被壓抑的情緒瘋漲起來,如藤蔓般紮根在他的心肺,讓他感到一些疼痛。

一時間,他無法判斷那些難聽的話到底是在說楚熄,還是在說年少的自己。

一種莫名的情緒縈繞在心頭。

同樣是一無所有的少年,如果謝之暉落得一無所有,那麼憑什麼楚熄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未來。

第047章 同睡就同睡之

白色煙霧蜿蜒著從木質香盒中升起。

雅致的淡香和藥味混合, 舌根泛起酸苦。

灰色地毯在地麵鋪開,隔著玻璃可以看到精巧的擺件陳列在男人背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外套披在肩,身形高大,肩膀的輪廓瘦削, 裸露的皮膚死一樣蒼白。

他望了一眼天邊漸漸暗沉的夜色, 皺眉。

都市夜幕的降臨總伴隨死氣。

光芒還有一隙未收, 可誰都知道那也留不住多久,一天的終結在迫近, 嶄新的黎明又隔得遙遠。

他應該不是唯一一個討厭夜晚降臨的人。

男人掩著嘴唇發咳聲, 手背青紫色的血管明顯。他擺了擺手, 立刻有乾練的腳步聲響應他的動作。

助理在牆壁內嵌的顯示屏點擊兩下,室內模擬自然陽光的亮度被調節出來,隨後他彎腰安靜地示意,倒退著關上門。

男人麵前的電腦上,屏幕小窗中正播放著江聲單人視角的直播。他習慣把聲音開得很小,模糊的響動讓人昏昏欲睡。

蒼白枯瘦的手端起熱茶,飄起的白霧模糊了他麵孔的輪廓。

“繼續。”他說。

嚴落白站在男人辦公桌前, 將一疊資料與相片放在了桌麵, 鏡片反光,眼神銳利, 語氣有條不紊。

“在X國的萬國賭場查到了江庭之轉移資金後的消費記錄,最近三日支出已經全部在此列項。萬國賭場對富有華人熱情已是潛規則,暗中邀請他參與過一次宴會。私人偵探傳回的照片如下。”

茶杯被輕放下,碰撞在桌麵發出一聲輕響, 青年拾起資料靠在椅子上翻看。

室內隻有紙葉飛動和綜藝中人聲對話響起, 男人手撐在頰邊,長發被帶著徽印的發帶紮起, 落在肩膀垂在胸前,一種綢緞般的質感。眼睫烏黑,是一種蒼白的英俊,呼吸聲輕微的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已經死在了那裡。

在這樣的安靜中,嚴落白垂眸不語。注意力分散了一小部分,去聆聽背對他的電腦屏幕中那微小的聲音。

江先生,對江聲的確非常看重。

直播綜藝漫長的直播時長和忙碌的社會是一種對衝,大概很少有人能從頭看到尾。畢竟直播戀綜的意義在於隨時點進來都能看,價值在於明星陪伴,但能從頭到尾看完的人實在寥寥無幾。

連嚴落白身為江聲的經紀人有時候都覺得無趣,直播綜藝失去了剪輯突出重點強化看點的特性後,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抓人眼球。

但江明潮,總是能夠一絲不苟地看完。

好像他已經習慣了隔著屏幕的漫長注視。哪怕是單調的行為重複,他也不會覺得厭煩。

“嘩——”

紙張被放下。

嚴落白抿直唇線,鎮定自若地抬起頭。

青年皮膚是極不健康的蒼白,嘴角帶著很淡的微笑。

“廢物東西。”

嚴落白眼皮抖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並不是在罵他。

是在說江庭之。

他的繼父。

“算了,到這裡已經夠了。”

男人似歎似笑的聲音響起。他的口吻再溫和,都似乎帶著一種病中隱隱約約的冰冷陰鷙。

“彆讓他進失信名單給江江的履曆留下痕跡。當然,我也不希望他過得太好,找到機會回國給江江添麻煩……知道嗎?”

他的話說得並沒有遮掩的意思,畢竟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對於一個有錢有權沒有良心的人來說,想要合法合規地讓一個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是難題。

嚴落白垂下眼睫,推了推眼鏡,輕聲說,“我明白。”

江明潮的目光再次投向桌角的相框,蒼白的手將其拿起。

兩個人的合照。

照片被人撕碎又重新修補粘貼。照片內光線昏暗,江聲抓著他的長發,像拽著狗鏈似的逼他低頭和自己平視。

然後才意識到有人在拍照。一張慘白燈光下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臉孔,凶巴巴的表情還沒完全收斂,晃動發絲下表情有些茫然地與鏡頭對視著。

慌亂,想要遮掩。

他記得那時候江聲飛快地放下抓著他頭發的手,背在身後,不服氣地咕噥,“是他先惹我。”

江明潮笑起來,可是笑音引起一串咳嗽。

可憐死了。

他的弟弟總是很可憐,總是輕易讓自己陷入糟糕的處境,總是無法應對複雜的局麵。

總是對太多人心有憐憫,總是靜靜看著不該參與的局麵然後伸出手。

為什麼,憑什麼。

那些人,那些廢物,那群狗而已,江聲根本沒有必要對他們抱有多餘的感情。

“我的弟弟非常可愛。”

男人注視著相片中江聲的那張臉,指腹輕輕撫摸,輕聲說,“但偶爾,有些優柔寡斷。”

他可愛的弟弟,落難的小王子,現在隻有他一個家人。

他會斬除他們之間的一切阻礙,他可以讓江聲擁有一個絕對自由的未來。他祝他玩得開心。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有人能比得過他們親密。

男人手指貼到相片上江聲的臉上,很輕地摩挲了一下。好像隔著冰冷的觸摸到真實的膚感似的微笑起來。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電腦屏幕中的畫麵。

辦公室開啟了自然光燈感,時間在科技下是混淆的。而在江聲那裡,已經到了夜晚。

因為前些天在音綜消耗了太多精力,導致還沒有到他平時睡覺的時間,他已經在不住地打哈欠。

他把相框重新擺放在桌子上,和之前的位置分毫不差。然後看向站在麵前的嚴落白,手指在桌麵上輕敲,“現在,向我解釋一下你的周報。”

還是來了。

嚴落白並不驚訝。

“你做了隱瞞。”江明潮往後靠去,冷漠的目光凝固在他的臉上,微笑著說,“情緒不應該讓你失去應有的專業性,嚴落白。我了解江江的渠道,從來不隻是一個而已。”

嚴落白思緒仿佛一片被驟然絞緊的空白,睫毛在鏡片後細微地顫動起來。

*

顧清暉真的是個潔癖。

江聲有了非常清晰的認知!

明明房間都是一樣的布局,當顧清暉打開房門的瞬間,江聲認為這個地方極簡到睡人都是一種奢侈,就應該隻用來拍照。

被子疊得很好,房間一切擺件遵循大到小和顏色分類排序,看來顧清暉大概還有一點強迫症。

昨天才下過雨,江聲的陽台上全都是雨點的水痕。

可顧清暉的窗戶明淨得不得了,透過陽光的時候簡直可以把人的眼睛閃瞎!像加了特效一樣!

緊跟著江聲就知道他吃驚吃早了。

顧清暉洗了一個小時的澡。

江聲都靠在床邊等得直打哈欠。

忍不住了,他四處看看,都找不到地方睡覺。隻好小心翼翼地靠在床邊一個小角。

到這時候,江聲都怪有禮貌地想,顧清暉看到他直接睡在自己的床上不會生氣吧。

但翻了個身,憤怒的江聲又覺得根本沒有這個擔心的必要。

有什麼所謂。

他最好忍著!

他最好記得他對江聲做過什麼,最好知道江聲現在還在生氣,最好知道江聲現在已經看穿他的真麵目,然後趕緊來求饒!

但還是乖乖地隻靠那一個小角。

【江江怎麼睡彆人這裡還能這麼香的啊,江江!危!】

【換彆人真的危,但感覺顧導有點子性冷淡,他上午還說他真的不在乎江江】

【好可憐,江聲就隻睡這麼一點點……像灰姑娘。顧導甚至都可能無法忍耐,一個勃然大怒把江江掀起來,像灰姑娘繼母一樣讓他去睡煤灰上,嗚嗚,可憐江江】

【潔癖狂不配談戀愛我說!!】

【不是,我有疑問,他真的性冷淡嗎,他說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嗎?可是他和江江睡覺會洗香香洗很久誒】

【牛子毛都剃乾淨了吧】

彈幕安靜了兩秒。

【服了,這是小楚才能乾出來的傻缺事兒吧……楚熄粉不要亂代行嗎真的很不禮貌】

【友情提示,還有一小時嘉賓房間直播鏡頭就該關了,趁這段時間抓緊看抓緊嗑,時間不等人!】

等顧清暉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江聲已經睡著了。

他走出來,身上還帶著蒸發出來的水汽,發絲也有些濕潤,站在床邊低頭看著江聲。

青年的臉埋在他的被子裡,把整潔的床睡得有一點亂糟糟。

但他又真的很規矩,隻縮在一小塊地方,毫無自覺地露出睡衣底下一小段腰線。顧清暉看了很久,發絲的水珠險些落下來砸到江聲的額角。

顧清暉意識到他注視的時長不合常理,於是緩慢地直起腰,輕輕把江聲的睡衣拽了下來,視線卻沒有挪開。

有時候,顧清暉覺得他還是那個渴求總得不到滿足的少年。

他渴望的接觸很少被江聲實現。哪怕是牽手,哪怕是擁抱。江聲要求他以不平等的代價付出交換他的愛戀,以至於那些接觸顯得像是施舍。

知道人是怎麼訓狗的嗎?

給予獎勵,培養習慣。

但江聲是隨心所欲的主人。顧清暉每一次都在期待他的獎賞,可江聲不會每一次都滿足他的期待。他讓欲望變成難填的溝壑,經年彆月,隻會越來越深。

有句話是說,人在成年有能力之後,總是希望補償少年時的自己。

顧清暉原本覺得沒什麼可補償的。

過去的應該過去,他用遺憾做理由說服了自己。

但看到安靜躺在這裡的江聲,顧清暉感覺到一陣火熱的割裂。成熟穩重的他身體裡仿佛走出另一個陰鬱的少年。

像是隔著一層玻璃趴在這裡看。

臉都貼到玻璃上。

眼睛睜大,鼻子在聞江聲的味道。

濕乎乎的白霧都落在玻璃上,一陣一陣地被抹去。

風拍打窗戶,吹動窗簾。

欺負他,報複他,像江聲過去對他那樣。

江聲躺在他的床上。一張總是純良無害的臉現在墜入夢鄉,黑發如同溪流,白膚如同映照月光,像是月光下誕生的精靈。

他如此純潔,對顧清暉的覬覦與平靜的恨一無所知。

水珠滑過下頜落入鎖骨,冰冷的觸感讓顧清暉倏然清醒。

他轉過身,疏冷的琥珀眸看向閃爍紅光的鏡頭。

【???哥你要做什麼】

【代入感好強,一股冷意從背後竄了上來,感覺我像是偷窺小情侶玩play被發現的小老鼠……】

【不要啊!不不不!我要看,讓我看!!】

【神啊,我一輩子積德行善,求一個隱藏攝像頭不過分吧……】

【嗚嗚,可是嘉賓房間因為隱私設置沒有隱藏攝像頭啊啊啊啊!】

【明知道接下來就是精彩瞬間,卻告訴我要被屏蔽,哈哈,顧清暉我恨你!】

顧清暉摘下圍在脖頸的毛巾,輕飄飄地扔在了攝像頭上麵。

再回頭看向江聲,他眼睫顫動一下。

那雙淺色眸子總是顯得輕盈剔透、冷淡寡欲,他維持著冷淡表情,扔掉床頭的手套。

那本是他早上準備的。他對一整天的安排做了計劃,原本打算今晚睡覺時戴上。

他原本想,他會減少和江聲的觸碰,因為觸碰的親密感引爆的情緒失序會讓他變得亢奮。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應該減少和江聲的接觸,避免重新墮入深淵。

顧清暉拿起手機遙控關掉了房間的大燈,隻留下床頭的一盞小燈。

江聲的麵孔在柔和的燈光映照下漂亮極了。側臉輪廓有些單薄清瘦的靜謐,睫毛很長,鼻梁挺拔,嘴唇柔軟。

顧清暉垂著睫毛看他,有些想不通。

為什麼江聲可以毫無防備。難道他看起來完全不具備危險性嗎?

還是說這麼久不見,江聲的三分鐘熱度已經演變出另外的分支——比如七秒鐘記憶。

前不久的那個夜晚他對他做過什麼,他這麼快就忘了。

柔軟的床墊陷了下。

顧清暉跪在床上低下頭,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扭過江聲的臉。

柔軟的發絲順著軌跡落在他的手背,些微的酥麻感讓顧清暉睫毛一顫,然後平靜地用指腹按在他的下唇,讓他張開嘴巴,手指強硬地頂開他的口腔,觸碰到一點柔軟的舌尖。

江聲條件反射地蹙了蹙眉,合上嘴,咬住他的手指。

不疼。

讓人發昏的熱意順著血液直衝頭部。

顧清暉舌根滾動著似乎想吞咽什麼。可又覺得乾涸至極,神經火燒火燎,連帶眼眶都變得漲熱起來,清澈的眸光在暗色下沉澱,凝固出晦澀的情緒。

他沒戴手套。

江聲離開之後,他漸漸越來越難以忍受和彆人的接觸。

也許正是因為常年戴著手套,他的手已經失去了正常感知他人的能力。

真實的觸感簡直有種讓人上癮的酥麻,瞬間從尾椎骨開始渾身亂竄。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江聲的嘴唇。

柔軟得要命,按一下就陷下去。

“咚——咚——”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顧清暉眼睛一抬,麵無表情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咚!咚!”

敲門聲越發劇烈。

顧清暉抽出手指,瑩潤的一點絲線勾連開。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沈暮洵架著一隻廢手看著他,張揚的眉眼揚起來,“江聲呢?”

“他睡著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清暉手指被風吹得有些發木的涼意。

沈暮洵:“他說要幫我換藥的。”

顧清暉淡淡道,“看來他要失信了,你總不會想把他特意叫起來的。”

沈暮洵眯起眼看了他兩秒,側臉往房間裡看了看。耳釘的紅光有些閃到顧清暉的眼睛。

“我想進屋看看。”

“抱歉,我不喜歡有彆人進入我的私人空間。”

“那個不是人嗎?”

楚熄原來也在。

他抱著胳膊往後眺,看到床上把頭垂在窗沿睡著的江聲。

“我的意思是。”顧清暉回頭看了一眼江聲,“你們是彆人。”

楚熄看著他,“你和江聲的關係,什麼時候就不能算彆人了?還是說一次捆綁遊戲真讓你覺得自己和他密不可分?”

顧清暉抬腕想看一眼手表,但上麵空無一物。他隻好再看向牆上的掛鐘,這次可以順理成章地頷首,並罕見地微笑一下,“到睡覺時間了。抱歉。”

他“砰——”一下摔上了門。

第048章 月亮就月亮之

今天的天氣十分晴朗, 連月色也溫柔得要命。

顧清暉不再理會沈暮洵略顯陰沉的威脅,以及越來越凶的敲門聲,他冷靜地把房門反鎖住。

“哢噠。”

清脆的響動。

門外的敲門聲頓時停下,顧清暉聽到幾聲惡狠狠的咒罵。

顧清暉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把鑰匙開了門, 發出和反鎖時相同的聲音。

他的手按在心口停頓, 視線低下去的時候看到自己的手。

修長的手泛起紅, 青筋攀附跳動。

熱意在血液中奔騰,落在江聲嘴唇上的觸感似乎仍然沒有消散, 因為他隻需動一動手指, 酥麻的電意就從指尖竄上了天靈感。

和上次一樣, 奇異的感覺。

碰了江聲一回,那種飽滿酥麻的享受,江聲離開數年後終於重新降臨。

顧清暉一時間找不到停下的理由。

他走到陽台,拉上透明的玻璃門把月牙鎖合上。把窗簾拉上之前,他停頓了下,回頭看了一眼江聲。

白練般的月色傾瀉,他的臉孔陷入柔軟的被子裡, 在黑發映襯下顯出有些脆弱的蒼白。

月亮。

會讓狗變成凶惡狼人的東西。

月光把顧清暉的臉部輪廓線勾勒得更加深刻。

他拉上窗簾。

奇異的電流在體內攀爬, 情緒已經像是崩壞般徹底紊亂,又維持怪異的邏輯運行。

月光被一寸寸掩蓋的時候, 他的影子也在一點點被黑暗吞沒。最終,在一片暗色中他回到床邊,把江聲抱起來,塞進被子裡。

江聲清醒了一瞬, 又或者是被他還沒擦乾的頭發滴落的水珠驚醒, 眯著眼睛在黑暗中用一種像霧的眼神看他,頓頓的還沒有開口, 隻是張了下嘴巴。

手掌扶著江聲的臉,略微抬高。

掌心溫度讓江聲覺得溫暖,困頓中不知道把他當成了誰,竟然打了個哈欠低頭蹭了蹭。

毫無自覺的親昵讓顧清暉蜷緊了手指,一股電流開始亂竄。

“江先生。”聲音聽不出情緒。

江聲皺著眉抬頭看他,口吻模糊,“乾什麼!”

顧清暉安靜地垂著睫毛,從這張臉上看,沒有人能看出一點欲望的痕跡。

上個星期,他對江聲做過冒犯的事情。

他遮住了江聲的眼不讓他看,箍住了江聲的手不讓他碰。

雙腿夾著他的腿,懷抱是用力的,他沒有給醉酒中沒有力氣的江聲一點反抗的可能,也不給他發現自己到底是誰的機會。

壞透了。

是他的罪惡,渴望和報複。

理智清楚這種行為錯誤,不可饒恕。然而玷汙他的欲望陰暗不潔帶著亢奮瘋漲,不正常的成癮性興奮如果不是被人撞破,恐怕難以抑製住。

說起來,上一次站在那裡的人似乎也是沈暮洵。

彆人都說顧清暉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是不墜俗世的月亮。

可是對於顧清暉來說,他把他的月亮摘下來禁錮在了懷裡,被馴化的野獸撲向了自己的主人。

顧清暉低下頭,把額頭頂在江聲的額頭上。

他高大的軀體幾乎掩蓋江聲所有視野。除了又急又重的呼吸,重重貼在江聲胸口起伏的胸膛,還有極速跳動的心臟,完全沒有哪裡泄露端倪。

江聲怔怔看他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等等!

他們現在是在乾什麼?

短路的思緒終於重新接軌,江聲終於發現了哪裡不對。

他打了個激靈看向床頭的攝像頭,意識到已經早早被顧清暉遮蓋住了之後鬆了口氣,緊跟著又想起某段令人社死的經曆,急忙低下頭看身上的收音麥——也被好好地取下來關掉,放在床頭。

可惡!

為什麼顧清暉看起來好像一副早準備好了的樣子。

意識到江聲已經清醒,顧清暉抬起頭。

江聲頭皮發麻,手用力推在顧清暉的肩膀上,立刻感覺到顧清暉的肌肉繃緊,亢奮顫抖。終於知道在渾渾噩噩睡覺之前被他忽視掉的是什麼了。

是顧清暉這個家夥根本不正常啊他是個變態!!

江聲被他烙在腰上的手燙得發抖,使勁推著他的肩膀,“走開!我想睡覺了。”

麵前的男人單薄的睡衣扣到最上方,軀體傳來熱度和力量感。他表情平靜,壓在江聲身上,讓江聲張牙舞爪怎麼亂扭都掙脫不開。

顧清暉真的爽透了。他垂下頭,冰冷發絲掃在江聲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聲音沙啞,盯著江聲申請:“晚點再睡,可以嗎?江先生。”

“不可以!”江聲因為他請求的口吻感到加倍不爽,咬牙切齒,“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讓開,我就要現在睡!”

顧清暉的眼睛垂著,看著隱隱有些生氣的江聲,目光忽然波動了一下。

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

他想。

“聲聲。”顧清暉輕聲喊。

江聲:“不準這麼叫。”

“好的,江先生。”顧清暉從善如流地改掉稱呼。

江聲皺著眉抬起頭想看顧清暉的眼睛,卻□□燥的掌心遮住視線。

好燙,燙得江聲覺得自己是一盤烤肉。

視野陷入黑暗,感官變得格外清晰。江聲有點起雞皮疙瘩,拽著被子想往裡縮,被另外一隻有力的大手提了起來。他抓住顧清暉的手,卻發現顧清暉的力氣大得驚人。

伴隨力量而來的總是危險,尤其是在丟失視野的基礎上。

窸窣的響動。手腕被並起,抓按著禁錮在頭頂。

顧清暉在看江聲的手。

男生修長的手指白皙有力,手背上筋骨凸起,失去安全感與被控製的感覺讓江聲手指開始蜷縮。

他咬著牙,“……顧清暉!”

“是我。”

快感如同烈火般燃燒起來,助長他褻瀆欲望的卻是江聲的目光。

顧清暉知道江聲在看他,透過他的掌心。因為他能感知到睫毛每一次眨動的頻率搔動,像是一點會在乾草垛引動火勢的火星。

“江先生,從來不止有沈暮洵一個人在恨你,你知道嗎。”

他的話音平穩,堪稱冷漠。

“我也在恨你。”

江聲叫他小貓,叫他小狗,真的就把他當狗。

他的欲望被江聲當做工具驅使,卻從未得到過滿足。在那樣不平等的關係中,顧清暉對於快感於欲望的概念已經崩塌。

這些由江聲定義。

這些由江聲支配。

可是江聲已經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他該去哪裡找他,他該如何讓無序的一切重新洗牌。

行行行。

江聲真是服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人□□,就會有人做恨。

“那你現在在對你恨的人做什麼?”他問。

顧清暉默不作聲,手掌捏掐著江聲的臉抬起來。

江聲呼吸急促,皺著眉眼的樣子看起來已經非常不爽,“乾什麼!”

江聲和他之間的接觸有深有淺,但沒有一次常規意義上的接吻。

從第一次在醫務室的吻後,江聲顯然對這種事情有些好奇。而顯然,顧清暉作為他的狗他的跟班,並沒有選擇權。

同樣的吻,很快有了第二次。

江聲放學後把他擠在陰暗的角落,拽著少年的校服領帶,還沒用力,少年已經自覺低頭。

帶著糖果氣的嘴唇輕飄飄軟綿綿地抵在顧清暉的嘴巴上,隻是這樣貼著而已。

頭腦發懵,胸口酸軟。

時間一滴滴地滑落。

磨蹭著,輕抿著。少年心臟都快跳出來,溫馴地磨蹭他的唇縫,偶爾含住他的下唇,不敢呼吸。

江聲會皺起一點眉毛,睫毛哆嗦。會罵他。

“不準蹭,不準舔我。”

手指揪著他的校服衣料。呼吸悶悶熱熱,潮濕,像是真的在做壞事,像真正的早戀,像的確嘗到伊甸園禁忌蘋果的滋味。

“呼——”

一陣強勁的風聲從陽台撞過。

顧清暉回過神,垂眸盯著江聲的嘴唇,掐在他兩頰的手往下收,抬起江聲的下巴。

江聲震撼瞪大眼,“你在看哪裡!”

語無倫次了。

“不是,等等,你都恨我了,你彆——親、”

嘴唇相碰的一瞬間,江聲喉嚨裡不受控製地發出細微的聲音,用力蜷縮起來彆過頭。

顧清暉像是當頭一棒,眼皮痙攣,後腦勺都木了一下。

戰栗的快感頓時火燒火燎,滿盛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顧清暉模糊地想。

得不到的時候當然覺得缺憾更好,可如果得到了呢?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脖頸,帶動起酥麻的涼意,江聲側過去的臉,又重新被滾燙的手心轉回來。

“江先生。”

顧清暉的聲音帶著些許澀意,深邃的眼睛和他冷漠對視。

很久,很久。

他說,“為什麼要那樣對我,為什麼離開。為什麼明明看到我,還是走得毫不留情。”

空氣滾燙而稀薄。

江聲大口的呼吸顯得狼狽至極,睫毛下麵是漆黑的眼睛。這雙眼睛總是很輕易能顯得純真,也因為太過清澈而顯得無情。

他說:“你先騙我。”

顧清暉看著他一會兒。

“你在說我說我考了第一卻跟你說我沒有及格的事情?”

江聲腦袋一懵,都要氣死了,惱羞成怒,“誰會因為這個生氣!”

“還是你看到顧家的人給了我很多錢。”顧清暉的滾燙指腹摩挲江聲的臉頰,“你覺得我很有錢,說的窮,表達的窘迫都是騙你。”

江聲抿著嘴巴不說話了,煩悶地彆過腦袋,“走開,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江聲的確不是合格的狗主人,他有些天真的惡劣,但他不是個壞人。

發現顧清暉處境不佳,他會讓顧清暉給他跑腿,然後以此為由大度地給他賞錢。明明那段時間,江聲自己也不算富裕,卻還要給顧清暉額外的關照。

他明明很壞,又好像有著奇怪的善良。

“你可以問我,打我、罵我。”顧清暉的聲音很冷,也清晰,帶著一種冷淡的澀意,“……不是一聲不吭地走掉。”

顧清暉的體型在這時候有了明顯的壓迫感,他滾燙的陰影完全密不透風地籠罩著江聲,悶熱的空氣在兩個人之間擁擠地流竄。

“你又在不爽什麼。”

江聲漆黑的眼眸有些不解。

過去這麼多年的事情,還導致他要被顧清暉這樣對待,江聲難道是什麼棉花團軟柿子?他也會生氣!

他語氣壞死了,“你可以早早自己說清楚的事情,還要我去問。你是誰,你在我這裡有那麼重要嗎?哪怕不是因為你騙我,我走掉都不需要理由。”

耳邊是呼吸聲,亂七八糟的心跳。

顧清暉又想起他追著江聲離去的車那天。他蹬著自行車,書包裡的卷子飛了滿天,之後又被他踩著夕陽最後一線光狼狽地回來,滿頭大汗沉默著一張張地撿回去。

攤開。

擦乾淨。

保存起來。

寬厚滾燙的手輕輕捋開江聲胡亂黏在臉上的頭發。江聲的呼吸急促地哆嗦兩下,被擦得半眯著眼睛不爽看著他。

顧清暉冷色的眼珠定在江聲的臉上。

此刻的他,好像已經不再是什麼名流導演,不是顧家權勢金錢在握的人,甚至已經不是一個成年人。

時間倒帶。站在玻璃後,貼在玻璃上,喘著氣急促呼吸緊盯著江聲不放的少年走出來,問出顧清暉不該問的問題。

“你離開我的那麼多年,又遇到了幾個我?”

手指在細密的滿足電流中有著顫動。

“和我一樣……聽你的話,被你支配著,被你拽著狗鏈,忽冷忽熱地對待……但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你的人,有幾個。”

【我好急啊啊啊啊到底在做什麼說什麼,真的就一點亮光都不給了唄,誰來告訴我一下】

【這屆嘉賓大膽得好離譜,觀眾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淚水從嘴角流下】

【更深的事情應該不會做,但是打啵記得多打幾個謝謝】

【速報!隔壁房間視角:小沈氣衝衝地回房間。他的房間和顧導相鄰,大概我才他會跳陽台過來】

【啊??笑死,怎麼又這樣!!】

【好熟悉的劇情,依稀記得他上次這樣還是去抓蕭意的奸。這次又去抓顧清暉了是吧,鼓勵小沈把房間裡所有人抓一遍】

【這麼說好像很正宮啊家人們】

【小沈你大意啊,顧導可不是蕭意會故意留紕漏做挑釁的事情,盲猜一個顧清暉的陽台肯定已經早就鎖住了】

江聲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動起來,刺耳的鈴聲劃破了空氣中不斷上湧的溫度。

江聲愣了下,低下頭。

顧清暉已經幫他把手機拿出來。

江聲掙紮咬牙:“還給我!”

顧清暉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淡漠地低聲詢問,“要接嗎?”

江聲皺眉喘著氣,看著他的臉,覺得好荒謬。

顧清暉的眉眼在黑暗中看不清晰,隻覺得輪廓都清雋冷淡。他看起來很平靜,平靜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像是被點燃過。

“是誰?”

“江明潮。”

江聲愣了兩秒,“……誰??”

第049章 電話就電話之

顧清暉把屏幕轉向江聲。

江聲被突然的光線刺了下眼睛, 偏了偏腦袋,眯起的視線中模糊看到了上麵閃爍的名字。

——江明潮。

哥哥。

這兩個字輕飄飄地在胸腔砸了兩下。

和這個名義上的哥哥,江聲已經很久沒有聯絡過。

雖然破產之後過得很不痛快的那段時間,江聲祈禱過便宜哥哥趕緊把他從泥巴裡撈出去, 但這種祈禱可有可無。

因為生活一旦有變好的趨勢, 江聲就完全把他忘在腦後, 撈不撈的也漸漸沒什麼所謂,因為憑借他現在的熱度, 那些債款還清也不算難事。

不過如果江明潮出手, 一切都會變得更簡單就是了。

江明潮, 是後媽楚魚帶來的孩子。是個病秧子,聰明的病秧子。為了在劣勢中鞏固自己與孩子的地位,楚魚把江明潮最大的對手——江聲放逐去海城。

在海城,江聲和顧清暉相遇。

但後來江聲能回到江家,是江明潮求來的機會。江明潮來接他的那天,後視鏡裡騎著自行車拚命追趕的少年在他眼裡,應該滑稽如同一場馬戲團的演出。

他卻還在假惺惺地問:“要不要停車?”

江明潮是很強勢的人。

他的強勢和江聲不一樣。江聲強勢起來什麼也不聽, 捂著耳朵裝聽不到, 逼彆人一直重複,然後放棄。

江明潮是假裝會聽建議, 嘴角甚至會有微笑,實際上根本不會采納。

不過誰能說他們兩個不像呢。

都很會浪費彆人的時間啊。

江聲太了解他了,所以冷冰冰地盯著後視鏡,手指在膝蓋上攥得緊緊, 硬邦邦地說:“不用。”

江明潮的手蓋在他的手背, “早戀是不好的。”

江聲甩開他冰冷的手,木著臉轉過頭。毫無征兆地抓著他的長頭發逼他湊近低頭, 腦袋像個小電鑽,努力頂在江明潮的額頭,眼裡盛放怒火。

“江明潮,你最好不是因為我早戀才把我接回去!”

江明潮那時候已經在蓄長發。

他的命淺福薄,找大師算了,說要留長發續命。

江明潮疼得皺眉,又無奈,隻能一隻手扶在江聲腿旁支撐起來,“對哥哥這樣也就算了,江江,可彆這樣對女孩子。”

江聲:“我才不會。”

江聲是很有分寸的人。

對那些人可以耍脾氣,他分得清楚得很。

很多人說江聲能從海城回到南城,一定花費不少精力。

其實沒有。

江明潮火急火燎把他往回撈,站在楚魚的角度,江聲都要被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氣瘋了。

可江聲是那個既得利益者,他隻會被爽到。

比起江庭之,江明潮陪伴他的時間更久。

一開始他不喜歡江明潮身上冰冷的苦苦的藥味,很討厭和他呆在一起。但後來,那種淡淡的苦味已經變成習慣的一部分,江聲覺得自己對他是真的有一點親情在,雖然很少。

某些事情發生之後,江聲把他的聯係方式拉黑掉,勒令他不準再找他。但其實他留了一點後路,沒有把江明潮的電話拖入黑名單。

這件事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果江明潮真的不知道,他會嘗試打來無數次,讓永遠不會接通的忙音成為通話的代替。唯獨他自己清楚的時候,來電才會永遠被壓在通訊記錄的最底下。

親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要斷得徹底是永遠做不到的。總得留下一點餘地,因為是家人,是哥哥,因為永遠不知道會不會有哪一天,發生什麼事情需要兩個人共同麵對。

江明潮這個名字,已經好幾年都沒在他的屏幕上亮起過。

江聲怔怔地盯著天花板思考了一下,去想江明潮給他打電話的原因。

難道是他要死了?

還是江庭之要死了?

不管哪一個,好像確實不接不行。

江聲扭動了一下手腕,發現顧清暉的力度還是攥得那麼緊,他發脾氣“放開!”

顧清暉這才鬆開手。

他一張臉上情緒很淡,如果不是眼尾那撇潮紅顛倒他近乎高潔的表情,他甚至可以問心無愧地說一句“什麼都沒發生過”。

江聲手腕疼得火辣辣的,甩了甩手看,兩隻手不對稱的紅痕看起來像是烙上了手銬。

為什麼顧清暉的力氣會這麼大?

江聲無法理解。

他看起來明明也不是肌肉型,畢竟這世界上沒有哪道白月光是雙開門。顧清暉很清瘦,被誇一句有鍛煉痕跡是最多了!

他捂著手腕按了按,活動了一下。

不過手腕內側蕭意的吻痕沒有被發現。

江聲心情有些詭異地鬆了口氣。

……不是,就算被發現又能怎樣啊!顧清暉是誰?

江聲有時候真的會恨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緊張。

顧清暉的視線也隨著落到他的手腕上,似乎被紅色的痕跡吸引得挪不開視線。

江聲真的很漂亮,他身上哪裡都漂亮,很早以前顧清暉就知道。

他指腹過電,酥麻感還在身體裡竄動。

“很疼嗎?”他說,“抱歉,江先生。”

江聲:“不需要你道歉。”

他徑直搶過顧清暉手裡的手機,感覺有一肚子抱怨想說,甚至想站起來踹他兩腳。

不過時間不夠,江聲把他推到一邊,從床上滾了一圈坐到離他最遠的位置,然後按下接聽鍵。

江聲沒想著想開口,但電話那邊的人也在沉默。

詭異的安靜中,隻有電流的聲音如密密麻麻的粒子在耳朵頻閃。

顧清暉聽說過江聲和江明潮的事。在豪門家庭,親兄弟尚會鬩牆,彆說是繼兄弟了,但江聲和江明潮關係不錯,眾人皆知。

原本他在思考他們之間會說什麼,什麼話題是他會不願意聽的。可是構思這麼多,顧清暉發現他的那些思緒,反而都比不上此刻的安靜危險。

他抬起眼睛,看著江聲的側臉。

江聲有些不耐煩,抿著嘴巴皺著眉毛,坐在床上,手指在手機殼上摳來摳去。

江聲是個很沒耐心的人,“不說就掛了。”

對麵同時開了口,“你在做什麼?”

又沉默了兩秒。

“我找到了江叔叔的蹤跡。”江明潮說完靜了靜。

江聲聽到他捂著嘴唇把手機拿遠都遮不住的咳聲。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聽到江明潮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

“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後應該如何處理,我想問問你的想法。”

窗簾沒有拉嚴實,一點細長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地麵,像是蜿蜒的素蛇爬上床。江聲伸手去摸,潔白的月光盛了一掌心。

他烏黑的睫毛耷拉著,手指在光裡張張合合,盯著看,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回答,“就因為這個給我打電話?”

他的口吻帶著很淡的嘲諷。

但也許因為聲音混合在這樣靜謐而柔軟的月色中,又或許他垂眸看著掌心光亮的表情太安靜,聽起來帶著一點讓人覺得混淆的情緒。

好像他早在等這通電話打來,而江明潮給出的理由卻不能讓他滿意。

江明潮站在窗邊。

精致木香盒裡的煙霧被寒風吹散,他的頭發連同發帶一起如流水般被吹開。

單薄的襯衫在風中顯現有些瘦削的輪廓。瞳孔安靜地映出萬家燈火的樣子,手指枯瘦蒼白,觸到玻璃上的月光,仿佛把誰的手伴隨月光一並扣在掌心。

他和江聲,現在注視的是同樣的月光嗎?

“他現在過得並不好,染上一些成癮的壞習慣,看在曾經父子一場的情麵,我想把他送去相關的戒斷機構,然後送去養老院安度晚年。”

江聲沉默一下,“你打電話過來是在通知我吧,我怎麼沒聽到問我意見的意思?”

手心的月光忽然晃動兩下。

江聲怔了怔,抬起頭,隻見陽台似乎被一片影子籠罩住。

正想仔細看去,手指忽然被另一隻手勾住。

江聲有些下意識的慌亂:“你——”

十指緊扣,一點縫隙都不留。所有能夠貼合的皮膚,顧清暉全都占滿。

江聲抬起頭。

顧清暉一張臉還是冷的,隻是他的側臉緊繃,喉結不斷下壓滾動。手指帶一種奇怪的顫栗和江聲死死抵住,發燙,直哆嗦,額角都有了些汗水。

不是,搞什麼啊!

江聲忍不住有些震撼,低頭看了看,確定兩個人隻是牽了個手沒有做彆的。

沒見到顧清暉這幾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得這麼奇怪。

顧清暉呼吸急促,很重的心跳聲連江聲都聽到了。他跪了一條腿在江聲身旁,淡色的眼珠,看他的目光卻很有重量。

江聲被看得有點發毛。

聽筒裡,江明潮的聲音響起,“一切當然是以你的意見為先。如果你說不準,哥哥怎麼會有二話。”

他輕咳,笑音隔著屏幕傳來,帶著一些細微的電流聲。

江聲回過神,咕噥,“裝什麼。”

“可是如果我那樣做,乖乖就隻剩哥哥了。”江明潮喃喃著,“會寂寞嗎,會覺得我做錯了嗎?會恨我嗎?”

“彆這麼叫我,惡不惡心。”江聲不爽。

江明潮的呼吸變得很輕,“你關注的重點總是很奇怪。”他笑了聲,“不過,我很開心。哥哥比爸爸重要,對嗎?”

江聲一時間被問得一懵。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有血緣關係的親爸,和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兄,放彆人身上,或許答案就是脫口而出的事情。

可是江聲沉默。

兩三秒後,江明潮才忽然問,“江江,你的身邊有人嗎?”

江聲頭皮一緊。

因為顧清暉緊攥著江聲的手抬起頭,在旁邊看著他。

江聲有種被正宮查崗的錯覺,然後小三還希望有個名分、給正宮一個爆殺。

……不是,他怎麼也變得亂七八糟了!

江聲大腦艱澀且久違地轉動了一下。

要隱瞞嗎?

隱瞞的話無論他和顧清暉的關係,還是他和江明潮的關係都會顯得很奇怪。

因為他們一個沒有查崗的資格,一個沒有偷晴的身份。而隱瞞下去,好像就無形中把這種東西建立出來了,會很怪!

不隱瞞……

他要怎麼說。

“哥,沒錯,我和彆的男人在亂玩!”

江聲打了個冷戰,總感覺能在這個幻想的劇情中聽到江明潮的沉默與輕輕緩緩的冷笑。

不不不!

他絕不是這種人。

上次色欲熏心的教訓他還沒有忘記,他不是這種人啊!!

但是正準備開口的時候,顧清暉靠近了些。

江聲心臟重重一跳,漆黑的眼眸有些惶然地抬起,和顧清暉撞了個正著。

顧清暉深邃的臉孔細看還是有年少的痕跡。江聲茫然目光下,他低下頭,呼吸急促地帶動著胸膛肌肉起伏,額頭一熱,濕潤的吻落在江聲的額頭。

江聲被捧著臉親得後仰,眯起一隻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就看到顧清暉冷色的眼眸和嘴唇,視線剛在那裡停留一秒,就見到他眼中蕩開強烈的波動。

江聲頓時有不妙的感覺。

他想使勁地把被顧清暉死死扣住的手抽出來。但是抽不出來!顧清暉的力氣真的好大,江聲另外一隻手又拿著手機,一時間忙碌至極,他恨自己沒有長三隻手。

隻能一味地後退,凶巴巴地眼神恐嚇。

顧清暉不是很懂他的眼神嗎,那麼現在來懂一下啊!

不準靠過來!不準親我!走開一點!!

沒有用,顧清暉的手推在江聲的肩膀把他放倒。

江聲猝不及防地摔在柔軟的床上,把顧清暉整潔到沒有褶皺的床鋪都弄亂,顧清暉的手撥開江聲因為緊張發汗而黏在臉頰和嘴唇的頭發。

俯下身。

蕩起的風輕輕吹拂,顧清暉身上清冷的味道相當強勢地擠進江聲的口鼻。

唇上一熱,江聲腦袋也開始迅速發熱。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不是,顧清暉有病吧?

他在打電話啊???!

月光灑落。

顧清暉的發絲垂落在江聲的臉頰。

他就是知道江聲在打電話才這樣做的。是彆人也就算了,可對麵的人是江明潮。

江聲是一個很惡劣,卻又容易心軟的人。他可能是真的生氣要走,但不會看到顧清暉騎著自行車這麼努力地追一路,都不停下。

車裡有彆人。

有人介入他和江聲之間。

江聲有些不敢呼吸。黑色的瞳孔有些朦朧地顫動,他胸悶氣短地被顧清暉緊緊攥著手壓在床上,親得呼吸哆嗦,都不敢說話。

月光落在他的鼻尖,嘴唇被親得泛紅水亮。他緊抿著嘴巴,顧清暉也不介意,好像隻是這樣就夠了。

氣息急促。

心臟跳動的聲音交錯,分不出來。

江聲想,他沉默的,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他本不該覺得心虛的,但是冷汗已經下來了。

江明潮,也一直沒有說話。

第050章 開門就開門之

江聲腦袋裡亂得仿佛有幾百隻螞蟻在打架, 耳邊哪一簇是江明潮的呼吸,哪一簇是顧清暉的呼吸,哪一簇又是屬於自己的。

完全混亂到分不清。

“呃……”

江聲乾巴巴地擠出一個字。

嘴唇還被顧清暉壓著,聲音悶悶熱熱。江聲一愣, 迅速又閉上嘴。

現在說話是不是已經晚了, 會像是在欲蓋彌彰。

可是什麼都不說的話, 又像是他真的在和他哥打電話的時候還在和彆人做壞事一樣。

那性質豈不是變了,顯得他是亂玩電話play的那種人!

啊啊啊!他絕不是!

江聲看著麵前的顧清暉冷淡的臉都開始覺得麵目可憎。

憑什麼有人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明明一直都是他對彆人為所欲為的份!

要是有人這麼做了卻沒被江聲罵, 說明那個人在他心裡是有一點重量。不是他沒有錯, 是江聲會寬容大度地原諒他!顧清暉算什麼!他為什麼!他憑什麼!

可惡。

江聲越想越氣, 用力一腳把顧清暉踹開。

高大的男人往後倒,手掌虛虛握住他的小腿。指頭抓住他的腿肉,微微陷著。他沒有用力,但仍然燙得將江聲抖了一下。

“彆生氣。”顧清暉用口型對他說。

江聲把腿扯回來,眯起眼睛盯著顧清暉。

也許是江聲掛在臉上的不高興讓他清醒了一點,顧清暉沒有再靠近。

男人平日裡總是打理得十分乾淨的發絲淩亂潮濕,散落在冷峻眉眼。淡色嘴唇抿緊, 呼吸有些輕微的急重, 眼睫垂下,遮住琉璃一樣的眼珠。

江聲才發現他已經從脖頸到耳廓紅了一圈, 支在一旁蜷緊的手指細看好像有一些顫抖。

江聲感到奇怪,但隻是彆開了臉,視線落到了手機上。

江明潮還沒有掛。江聲把手機湊到耳邊仔細聽了聽,電話那邊隻剩下一點清淺的呼吸聲。

江聲不自在極了。

想到剛剛江明潮在電話那邊聽他和顧清暉親在一起就覺得頭皮發麻。

不是, 江聲, 按道理來說,你們甚至沒有伸舌頭。聲音是不會被聽到的!

可是江明潮又不是傻子, 他都猜到你身邊有人了,難道不會自己聯想嗎?

……

可惡。

都是顧清暉有病!

江聲抿著嘴巴,先發製人,“為什麼不說話?”

江明潮的目光從麵前的資料上挪開。修長手指轉了一下筆,筆尖在紙張上輕點,墨點落在小字旁邊。那赫然是一個名字。

——顧清暉。

他仰靠在椅子上,長發滑到手臂,輕聲說:“我在等你的回答。”

“呃呃嗯我的回答……”

所以他的身邊到底有沒有人呢,真的是一個好問題。有人的話他要怎麼解釋剛剛漫長的沉默。

腦子,快動一動,快想一想!

江聲的大腦當即出了個主意!

江聲立刻選擇采用。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被子裡,拿捏語氣悶著聲音虛弱開口,“沒什麼。其實是今天出去吹了下風,感覺好像有點感冒……”

江明潮沒有說話,細微的電流聲在耳旁流淌。

可惡……變成他獨角戲了。

難道他裝得不像?

但是江聲覺得很像啊,感冒難道還不好裝?

江聲尷尬起來,忍不住用手指揪床單。可是事已至此,他硬著頭皮悶著聲音繼續,“咳咳,啊咳咳。”

這一次,江聲隔著電話聽筒聽到一聲很低的笑。

江聲感覺好丟臉,耳朵都在燒起來,“……江明潮!”

“怎麼說呢。”電話那頭的男性比江聲年長,聲音成熟低沉,尾音帶著笑,“乖乖,你真的有點可愛。”

江聲幾乎能隔著屏幕看到他蒼白輪廓和漆黑頭發,那張臉帶一點微笑的時候總有一種活不太久的憂鬱。

但這和江聲被惡心到的心情統統沒有關係。

不懂。

這種讓人惡心的稱呼,讓人惡心的評價,真的不懂!

簡直是吃了世界上最麻的花椒似的從頭麻到腳,麻到江聲頭發絲都要立起來了。

他一個激靈捂著電話坐起身,瞥了一眼顧清暉,麵無表情地說,“再這麼說話我殺了你。”

江明潮笑起來,伴隨笑的是他再次把手機挪開但依然能隱約聽到的輕咳。

很快聲音再次清晰起來,話題被他輕描淡寫地帶回正軌。

“沒必要對哥哥隱瞞什麼。隨便玩,玩幾個都可以,你開心就好,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他甚至好像並不介意當了江聲電話play裡的一環。

“哥哥隻在乎你不要為他們傷心,不要真的覺得他們配走近你的生活。”

“江明潮!!”江聲頭皮炸開,尖叫起來。

江明潮很奇怪!

他早就說了江明潮很奇怪!!

江明潮輕聲說,“無論如何,我們之間的關係才是最緊密的,對嗎。”

好一會兒才聽到江聲的聲音,“彆再說怪話。”

“是嗎?”江明潮喃喃。

他長發垂落在頸側,手鬆弛地搭在扶手。手背上一些針痕還沒有消去痕跡,血管明顯。他目光遠眺看向高空中的月亮,連一旁的雲彩都被照出一圈光亮。

他沒有繼續往下問,“這次的通訊,主要還是想問問你該怎麼處理江叔叔的事情。”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隨便了。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沒時間管那個討人厭的老東西!”

江聲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說,想歎氣,又奇奇怪怪地憋住。最後響在江明潮耳邊的,隻是,“隨便吧。”

“我知道了。”

他的弟弟還是有些心軟。

不知道對某些人應該用更狠的手段,不知道有些事情應該做得更絕一點。

江明潮不覺得心軟是壞事。如果可以,如果他的羽翼將江聲保護得很好,他的心軟會是可愛的情緒,而不是刺傷自己的尖刺。

要講的事情已經講完了,不講的事情沒有開口詢問的必要。

江明潮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垂眸低聲問:“要說再見了嗎?”

江聲:“再見。”

江明潮:“已經到晚上了。”

江聲:“晚安。”

江明潮:“再——”

江聲隱約有些恍惚。在很久之前,這樣的對話一般出現在江明潮對他說“我會晚回家,所以江江要不要把沒說完的話先對我說一遍”之類的話後麵。

第三句話,一般他會說,我很愛你。

楚家的大本營在國外。江明潮在跟著楚魚回國之前,也在國外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居住史。

可以理解為外國人開闊表達的一句話,江聲卻打斷,“你到底有完沒完?”

空蕩的辦公室,線香的香盒散出的味道和藥苦味中和。

月光透過窗落在地毯,清瘦的影子被他踩在腳底,江明潮看著被好好地擺放在桌子上的合照,低聲開口,“嗯。”

江聲還沒掛掉電話,倏然又注意到掛在床單上的月光的變化。陽台似乎有人,似乎在偷聽他打電話。所以一說到再見,玻璃門立刻被人拉了拉。

江聲皺眉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陽台。

不是錯覺,有一道影子在窗簾後晃來晃去!

江聲立刻扭頭,示意顧清暉快去看看。

被他放置很久又完全當工具人對待的顧清暉沉默一會兒,解釋說,“門外有一些盆栽,風吹起植物留下影子是很正常的,江先生。”

“哐哐哐——”

門開始被人砸起來,江聲聽到了一道被悶在玻璃外麵有些不清晰的聲音,“江聲——”

江聲沉默兩秒,扭頭看他,“我是傻子,還是你是聾子。”

顧清暉:“江——”

“我數三聲。”

顧清暉隻能從床上下來,“嘩——”地拉開了窗簾,平靜的淺色眸被月光照亮,剔透乾淨不染半點塵埃。

窗簾被拉開的一瞬間,外麵手臂還打著石膏急得像熱鍋螞蟻的男人怔鬆了一下。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收縮了,眼角的淚痣顯出熱意。眉眼儘管被煩躁感籠罩,第一眼看到他的臉依然會留意到他的帥氣。

江聲探頭看,茫然又驚訝,嘴唇張合兩下,叫他,“……沈暮洵?”

沈暮洵的眉毛皺得很深,視線第一時間在房門內轉圈。在見到他之後表情鬆了鬆,隻是目光仍然帶著一種隱忍的火氣,急切地在江聲的臉上、脖頸、手臂,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反複逡巡。

在注意到他手腕上兩圈紅痕的時候側臉隱約繃緊了一瞬,而後吸了口氣。

他的手按上玻璃,正準備說話的時候,顧清暉先開口,“沈先生登場的方式,真是與眾不同。”

沈暮洵臉色陰沉下來,漆黑的眼眸擰轉漩渦,視線牢牢盯穿他的臉。

顧清暉的睡衣規矩地扣到最上方,頭發有些潮濕,一雙眼睛淡而疏離地審視著窗外的人。

儘管他看起來的樣子和平時沒有半點不同,沈暮洵還是有種強烈的直覺指示著他剛剛發生了什麼。

顧清暉就是這樣的衣冠禽獸。

上次沈暮洵就看到了!

問題在於他有什麼身份管,有什麼理由管,他急匆匆翻過來,就是為了看江聲在顧清暉的床上放鬆躺著的樣子嗎?

沈暮洵的手縮緊。

他不想看,可是沒辦法,不想麵對可是沒辦法。他甚至不想再對江聲動一點點感情可是他根本沒辦法。最大的錯誤就是音綜那兩天的共處,幾乎讓沈暮洵有一種重新擁有他的錯覺,那樣盛大熱烈的情感讓他的理智死去,他的底線徹底墮入黑暗。

而這種錯覺如今正在胸腔內不斷蓬大,像是擠入血液的氣泡一樣讓沈暮洵不安,強烈的不安、慌張的愛傾軋而來,他甚至沒有抵抗的能力。

沈暮洵的胸腔起伏了一下,扯起嘴角露出笑。

背著光的角度讓他的微笑變得陰沉甚至是猙獰,他反複勸告自己這時候不應該質問,因為他沒有理由。沒有理由的質問會讓他看起來像個瘋子。

他的視線艱難地從顧清暉的臉上移開,看向已經翻下床,赤著腳在地毯上走過來的江聲。

江聲剛掛斷電話,走過來看向顧清暉,“不放他先進來嗎?外麵這麼冷,晚上隻有幾度。”

顧清暉看向他,“這一切難道不是他自作自受嗎?何況江先生,您知道,我討厭私人空間被打破的感覺。”

江聲歪了歪頭,指了下自己。

江聲不可以和其他人相提並論。

顧清暉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靜靜地垂下睫毛,沒有回答。

沈暮洵當即發出一聲冷笑。

江聲的視線挪到他的身上,開口問,“……你又是怎麼了?”

為什麼有一種正在做民事調解的錯覺。

沈暮洵側臉在月光下緊繃著,發絲淩亂地被吹動,“看來江先生記性不錯。說好要幫我換藥,但隨時都能因為彆的人彆的事把我忘掉。”

他的頭磕碰在玻璃上,發出一聲悶響。俊美臉孔低下來,隔著透明的玻璃和江聲的影子重合,直視他的目光帶著濃稠的黑。

他聲音沙啞,卷著一點沉悶,咬字用力地重複了一遍。

“你說好的。”

江聲是說了。

因為影子懲罰雖然限製了24小時,可是畢竟節目組晚上並不錄製,這段時間相當於灰色地帶。

江聲原本是答應在房間內的直播鏡頭關閉之後去幫沈暮洵換藥的,畢竟他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他請求的時候江聲想起昨晚蕭意也來過,心虛地答應了。

但是……

他不是睡著了嗎。

江聲撓了撓頭發,試圖狡辯,“沒忘。”

沈暮洵卻終於找到理由對顧清暉發難。嘴角揚起一點難看的笑,似乎也是終於找到理由在心裡為江聲辯解。

不是江聲的問題。

他是無可奈何,被迫留在這裡。

“所以是他不讓你走?”

好像也不能這麼說。

江聲怔愣一下,眼前兩個人在等他的回答,確切地說,是要看他對誰的偏向更深。

忽然,江聲又聽到了幾聲靠近房門的腳步。他轉過頭,和顧清暉對視一眼,聽到鑰匙串碰撞的清脆聲響,然後鑰匙被捅入鎖孔轉動兩圈——

“哢嚓。”

房門被打開。

顧清暉分明記得他已經反鎖了。

門被打開。走廊的燈光隨著推門的動作有暖色的光扇形展開,顧清暉抬起頭,看到一張溫和的麵孔。

顧清暉:“我想請問,為什麼要在晚上私自打開我的房間。我需要合理的解釋。”

眼角帶著淚痣的青年晃動著手裡的鑰匙,漆黑的目光在江聲的身上定了定,而後遊移著落到被關在陽台的沈暮洵。

他幾乎是控製不住地微笑起來。

真是狼狽又愚蠢。

但蕭意倒是不介意他更狼狽,更愚蠢一些。

他看向顧清暉,表情帶著一點疑惑,“我聽說顧老師的房門打不開了,和阿聲一起被困在裡麵,所以這才趕緊去找後勤要到了備用鑰匙……你們沒關係吧?”

顧清暉的手按在門把手上,淡淡地開口,“是嗎,誰說的?”

一隻骨節寬大布滿傷痕的手卡在門縫裡用力擠開了門。

江聲看到楚熄。他黑發落在眼皮上,一隙傷痕讓他嘴角彎彎的笑弧都帶著一種開朗的痞氣。

他指著自己,“我啊!”

他強調,“鑰匙也是我要到的,不是他的功勞。”

江聲看看麵前的三個人,再回頭看看被關在陽台的沈暮洵。他像個紙片男友一樣隔著玻璃把手印在上麵,抿著嘴唇神色發冷盯著他,耳旁的寶石耳釘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不知道為什麼,本來如此緊張的一幕,江聲竟然開始覺得有點荒謬的好笑。

怎麼回事,沈暮洵看起來沒有一點參與感!

他對沈暮洵開口,認真提議,“要不,你先翻回去,然後再從正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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