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1 / 2)

廣都三十年 執筆開雲 8935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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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王登高什麼都來不及反應,隻有眼睛怔怔瞪著那兒,眼白被揚起的灰塵撲得泛起血絲。

巨石碎在地上,一截截鋼筋猙獰扭曲地刺向天際。

王登高茫然瞪了好幾秒,終於回過神來,猛地衝向巨石砸下的位置,大叫著發瘋般地想要搬開巨石,然而就算是碎裂的石塊,他一個人搬著也費勁兒。

王登高用力太大,他滿是老繭的手掌又一次被磨破,鮮血從掌紋縫隙裡滲出。眼前的巨大碎石終於被挪動一點點,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王登高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麵。

周圍響起其他人的驚呼聲,一個又一個人影躍過地上的王登高,慌亂跑到碎石堆前幫忙。

王登高坐在地上,看著麵前攢動的人群,聽著他們“一、二”的整齊呼聲,又聽著周圍人嘈雜驚恐的呼喊聲、議論聲,他就這麼呆呆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碎石終於被清理乾淨,他聞到空氣中飄來的那絲惡心的腥臭,聽到人們惋惜無奈又痛苦恐懼的那一聲“沒救了”。

王登高起身,跌跌撞撞走到角落裡,手還沒來得及撐向牆壁,胃部的翻湧就已經抵達喉嚨。

他彎腰,劇烈地嘔吐。

“嘔……”酸液一陣一陣從胃裡湧出來,到後麵什麼也吐不出來,嘴裡隻剩下一股惡心的酸臭。

王登高抹了把眼睛,無神地看向剛才那地兒,工頭已經在組織疏散,但人群依舊嘰嘰喳喳地圍在那兒。他邁步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停住腳步,縮了回去。

他明明沒有去想,可是巨石從天而降砸到地麵的那一幕,像是自己闖進他腦海一樣,一遍遍在他眼前閃爍。

他的臉色蒼白,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胃裡又一次翻江倒海。

“嘔……”

……

那天王登高沒有回家,接下來一個月裡,他都沒有回家。

上工還是要上工的,隻是每次離開宿舍,他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高牆,猶如驚弓之鳥般隨時繃緊肌肉抬頭關注著天上的動向,寧願推著磚頭繞遠路,也絕不經過吊機。

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幾乎都縮在宿舍的被窩裡發呆,一次次回想起那一幕,一次次全身抑製不住地顫抖,然後一次次起身乾嘔。

不說王登高,說回工地,羅大哥遭遇的這場意外,對工地產生了很微妙的影響——

說影響大吧,可是工人們仍然像王登高一樣,雷打不動兢兢業業上工勞作,最多小心謹慎一些,把路繞遠一些,工程依舊在繼續。

說影響小吧,可是上麵領導接連來檢查好幾次,安全講座也開了一次又一次,工地裡到處貼上注意安全的橫幅,甚至專門修了個小房間,給工人們播放安全警示片。

大家私下的氛圍也變得很……很糟糕。

有人並不把這當回事,說是工地上或多或少會遇見這種事,本就是賣命的工作,矯情個什麼?有人像王登高一樣變得沉默,但更多人變得惶惶,各種風言風語不斷地流出、傳開。

有說鎮上領導好幾次要求工地老板停工,為什麼最後沒停呢?因為老板有大靠山!又有說老板壓根沒靠山,這下是在和領導硬抗,扛不了多久了!說不定哪天工地就要被封上,所有人都得被趕出去。還有說老板交不起安全措施失誤的罰款,就要破產跑路了!

五花八門的流言,傳得越來越可怖,工頭怎麼也製止不了。

緊接著,是羅家人來工地鬨。

羅大哥的表哥,喊了一大群人,舉著橫幅哭咧咧地跑到工地門口鬨,說是工地害了他表弟,要工地賠錢,哭得那叫一個慘烈。

可工地哪兒來的錢賠給他們?該賠給羅家父母的,工地早就賠了,哪兒來的這個表哥?彆說老板和工頭了,工地裡隨便一個搬磚的都看得出來,這個表哥就是來坑錢的,來發人命財的!

工地裡沒人搭理羅表哥,他就不要命似的帶著一群人哭天喊地往工地裡闖。之前安全檢查的時候工地沒停工,這會兒羅表哥來了,工地反而停了一兩天。

不過很快,羅表哥就走了。

王登高也不知道他怎麼走的,是工地真的給他賠了一筆錢,還是老板用了什麼彆的手段?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他隻想好好工作,拿到自己的工資。這個月過去,下個月過去……下下個月,就過年了,想到過年回家,他這顆惴惴不安的心才能有片刻安寧。

羅表哥的事情後,工地裡風言風語更大了,在所有人惶惶的等待中,十二月底——發工資的時間終於到來。

那天,王登高來到發工資的辦公室門口,看到外麵黑壓壓鬨哄哄的人群,再墊腳看向那幾個明顯焦頭爛額的工頭,他心裡猛地“咯噔”一下,預感到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他聽見工頭啞著嗓子大喊:“都說了幾遍了!不是不發工資,是先把基本工資給你們結一半,剩下一半和全勤,下個月一起發給你們!”

“老板那邊沒大問題……唉,本來是沒問題的,但是這個月,你們都知道發生了啥,上麵老是搞安全檢查,老板手裡墊了一大筆錢過去。然後呢?然後羅家那群不講理的還來鬨!我們當然知道他就是來搶錢的,可還不是得給一點兒啊?不然咋辦?啊?你說咋辦?”

“求求你們給我們一點兒時間,給老板一點兒時間,下個月,下個月,該給你們的肯定都給你們結了!”

“這樣吧……我們給飯堂那兒多買了一口鍋,以後工地裡三頓飯管夠,你們誰也不用出去買飯。雖然這個月少拿一半的錢,但是把飯錢也給省了,可以吧?”

嚷嚷大半天,工人們除了接受也隻能接受。

王登高拿著一百八十元回宿舍時,天色已經黯淡了,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歎口氣說:“登高,你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吧?沒事兒,習慣了就好,快過年了,十個工地有七八個回遇到這種事兒。老板拿錢跑路回家過年,至於我們……能不能拿到錢,全靠運氣咯。”

靠運氣?

從小到大,王登高的運氣從沒有靠得住的那天。

果然,到了一月底,工頭們黑著臉,和工人們站到了同一戰線,一個個氣勢洶洶跑到財務辦公室前敲門。

“這個月的工資啥時候發?說好的兩個月一起發呢?上個月那一半的錢已經是我自個兒掏腰包墊給工人的,總不能這個月還要我墊錢吧?我那兒來的錢?我又不是大老板,我就是個小工頭!”

財務的說辭無非也就是那一套:

“再等幾天,再等幾天,老板結了錢,我們立馬把錢發下來!”

“不是我們不想發,唉,老板那邊錢也準備好了,就是差個銀行的手續,等幾天一定發!你們先把工人們安撫好,大家該工作的繼續工作,彆的啥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著拿錢過年——都快過年了,我們總不可能虧著大家吧?”

“再等幾天,老板的錢一到賬,大家就開開心心拿錢放假回家過年!”

“你們怕什麼怕?要是拿不出錢,你們就停工唄,到時候老板才該害怕吧,這棟樓要是修不好,貿易公司的洛老板不得告他?他總不能跑路當老賴吧!”

工頭們被財務說服了,他們老道地安撫好工人,就這麼等了幾天,誰知道,等著等著,財務辦公室不知什麼時候空掉——

財務跑路了!

工地老板陳越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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