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所議論的,大多是圍繞著呂不韋?”
阿九仔細地想了想,“好像……是的。”她瞧見桑語臉色嚴肅,詫異地問道,“阿姊,怎麼了?有何不對?”
桑語搖了搖頭,“呂相邦,的確不易。”
然而愈多的讚譽,於他這個相邦而言,是愈發危險的處境。
少年君王野心勃勃。替舜馴獸的老秦人的血氣,蟄伏在他的血液之中。
他要做的,是秦國的王,是天下的王。
秦國暫且需要呂不韋,所以讚譽的聲音能夠如同歌謠一般遍至鹹陽城。而當君王主國之時,他邁出的第一步,就是罷相。
阿九將酒觴斟滿了,“我先前隻聽說過廉頗、樂乘和李牧的大名,並不知有龐煖這樣的人物。聽說這位龐老將軍已有百歲之齡,竟然還能披甲上馬,確實令人敬佩。”
桑語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阿九出生在趙國,自幼如同鬥獸一般被豢養和訓練。等她長到十歲的時候,就被販賣去了齊國。
桑語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阿九的情景:骨瘦如柴的女子的臉上沾著血與泥,眼神淩厲警惕,像是剛從地獄裡爬上來似的。
阿九之所以名為“阿九”,是因為在那批同齡的奴隸中排行第九。她們沒有名字,也不配擁有名字。她們互相殘殺,供那些達官貴人們取樂。活著,幾與犬彘無異。死了,也不過是一張破席的事兒。
有屈服於命運的,自然也有敢於反抗的。
十數名奴隸合力殺死了她們的主人,然後往西逃跑,一直逃到了玄女山。見到桑語時,隻剩下了兩個活人——阿九,阿五。
桑語曾經提起過讓她們換上新的名字,希望她們能夠忘記過去的痛苦和羞辱。但是她們拒絕了,仍然用舊時的稱呼。
桑語最近一直在想,對於趙國,阿九和阿五究竟會是怎樣的感情?是無儘的怨恨,還是偶爾有幾分對故國的懷想?
“無論春秋還是戰國,諸國的將領們皆是天縱之才,戰時可統率千軍作戰,閒時則燕居閒談論道。然而社會激變動蕩,他們的命運,又往往帶著遺憾和宿命的悲情色彩。高貴的品格,或許隻會讓他們的境遇變得更加糟糕。龐煖如此,廉頗他們亦是如此。”
桑語不急不緩地說完這麼長的一段話,正端起酒觴來啜了一口,聽得阿九問道:“阿姊,戰國在何方?好生霸道的名字!”
桑語頓時嗆得連聲咳嗽,立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乾笑兩聲,“這……這個,‘戰國’並非某個國家,而是……而是指中原大地上所有的國家。無一國無戰事,所以叫‘戰國’嘛。”
阿九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
樓下忽的有些喧囂,二人相視了一眼,相繼起身走出房間。憑欄向下望去,鼓樂齊作,街道兩旁是簞食壺漿的百姓,身著紅黑色皮甲的秦軍們整齊地列隊走過,人群中高唱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歌聲嘹亮有力,和著冷冽的寒風,久久回蕩在鹹陽城上空。
桑語眼尖地瞧見,隊尾的一個小將士偷偷地抬手抹淚。
或許此時,他想起了那些曾經並肩作戰,卻永遠無法歸家的兄弟們。
桑語想起了怪老頭曾說的一句話:文字之輕,無法承載曆史之厚。
“王?”阿九望著戰車上飄揚的“王”字大旗,疑惑地轉向桑語問道,“這是哪位將軍?”
桑語順著阿九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盔明甲亮的將軍站在戰車上。兩鬢斑白的中年人,氣場卻是溫和的。
“秦國姓王的大將,倒是有好幾位。不過看此人的年紀,應該是,王翦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