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葉楓手腳比腦子快先動了起來,幾步奔跑過去,伸手拽住了前麵斜著倒下去那人的胳膊,一把撐住他阻止了他已經傾斜的身體摔下去。
“宴老師。”
“我草,祖宗你怎麼了!”胡平的稱呼總是與眾不同。
宴笙穩住身體,長鬆一口氣,剛才差點就丟人現眼摔得滿地找牙了。
“謝謝你啊,借你用一下。”
宴笙說完伸出右手搭在葉楓手臂上,抬起左腿翻起左腳掌。
一片生鏽破舊的刀刃嵌進了薄薄的真皮鞋底,宴笙咬著牙迅速拔了出來,刀口帶著新鮮的血跡。
“流血了,小古快來處理下。”
胡平招呼古振樂。
宴笙還沒想明白呢,胡平已經催促開了。
隻有扶著宴笙的葉楓一動不動。
“當真,趕緊的,我這光腳杵著好看啊!”
不僅古振樂,剛才關心宴笙傷勢圍過來的所有人都恨不得退出幾米遠。
“我這車,誰幫我開回去?”
“哦哦哦,對不起,我來,我來。”
都說開他的車是用餘生在賭博,搞不好就搭上了後半輩子。
“你得抓緊時間把宴主任伺候好了,不能留一點後遺症影響工作啊!”
“胡來,你來開,撞壞了不找你賠。”
“此話當真?”
“小葉,我要回去主持大局,你開著宴主任的車送他去醫院,再送他回家換雙新鞋,然後再回來市局。”
市局上下除了胡平沒人敢開他的車。
“現在不疼了,就是剛才紮那一下猝不及防。”宴笙極力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挽尊。
“宴老師,你不舒服?”葉楓係安全帶的手一頓,順手摸了一下宴笙的額頭,又摸了下自己的。
胡平搓了搓鑰匙片轉手塞進了葉楓空著的手。
雖然嘴上說著不要賠,那是因為他相信胡平的技術,結果這不著調的轉頭把鑰匙丟給了新來的毛頭小子。
葉楓伸手三下五除二脫掉了宴笙的黑色皮鞋,內裡的薄襪子也被他迅速扯了下來。
少年人的氣息帶著汗意撲麵而來,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傷口不深,我多消毒幾次,如果疼你就說啊。”
古振樂反反複複仔細清潔著宴笙的傷口,動作又輕又揉。
毛頭小子會開車嗎??
他每天都穿著一樣的衣服,這小子知道他這車該怎麼開嗎?
要真撞了,他肯定不可能讓人家賠,但是他現在也是靠工資吃飯,修起來也心疼啊。
“宴老師,疼嗎?”葉楓問。
葉楓細心調整安全帶,不小心又拉長了時間,本來十來秒完成的事拖遝成了一分鐘。宴笙屏住呼吸,再不敢胡亂出氣,內心煎熬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胡平一把抓住鑰匙:“不要我賠那好說啊。”
“伺候個屁!”宴笙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差點衝出口的話。
“小葉抓緊時間,速戰速決。”
襪子底破了口邊緣被血液染成暗色。
“撞壞了不賠啊?”胡來往前走了兩步。
“行吧。”宴笙一點沒有矯情,掏出車鑰匙提在半空晃了晃。
“沒有,安全帶有點緊,勒得難受,我自己放一下。”宴笙胡亂找了個借口。
“咱們今天的重要工作可離不開宴主任支持。”
走到副駕駛拉開門,先扔進去鞋子緊接著把他塞了進去,貼心的彎下腰幫他係安全帶。
古振樂拿著雙氧水,碘伏蹲下`身體小心的擦拭著宴笙腳底的傷口。
白色的細小泡沫密密麻麻的湧了出來。
宴笙幾乎沒見過光的腳丫子白白嫩嫩,被大夥盯著,不自覺的轉動了好幾次腳趾。
宴笙又甩了甩手裡的鑰匙。
古振樂提著東西連退了好幾步,拒絕得非常明顯。
葉楓已經扶起他開步,順手提溜上了那隻壞鞋。
“這刀太臟了,得去打破傷風。不要讓這隻腳接觸地麵,你也彆開車了。”古振樂處理好傷口站起了身。
宴笙後仰腦袋極力拉開一段距離,不斷深呼吸想要平息這突如其來的“騷擾”。
宴笙氣笑了,提著鑰匙轉向胡平。
葉楓坐上車,調整了下座椅說了句:“晏老師,咱們得抓緊時間,你這腳耽誤不得。”
宴笙一個“嗯”字還沒完,紅色小跑轟鳴著如同脫韁的野馬衝了出去。
宴笙後背繃直,平身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了:推背感。
胡平伸出頭朝著車尾氣方向揚了揚手,他相信宴笙通過後視鏡能看到他。
不過宴笙這會沒功夫看任何地方,他緊閉上了雙眼。
“小葉開車這麼猛???”
黃友成看著不過兩分鐘就消失不見的車屁股,聽著車窗外和來時路一樣的砰砰聲,十分意外。
胡平揮了揮手:“他技術比我好,他跟他哥16歲就上賽道,雖然和專業賽車手比開得是最慢的,技術是最爛的,但是人起點不一樣啊。”
“宴老師可有福氣咯,哈哈哈哈。”
黃友成怎麼聽怎麼覺得胡平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胡平有沒有幸災樂禍,宴笙不知道,他現在就是整個一個大後悔。
他為什麼走路不長眼,會踩在刀片上。
農村這些路上暗器頗多,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怎麼就大意了!
他已經沒功夫去想,這小子開車這麼猛,若是撞了他修理費會大出血成什麼樣了。
他緊閉著雙眼,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頭頂盤旋。
耳邊汽車的轟鳴,自己的呼吸聲全部都聽不到了。
身體變得很輕,跟著頭頂的世界飄舞打圈,五臟六腑都轉了幾百圈脫離了原來的位置。
從肚臍眼到喉嚨管,皮囊裡裝著的所有東西爭先恐後往外湧,他唯有靠不斷吞咽壓製他們想要離家出走的念頭。
宴笙有個不算毛病的小毛病:他暈車,非常暈。
當初聽人說暈車的人開車就不暈車了,於是他在16歲那年報了駕校。
爬著上教練車,爬著下教練車。
擔心自己太過丟人,他很有先見之明的花了幾倍錢找了個專職教練。
一對一教學那種,
所以,隻有教練看到了他勤奮學習的一麵,一邊吐一邊學……
從16歲拿到駕照之後,除了地鐵,宴笙再沒坐過彆人開的小汽車。
他坐過牛車,馬車,拖拉機,貨車後尾箱,但是坐在小車副駕駛這麼十幾年這是第一次。
他覺得餘生,他應該不想再體驗了,如果還能活著下車的話……
古振樂自從坐了一次他的車,到處宣揚他開車野,今天應該叫古振樂一起上車。
看以後誰還敢說他開車野!
“嘎~”一聲急刹車輪胎摩攃地麵的聲音傳來,宴笙往前一撲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
“宴老師,我們到了,你是睡著了嗎?”
宴笙閉著眼根本不敢睜開,他不知道葉楓說得到了哪裡,估計應該是醫院,他裝著思考把手掌放在鼻孔前遮住了嘴巴。
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翻湧:“麻煩你去看看掛個什麼號,我這腳……”
“好的好的,宴老師是我沒考慮周道,您先等著,我去搞定了再扶你過去。”葉楓迅速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宴笙聽到車門嘭一聲關上,心裡默數著數字,又想數快點,又逼著自己慢慢數。
一會快一會慢,他數到了八,摸索著摘掉安全帶。
數到九,右手扶上了門。
“十!”
他猛地推開門單腳蹦了出去,受傷的左腳墊著腳尖,一瘸一拐撲向了最近的一棵大樹。
他扶著樹乾,彎下腰,伸長脖子釋放著五臟六腑的壓力。
能忍這麼一路,他覺得自己又一次創造了奇跡。
“哥哥,你是不舒服嗎?我請你喝可樂呀。”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宴笙掏出紙巾擦了擦嘴,長舒一口氣站直身體,旁邊站著一個隻到他膝蓋的小男娃。
胖乎乎的臉,胖乎乎的雙手用力舉著一個可樂罐子。
宴笙摸了摸他的手,頭發軟軟的就像他的聲音一樣。
“哥哥,不喝。謝謝你,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說,生病了喝點可樂就好了。”
宴笙左右一看,沒有看到孩子的家長,他彎腰把小男孩抱了起來。
“告訴哥哥,你和誰一起來的?”
小男孩還把手裡的可樂往宴笙懷裡塞。
“誰看見我兒子了?”
“小寶……”
遠處一個男人驚慌失措邊跑邊喊,宴笙問抱在懷裡拚命“推銷”可樂的小男娃。
“你叫什麼名字?”
“小寶。”男娃奶聲奶氣地回答。
宴笙抱著孩子踮著腳尖迎著男人走了過去。
“這是你兒子嗎?”
男人眼眶溼潤,花了幾秒才看清楚小孩的模樣。
“兒子,你跑哪去了,嚇死爸爸了。”
男人接過小孩,不斷得向宴笙致謝,嘴裡絮絮叨叨說著小孩生病,帶來看醫生,剛才排隊拿藥人太多,一個沒留神孩子就不見了。
“哥哥,給你,爸爸說喝了可樂病就好了。”小男娃伸著手還沒忘記遞出手裡的小罐子。
男人一把拿下塞到宴笙手裡:“謝謝謝謝。”
宴笙一笑捏住了罐子:“趕緊帶孩子回家吧。”
宴笙手裡捏著可樂剛走到車邊,碰到了急匆匆回來的葉楓。
葉楓手裡捏著一摞單子,看樣子已經幫他搞定了一切。
“宴老師,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臟點子?”
宴笙低頭一看,褲腿上,風衣下擺全是剛才釋放壓力時濺上的汙跡,他咧了下嘴嫌棄無比。
解開紐扣脫下風衣擦拭褲腿:“剛才有個小男孩不舒服,在那邊吐了,我沒看到家長就過去看了看。”
“哦,可樂是他們給你的?”
宴笙勉強把褲腿上的汙跡擦到看不出來,卷了卷風衣成一團扔到了車後座。
舉起左手捏著的罐子塞在了葉楓手裡,順手抽過了那一摞單子。
“小朋友,謝謝你,辛苦了。”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厚厚一摞單子,從清創到破傷風皮試針,注射針劑全部齊全。
“不用掛號嗎?”宴笙來饒安兩年,第一次來這個醫院。
“這是咱們局的定點醫院,我報了您的名字,他們那邊就直接開單了沒說彆的,好像說什麼綠色通道。”
“多少錢,我給你。”宴笙翻了兩遍單子上,沒看到金額。
“他們說走醫保,咱們先過去吧。”葉楓把可樂罐子塞進褲兜,伸手扶住宴笙的手腕。
薄薄的襯衣涼涼的,摸不到皮膚的溫度。
“不用,我自己能走。”宴笙縮後手臂。
葉楓拉開自己外套的拉鏈,脫了下來舉在宴笙手邊。
“宴老師你穿上,這會冷。”
宴笙心裡犯嘀咕的時候,葉楓順手幫他把拉鏈拉到頂,整理好了衣領,扶上他的手臂往裡走。
醫生本想說,自己買點雙氧水這些處理了就行,不會多嚴重。
“不行,傷口沒好,用勁會出血。”葉楓拒絕得十分果斷。
“怪我怪我,剛才不應該讓他走進來的,應該背他的。”葉楓立刻攬下了責任。
這小孩一天到晚都穿這一套,多久沒洗了,能穿嗎?
“你穿上。”葉楓語氣強硬,一副你不穿就不走的樣子。
宴笙嘴巴張了幾次:“算了,你彆往心裡去,你也是不小心。”
“不怪你。”宴笙不好意思說,剛才跑出去吐,又抱著小孩走了一段。
“你這傷口不至於那麼深吧?”
“穿穿穿。”
葉楓對於宴笙的異樣毫無察覺,雙眼迅速掃過一個個指示牌,扶著宴笙選擇最短路程走向清創室。
“不用,我不冷。”宴笙後撤了一點身子,本能抗拒。
醫生:“不至於吧?就這點傷口,你們就是乾啥也不至於感染啊,再說馬上還打破傷風。”
宴笙眨了眨眼,這味道實在有點上頭。
宴笙壓著自己心裡的嫌棄套上了彆人的衣服,還是他一輩子都不會選擇的款式。
土裡土氣的樣子,穿上去就像退休老乾部。
葉楓探頭一看,白嫩嫩的腳底皮膚前半段變成了灰黑色。
很意外的時,衣服沒有任何難聞的異味,反而首先衝進鼻孔的是洗衣劑的味道。
“萬一的話,你們不放心就再來一趟!”
醫生咽下了那句,再晚點傷口都該愈合了。
走進醫院大廳,暖氣開得很足,衣服上的洗衣劑味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少年人的氣味再一次鑽進了宴笙的鼻孔。
醫生為了防止感染,斥巨資用雙氧水,酒精交替著給宴笙從腳掌到腳麵來來回回衝洗擦拭了n次。
醫生簡單貼了一塊油布,一塊兩指寬的敷料,連換藥都省了。
“這是每天回家都洗一遍?這個天能乾?每天拿吹風筒吹乾嗎?”
濃烈的酒精味蓋住了葉楓衣服上的氣味,放輕呼吸憋了不短時間的宴笙恨不得張大嘴大口呼吸。
宴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單從手感來說,厚度變化不大。
他把頭扭向一邊,肩頭的位置依然有濃鬱的氣味。
單是想著這人都考慮的這麼深遠了,叫他自己弄,肯定自己不放心,乾脆叫來醫院好了。
“他工作很忙,來回走動多,萬一呢……”
古振樂和醫生的判斷都沒錯,宴笙腳掌的傷口的確不深,隻是腳掌太臟。
“怪我,宴老師我知道你人好不好意思叫我,我應該考慮到的,怪我。”葉楓一臉認真。
“小朋友,我們打個商量,你可以不可以讓我自己走?我不是腿斷了。”
“你這腳怎麼還在流血。”
鑒定行業泡了十餘年,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覺得:酒精消毒水是瓊漿玉露,救命聖水。
“去打針吧,今晚彆沾水,明天看看傷口不紅腫,按壓無痛感無液體滲出就可以撕掉這一層了。”
宴笙:我可真謝謝你。
傷口淺不用縫針,消完毒,止住血傷口也有了合上的跡象。
宴笙抬手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大概是寂寞了太久了,看見一件彆的男人的衣服都能心猿意馬。
“如果有呢?”葉楓問完,醫生和宴笙齊刷刷看著他。
古法醫說不深的傷口這會還不斷冒著血珠。
清創室裡,醫生捧著宴笙的腳丫子翻來覆去,語氣疑惑。
“怎麼踩得這麼臟?”
“好的,我會送他來醫院的。”葉楓采納了醫生的建議。
宴笙癱在椅子上,眼睛望著天花板明晃晃的大燈。
心情好像醫生剛剛宣布了他罹患不治之症。
回去吃好點,喝好點,不行了就趕緊來醫院。
“去打針了唄,怎麼走不動了?”醫生瞧宴笙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調侃了一句。
宴笙剛想說不至於,葉楓已經彎下腰,左手穿過他的腿彎,右手正伸向他的胳肢窩。
宴笙大驚失色,拚命拍打葉楓手腕。
“乾嘛,乾嘛,乾嘛……”
“你要乾嘛!”
宴笙明顯的抗拒讓葉楓暫時放棄進一步,站起了身體,打算和宴笙說清楚利害關係。
“你沒聽到醫生剛才說嗎,今天是很關鍵的一天。”
“如果你恢複不好,明天可能感染流膿,然後會影響走路,嚴重可能會瘸。”
“我能自己走,我一個大男人被你公主抱像什麼話?”宴笙看出來葉楓可能是真的沒有經曆過受傷,一小點問題就非常緊張。
“那我背你……”
“哎呀你們彆扯了,一會又有病人來了。他能走,腳掌彆接觸地麵就好了,主要是怕踩到臟東西而已,走慢點沒事!”
醫生說完怕還不能打消葉楓的念頭,又補了一句。
“你們兩人身高差不多,不管抱還是背要是摔了,就他這個身板不知道斷幾根骨頭。趕緊去打針吧。”
宴笙今天的情緒是好不了了,這接二連三的暴擊。
為了解除一個暴擊,得承受更大的暴擊。
“那我扶你去。”
宴笙沒再拒絕,他不想再在無謂的小事上浪費時間。
他一手搭在葉楓手腕上,走了兩步,手掌下源源不斷的托舉力恨不得把他舉起來。
宴笙乾脆卸了力道,靠在葉楓肩頭,管他呢,能省一會力氣是一會力氣。
他這會腹中空空,聞了一會醫院的消毒水所有不適都沒了。
破傷風皮試需要等待半小時,他抬著手腕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葉楓托著腮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顆皮膚上挑起來的小豆豆。
不時看時間,不時給宴笙報顏色:“還是白色,沒有發紅。”
“沒有腫,還是那個樣子。”
宴笙掰著葉楓的肩膀強行把他提了上來:“小朋友,你小時候沒有生過病嗎?”
“啊?”葉楓不知道宴笙這話什麼意思。
“我是說,這是小事,小傷不用這麼緊張,就算真的紅了,腫了也不是無可救藥,還可以打人體免疫蛋白。”
“就算我的腳不小心感染了,也就是多幾天愈合,不會嚴重到哪裡去,但是你真的不要那麼緊張。”
宴笙能看出葉楓的過度緊張,他不知道原因,揣測葉楓可能過去和醫院打交道少,以為進了醫院都是很麻煩嚴重的事情。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葉楓在過去兩三年和醫院醫生打了不少交道,每次得到的都是被修飾過的不太好的消息。
葉楓潛意識裡會督促自己,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在一切尚有轉機的時候阻止情況進一步惡化。
他習慣性的逼迫自己去接受在葉銳問題上,無法努力的無力感。
接受不那麼好的發展和結果,讓自己不那麼難受,還能語氣輕鬆的和父母打電話彙報情況。
告訴妹妹:大哥恢複得很好,醫生說也許很快就醒了。
這個“也許”他騙了自己兩三年,也相信了兩三年。
如今葉銳醒了,但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改不了了。
“可是,我不想看見身邊的人受傷啊。”
“雖然我們沒那麼熟……”
葉楓睜著眼睛望著宴笙認認真真地說。
雙瞳烏黑透亮,睫毛一扇一扇。
宴笙呼吸一滯。
雖然我們沒那麼熟,但是我還是關心你,擔心你,希望你能好好康複,不要有什麼“萬一”發生。
平日裡和胡平嬉笑怒罵慣了,和古板的古振樂言簡意賅交流慣了。
檢驗中心的新人,來得不久的人和他接觸少,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
忽然有這麼一個人既認真又越界地關心他,一種新奇的體驗。
“小傷,不會有事的。”宴笙忍不住伸手在葉楓毛茸茸的頭頂揉了一把。
頭發茂盛的頭頂柔軟順滑,手感極佳。
“時間到了,過來看看皮試結果。”護士喊了起來,宴笙主動抬手搭住了葉楓的肩頭。
打完針,葉楓扶著宴笙走向停車場,一路上宴笙幾次表達想要自己開車都被無情拒絕。
到了車邊,宴笙往駕駛室走,葉楓乾脆伸手架住了他,半摟半抱的帶著他坐上了副駕駛。
宴笙趕在葉楓彎腰前,快速抓過安全帶插進卡扣。
“宴老師,都過了午飯點了,您要吃點什麼嗎?”
“時間不早了,還得趕回市局,先送我回家換身衣服,另外換雙鞋。”
葉楓剛擰動鑰匙,宴笙立刻前傾身體拽住葉楓的手腕。
“一會開慢點,我這刹車可能有點小問題了,聲音不太對。”
“嗯?”葉楓略微思索一番認真告訴宴笙。
“剛才刹車聲把你吵醒了是嗎?開快了急刹車確實是這個聲音,製動挺好的。”
葉楓生怕宴笙不信,又補充了一句。
“剛才刹車距離應該低於35米,很好的數據了,您平時肯定很愛惜這輛車,時常保養小心嗬護。”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宴笙嘖了一聲,他不過是找個由頭讓葉楓慢點開,難不成要說他暈車,現在可再也沒有和家長走散的小朋友來做他的擋箭牌了。
葉楓還跟他扯上刹車距離了??這是他懂的嗎?他懂個屁,他買這車就看中外形了……
“城裡麵車多,路況複雜,小心一點比較好。”
“現在還沒到上班點,很多人午休,開太快發動機聲音擾民,你知道饒安這裡的房屋都比較老,隔音不太好。”
“宴老師,你想得真周到。”葉楓果然開得慢了很多。
葉楓開著車,不時轉頭觀察宴笙。
他閉著眼睛,靠在副駕座位上,看起來就像養精蓄銳。
離開艾家村時,胡隊說過讓宴笙儘快回去支持工作,看來宴笙已經在提前準備精力了。
領導果然就是領導,什麼事都想在了前麵。
花了兩分鐘粗略換算了下價格,覺得十分便宜,一口氣付了全款的宴笙,回答葉楓問題時卻難得的猶豫了下。
委婉不在於怕傷了小朋友的麵子,而在於不能丟了自己的麵子。
哎,果然是個心思單純不諳世事的小朋友。
饒安市政府受啟發,向省上申請特批了一筆經費,據說要把饒安市大大小小的河溝都整治一新,提升城市形象,促進招商引資。
據說來買的要麼是老家饒安在外工作的人,要麼是被開發商忽悠的。
“啊?你買的啊!你好有錢!!”葉楓以為宴笙是租的,沒想到居然是買的。
宴笙居住在西麗區繁華地帶旁邊的麗景豪庭,算是這個城市第一批設計規範的商住小區。
當初這房子開盤時宴笙還在國外,看到開放商廣告:饒安市中心河邊的生態園林家。
這條重要的支流,饒安的母親河也被納入其中。
加大版臭水溝,隔著十米遠就聞到熏天臭氣。
據說麗景豪庭有幾十戶沒賣掉的房子,乘著河道改造的東風漲價售罄。
整改完畢,臭水溝大變樣,水不再渾濁不堪,而是清澈見底,有水草有遊魚。
小區裡一共五棟板樓,樓間距很寬,分兩條道路,外環是車道,中間的小花園修葺了碎石小路供人行走。
地麵上規劃了很多停車位,看起來似乎做到了一戶一位。
打死不能讓彆人知道:他暈車!
葉楓放鬆的靠在椅背上,手扶著方向盤,不用趕時間去醫院,他一臉輕鬆,轉動方向盤的手顯得隨意自在。
車剛開到小區大門處,攝像頭紅燈一閃,四五米高的烤漆雕花大鐵門自動滑開,葉楓開著車沿著主路開向小區深處。
聽霸氣的名字就知道當初開發商的雄心壯誌。
他閉著眼睛緩解頭暈目眩的不適,心裡盤算著一會下班怎麼辦。
“這房子不便宜吧?”以葉楓對自己老家城市以及逸林房價的了解,這種有地段有環境的新樓,租金肯定不便宜。
可能會死於嘔吐脫水,電解質紊亂……
如今又過去了幾年,小區裡植被豐茂,綠樹環繞。
他得委婉拒絕小朋友真摯的好意。
本地人不說買不買得起了,就光聽這環境就倒了胃口。
葉楓按導航上設定好的路線,慢悠悠開到了宴笙居住的小區。
“嗯……還……是有點貴,按揭有點吃力……”
他不會死於傷口感染……
宴笙雖然還是有點暈,也可能是剛才都吐空,難受還是難受,不過比剛才好了很多。
當然正經工作時,胡平還是很靠譜的。
葉楓覺得宴笙這個領導,比平時的胡平靠譜多了。
每棟九層樓三個單元,一梯兩戶居住的人口不多。
宴笙幾次微睜開眼瞧見葉楓就像開自家車一樣輕鬆,心裡忍不住嘖了一聲。
岸邊曾經亂七八糟的綠植也做了修整,裝上了款式統一全新的路燈,晚上居民至少能繞著河邊散散步了。
麗景豪庭如火如荼的修了兩年,還沒封頂,省上忽然靈光一閃開始大力改造商河流域。
這小朋友是拿他的車過癮吧?大概率不知道他車多少錢,要不然怎麼可能一點緊張都沒有?
他有個預感,這個毛頭小子搞不好要自告奮勇給他當司機,要是那樣的話……
據說花了饒安市政府八輩子都不會花的錢,搞了個耗時兩年的大工程。
雖然比不上大城市的母親河邊,又是觀景綠道又是光彩工程,但是比起以前天差地彆。
麗景豪庭開盤於六年前,起初價格不算太高,但是銷量一直不佳。
彼時,小區旁邊的商河支流安河段,作為饒安市的母親河還是條臭水溝。
城市裡的路平整寬闊,這會又非上下班高峰,沒有堵車不需要頻繁的刹車起步。
河邊當年種下的樹苗茁壯成長,裡裡外外都是漂亮的模樣。
宴笙嘴角抽[dong]:“借錢湊的首付,至今債沒還完……”
“宴主任,你真會開玩笑。”
就此,兩個人對對方的印象進一步固化。
我認為你經濟條件困頓,所以天天都穿同一身衣服,租房買房都很難。
我認為你真有錢,比我家有錢多了,超跑,豪宅說買就買,為了低調還騙我說借錢湊首付……
宴笙家在小區最裡邊緊鄰安河,住在四樓的他常年窗戶不關。
花開的時節進屋就能聞到花香,聽到安河的潺潺流水。
勞累一天的身心在水聲中緩緩平靜。
宴笙最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坐在窗邊,聽著雨水拍打玻璃,滴落進河裡的聲音。
既吵嚷又安靜,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宴笙進屋立刻把從裡到外的衣服都換下來扔進了洗衣機,找了一雙鞋底輕便柔軟的休閒鞋扔在了門口。
他光著腳在屋裡四處轉悠,從大開的窗戶源源不斷注入的清新空氣,衝淡了葉楓外套留在他身上的人氣。
腳底的傷口應該已經痊愈,他這麼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來走去一點都不覺得痛。
拉開冰箱,滿滿當當,喜歡吃的食物,喝得飲料都在裡麵,肚子叫得歡快,也提醒了他剛才的窘態。
他歎了口氣,重重關上了冰箱門。
宴笙步伐輕快走進電梯,走出單元門,剛看到自己紅色跑車大燈的一個邊緣,立刻墊起了左腳。
他略微停頓,再起步速度明顯放慢,腳尖觸地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宴老師,胡隊剛打電話說給我們買了飯,到了您直接去我們辦公室吃了再走。”
宴笙“哦”了一聲,興致不高。
不說胡平買飯的水平不咋高,這叫他去“吃了再走”這個要求就知道這頓飯怕是不好吃。
搞不好,剛才帶回來的人又有了幺蛾子,得讓他加班加點趕工了。
這是胡平的慣用套路,所以這飯肯定不好吃!
回去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宴笙的錯覺,暈車居然沒有那麼厲害了。
他睜著眼目視前方,頭暈目眩的感覺雖然還有,但是減輕了很多。
難受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宴笙估計自己餓了,身體沒有多餘的能量來伺候暈車的不爽反應了。
看來今天下班可以打個車回家了。
葉楓走進辦公室,屋裡稀稀拉拉幾個人,胡平和黃友成不在。
用力一吸氣,空氣中沒有殘留的飯菜香味。
同事見葉楓和宴笙回來了,朝走廊深處指了指。
“三會議室,胡隊擺了一桌,你們快去吃。”
“擺了一桌?”大手筆啊。
宴笙不以為意,可能是盒飯叫得多擺了一桌吧。
三會議室是六到八人會議室,隻有胡平和黃友成坐裡麵。
說擺了一桌不是誇張,是真的擺了一桌。
一個個的外賣盒占滿三分之一會議桌,圓的,方的,尺寸不大,肯定不是見慣了的盒飯包裝。
旁邊垃圾袋裡扔了不少空盒子,應該是之前的同事吃完留下的。
胡平見兩人到了,立刻起身一個個掀開蓋子,從旁邊拿過一小盒白米飯親自遞到宴笙手裡。
“宴主任,來吃飯,辛苦了。”
一個盒子一道菜不見重樣的,粗略一數超過八道菜。
宴笙嗤了一聲,沒伸手接米飯,指著一桌子菜問胡平:“什麼個意思?不說清楚,這飯我可不敢吃。”
“還有你不敢吃的飯啊?趕緊吃吧,一會要麻煩你點事。”
宴笙還是不動,大有不說清楚絕對不動筷的意思。
“不違背原則的事,小事,坐下說。”
宴笙聞到米飯香,肚子忽然叫了聲,聲音很小,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他怕繼續叫大聲了丟人,乾脆接過米飯筷子,迅速夾了兩片肉塞進嘴裡,雖然有點涼了但是架不住他餓得厲害。
宴笙默不作聲,吃菜扒飯一口氣下去了小半碗。
“宴主任,你還記得梁家強嗎??”胡平問。
宴笙眼皮子都沒抬:“跟我辦公室撒潑打滾哭鬨了那麼多次,活這麼久第一次見,能不記得?”
“宴主任記得的,他今天都叫過名字了。”葉楓立刻補充。
“他之前那案子鑒定沒問題吧?”胡平雖然是問,但是語氣更接近陳述。
宴笙睨了胡平一眼,還沒回答,葉楓已經接過了話頭。
“我今早看過卷宗,覺得沒問題,而且看他今天這麼活蹦亂跳的樣,也不像有問題的。”
“你今早看了梁家強的卷宗?”宴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那案子根本不值得一提,葉楓雖然最近都在檔案室借閱卷宗,但是不可能這麼巧就拿到梁家強的卷宗。
“我指明讓他去拿的,小葉你再總結複述一遍內容。”胡平說。
宴笙眉頭皺了起來,胡平難不成提前預知了今天的這出?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難道之前的案子有什麼問題?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宴笙擱下筷子擦了擦嘴,朝著葉楓揚了揚下巴。
“說吧,看到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說什麼,我也聽聽你的總結。”
梁家強是艾家村的村民,實際年齡跟老頭沒太大關係,滿打滿算也就49歲。
他單身一人,一輩子在家務農。
一個人打理著名下的一畝三分地,雖然收成不太好,不過吃喝不愁也有點進賬,總之跟貧困戶肯定沾不上邊。
也是因為常年勞作,風吹日曬,他的皮膚比其他人更粗糙,看起來就像飽經風霜的老頭。
人比較勤快,勤快得過分。
艾家村很多在城裡討生活的,例如梁家強的鄰居,艾程虎幾兄弟。
常年不回村,梁家強就把彆人家的地也發展成了自己的。
“跟今天的事有關?”宴笙覺得沒關係,但是搞不清楚胡平為什麼又提起這一茬。
她一個人也忙活不了多少地,大部分吃的還是兒子送回去,不過就是覺得有點事乾。
覺得他們的傷情鑒定不對,都見血了,居然傷情鑒定沒個說法。
兩個人不知道怎麼的就打起來了。
葉楓今天早上看完卷宗就是這個想法。
東麗區分局意思你這都不算我們管轄,這種雞毛蒜皮的鄰裡糾紛我們斷起來也不合規矩,乾脆找市裡。
要造成了不可逆後果的傷才能夠的上傷情量級。
今天如果不是這一出,葉楓估計他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
梁家強當時被揍得滿臉血,分不清鼻子嘴巴哪裡出來的,眼睛也腫了,醫院裡檢查拍片花了一千多。
梁家強剛種下去了四季豆,盤算趁著秋天長起來,大家囤過冬蔬菜時能賣了賺點錢。
這幾年,想著老太太年紀大了,總想接進城裡給她養老。
去年夏天,艾程虎回家發現自己家的地被梁家強占了,二話不說要他拔苗滾蛋。
“梁家強的傷就是到省裡,也是這個結果呀。而且胡隊你已經照顧了他了,還給他算了後續的就醫費,其實不用後續治療的,還算了誤工費。我覺得該有的都有了。”
梁家強最後一次來,後半段又是倒地打滾。
反正你們縣也歸饒安管。
說起來還是鄰裡糾紛那些破爛瑣碎的小事。
好歹也是輕傷吧。
後來滾累了,鬨累了爬起來問宴笙:“你是不是不給我改!”
艾老太的大兒子是唯一的兒子,在城裡混得不錯,早年就置辦下了房車鋪麵,這輩子肯定都是不會回村了。
就這麼到了市局,既然都鬨上市局了,肯定不能簡單調節。
自然後續鬨上了派出所。
宴笙就坐旁邊看他滾,順便把他滾來滾去這事也寫進了卷宗……
“也算有點前因後果吧,剛才我把艾小紅的大哥,就是艾老太的大兒子叫過來了。現在除了梁家強不配合,其他人都挺配合的。”
胡平考慮到後續可能還要換藥,以及可能耽誤的勞作,定了個兩千整的數目。
胡平就直接斷了案。
全程挨揍,還是錢村長聽聞後跑來拉開的。
梁家強再怎麼身體好,麵對差著十幾二十歲的晚生後輩,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派出所調解,梁家強不認,艾程虎也不認,鬨到了東麗區分局。
對於這個結果,梁家強還是不認可,跑到檢驗中心鬨過幾次。
梁家強未經許可占用他人耕地,拔除秧苗歸還田地。
梁家強聽明白沒有不知道,反正每次到最後都是倒地打滾,說這痛那痛好不了了都是被打的……
老太太不願意,非要在家務農,種點糧食自給自足。
艾程虎毆打他人,拒不道歉,給予七天行政拘留,並且承擔梁家強的醫藥費。
按規矩驗傷,寫傷情鑒定,既然之前調節過雙方都不認。
再後來梁家強沒來鬨過,這本不起眼的小糾紛成了厚厚一摞卷宗進了檔案室。
眼見著歲數一天比一天大,大兒子為了斷了她的念想乾脆把地全部便宜租給了梁家強。
梁家強留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著”拍拍屁股氣衝衝走了。
雖然你被揍得挺慘,但是都是皮外傷,沒影響視力,沒影響身體功能。
宴笙堅決不改,並且告訴他如果不服可以申請省裡複核。
眼見著快到手的錢要飛了,必然不願意。
幾次都是宴笙接待他的,耐心向他說明,傷情鑒定的原則依據。
給老太太下了最後通牒,在家收拾收拾,最多待到冬天就進城生活。
老太太肯定不願意,但是艾老大也搞不明白今早這一出的原因。
艾小紅是昨天早上回村的,究竟中間發生了什麼,他吃不準。
“你們怎麼看?”胡平雖然問的是你們,但是衝著葉楓揚了揚下巴。
“意思是現在是艾小紅,艾老太一口咬定梁家強強奸,然後梁家強不配合錄口供,所以這事結不了?”葉楓揣測完目前的情況,扭頭瞧著宴笙。
“宴主任,萍萍應該沒發現強奸痕跡吧?要不然不可能帶回市局啊,要先去醫院深入驗傷呀。”
葉楓雖然剛到刑偵,但是在基層,打架驗傷的流程也接觸得不少。
這種涉及刑事案件的活人驗傷一定會有權威醫院共同完成的。
單就艾小紅直接被帶回市局這一點來說,□□說站不住腳。
“宴主任,要不您出馬?”
宴笙不知道胡平葫蘆裡賣什麼藥,居然要他去做詢問,不過他還是嗯了下來。
問詢室裡,梁家強梗著脖子坐在桌前,聽到門響扭臉看見宴笙,立刻轉頭望向一邊。
桌上放著的水杯一口沒動過,前麵坐著的乾警手裡的記錄本也是乾乾淨淨。
從臉到身體都寫得明明白白:抗拒。
宴笙站在桌邊,手撐著桌子:“你嘴巴咬那麼緊做什麼?”
梁家強猛地轉頭死死盯著宴笙:“怎麼?沒有坑我的機會很遺憾?你們那麼本事隨便寫啊!”
“抓我進去關我幾十年,老子不用天天種地累死累活。”
“你們抓我,抓我!”
梁家強雙手高舉不停揮舞,一副接受手銬的樣子。
“反正這艾家村我是待不下去了,隨便你們,抓我,槍斃我!一了百了!”
“怎麼怕回村裡丟臉?”
“你又沒□□,你怕丟什麼臉?”
“你當我們監獄是菜市場,你想進就能進?”
宴笙一連三句,梁家強晃動的雙手停在了空中,臉上的表情呆滯後變得興奮。
“你說啥?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說,你乾沒乾過心裡沒數嗎?”宴笙才不會那麼聽話的再說一遍。
“老子沒乾過!個瘋女人,理都不想理她,老子對女人沒興趣更何況是個瘋女人!”這是今天和梁家強見麵以來,他第一次正麵的回應。
葉楓知道,梁家強的嘴巴算是撬開了,不過他奇怪為什麼宴笙說的這幾句平平無奇的話能有這麼大的作用?
宴笙見目的達到,轉身就要走,梁家強在後麵叫住了他。
“喂,你怎麼知道我沒乾過?”
宴笙立起腳尖轉過臉:“司法鑒定是科學嚴謹的過程,你做過跑不掉,你沒做過就算被千夫所指,我們也會還你清白。”
“法律是準繩,是唯一,沒有眾口鑠金,謊話傳千遍就變成真話的荒謬。”
“看起來你對我國法律,司法係統不夠信任,當然也是對你自己不夠自信。”
“現代社會,規矩自身,真金不怕火煉,不用怕查。”
宴笙說完墊著腳離開了詢問室,胡平樂嗬嗬一直送他到了一樓。
後來的詢問過程變得順利,梁家強不僅否認了艾小紅的指控,而且提供了還算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他昨晚從地裡乾完農活回家,自己燒了兩個菜,炸了個花生米,喝了兩杯後,興致高昂進了網絡唱歌app。
他一晚上啥都沒乾,全部時間都用來和網友在線飆歌。
梁家強對自己的唱功十分自信,覺得自己唱得挺好,主動說自己手機賬號裡可以查到回放記錄。
葉楓拿過來梁家強的低端智能手機點開,梁家強尖銳走調的歌聲立刻回蕩在空曠的審訊室。
葉楓忙不迭點了暫停,將音量調至靜音,確保沒聲音後才又點了播放。
對於葉楓的這個舉動,梁家強十分不滿。
“咋的,我唱得不好聽?”
“難聽!”葉楓的回應憋得梁家強又氣得夠嗆。
梁家強對於自己的唱功確實非常自信,從晚上八點過一直嚎到了淩晨兩點過。
這個時間段,梁家強肯定是沒有作案時間的。
兩點過,農村裡早就睡覺了,也就他家住得遠一點,要不然肯定會被拍門叫他安靜。
如果他真因為喝多了,結束飆歌後跑去騷擾艾小紅,以艾家母女今天那罵人的架勢不可能輕易就範。
艾家的房子左側隔著鄰居家的臥室頂多三四米,安靜淩晨哪怕幾聲狗吠都會分外清晰,更彆說漫罵撕扯,不驚動旁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昨天半夜,梁家強也沒有作案條件。
艾小紅是昨天白天回村的,梁家強下地乾活,如果兩個人白天發生了任何糾葛,以今天那些村民狗仔隊彙報娛樂新聞一樣的架勢,不可能隻字不提。
隻能說明,昨天兩人可能麵都沒碰,梁家強壓根不知道艾小紅回村了。
“滴答。”葉楓手機響起,肖萍萍整理好的艾小紅的驗身報告電子版傳了過來。
葉楓看著屏幕上短短一行字,瞪大了雙眼。
他打開照片,不斷放大,生怕錯過了細節。
照片不過是再一次印證了文字的內容,這就是經過肖萍萍細心檢驗,宴笙認定無誤的結果。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下`身皮膚完好,無擦痕,外傷,皮下出血。
陰[di]口閉合平整,陰[di]瓣完好未破損,無充血。”
肖萍萍在屋裡檢查了半晌,最終結論不過兩句話。
這兩句話也是關鍵的兩句話,證明艾小紅無論是今天還是昨天都沒有和他人發生關係。
驗身報告,艾小紅家的地理位置,周遭環境,梁家強昨夜的活動內容。
全方位證明了,梁家強□□或者猥褻甚至騷擾艾小紅的行為不成立。
葉楓歎了口氣,有點無語。
雖然大概猜到原因是鄰裡糾紛導致的潑臟水,但是艾小紅作為一個女性,張口閉口說被男人強奸。
梁家強都覺得這種汙蔑會讓他以後在村裡抬不起頭,艾小紅就不怕嗎?
梁家強是外姓人,小時候討飯到了艾家村,被一個姓梁的光棍老頭收留。
艾老大租給他的地是幾個月前的事,上麵種的農作物馬上就要豐收了,對於種了一輩子地的他來說這就是命。
艾家村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村民姓艾,要說攀親戚,往上數不出三輩絕對沾親帶故。
又被人以意圖奸殺報了警,他當時隻覺得,這輩子完了說不清楚。
“喲,又來個警察同誌,快坐下聽我慢慢說,你們可得給我主持公道。”
他怎麼就不想想,這個來通風報信的人目的可能並不單純呢?
“為什麼彆人說艾程虎有關係你就信?”葉楓覺得梁家強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他一麵感激梁老頭收留他,一麵也清楚,自己不是艾姓人,被排斥很正常。
想著等他回村實在不行跟他談租金,反正他們家都不在村裡了,地空著也是空著。
這些本姓之間都有沾親帶故的關係,梁家強曾經流浪討飯,去過不少村落沒有落腳的地方。
葉楓做了個口型問怎麼回事,兩名乾警不約而同豎起食指敲了敲太陽穴。
“行了,你好好配合把筆錄完善了,我去隔壁看看,要是沒什麼事一會你就能回去了。”
“有人給我通風報信,說艾老太的閨女在城裡找了艾程虎。”
也真的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這梁家強也是真傻,真好騙。
葉楓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來了這麼好些天了,局長還一麵沒見到呢。
葉楓走到桌邊拿過筆錄,看到每個問題詢問不下三遍,而每一遍艾小紅都回答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梁老頭吧唧了兩下嘴唇:“沒看清……”
“他們是親戚,艾程虎幫他們打通了關係,要收回我的地還要我賠錢。我的地是艾老大主動找到我給我的,又不是我偷的搶的,憑啥!”
“回去乾啥,丟死人了,不想回去。”
從市局回家的梁家強,一直沒拔自己種在艾程虎地裡的苗。
誰知道戰鬥剛開始就敗下陣來,還背了個強奸的名聲。
饒安周邊幾十個村子,倒退回去二十年,個個村子都有一個本姓。
“誰來告訴你這事的?”葉楓問。
“你們村長沒走呢,剛才我看見了,他親自送你回去給你正名。你以後就老老實實種地,沒有誰有關係能違法亂紀淩駕於法律之上。”
但是艾家村的人從來當他就是外姓人。
葉楓明白了,為什麼傳話人一提艾小紅在城裡搞定了艾程虎的關係,梁家強反應這麼大。
葉楓走出門,轉頭進了隔壁剛好是艾小紅的詢問室。
“你剛才為什麼跑去艾家吵架?”
剛仔細看完一頁,艾小紅突然發現了葉楓的存在,一轉臉拽住了他的袖口,熱情招呼他坐下。
哪知道艾程虎為了繃麵子,找回丟掉的臉,居然說自己和局長有關係,要收拾梁家強。
全村大部分人一個姓,除了上門的女婿,嫁進來的媳婦,其他外姓人在村裡都不受重視。
因為艾程虎在城裡都找好關係了,一定會弄死他。
艾小紅聽到葉楓開門關門不為所動,繼續嘚啵嘚說著。
“他如果沒有關係,去年我被打得那麼慘,怎麼就關了他7天?後來出來後,他還威脅我要麼自己拔苗,要麼種出來的收成歸他,反正他認識公安局長,他那7天根本沒在拘留所都在局長家吃香喝辣,就是哄我玩的。”
梁家強又氣又急,但是毫無辦法,隻能把長得好好的秧苗給拔了。
葉楓說完本以為梁家強會高興,哪知道他嘴裡嘀咕起來。
對比梁家強的一語不發,訊問筆錄厚厚好幾頁,而乾警已經抱著手不記錄了。
他這次不是偷人家的地種,是正經花錢租的地,要是被不講理的“關係”打壓,他氣不過。
後來老頭死了,他繼承了老頭的幾畝薄田,一處住房。
葉楓一笑,艾家村就這些人,梁家強生活了一輩子,憑個背影都能認出七七八八,說了這麼多話還能沒看清?
沒想到,這人還挺講義氣。
這胡平判了行政拘留的人,能上局長家吃香喝辣?
他一聽就急了,要去找艾家老太說理,結果氣急了除了罵人說不出彆的,最後還被艾小紅出來說他□□……
葉楓輕輕掙脫了艾小紅的手指,放回訊問筆錄,轉頭回了辦公室。
很意外宴笙還在,坐在他的椅子上微低著頭。
宴笙臉色不太好,從葉楓進門到站在他旁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宴老師,你是傷口不舒服嗎?”葉楓著急詢問。
宴笙一抬頭:“沒事,問完了?”
“問完了,我覺得艾小紅精神狀況可能不太好,我們要不要安排個精神鑒定啥的?”葉楓這話是問胡平的。
“鑒定啥的,艾老大不是沒走嗎?錢村長不是還在嗎?都拉一塊問問唄。”黃友成的解決辦法簡單粗暴。
錢村長在艾家村當了十年村長,憑他一個外姓人能得到艾家村人的信服,可見水平很高。
胡平簡單直接問她艾小紅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錢村長回答十分含蓄:“艾小紅那人吧,最近十來年都沒在村裡住,偶爾回來看看她媽,平時打交道少。聽村裡聊天,好像小時候摔過還是咋,確實腦子可能有點不好使。”
錢村長沒說艾小紅瘋,說她腦子不好使,還是從彆的村民哪裡聽來的。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大夥當時看熱鬨那麼積極,不過就是想看樂子,看看瘋子發瘋。
也解釋了葉楓的疑問,一個思維正常的女性,怎麼可能大庭廣眾拿自己被強奸作為獲取吵架勝利的武器。
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就是,她精神不正常。
這事最清楚的莫過於艾老大,之前胡平詢問艾老大時,並沒有提艾小紅口口聲聲說的被梁家強強奸。
因為在村裡,他已經通過肖萍萍的驗身筆記,確定了強奸說子虛烏有。
再次詢問,胡平直接拋出了這個點。
“艾小紅說昨晚她被梁家強強奸了。”
“啊?”艾老大很震驚。
“你們查了嗎?是真的嗎?”
“當然查了,要不然怎麼會坐在這裡問你。□□是刑事案件,容不得栽贓嫁禍,艾小紅究竟怎麼回事。”
艾老大揉了揉鼻梁,一臉苦色。
“她從小腦子就有病,按現在的說法是精神分裂,幻聽幻視幻想,小時候媽覺得她中了邪,三天兩頭請人給她驅邪。”
“什麼走陰,請神,喝符水三天兩頭乾,她越來越瘋……”
艾老太被神棍,江湖騙子忽悠了不少錢,艾小紅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
後來艾老大在城裡站住了腳,把艾小紅帶進了城裡,經過檢查確診知道了這是治不好的病,必須一輩子吃藥控製。
嚴重的時候甚至要住院治療。
艾老大後來發了財,也不想讓艾小紅拖累艾老太,花錢找了個療養院給艾小紅送了進去。有人盯住吃藥,有人洗衣燒飯,這些年情況還算穩定。
艾老大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機上安裝的安定醫院app,打開就診卡,檢查報告,診療記錄展示給大夥看。
艾小紅每個月都會到醫院開藥,而付款人自然就是艾老大。
“你們看,我真的是儘力了,這些藥也不便宜,長期吃藥害怕影響肝腎功能,基本每三個月都要檢查一次。”
“她昨天回村是為什麼?”葉楓問。
“那肯定是被我媽電話叫回去的唄。她今天真的當著全村人的麵說自己被梁老頭強奸?”
艾老大依然不敢相信,一輩子連戀愛都沒談過的艾小紅,怎麼敢在大庭廣眾說出這種話?
“你回村裡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我們還能睜眼瞎說?”
胡平冷笑一聲,合著他們都被個神經病耍著玩了大半天。
“肯定回去沒吃藥,她現在年紀大了,病情不穩定,少吃一兩次藥反應特彆大。我媽偏偏隔三差五就要叫她回去,我都跟療養院說了最多兩個月放她回來一次,停了藥後果很嚴重。”
艾老大說到這又氣又惱。
“行了,跟我去見見你媽。”
胡平帶著艾老大走進詢問艾老太的房間,艾老太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正在控訴梁家強。
“那小兔崽子不是個玩意,外姓人就是沒良心。”
“我們村給了他活路,反過來欺負我閨女。”
“你們必須抓他,重判!”
艾老大走進來就聽到這些,也不用費勁回村裡打聽了,他氣得上前打斷了艾老太的話。
“媽,你一天天的擱這胡說八道什麼!”
“小紅是傻,可是也不能不要名聲。”
“她一個黃花大閨女連男人的手都沒碰過,這樣鬨出去我們艾家臉上有光嗎?”
“你不能為了不跟我進城,逼老梁頭退地,就搭上小紅的名聲和清白!”
艾老大氣得就差指著艾老太鼻子罵了,葉楓看他那氣得快爆炸的模樣,毫不懷疑如果艾老太是隔壁老太太,不是他媽媽,可能他就揮拳頭了。
“你知道不知道,栽贓嫁禍是要關起來的。”艾老大牙齒打顫。
“我七十了,他們能拿我這把老骨頭怎麼樣?”艾老太一臉無所謂。
她猜對了,還真不能拿她怎麼辦。
艾老太的坦白,艾老大的佐證,艾小紅的檢查報告證明了“梁家強涉嫌強奸”就是場子虛烏有的汙蔑。
涉案的兩個人,一個精神分裂是限製民事行為能力。
她的臨時監護人同時也是另一個涉案人,年滿七十,按相關規定不是嚴重犯罪情節,隻能給予行政拘留處罰,而不能執行。
對於艾老太這樣的人來說,屁用沒有,連懺悔和愧疚都不會引起。
胡平連批評都省略了,跟一個不會有一絲悔改的古稀老人談這些,可能要連吞一瓶降壓藥。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胡平隻能抓住唯一的明白人,艾老大狠狠批評,從老的到小的,講清楚事實的嚴重性。
提醒他作為艾小紅實際意義的監護人,必須儘到看管責任,以免引起嚴重後果。
艾老大心有愧疚,態度非常好,胡平說什麼都說“好”,一定配合,一定把老的小的看好了,不給人民群眾添麻煩。
胡平狠狠教育了艾家唯一一個清醒明白人,結束宣傳教育已經是四十幾分鐘後。
艾老大向梁家強真誠道歉,免去了他一年的田地租金以表歉意。
雙方在市局乾警,錢村長的見證下補簽了正規的租地合同。
一場鬨劇算是落下了帷幕。
艾老大為了發泄對老媽的不滿,不準艾老太回村了,說直接上他家有保姆伺候,什麼都新買。
艾小紅直接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住院治療再次嚴重的精神病。
葉楓不信經過今天這一茬,梁家強還認為宴笙徇私枉法。
宴笙的臉色更難看了……
雖然當時宴笙沒有任何頭銜,但是他的傷情鑒定是宴笙做的,也是宴笙親口告訴他,他這傷情夠不上判刑。
“嘭”梁家強突然跪了下去
胡平一句:“你……”還沒說完,梁家強突然砰砰砰的磕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