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速凍餃子,一邊緩緩開口,“你知道織田作之助嗎?”
這裡的森鷗外和[太宰治]聊天的時候提過他。本來之前已經對那人的故事不感興趣了,但現在見到了另一個自己,走上另一個道路的自己,[中原中也]的直覺又告訴他,那人應該是個關鍵人物。隻是不知道這兩個世界裡的他有什麼不同。
中原中也拿著手機翻看有沒有工作短信,點點頭:“知道,之前他也是Mafia的成員。”
“他在我那邊是偵探社的成員——你能給我講講他嗎?”
是什麼改變了他的前進軌跡,讓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嘛……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他不熟,隻偶爾喝酒的時候遇到。但他不太愛說話,所以也沒什麼交流。”中原中也坐到沙發上,艱難的搜刮著有關對方的記憶,
“不過他和太宰治是朋友,我和他唯一一次私下交流,是太宰治和一個極其難纏的合作對象喝酒把胃病喝犯了,他回Mafia正好碰到了我,說太宰治死活不肯去醫院。”
[中原中也]將水慢慢燒開:“那他現在還在Mafia嗎?”
“不在。”中原中也有些惋惜,“他已經去世很久了。”
“……他是怎麼死的?”
“據說是和敵人首領同歸於儘死的,”中原中也的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當時我被外調了並不知道具體情況,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又叛逃了,根本沒功夫再去關注。”
“他是個好人,作為Mafia的底層人員,雖然薪水不高,但他收養了好些孤兒。”中原中也又想起來,有人說他收養的孤兒也死了,這可真是……“他的確更適合偵探社。”
Mafia不適合性子溫吞又慈悲的人,容易被吃的渣也不剩。
中原中也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他把他應該知道的說了出來,但其餘的未被證實但他已經猜到的真相,也就不必再說了。
比如織田作的死有森鷗外的默許。
再比如太宰治的叛逃就是森鷗外想要的結果。
不過他剛猜出來的那天夜裡,他就去太宰治家,把睡眼惺忪生無可戀的太宰治從被窩裡拽出來,看著他的雞窩頭十分憐憫的說:“我沒那麼容易死,森先生也肯定舍不得我死,你彆有心理陰影。”
但太宰治看上去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咬牙切齒道:“我謝謝你哈,你可真會安慰人。”
本來已經快釋懷了,這混蛋蛞蝓偏要大半夜把他喊醒了往他心上插刀。
中原中也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你要堅強。
[中原中也]把餃子沿著鍋邊滑入燒沸騰的水中,他知道事情肯定沒有剛剛中原中也說的那麼簡單,但具體來龍去脈總算理順了。
自己那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還是幸運多了,最起碼還活著。
而從頭到尾,中原中也都沒有疑惑自己為什麼要忽然問“織田作之助”的事情,這其實已經是一種默認,默認這個死去已久的人在一切的開端之初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第五十六章
中原中也坐在桌邊, 一邊吃著現成的煮好的餃子,一邊看著手機。作為一個不會做飯的人, 在經曆數次炸了廚房的事件後,他已經完全放棄了這方麵的技能培訓。
太宰治曾經有幸觀摩過他菜的成品,並讚歎道:“這巧克力抄肉做的真不錯。”
“我沒放巧克力。”中原中也無語。
“聽不出來我在損你嗎?”
“滾!”
忙活了半天成功浪費了一斤豬肉,當時他鬱悶了整整五分鐘,然後硬逼著太宰治吃了一口,看著對方扭曲的臉,心情才變得暢快起來。
[中原中也]是真的餓, 他除了執行特彆艱難的任務,平時都是很挑的, 但今天連吃了兩碗沒什麼味道的餃子。
“有醫療箱嗎, 我想換一下傷口上的藥。”
吃飽了, 神經也鬆懈下來, 本來隻是隱隱作痛的傷口就占據了大部分的感知覺, 變得難以忍受起來。他是一個很能夠忍痛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被人砍了一刀後,感受到的疼痛就會比旁人少。
“有, 我去拿給你。”中原中也點點頭。
而[太宰治]此刻正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的床上思考人生,太宰治則坐在他旁邊打遊戲打的起勁。
“你會後悔嗎?”[太宰治]問。
太宰治摁遊戲機按鍵的手都要按起飛了, 頭也不抬:“你要懺悔?”
“當初如果你發現的早一點,織田作也許就不用死了。”
“對, 我喜歡吃肉桂, 死了的橘子飛的比魚快。”
“你現在真的快樂嗎?”
“我真的不餓。”
“……”[太宰治]嘴角抽搐,眼前一陣兒一陣兒的發黑, “你彆以為我沒看見,你剛剛早就把對麵打死了。”
“我知道你看見了, 我逗你玩呢。”太宰治見被拆穿也不裝了,無辜聳肩,笑得像一隻不懷好意的卷毛狐狸。
“你這麼快就不在乎了?”
“我當然在乎,但那是我的事情,你為什麼要在乎?”太宰治把遊戲機放到一邊,然後拿出一把匕首甩了漂亮的刀花,開始削蘋果,“他又不是你朋友。”
“……”
“還是說你覺得你就是我?”
“當然不是。”[太宰治]果斷回絕。
太宰治又說:“你隻是看見了我所經曆的故事,但實際上,你所在世界的那個織田作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他沒有陪你喝過酒,沒有把你當成小孩一樣哄,更沒有死在你的懷裡。”
“他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你不是我,他也不是你從我記憶中看到的那個織田作,你不該把這些情感放在你的世界的織田作身上。”
[太宰治]啞口無言。
“我以為你知道。”被削成很長一串的蘋果皮斷開,掉進垃圾桶,太宰治沒什麼情緒的說。
“我的確知道。”[太宰治]將對方剛剛隨手放在一旁的遊戲機拿起來,屏幕還沒有熄滅,上麵是大大的victory,
“但一開始,我隻是想試著改變一下他的命運,並沒有想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還沒有那麼無私。”
“但是後來,我改變了更多人的。旗會的人活下來了,本該死去的孤兒活下來了,芥川去了偵探社,他的肺病不至於要了他的命了……”[太宰治]苦澀的笑了笑,“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沒有辦法停下來了。”
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怎麼可能還讓[中原中也]去麵對那些支離破碎的屍體,見證親近之人的死亡。
他也不可能讓芥川待在Mafia繼續苟延殘喘。在這個世界,芥川已經完全把Mafia當成了自己的家,是不可能離開的。但在他的世界,一切還未發生。
……
他改變了太多,多到他無法置身事外,再也不能輕易地說一句我不在乎就放任一切毀掉。
“所以造成如今這個局麵的,是你的貪婪。”太宰治撐著下巴,“看來人類是永遠學不會滿足了,欲望永無止境啊。”
“彆說的好像你不是人一樣。”[太宰治]沒好氣地說。
“嗯,所以我也不能免俗。”太宰治坦然承認。
“如果有一個機會改變一切,難道你們會什麼都不做嗎?”
“旗會對於中也,和織田作對於我一樣,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所以有些事情隻能被留在過去,不甘心也隻能這樣。”
太宰治將削好的蘋果劈開,一人一半,大的那一半遞給了滿手繃帶慘兮兮的家夥。倒不是因為可憐或者好心,隻是剛剛已經吃了晚飯不太餓,但嘴裡總想嚼一點什麼東西。
“我和中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但是關於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中也不會被困在過去,我也必須跟上才行。”
[太宰治]靠著枕頭,一邊吃蘋果一邊閉目養神:“我和你不一樣,他沒那麼在乎我。”
他隻是平等的想救每一個同伴罷了。
[太宰治]到現在都記得,他去參加[中原中也]成為乾部的那場歡慶宴,所有人都圍著耀眼矚目的橘發少年。
[中原中也]是很容易被愛上的那一種人,這是顯而易見的。
張揚又紳士,長得好看,生活也精致,雖然看上去暴躁但內裡很隨和……隻要是個人都會覺得,[中原中也]被愛是天經地義的。所以他的身邊從不缺向他表達愛意的存在,男人,女人,胖子,瘦子,同伴,敵人,還有不懂事單純被外貌哄住了的小孩。
但麵對這些人,[中原中也]從來都是很溫和卻沒有一絲餘地的拒絕。[太宰治]覺得這些人真是悲哀,愛上了一個壓根不知道愛是什麼的家夥。
他永遠生氣勃勃,永遠儘最大的努力救每一個人,平等的對待每一個生命。他愛這世間所有,但他愛太過平均,所以究其根本他誰都不愛。
[中原中也]在他的宴會上開了一瓶很貴的酒分給大家,舉杯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不出意外的,[太宰治]獲得了和周圍人一樣的待遇,那目光隻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間,和在座的每個人一樣——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太宰治打斷他的回憶:“你為什麼覺得他不在乎?”
“那你又是如何判定你對中原中也來說是特殊的呢?”[太宰治]反問,“你覺得你和森鷗外都要死了,他會先救誰?”
“先救我。”太宰治毫不猶豫。
他回答的太爽快,[太宰治]倒是愣住了,他本來以為對方會說全都救因為中也很厲害,或者不需要救因為森鷗外和太宰治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險境之類的話來繞過這個問題,
“為什麼?”
太宰治笑的溫和:“因為他如果不選我,我會拉著整個Mafia還有他一起去死,說到做到。”
“他必須選我,無論另一個對象是誰。”
太宰治隻是選擇做一個好人,本質上還是個瘋子,一個占有欲極強的偏執狂。他可以裝成陽光熱情的樣子,但那永遠不會成為他的本質。他永遠是一副溫柔的模樣,割開人類喉嚨的時候也是。
[太宰治]看對方提及這個問題的時候快要變異成哥斯拉的可怕目光,冷笑了兩聲,決定在對方雷點上繼續大鵬展翅,“如果單純隻論在中原中也心裡的重要程度,你覺得你和旗會哪個重要?”
太宰治笑眯眯,他知道[太宰治]的意圖。
他說,“我不在意,也不想與死人爭高低。”
他想,嗬嗬嗬,回去生個悶氣,讓中原中也猜為什麼。
第五十七章
“我要回去找中也了。”太宰治說, “你要不要一起走?”
“……”
[太宰治]睜開眼,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殘軀, 彆說走路了,能不能爬都是一個問題。
“你在說什麼鬼話?”
他沒好氣的問。
太宰治聳肩:“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你讓我在你身上捅兩個窟窿,也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潛能唄。”[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太宰治裝作耳聾聽不見。
他倆討厭對方嗎?
肯定的。
太聰明的人和太聰明的人在一起總會特彆累,每一句話,每一次對視都可能有對方埋下的陷阱。本來上班就煩,下班了還要和另一個自己鬥智鬥勇, 這世界上可能沒有比這更讓人無語的事情了。
他倆希望對方趕緊消失嗎?
這個問題需要分情況討論。就像高中生數學最後大題的最後一問,總需要列個一二三乃至更多的假設, 然後得出不同的結論。
首先, 我們需要先看這個消失是哪一種消失。
如果是指從眼前消失, 那太宰治隻想說, 立刻, 馬上。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他並不想從鏡子以外的地方看見這張臉。
如果是指從世界上消失,那就又要再來一個分支, 是從太宰治所在的世界消失?還是從所有世界消失?如果是前者,那太宰治舉雙手讚成, 如果是後者,那大可不必。
“你到底走不走, 我給你用黑布一裹, 沒人認得出來的。”太宰治說。
就算好奇,也沒人敢問他——除了某個無良醫生, 但他此刻已經不在這裡。
[太宰治]此刻有點懷疑人生,外加身體虛弱腦子供不上血, 罕見的沒有嘴欠。
“我走不動。”他說。
太宰治撇嘴:“那沒辦法,我可不會背你。”
幾分鐘後,醫護人員一臉茫然的看著一個被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坐在輪椅上,被本該半死不活的太宰先生快樂的推走了。
“那個黑塑料袋裡是什麼?”
“你瞎啊,肯定是人啊。”
“我知道是人!我是問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醫生崩潰。
想攔著,但不敢動,怕被這陰晴不定的主兒給弄死。
[太宰治]眼前一片黑色,模模糊糊的光透過塑料袋照了進來,他簡直要被氣笑了,聲音如同輕飄飄的幽幽惡鬼:“挺新穎的方法嘛。”
“我也這麼覺得~”太宰治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輕盈的踩著草地石階上的青苔,推著輪椅,輪子在地上拐了一個爽利的彎,咕嚕咕嚕就滑遠了。
[太宰治]被他甩的頭暈,“你知道嗎,你這樣像拋屍的,而且是十分明顯的那種。”
“嘛,彆把自己幻想成屍體啊,你把我當成線,你是天上飛著的風箏不好嗎?”
太宰治已經一隻腳踩在輪椅的後麵的底杆上,當成滑板單腳滑。
“風箏最自由了。”
[太宰治]沉默不語,估計是已經懶得說話了。
路過的銀吃驚的看著他們,手裡還捧著一束康乃馨花,本來是準備過來送給太宰治的:“太……太宰先生,不是說您傷危了嗎?”
太宰治思考片刻,沒心沒肺笑道:“我騙他們的。”
“嗯?”銀愣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原來如此,不愧是太宰先生。”
她又將目光移向輪椅上被黑色塑料袋纏染成黑色木乃伊的人。
“那……這是?”
“木乃伊。”太宰治語氣肯定,“中也送給我的禮物,我帶著來醫院陪我,防止寂寞。”
什麼缺德事都推給中原中也就行,反正那家夥也不是什麼腦回路正常的人,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啊,這禮物可真是,真是……”銀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有什麼貼切的誇讚詞語,隻能乾巴巴道,“真是太棒了。”
太宰治挑眉:“我也覺得。”
“小銀。”
“嗯?”
“能借你的車用用嗎,路上的司機估計不會同意我帶個木乃伊上路。”
“當然。”銀靦腆的笑了笑,在口罩下看不太清晰。
“明天還你。”太宰治接過車鑰匙,揮揮手說了再見。
“把塑料袋拿下來。”上車後[太宰治]坐在後麵,沙啞著嗓子道。
“你沒有手?”太宰治好整以暇,一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被紅葉大姐在手上劈了一劍。”骨頭估計都露出來了,雖然被處理過,但還是疼,尤其是不再流血之後,動都動不了。
“哇哦。”太宰治這下倒是驚訝了,“你這都不死?”
真難殺啊。
即使不用異能,尾崎紅葉那一劍也是可以直接輕鬆把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劈成兩半的。皮再厚也不能到這種程度啊。
這和剛剛[太宰治]假惺惺的拿刀捅他被握住刀刃可不是一個等級。
“她沒想殺我。”
“哦。”太宰治有些失望,伸手把他身上的塑料袋慢悠悠的撕了下來,手指還不安分的戳了戳他臉上的傷,直到那雙比他多了幾分血意的眼眸微微睜開,沒什麼情緒的看著他,他才回到駕駛座位上,“如果沒記錯,後麵有醫療箱,要換個藥嗎?”
“沒必要。”[太宰治]搖搖頭。[中原中也]當時處理的必然會比眼前的太宰治好,大可不必給自己找罪受。
太宰治微微踩下了油門。
他知道此刻的中原中也在哪兒。
門鈴被按響的時候已經淩晨,[中原中也]正坐在沙發上喝剛出門買的咖啡,因為在醫院睡了一覺,做了些不太美好的夢,以至於他現在完全沒有睡意。
中原中也讓他自便。他陪著這幾個人折騰許久,累到現在,實在是困了。
[中原中也]打開門的時候,手上的咖啡還沒有放下。他大概知道來的是誰,結果也不出所料。
三個人麵麵相覷,最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時偏頭看向太宰治。
“你還有什麼事嗎?”兩人同時開口。
準備吃瓜的太宰治:“……”
怎麼,他是不配站在這裡嗎,難道這就是常說的三個人的感情總要有一個人先退出?還是說這倆人是在嫌棄他?
“好吧,二位自便。”他歎氣道,真是的,連看戲都不讓。
太宰治走後,氣氛一下子冷了。
“你一定要把我堵在門外嗎?”
[太宰治]虛弱的靠著門框,幽怨道。
[中原中也]錯開了身。
他安靜的,緩慢的走進去,靠在剛剛中原中也坐過的沙發邊上,“有吃的嗎?”
剛剛太宰治雖然把大的那一半蘋果給了他,但是那蘋果本來就小巧玲瓏一個,根本沒什麼用。
[中原中也]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默默坐到了對麵的沙發上,最後能吃的水餃已經被吃掉了,於是給他遞了一個買咖啡的時候順便買的蘋果。
[太宰治]艱難的抬眸。
挺好的,還是蘋果,而且還是沒削皮的。
[中原中也]一看他那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蘋果皮沒毒,你死不了。”
然後他又後知後覺的想起,也許有毒才是[太宰治]所期待的。
[太宰治]抬手向他展示了一下被包成粽子的兩隻手:“你覺得這合適嗎?”
[中原中也]冷了臉:“不然呢,讓我喂你吃?”
[太宰治]憋屈了一會兒,知道這家夥肯定不會喂他,於是用兩隻粽子手捧住了那顆蘋果,默默縮到一邊去咬了。
[中原中也]等他慢悠悠啃完一整個蘋果,大概十幾分鐘,才開始說話:“客房在左邊,想睡覺去那兒。”
“現在已經是淩晨,馬上就可以起來練太極拳了。”[太宰治]道。
“那隨你。”
[中原中也]無視了他,本來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喝咖啡,現在想來應該是不行,身邊這家夥是肯定避不開了。
於是他又給了對方一個蘋果,自己在旁邊喝咖啡。
[中原中也]本來以為經過和他的異麵同位體這麼一談,他會多一些話想和[太宰治]說,但直到麵對麵的時候,他發現他錯了,其實還是沒什麼好說的。
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談談就能解決的,它就沒法解決。
交談無法解決,拳腳無法解決,時間沒法解決,遺忘沒法解決,最後和死亡一起帶進墳墓裡。然後呢?然後它依然沒有解決,它隻是被丟掉了,像垃圾被丟進垃圾桶一樣,沒了意義。
接下來的一周,是很玄幻的一周。
最起碼中原中也是這麼覺得。
每天早上一睜眼,以前幾個月見不到一麵的太宰治就睡在他旁邊,把他抱在懷裡,還時不時用那微卷的發蹭他的脖子,每次都抱的很緊,讓中原中也很不爽。
真是的,抱這麼緊是想乾嘛?他又不會跑了。
下了樓,[中原中也]出去已經買好了早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太宰治]則是坐在他的對麵,兩人一言不發,各乾各的事。
上了班,一群人在討論木乃伊,據說是Mafia有人專門去埃及盜墓,盜出來最古老的,渾身都是黑色藤木纏繞的皇室木乃伊,送給自己在醫院生病的愛人。
晚上回去,因為兩個是無業人員,一個有業但是愛遲到早退,所以每次他都是最後一個。
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在打遊戲,另外兩個在神遊天外修仙。
然後太宰治見他回來了,眼睛就會亮起來,會拍拍旁邊的空位,“來啊來啊,打遊戲。”
這種日子他過了七天。
溫馨中透著一絲怪異,怪異中透著一絲……
還沒等他想到形容詞,睡在旁邊的太宰治便勾著他的下巴吻了上來。
中原中也想,這家夥肯定剛剛吃了巧克力。
第五十八章
[中原中也]最近總是猛然之間眼前會一片漆黑, 意識全無,能感知的唯有耳邊非人類的, 如同怪物一樣嘶啞的鳴叫聲,隻能站在原許久之後緩緩回過神。身體裡那個家夥似乎要越來越不受控製。
他在中原中也的家裡已經待了七天,每一天都感覺到煎熬。並不是因為環境,而是因為內心的焦躁。焦躁到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隻能泡著咖啡,在天台的小桌旁坐著,看天上的星星。
世界上有些浪漫的人說, 人在死後會成為星星。[中原中也]以前對此是不屑一顧的,他不信鬼神, 更不信這種荒誕而離奇的說法。但人心瞬息萬變, 他不再是一個小孩子, 於是他開始渴望變成星星, 想看著這座城市安寧平靜的存在下去。
他想, 他果然還是不放心啊。
[太宰治]總會在他喝咖啡喝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出現,坐在他的桌子對麵也不說話,隻是安靜的和他一起看天空。
就像很多年前的夜晚, 兩個人任務的時候吵架了,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對方扔在危險的地方自己走人。於是他們靠著同一棵樹, 樹隔開對方,他們抬頭看著天空, 有時候星星閃耀沒有月亮, 有時候又隻有一輪孤月掛在天上。
也許從來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在一起也會有這麼安靜的時候。那樣的夜晚太過安靜, 好像全世界都隻剩下彼此。
就像現在這樣。
[中原中也]難得覺得茫然,因為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可以殺死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敵人, 卻無法傷到那個居住在自己身體裡的恐怖存在。
[太宰治]忽然遞過來一顆糖。
他回過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太宰治]說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句話:“怕你忽然低血糖,暈在這兒我不想扶你。”
這家夥原來一直看著他啊,可惜了,不是低血糖。不過[中原中也]不想浪費時間解釋,他去拿那顆糖,隻是抬起手的時候,他再次聽見那些喧囂的,荒誕的聲音。
他想,真是太吵了。
[中原中也]再次慢慢陷入黑暗,閉眼之前,他想,人在臨死前會看見過往的一生,這句話是假的。他明明隻看見了坐在自己對麵的[太宰治]那張模糊的臉,一如既往的讓他心梗。
但事實證明,他這個判斷有些問題。因為他再次醒了過來,在中原中也家中的客房裡,而[太宰治]趴在他的床邊,好像是睡著了,但依然死死抓著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手臂已經有些麻木。
七天的時間足以讓[太宰治]手上的傷口止血結痂,卻不足以讓它愈合。
不用想都知道很疼,可[太宰治]還是有毛病一樣用了那麼大的力氣。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動一下表示自己醒了的時候,[太宰治]感受到他的呼吸,率先抬起了頭。他有些愣住了,因為[太宰治]的眼睛裡都是血絲。
“你睡了三天。”他的聲音很沙啞,然後略帶嘲諷的又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中原中也]盯著他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沉默了一會兒,[太宰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意識到了不對,默默鬆開了手。
“你手上的傷口裂開了。”他提醒道。
血透過紗布沾染在了[中原中也]的手腕上,新鮮的紅色極為刺眼,有些則是已經凝固了的暗紅色。
[太宰治]慢慢解開紗布:“我知道。”
[中原中也]又說:“他們兩個呢?”
[太宰治]回答:“被我趕走了。”
沒有任何辦法,也沒有任何問題。
按正常方式檢查,[中原中也]的身體除了有些缺眠疲憊之外,並沒有問題。沒有低血糖,也沒有隱藏的疾病。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荒霸吐。
但是為什麼?[太宰治]不明白,明明這個世間的中原中也是沒事的。還是說,因為他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然後因為蝴蝶效應,另外的不該有的後果也產生了呢?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為什麼是[中原中也],為什麼偏偏一定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想大笑,喉嚨卻一點聲音發不出來。
他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趕出房間,他說他知道為什麼了可以解決好一切。讓他們不要再進來。
“最起碼我現在還活著。”[中原中也]說,“爛手機裡的那些玩意兒不是說了嗎,我們在錯誤的空間,所以不會死。”
他不太會說話,但他感覺現在[太宰治]快要把自己逼死了,所以乾巴巴的說著一些不知所雲的東西來安慰。他有一種感覺,自己昏迷這三天,[太宰治]不僅沒有睡覺,而且一點東西都沒有吃。
“那回去以後呢?”[太宰治]問。
[中原中也]想了想,最後有些無奈:“生死有命。”
“我記得你不信命。”
“我當然不信,隻是隨便敷衍你一下罷了。”
[太宰治]:“……”
過了一會兒,[太宰治]又說:“我的人間失格在這裡似乎無法對你身體裡那個家夥生效,他的也是。”
他不想去思考為什麼之前在賭場的時候對[中原中也]是有用的,也不願去承認他此刻確實迷茫。更不願意去想,如果人間失格對荒霸吐一直不起作用,該怎麼辦。
所以他隻能說,是人間失格失效了。
很荒謬,但他說過的荒誕的話太多了,不缺這一句。
[中原中也]忽然伸手,扯著他的衣領把他拉了過來,[太宰治]也順從照做。
“這樣吧,太宰治,我們做個交易,你知道脫敏嗎?”
[太宰治]自然是知道的,畢竟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那個混球醫生了。
脫敏,就是以醫學方麵得特殊手段不斷的去接觸致敏物,從而讓過敏症狀減輕,直至完全適應。
簡單來說,就是不斷的去直麵痛苦,直到對痛苦麻木。
“我會不斷在你麵前裝成死去的樣子,讓你能夠接受我的死。如果我成功了,作為醫藥費,你需要任勞任怨繼續在Mafia工作五十年。如果我失敗了,我允許你去我的墳墓前麵跳舞,允許你處置我家裡的所有藏酒。”[中原中也]說。
[太宰治]隻是死死盯著他:“你怎麼判斷自己有沒有成功,為什麼裝死會有墳墓,這麼莫名其妙的話,中原中也你是不是有病?而且我憑什麼要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腦子不好你就閉嘴吧!”
說完這一串,還沒等[中原中也]回答,[太宰治]忽然開始劇烈的喘息,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驀的跪下,瞳孔逐漸擴散開來。
他過呼吸了。
“太宰治,呼吸!”[中原中也]冷靜的上前扔開他掐自己脖子的手,“呼吸!”
可[太宰治]什麼也聽不見,他猛然撲上去,掐住了[中原中也]的脖子,肆無忌憚的發瘋道:“你閉嘴!”
他說,“你給我閉嘴!”
第五十九章
他掐著[中原中也]的脖子劇烈的顫抖著, 剛剛那猛的一撲好像是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與其說是掐, 不如說隻是虛虛的搭在對方的脖子上,不斷的重複著同樣意思的話:“閉嘴……你憑什麼死,你不能死,閉嘴……”
他努力的凝聚著視線,依然什麼都看不清。他想要喘息,但身體不受控製,再努力也無法將自己從窒息中拯救出來。朦朧中想要回到誕生之初, 他不知道那時候是否有人在期待他的出現,但他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最不痛苦的。不需要思考, 也不會受傷。
“太宰治……你怎麼……還好嗎……”
[中原中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他想要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可是無論他怎麼嘗試, 還是不行。
他是不是要死了?
不對, 是[中原中也]要死了。
什麼世界級笑話,他還沒死呢,[中原中也]就要死了?
[太宰治]覺得自己的意識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現實的窒息中痛苦不堪,掙紮不得, 卻想看清[中原中也]的臉。另一半在意識中慢慢沉入深海,不願意再反抗, 隻想要結束一切。
明明被掐的是自己, 但[中原中也]覺得[太宰治]要比自己先一步窒息了,不論他怎麼喊, 這家夥都聽不見,活像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樣。
[中原中也]惡狠狠揍了他一拳, 這一拳他是用了力氣的,[太宰治]向後仰去,兀的吐出一口血,他死死按住對方的肩把人拖回來:“你冷靜點!太宰治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他已經幾乎是在吼了,可[太宰治]的眼神依舊是失焦的,像是陷入了某種夢魘。
[中原中也]隻能揮拳想給他再來一下看看能不能醒過來,但就在這時候,[太宰治]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沾血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中原中也]看他終於有了反應,長舒一口氣,俯下身:“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太宰治]的聲音微弱的像是夜晚從碎石間吹過的風,細碎而清晰。
他說,“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哈。”
[中原中也]被這句話逗到了,他想說你也有今天,想笑,想嘲諷,想用他能想到的罪惡的的語言來問候這個人。可他的嘴角卻無法彎出對應的弧度,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都是那樣蒼白而無力。
就在他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的時候,[太宰治]本能的仰起頭,靠近他,將唇間的血印在他的額頭上。
像是一個吻,一個很輕的吻。
[中原中也]愣住了。
[太宰治]輕聲問:“現在還會覺得惡心嗎?”
他沉默不語,因為無法給出兩人都想要的答案。
他做不到。
“中也。”
[太宰治]又喊他,
“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依然是失焦的。
無邊的混沌中,他的腦海裡浮現的,是十六歲的[中原中也]。
肆意張揚的少年蹲在敞開的窗戶邊,背景是乾淨澄澈的蔚藍天空,和他眼睛一樣的顏色。風吹過他和太陽一樣絢爛的頭發。他低頭看著[太宰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說:“我想去冒險,跳傘或者攀岩,我想在最高的懸崖跳水,想漂流過風浪最大的海。去最深的海溝飛過最高的山脈。太宰,你知道嗎,我的生命應該就是這樣的,在天空,或者是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他又說:“哪怕是死掉也無所謂,我永遠會在路上,最後變成蝴蝶?或者是啤酒杯上的一粒塵埃?那都無所謂。”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嗎?還隻是他又得到了另一個太宰治的記憶?[太宰治]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此刻什麼都不重要。
他隻知道,無論是哪一個中原中也,都是灑脫的,自由的人,他不會永遠停在哪裡。即使是Mafia,也隻是他暫時憩息的家。那就走吧,先走吧,不要再困在這裡了,不要再被困在[太宰治]身邊了。
[太宰治]說:“帶我走。”
去哪裡都行,但是不可以一個人悄悄的死去,不要給他留遺言,更不要給他剩下回憶。
[中原中也]看著他,透過夜幕看著他,有風在他們之間穿梭。月亮在夜的帷幕間遊走,神明行走於世間,祂唱著哈利路亞,唱著禱告的羔羊頌。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憐我們。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憐我們。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賜給我們平安。
[中原中也]對此隻想說,神經病吧,滾,唱的什麼鬼東西,聽不懂。
但他願意陪著[太宰治]把這場鬨劇繼續下去,暫時的將所有的隔閡扔在一邊,閉口不言真正的問題,隻是放縱著暢想未來,就像窮人想象自己中了500萬彩票之後該怎麼花一樣。
他問,“Mafia怎麼辦?”
他們現在並不是可以說走就走的身份和年齡。
“隨便,讓森先生死而複生,或者再選一個有能力的屬下,這些年我培養了不少有用的下屬。本來準備把那些野心太大的都埋了,現在可以緩緩。”[太宰治]說。
[中原中也]又問:“有人追殺我們怎麼辦?”
離開Mafia,就意味著失去權力,以及無時無刻不在他身邊保護他的下屬。[太宰治]這些年將Mafia擴張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但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他的敵人也多的離譜。
有多少人祈求他的庇護,想要他活著,就有多少人被他算計過,恨不得啃食他的血肉。
“中也保護我就好啊,這種事情你不應該早就熟能生巧了嗎?”[太宰治]說。
“我的保護費是很貴的。”
“Mafia的首領雖然不在乎錢,但這些年的積蓄還是非常非常可觀的,我可是有好大——一筆錢呢,能雇傭中也到你變成一個老頭子。”
[中原中也]點頭,算接受了這個說法。
“那你的那個朋友織田呢,還有中島敦。”他繼續問。
[中原中也]看得出來,[太宰治]對這兩人都很看重,一個是朋友,一個是親眼看著慢慢成長的小孩。
提到他們,[太宰治]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也在幾秒後做出了回應。
“織田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們沒怎麼見過的。”
織田作是太宰治的朋友,但不是他的,而身為太宰治朋友的那個織田作已經死了。要是強行把感情放在自己那個世界的織田作身上,估計隻會帶來困擾。
偵探社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就不要再去打擾了。
“至於敦,他有森先生,不用擔心。”[太宰治]想起自己那位導師,心情有些複雜,但也多了幾分釋然,“他應該會對我的死感到很遺憾吧,這種遺憾會讓他好好對待敦的。”
最起碼日後,他不會像這個世界的森鷗外設計死織田作一樣去傷害鏡花。
“那問題解決了。”[中原中也]說。
“我們也該清醒一點了。”[中原中也]又說。
被用理論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真的被解決了。
[太宰治]說把Mafia交給其他有能力的下屬。這就好像有人說,把叛徒全都揪出來殺掉,所有問題就都解決了,解決方案很直接很正確,但實際情況是,那些叛徒怎麼才能找到?怎麼確定全找到了?
與此相似的,他們要如何確定那些下屬真的有這個實力?如何確認他能甘心成為組織的奴隸而不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像[太宰治]一樣,能一上任就得心應手的掌控組織,並且有[中原中也]把所有反對者的頭都給卸了。
這需要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但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而除此之外,還有那個他們默契的避而不談的最重要的問題。
他安靜的看向[太宰治],對方此刻已經回複了過來,除了挨的那一拳的傷還在臉上流血。
[太宰治]伸手把他額頭被吻上的血跡擦去:“你要當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中原中也]沒有躲開:“就這樣吧,已經很晚……”
“櫻井弦,很適合當下一任Mafia的首領。”[太宰治]打斷他,“我讓他接觸過首領的工作內容,很多次,並且指導過他。所以即使我忽然消失把Mafia交給他,他也不會束手無策。”
“讓他接觸首領的工作?”[中原中也]皺眉,他記得這人在Mafia一直本本分分,沒什麼特彆出彩的地方,“為什麼?”
[太宰治]回答說:“不是最聰明,也不是最強,卻能讓其他人服從他。這是他的優勢,我看中的就是他這點。”
[中原中也]:“……原來你還真想過死了之後Mafia怎麼辦。”
比預計中的稍微有了那麼些人性。
[太宰治]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因為這個。”
[中原中也]沒有插嘴,默默等待著下文。
“我以前……時常在想,如果我們真的可以自由,真的離開了去其他地方,該做些什麼準備。”
幻想成為英雄的少年買了變身器。想要變成精靈的女孩背上了人造的翅膀。他們都知道不可能會實現,卻還是願意為了想象中的那個未來做出實際的事情。
[太宰治]也不能免俗。
他一直在幻想,一直在期待。
即使他知道,他所想象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
第六十章
[太宰治]抬頭, 天空中的繁星依然閃耀。
低下頭,無儘的黑色似乎要將他吞沒。
手機的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 恍了一下他的眼睛,隔了幾秒他才適應了這樣明亮的光線。屏幕上麵隻有機械性七個字來通知他:回歸進程,餘三日。
[中原中也]此刻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他懨懨地將手機塞回去,覺得礙眼又麻煩。
還剩三天,距離一切終點的到來還剩三天。
他們兩個必須做出決定,舍棄什麼, 挽留什麼。[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複雜又平靜, 可他自認為已經說了所有該說的話, 轉身離開。
“中也。”[太宰治]出聲。他坐在地上, 似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手搭著膝蓋, 夜色氤氳中,一雙鳶色的眼眸居然隱隱泛出血色。
不出所料,[中原中也]就像之前的千百次一樣, 如他所願停了下來。
他們都很清楚,隻要[太宰治]開口, [中原中也]一定會為他停留。就像太陽會升起,星星會閃耀, 月亮有陰晴圓缺一樣, 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隻要他說。
隻要他肯說。
[太宰治]的嘴張張合合,陷入了名為自我的深淵, 他在掙紮,在和另一個自己爭執。
他的心說, 讓他留下吧。
他的心又說,你帶給他的不是隻有痛苦嗎?
“你很重要,中也。”腦子裡兩個小人打架打了許久,互相揪對方頭發,逮著臉薅。打的天翻地覆,最後[太宰治]憋了這麼句話出來。
[中原中也]又被他氣笑了:“你喊我就想說這個?”
他當然知道自己很重要,從小到大不管在哪兒,他都是組織裡的王牌。要不是因為害怕被打死,想去挖Mafia牆角的人可太多了。
畢竟這世上,誰不想要一個中原中也呢?
“這不用你說,我知道。”[中原中也]一點麵子不給的補充道。
[太宰治]知道他理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但他這次不想打個馬虎眼過去了。
因為他要死了,更重要的是他感覺[中原中也]看上去也不是很能活的樣子。既然都要死了,那應該當個明白鬼。
於是他說:“對我也很重要。”
“……”
[中原中也]一時間語塞,他沒想到這家夥能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有些懷疑眼前這人是個假的。
這麼詭異的話是[太宰治]能說得出口的?
他想,還是假的比較好。不然他會心軟的,他一定會心軟。但這樣繼續糾纏下去又有什麼用呢?
“我的愛恨都是亂糟糟的,愛讓我恐懼,恨讓我麻木,我什麼都已經分不清。但是中也,不管出於什麼樣的感情,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太宰治]的聲音在夜風中破碎,離得遠了就開始聽不清,給人以他在哽咽的錯覺,他一字一句,說得都非常痛苦艱難。
“中也,你對於很多人來說,都很重要。”
[中原中也]回以沉默,他停在那裡,沒有離開,也沒有回頭。
他在等[太宰治]繼續說下去,再來決定自己要不要停留。
“我曾經希望,對你來說我是特殊的。”
聽見這句話,[中原中也]將自己的拳頭攥的咯咯作響,心中的怒火已經壓製不住。
“但我現在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額角青筋終於忍無可忍地暴起,無法克製的跳動著,[中原中也]徹底怒了。
他回頭一把將[太宰治]從地上薅起來,海藍色的眼中蘊育著風暴,怒氣讓他的手和嘴唇都在發抖:“不是,太宰治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沒有不在乎你!我沒有不在乎你!要是我不在意你,你踏馬的這顆漂亮的腦袋早就被我扭下來當陀螺抽了。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是不是聽不懂!”
不等[太宰治]做出反應,他一個頭錘上去,發出很響的一聲“砰”,霎時間兩個人都是眼前一黑,然後開始眼冒金星。
其實[中原中也]本來想直接給拳頭的,但又怕這混蛋覺得自己揍他這麼狠,肯定是心裡恨他,索性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看誰頭更硬。
這短短的幾秒他思考居然能思考到這一點,[中原中也]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太宰治]捂著額頭緩了許久,然後麻木道:“你寧願傷害自己也要揍我,你還說真的不恨我?”
本來就暴躁的不行的[中原中也]:“……”
他的內心有一百隻人虎奔騰而過,跑完之後一片狼藉,風在吹,草在搖,一切都很空曠。
他忽然產生一種活著真沒意思的錯覺。
作為一個007的社畜,他的上一任領導是個喜歡小女孩的變態,這一任領導是個自殺狂。
自殺狂天天揪著花的花瓣問:“你說他到底在不在意我?”
花說不在意,於是他開始發瘋。
花為了不變禿頭,改口說在意,他又說花騙人,然後繼續發瘋。
[中原中也]以前真的想問,你腦子是不是有病,一天天發瘋?
現在他不想問了,因為他知道這家夥是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
領導有病也就算了,再回頭一看——
老虎同事帶著他的小女孩跑路了,檸檬頭拿著炸彈把自家辦公大樓炸了,秘書在和他哥演《不和你走的一百個原因》,唯一還算靠譜的下屬穿上彆家的衣服說:對不起其實我是間諜。
[中原中也]兩眼一黑看不見Mafia的未來。
越想越心酸。
他忽然懶得揍太宰治了,隻想躺著,等哪天控製不住荒霸吐了,吞個幾斤特製的炸藥,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爆。
[太宰治]看他越來越陰沉的臉,大概也知道這家夥想到了什麼,默默道:“其實我在Mafia平時工作挺認真的。”
他那時候真的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位期間,Mafia和吃了激素一樣,擴張的彆提有多快了,是森先生和被森先生抹了脖子的先代見了都要為他鼓掌的程度。
[中原中也]冷笑:“這就是你拽著我加班的理由?”
“我以為你喜歡工作和加班。”
“我那是尊重我的工作!誰會喜歡加班啊?”
[太宰治]冷笑道:“所以你當時根本不是因為擔心我被綁匪劫走才留下,你是想要加班費?”
“你加班那會兒怨氣比鬼都重,大姐頭看了都得繞道,哪個劫匪敢碰你啊,他想玩器官消消樂嗎?我擔心你個頭啊!”
[中原中也]覺得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加班不為了加班費,難道是為了和[太宰治]吵架嗎?
他隻是在工作中很有激情,但如果沒有工資那一切免談。
就像有人學習認真,但如果好好學習得到的僅僅隻是知識和成績,而對取得一份好的工資毫無幫助,那這學不上也罷。
[太宰治]被他揪著,領子死死禁錮住脖子,有些喘不上氣,因為缺氧眼前有些模糊,但不妨礙他開口說話氣人。
“嗬嗬嗬,陪森先生加班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能一樣?”[中原中也]聽見這問題,隻覺得自己也要跟著一起缺氧了,對待長輩和該死的搭檔怎麼可能用同一種態度,“那我讓你閉嘴你不閉嘴,森先生讓你閉嘴你怎麼就不說話了?”
“哈。”[太宰治]對此不屑一顧,“所以他現在不在Mafia了,而你還在啊。”
“你的意思是我還應該謝謝你?”
“當然。”
“……我去你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鬆開手,[太宰治]落到地上,疲憊的捂著脖子被勒出紅痕的地方。
倆人各自看向一邊,默默平複著心情。
過了一會兒,[中原中也]居高臨下地問:“所以太宰治,你覺得如果在乎一個人,我應該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
話題又回到了最初,但這次兩人都希望能得到正式的答案。
[太宰治]抬起頭,看著那雙在夜色中,依然有著溫柔微光的藍色眼眸。想起好久之前自己溺於無人的海中,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麵看到的天空。
他說:“你應該在我身邊。”
[中原中也]反駁,“可是你把我派遣出去,然後自己逃走了。”
“那你應該來找我。”
“你這是無理取鬨。”
“可是那你回來了不是嗎,中也,不論如何你應該來我身邊。”
[中原中也]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太陽穴:“你知不知道你這家夥真的很煩?”
“你總是這麼說。”
“因為你真的很煩。”
倆人不勝其煩的又看了對方一眼,最後都被對方略顯狼狽的樣子給逗笑了,一邊笑,一邊又將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
“那如果明天世界就要爆炸了怎麼辦,我也必須在你身邊?”
“是,一直在我身邊,直到一切結束。”
“你不去當英雄了?”[中原中也]問,“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達到的,那個你所希望的世界。”
織田作活著。
旗會還在。
芥川也沒有病入肺腑。
“無名英雄這種事情……還是不適合我。”[太宰治]歎氣道。
“所以呢?”
[中原中也]蹲下來,與[太宰治]平靜的對視,他們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見一個小小的自己。
無邊的,海的深藍,[太宰治]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瞬間被蠱惑了。
“所以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變成死掉的蝴蝶,變成啤酒杯上的一粒塵埃。
世界的寂滅是我們旅途中最絢爛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