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前夫的皇叔》全本免費閱讀
廣陵王,蕭妄。
先帝最喜歡的一位堂弟,蕭氏皇族百年來最傑出的才俊。
傳聞他自幼天資聰穎,七歲便可與當朝國士辯棋,十六歲第一次披甲上陣,就一騎當千,擊退屢次叩犯廣陵的胡羯,叫他們再不敢輕易南犯。
那支穿越茫茫三軍、精準貫穿敵將首級、將那胡將連同身後士兵一並從馬上射落的雕翎箭,至今都還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而那日他立馬江前,當著身後數萬應天將士和對岸禦駕親征的羯人皇帝的麵,揮刀斬俘立下的誓言,更是到現在還振聾發聵——
“神都洛陽,西京長安,乃至玉門關西去都護府千餘裡,皆為我煌煌漢室疆土,便是一塊碎石,一粒荒沙,亦分毫必爭!終有一日,我要叫我大乾子民,悉數回歸故土;讓他們子子孫孫,都能在我漢家疆域上安其居,樂其業,再不用受戰亂流離之苦,家破人亡之傷。爾等賊寇,且洗頸待好!”
南朝謫居江左百年,多少有誌之士投身北伐,都折戟沉沙,到如今早已無人有此心誌。
隻有他,敢發如此狂願。
最後也隻有他,燕然勒功,大獲全勝!
若非當年那樁舊事,他本該是大乾現在的主人。
囿困王庭那幾天,蕭意卿遲遲不曾派人來救,沈盈缺自己都已不抱希望,也是蕭妄領兵殺入王庭,解她危難。
她至今都想不通,那樣不可一世的人,為何會來救她?
明明在這之前,他們都不曾說過話。
僅有的關係,也隻停留在,他是她夫君的九皇叔。
於他而言,救她可謂百害而無一益。
更想不通,究竟是誰給他的勇氣,在糧草不繼、輜重不足的情況下,領著區區三千人,就敢深入漠北,直麵北夏最剽悍的皇屬大軍?
要知道,北夏以軍武立國,能戍衛王庭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而王庭所在之地,更是真正的極北苦寒之所。
八月飛雪,滴水成冰。
數座雪山高聳入雲,鑄成天然屏障,拱衛王庭。山上的積雪更是終年不化,自山體誕生伊始,就從未被人征服過。若無專人指引,根本不可能穿過那片雪域荒原。
可他竟就這樣冒著大雪,生生翻了過來!
宛如神兵天降。
連王庭中最強悍的羯人勇士都不敢相信,看到他,跟見了鬼一樣。
這些天,沈盈缺也時常在想,倘若那日,他沒有將親兵都留給她,自己獨自留下來和羯帝周旋,今日之大乾會是何等局麵?
那些北方來的蠻族,可還有機會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侵略長安,威脅洛陽?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為了她,也是當真不值……
燭火“嗶啵”爆了個燈花,天色已然不早。沈令宜放下空碗,起身整理衣裳。
“我該走了,再耽擱下去,陛下怕是要不高興。”
“阿姊往後也多保重,羯帝殘暴,但聽說也是個憐香惜玉的,阿姊若想保命,不妨從他下手。這般好的顏色,哪個男人能頂得住?保不齊,還能繼續當皇後。”
她興味地笑,展開雙臂,朝沈盈缺重重一抖臂上兩片織金繡鳳的精美衣袖,滿殿荒蕪霎時間流光溢彩。
——這是皇後才能穿的紋樣。
從前隻有沈盈缺有這資格,今夜過後,一切就該易主了。
沈令宜暢快地牽起唇角,轉身離去。
然步子還沒邁出去,一股劇烈的灼痛感便自腹內而生,瞬間攫住她全身,她不由趔趄一晃,直挺挺往前栽去。
烏血自她口中噴出,頃刻染紅麵前整片磚地。
“這、這這怎麼回事?!”
沈令宜趴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抹著嘴。手心手背都染上一層粘稠,仍止不住那狂嘔不止的烏血。
餘光掃見案頭那隻瓷碗,和沈盈缺袖底一截纏著紗布的細腕,她瞳孔驟然縮緊。
“你放肆!本宮是陛下欽封的貴妃,將來的皇後!吾父乃承平國公,配享太廟,吾兄更是當朝大司馬,位列三公之上。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給本宮下毒?!”
出離的憤怒將她額角的青筋一路挑爆至脖頸,她抄起地上的胡凳,奮力朝沈盈缺擲去。
卻因平日嬌養太甚,身子根本受不住七情讖驟然間帶來的劇痛,胡凳剛舉起,就脫力滑手,砸到自己腦門。
殷紅瞬間淋漓滿麵,模糊了她猙獰痛苦的雙眼,也汙了那兩片寸縷寸金的鳳袖。
沈盈缺靜靜看著,聲音極是清淡:“你忘了那日隨我離開北苑,同我說過什麼?”
-“宜兒與阿姊雖不是親姊妹,卻勝似親生,往後宜兒不求與阿姊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沈令宜喃喃著最後半句話,花容愈發失色,“不不!我不能死,我還沒當上皇後,還沒享夠榮華,怎麼可以死……不!不!你個瘋子,瘋子!離我遠些!”
她捂著劇痛的肚子咒罵,使出吃奶的力氣往殿門方向爬,十根蔥削玉指叫粗糲的磚石地磨出血膿,幾可見骨,也不曾停下。
然最後,她也隻能絕望地看著沈盈缺步下床榻,端起案頭的燭台,輕輕拋向她身旁張舞如鬼魅的帷幔……
*
當真是一場好大的火。
不過借了點北風,便直衝霄漢。
一個眨眼的工夫,這座號稱全洛陽最高建築的樓宇,就化為一座巨大的火炬,照亮皇城方圓數裡。
龐大的祝融之力像是世間最精妙的畫師,提著飽蘸火墨的鮮亮朱筆,勾線潑墨,縱情揮灑。此間的飛簷翹角一一描繪完還不儘興,又借著喧囂的風勢,一筆濃煙鋪陳開,留白一般,將皇城外的棋盤街道、連綿屋舍、縱橫城郭,都悉數暈染而出。
餘墨飛濺處,皆是點點赤亮的木屑,映得漫天飛雪都泛起紅光。
沈盈缺站在數十丈高的語冰樓頂端露台,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燎在鼻尖的滔天熱浪。
真安靜。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她一人,偌大的帝王京師,也隻餘下這一場火。她可以放肆哭,也可以儘情笑,再不必去斟酌旁人的眼光,和宮裡那些陳規濫調。
院裡那棵焦黑的鳳凰樹落在眼中,都變得無比可愛。
——那是阿母親手給她種的慶生樹,樹上的金鈴,也是阿母親手所掛。
衣冠南渡後,江北淮南一帶就成了南北雙方對峙的主戰場,每日不知有多少胡兵流寇輪番過來踐踏。有門路的邊民,早就逃離那片是非之地。留下的,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殘。
北朝不屑,南朝不管。
他們隻能聽天由命。
是她阿父主動站出來,在義陽一帶為他們修建城池,布設兵防,給了他們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家。
因著那片土地一直流傳著鳳凰神女的傳說,他便給城池取了個新名,叫“落鳳”——希望那一直流浪在外的鳳凰神女,能重新回到這片土地,庇佑這裡的子民。
也因著這個傳說,城裡幾乎家家都種鳳凰樹。
五月微帶暑意的熏風拂過烽燧,闔城便披上嫣紅的霓霞,仿佛新娘的嫁衫。
誰家若是得了千金,必要在女兒滿月那天,在自家院子裡種一棵鳳凰樹。等她將來出嫁,便從樹上折一朵鳳凰花,簪在她鬢邊,待到洞房花燭夜,再由新郎親手取下。如此,兩姓姻緣方能得神女庇佑,永葆百年。
她的阿父阿母,便是在這樣的祝福下,結為連理。
記憶中,阿父一直是個強硬的人。羯人敢來滋事,無論大小,他都會率兵打出去,一路追攆,不把他們斬儘殺絕,誓不罷休。
這樣的突襲從來沒有定數,有時是在白日,有時則是夜半三更,攪人清夢,一折騰還就是好幾天。
她很是不爽,總覺阿父不關心她們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