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耀渾身冰冷。
嘴上再不屑一顧,父輩的陰影也籠罩在他的心頭。
可此時,最令他難以接受的竟是——
傻孩子怎麼不動啊?
沈樂緣推了推他,故意高聲叫嚷:“一點腦子不帶地橫衝直撞,說你是求偶期的野豬有錯嗎?嗯?”
青年嘴上怒罵,卻麵露同情,像是在看闖禍了的不懂事小孩。
羞恥感湧上心頭,藺耀明知道自己該老老實實出去,但腿就是挪不動,嘴巴也不受自己控製:“用不著你假好心,老東西聽著怎麼了,我怕他?”
做足了不屑一顧的樣子,手卻微微發抖。
沈樂緣皺眉,側身半捂住耳機哄大的:“您聽錯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們都需要冷靜一下……不不不我沒有發昏……”
會議室。
董事長心情不太妙,所有人都埋頭給自己找事做,沒敢抬頭看那張慍怒的俊臉,心裡五花八門地胡思亂想,總結起來全是好奇。
誰這麼大臉,讓董事長開會途中還接對方的電話,甚至聲音舒緩語調溫和,眼裡都帶著幾分笑。
又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忤逆這位?
藺淵被拒絕好幾回,聲音越來越冷:“我再說最後一遍,把耳機給他。”
得,大的小的全是犟種。
沈樂緣把耳機遞過去,手伸到一半感覺不行,這樣他們吵起來自己都沒法兒勸,索性打開外放。
“藺耀,”大佬的聲音還算平靜:“我說過,你對小鹿的感情不正常。”
大佬果然是為藺耀好,才把這孩子送去國外。
但這樣跟青春期的孩子交流不行啊。
果然,才這樣想,沈樂緣就聽到藺耀一聲嗤笑:“得了吧,說的跟你對我、對小鹿的感情正常一樣!”
沈樂緣刷刷寫字:冷靜,我跟他聊好嗎?
藺耀:“滾蛋,才來半個多月就老的小的全勾搭上了,你也沒正常到哪裡去!”
沈樂緣無力地躺回去,把被子蓋過頭頂。
感覺像是回到了剛工作那會兒,家長會上體育隊的學生和他五大三粗老爸打起來,桌椅倒了一地,而他哭著拽完左邊拽右邊,哪個都攔不住。
好在數十年的磨礪之後他已經是成熟的班主任了,沒什麼能動搖他平靜的情緒。
他就當自己是具屍體,愛咋咋地。
下一刻,藺耀大聲嚷嚷:“有能耐你就把我打死,沒能耐就看著我娶小鹿過門!”
藺淵的聲音平靜無波:“自己去領罰,或者保鏢綁你。”
關鍵詞入耳。
沈樂緣垂死病中驚坐起,劈手奪過手機:“不要體罰孩子!”
空氣寂靜了一瞬,父子二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藺淵:“那罰你?”
藺耀:“誰特麼是你孩子!”
沈樂緣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沒搭理藺耀,對著手機溫聲勸:“藺先生,溝通是相互的……”
小鹿受罰是鞭子,那藺耀受罰會是什麼?
總之得攔住他。
心思紛雜之間,激烈的目光籠過來,藺耀狠狠瞪他一眼:“我自己去,用不著你瞎嗶嗶!”
說完摔門離開,砰出一聲巨響。
大佬那邊很安靜,沒對此發表意見,沈樂緣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大佬平靜中帶著嘲諷的態度,像是在等著他質問、指責,又像是什麼都無所謂、不在乎。
一家子都有病。
輕輕歎口氣,他接著之前的半句繼續:“溝通是相互的,藺小先生正處於情緒最不穩定的青春期……”
藺淵麵無表情:所以呢,我讓讓他?
沈樂緣:“所以,可以適、當、進行一些懲罰措施。”
藺淵微怔。
那邊的聲音很緩慢,像是在努力斟酌言辭:“經過這些天跟小鹿和藺小先生的相處,我能看出他們各有各的特殊之處,您作為單親家長,養著這樣的兩個孩子,會很辛苦、很疲憊,很心累。”
“您把小鹿教養得很好很乖,藺耀也很……很健康、活潑,您儘到了做父親的責任和義務,在我的教學生涯裡,這是素質極高的那一類家長。”
“……我明白您的氣憤和難過,藺耀確實過分,脾氣差又不懂尊重人,性格和為人處世的方法都有很大問題,需要加以改正。”
“但是,”青年圖窮匕見:“有時體罰反而會起到負麵作用,達不到您預期的效果,不如換種懲罰方式,比如禁零花錢、減少他跟小鹿的交往時間,輔以批評、說服教育。”
頓了頓,沈樂緣輕聲細語地問:“您覺得呢?”
藺淵沉默。
他覺得自己被青年當孩子哄了。
說什麼理解他、明白他的氣憤和難過,誇他認真負責,一堆堆的高帽子戴上來。
可他氣憤嗎?難過嗎?負責嗎?
都不。
但被當孩子哄,總好過懷疑和指責,好過指著他的鼻子罵老變態。
算了。
手機裡傳來三個字:“隨便你。”
嘟——
熟悉的大佬式掛電話,大概是又生氣不想搭理他。
沈樂緣無奈地搖頭,隨即又有點想笑:生氣了最多掛個電話,所謂的用黑犬懲罰他也隻是個誤會,這個角度想想,大佬還怪可愛的。
笑完他繼續發愁:體罰的事大佬不肯跟他聊,藺耀更不可能跟他說實話。
手機上打開臉紅仔的微信,打出幾個字又刪除:上回的事已經很為難人家了,不能再給人家找麻煩。
問誰好呢?
幾分鐘後,小鹿的房門被敲響:“在嗎?”
是老師!!!
林時鹿幾乎一躍而起,握住門把手才想起床上有什麼,連忙回身把老師的衣服和紙筆都藏起來,慌亂道:“我、我剛醒,老師等等!”
房間裡兵荒馬亂,不知道在乾什麼。
過會兒門才從裡麵打開,露出頭發散亂的軟萌少年,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滿是歡喜,貓貓唇抿出羞澀的弧度:“老師早~”
好開心,老師還是第一次在沒課的情況下找小鹿玩!
拉出椅子,放上新買的貓爪坐墊,又去找飲料找零食,搖搖晃晃在桌上堆成山,小鹿才乖乖坐到旁邊,興奮地等老師開腔。
喜歡老師,最喜歡老師,老師乾什麼都好看!
打開橙汁遞過去,他滿心滿眼全是老師,希冀地想老師會跟我說什麼呢?他要陪我玩遊戲嗎?會不會帶我出門玩?
沈樂緣接過橙汁,溫聲問:“小鹿今天怎麼沒跟哥哥一起玩?”
小鹿愣了下,微微皺眉:“不想。”
“為什麼不想呢?”沈樂緣儘量用不會誤導小朋友的問題循循善誘:“哥哥這幾天陪你玩了什麼?”
小鹿乖乖地掰著手指數:“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一起罵爸爸……”
抽了抽嘴角,沈樂緣首先糾正不正確的行為:“背後罵爸爸可不對哦,小鹿不要跟哥哥學。”
隨後進一步打探消息:“哥哥以前也這樣嗎?”
以前……
小鹿迷茫地回想,好像跟現在沒什麼區彆,一樣的經常對小鹿說喜歡,就算受罰也要跟小鹿貼貼,整天和小鹿呆在一起,想讓小鹿做他的老婆。
那時候他很喜歡哥哥。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喜歡這樣的哥哥了?
老師的聲音打斷回憶,帶著點微妙的急切和擔憂:“那時候他因此受過罰嗎?什麼樣的懲罰?跟小鹿一樣嗎?”
咦?這些問題……
歪了歪腦袋,林時鹿看向眼含擔憂的青年。
“老師。”
他輕輕地,緩緩地,不解地問:“你在小鹿身邊,為什麼一直問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