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嗚嗚……老師你醒醒……”
耳邊嚶嚶哭泣的聲音很吵,吵得沈樂緣想讓對方閉嘴,但老師這個稱呼讓他收斂起煩躁,儘量冷靜地找回神誌,
發生了什麼來著?
好像今天他帶學生們一起出遊,然後貨車……
“都怪你,老師就要死了!”那道煩人的聲音驀然拔高:“你為什麼不早點動手?你明明一直跟著我們,你就是故意的!”
沈樂緣驟然清醒,遲疑地喚道:“小鹿?”
我沒死?
小鹿驚喜地回身:“老師你醒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痛不痛渴不渴餓不餓?”
他不說還好,一被提醒,沈樂緣就覺得哪裡都疼。
然而小鹿是個傻子,甚至不知道給他倒杯水,隻知道嗚嗚咽咽地哭,最後還是保鏢把茶杯湊到他嘴邊,濕潤了他乾到快著火的喉嚨。
液體進到嘴巴裡,沈樂緣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起來,有幾縷水漬順著尖細的下巴落進領口,洇濕他泛紅的皮肉,也把那幾道傷口浸得刺痛。
保鏢伸手想擦擦水,被小鹿一把推開。
“不許碰老師!”
他用了不小的力氣,保鏢被推得踉蹌了一下,沈樂緣看得眉頭微蹙,啞聲說:“小鹿,不許沒禮貌。”
小鹿趴回他枕頭邊,啜泣著訴委屈:“老師你昏迷了好久,爸爸不讓小鹿照顧你,還說你死了……老師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昏迷了?
沈樂緣深知不能跟傻子聊天,直接看向保鏢:“我傷得很嚴重嗎?”
保鏢沒吱聲,麵對著小鹿的方向發呆。
這情況不對勁。
沈樂緣怒從心中起,提起力氣拍他胳膊:“直男哥,你對著你們家少爺想什麼呢?”
保鏢回神:“啊?”
沈樂緣渾身哪兒哪兒都難受,說句話都嗓子疼,但愣是從嗓子裡擠出一句嘲諷:“嗬嗬,‘我是直男’,這話您耳熟嗎?”
保鏢愣了下。
保鏢欲言又止。
保鏢落荒而逃。
沈樂緣:……
看著保鏢忘記關上的門,他陷入沉默之中。
不是,大兄弟你羞愧跑路沒事,走之前倒是先回我啊,我到底傷多重?!
傷得並不重。
除了腰側、胳膊和手指之外,其他地方隻有幾道細小的劃傷。
但莫名其妙高燒不退。
小鹿去端來白粥,一邊不熟練地喂他,一邊憤怒地告狀:“小鹿也可以做到,小鹿也能行,憑什麼不讓小鹿照顧老師?”
沈樂緣哄他:“是是是,小鹿很厲害。”
小鹿:“那……以後隻讓小鹿照顧老師好不好?”
少年羞澀地說著,瞳孔裡映出孱弱蒼白的身影,像是黑色的囚籠傾軋獵物,壓抑著某種執拗的癡迷和渴求,顯得異常詭異。
“小鹿乖乖的,小鹿很厲害,小鹿可以為老師做任何事,老師隻需要躺著被我照顧就好,老師答應小鹿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若有似無的媚惑。
“好……”
“沈先生!”保鏢推門而入。
沈樂緣被這個意外驚醒,把自己嚇了一跳:小鹿能乾嘛啊他連喂水都不會,白粥喂我喝一口他跟著嘗一口,讓他照顧怕不是得把我送上西天。
更何況我是個家庭教師,怎麼能讓雇主家孩子當護工呢?
把滿眼希冀的小鹿推開,沈樂緣看向保鏢:“有事?”
巧了,剛剛跑掉的那個是那天被他逗過的直男哥,這回來的是也是那天被他逗過的,是被喊了哥哥的那位臉皮薄的臉紅仔。
臉紅仔這回也有點臉紅,強裝鎮定說:“這回意外是我們的問題,所以我想問一下,您希望得到什麼補償?”
沈樂緣皺了皺眉,先哄小鹿:“寶貝先回自己房間好嗎?”
不好!我要跟老師在一起!
但他喊我寶貝哎……
小鹿點頭飛快,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
沈樂緣看都沒看他一眼,強忍著疼痛和不適坐直,先跟保鏢確認:“什麼補償都可以嗎?”
保鏢遲疑了一下。
耳返裡傳來低沉的聲音:“答應他。”
沈樂緣能要什麼補償?
無非是錢財、珍寶,或者是讓他對小鹿好一點,也有很小的可能會要他的信任、要他坦誠相待。
後者他給不了,前者隨意。
藺淵疲倦地闔上眼,他已經做出了足夠多的退讓,青年要是不肯滿足,就太貪心了點。
下一刻,他驟然睜眼。
前方大屏幕上,青年滿臉堅定:“我要辭職。”
藺淵:……
剛說出這句,沈樂緣就感覺背後一涼,被它歸類於彆墅陰氣太足大佬太可怕——那可是手槍啊,正對著他的腦袋!
要是當時沒有躲開,現在可能都已經涼透了。
他確信當時大佬被嫉妒蒙蔽了雙眼。
是真的想殺他……
藺淵看出他辭職的堅定,心頭煩躁、憤怒,甚至有點委屈,又不知從何而起,最終被他歸類為對青年的失望。
說什麼要把一生獻給教育事業,現在算什麼?受到點驚嚇就拋棄信念和堅持,白淨的皮囊底下竟然是個偽君子、膽小鬼。
……真就那麼怕我?
蠢死了,我想殺人需要這麼迂回?
在保鏢無聲的遲疑和猶豫之中,他陰惻惻開口,依舊是那三個字:“答應他。”
此話一出,沈樂緣迅速收拾行李走人。
毫不留戀。
腰上的傷讓他頻頻顯出痛色,但他腳步輕快。
保鏢猶猶豫豫地問:“先生,還要往他身上放監視器嗎?”
藺淵冷冷道:“不用。”
沒那個必要。
他對沈樂緣沒什麼特彆的興趣,隻是一時的好奇罷了,更何況青年有巨額外債在身,遲早還會回來。
回來求他。
沈樂緣中午十二點醒來,兩點半在離開彆墅的路上。
嗑的止痛藥已經起效,傷口不怎麼疼,隻剩疲倦感在四肢百骸裡流淌,下車的時候要不是保鏢扶了一把,他能當場摔進醫院。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心情,很激動,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