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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遠遠就看見他了,心頭?竟然泛起一些淡淡的唏噓,從前跟他明著分庭抗禮的是大阿哥胤禔,現在又是胤祉,手足相殘,而他還有那?麼多弟弟即將長大,想?到兄弟們盈篋塞路,前仆後?繼,自己卻?何其孤單。

石小詩那?句嘀咕說得很沒錯——比皇宮更危險的是東宮,比皇帝更難當的是太子。

“三?貝勒。”胤礽懶洋洋地朝胤祉拱了手。

“太子爺。”胤祉隻好繃著臉半跪下來?打了個千兒,太子是半君,他的禮,胤祉受不起。

“三?貝勒這是上哪兒去?”胤礽皮笑肉不笑地瞧著他,“聽說你這趟南巡很順風順水?”

這麼快回?宮,胤祉當然是不樂意的,早在萬歲爺的行船到達杭州和江寧之?前,他就將李堯東為首的江南一票兒知州知府收入囊中。在萬歲爺跟前,他還是那?個柔弱文雅會說話的三?貝勒,對著底下官員,就毫不掩飾地用起了另一張麵孔。

可是康老爹臨走?之?前,把密折的鑰匙全部留在乾清宮,因此胤祉的所作所為早就有人報上來?了,雖然其中很多細節——比如讓李堯東吃鵝掌這種——除了當事人外沒人知曉的秘聞折子上寫不清楚,但胤礽即便是猜,也能猜得出來?他一定狐假虎威,沒乾好事。

胤祉愣了一下,拱手道:“有賴汗阿瑪英明。”不知道太子手中有多少把柄,他也不敢貿然說下去,於是轉過話題道:“三?姐的棺槨不日抬回?京城,想?來?額涅心頭?難過,我去鐘粹宮給她請安。”

“去吧。”胤礽點點頭?,展了展頎長的身子,“太子妃也想?念三?福晉,讓她多上毓慶宮看侄子侄女。”

這話比前頭?那?兩句還要戳胤祉肺管子,董鄂氏一直瞧不上他,自從掀翻了她的戲班子,直到南巡離府前,她都沒同他說過半句話。有時候想?想?,自己旁的不說,在子嗣這件事上已經比太子輸了一大截——就算那?兩個侍妾肚皮有動靜,到底不是嫡子啊。

鐘粹宮裡,他額涅一身縞素的衣裳,正?在站在廊下侍弄花草。

萬歲爺已經有很久很久沒踏足鐘粹宮了,那?會他還沒出宮建府,自然是奇怪的,胤祉記得自己仰著臉問:“額涅,您就不去爭寵嗎?”

榮妃隻是漫不經心地回?答:“寵愛又有什麼用呢?”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額涅曾經非常非常受寵,在康熙四年,汗阿瑪還年少時,當時的老祖宗作主,從包衣奴才中選出額涅和那?拉氏兩人,送入乾清宮中成為萬歲爺的侍寢小格格。年輕的帝王血性方剛,她又比那?拉氏更有手腕些,不過兩年,她就生下了宮中的第一個阿哥承瑞。

隻是承瑞命中無福,剛滿三?歲,就在一場大病中死了。

那?年歲天花肆虐,小阿哥小格格早夭也不算稀奇,那?拉氏的小阿哥也沒活多久,然後?是他額涅再一次懷孕,生下了賽音察渾、三?姐榮憲公主、長華和長生。可除了親姐三?公主外,幾?個兄長都沒能超過三?歲,一直到他的降生,才打破了這個魔咒。

有了太子爺光輝在前,這個皇三?子的次序太尷尬,額涅年歲漸長,就算升為嬪位妃位,卻?也再抓不到萬歲爺的心了。

昔日的榮寵就像一把刀子,刻在這位年長妃嬪的心口。

胤祉在門外駐足凝望。

從背後?看,榮妃的身形到底因為生下六個孩子的折磨而漸漸走?形,這樣的豐滿身材也不是不好,隻是汗阿瑪喜歡纖細的身段,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纖細窈窕的年輕妃嬪。

但這不討人喜歡的豐滿也給榮妃帶來?了好處,她的臉頰並?未因歲月和悲傷而變得蒼老,還帶著少女時淡淡的潤澤,是以她雖然和延禧宮那?拉氏同歲,看起來?卻?像是比那?拉氏小上好幾?歲的妹子。

“額涅,兒臣回?來?了。”胤祉沉聲喚了一句。

榮妃淡然地回?過頭?來?,好像這種驚喜在漫長歲月中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回?來?就好,進屋內吧,麗玉,去泡茶。”

小宮女點頭?去了,榮妃帶著胤祉不慌不忙在明間裡坐下。

“說罷,有什麼要我做的?”榮妃淡聲道。

“額涅,您怎麼猜得出來??”胤祉有點詫然,“三?姐薨在蒙古,您怎麼不大傷心呢?”

“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心裡在想?什麼,我一眼就看得出來?,”榮妃抿了口茶,“榮憲死在他鄉,那?是她的命。”

她頓了下,沒等胤祉開?口,便說道:“三?福晉那?些事我聽說了,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罷了,倘若人給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彆忘了,她阿瑪手握重權。”

“是,兒臣知錯了,”胤祉赧然地垂下頭?,“兒臣……不甘於人後?,想?求額涅幫一把。”

榮妃長歎一聲,“延禧宮那?拉氏的下場,你也看在眼中。”

“是,”胤祉吞吞吐吐,“可兒臣知道額涅的能耐不止於此……溫僖貴妃薨逝前,兒臣知道額涅往永壽宮去了……”

榮妃眼眸一緊,“你都知道?”

胤祉吞了口唾沫,“兒臣猜的,但如今看來?,兒臣猜的沒錯。”

榮妃哼笑一聲,“罷了,看來?你也大了……”

她用手指摩挲杯口一圈唇印,“你想?當皇帝?”

胤祉嚇了一大跳,頭?一回?被?人這麼直接地戳破心思,他緊張地東張西望,恨不得將額涅的嘴捂起來?。

“我宮中沒有旁人,麗玉……說不了話的,”榮妃平靜的笑聲裡有了一絲詭異的怪誕,“你放心便是。”

胤祉咬了咬牙根,“是,我……我憑什麼比他低賤?”

榮妃抖著膀子笑起來?,“也是,當年若不是我的四個兒子都沒了,這東宮之?位是不是胤礽也難說……”仰頭?看一看天,她很悵惘,“我和那?拉氏,本都有那?個雄心壯誌,隻是近些年來?,她對這些看得愈發?重,我反倒淡了……無論?是胤禔還是胤礽當皇帝,你俯首稱臣,他們或許也會讓你我舒舒服服過完這輩子……可是你啊,太鋒芒畢露了,連我這樣不出宮的都看得出來?,你汗阿瑪和皇太子又不是瞎子。”

“額涅……”胤祉哆嗦了一下,“兒子本以為像胤禔那?樣,就會把從前站在他那?邊的軍功大臣都收過來?。”

“他是先有了軍功,而後?才有軍功大臣的支持,”榮妃說,“你呢?你連把大槍都揮不動。”

胤祉一咬牙:“治國不必武功,兒臣雖然隻有一杆筆,倒是文字往往比槍炮更能撼動人心。”

榮妃盯著他細看,看出了愛新覺羅家的果?斷和剛毅。

她站起身:“行了!事到如今,我就你一個兒子,當然要幫你,如果?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現狀倒很好。然而世上誰能長生不老?哪天萬歲爺一駕崩,那?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謝額涅相助,”胤祉抬起眼來?,“可是……可是這也不是為我一人,您手上也不乾淨,不是麼?”

榮妃盯著他,“你還知道什麼?”

“胤礽他額涅的落胎藥,是您讓安嬪和敬嬪送到坤寧宮的,我說的對不對?”胤祉眼中閃過一絲淬毒,“安嬪、敬嬪在逍遙宮囚了這麼久,忽然就雙雙殞命了,這,都是我為您善的後?啊!”

窗外忽然驟風乍起,方才還一片燦爛的晴朗碧空,忽然就暗得宛如黃昏,電光飛快閃過,接著是數聲驚雷,驟風乍起,院中花草紛紛揚揚,打落滿席,幾?片雨雲由遠而近,急行壓來?,豆大雨點落下,天地間一片潮濕,宛如一場無邊無垠的噩夢。

第107章 榮妃

這世上有種女子, 她們不是不懂得如?何討男子歡心,隻?是青春歲月過去後,對情愛之事早已看透, 隻?要日子還能不鹹不淡地過下去, 那些有的?沒?的?隻?會徒增煩惱,不如?自個兒待著來得清靜自在。

榮妃就是這樣的?女子。

但是倘若她有心爭寵, 其他人自然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畢竟是和萬歲爺從少?年時相伴走?來的?夫妻, 那些年輕時的?萌動春心,像釀在壇中埋在樹下的?女兒紅,時間越久, 才越發顯得香濃醇厚。

榮妃的?行動是在七夕那天開始的?,從不參與?宮宴的?她, 特意?打扮一?番, 坐在萬歲爺必經的?那個亭子裡彈琵琶。

南巡歸來後康熙還沒?見過榮妃,掐指一?算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他正稀奇宮中到底誰能有這個技藝,比蘇州畫舫上的?伶人彈奏還動聽些, 駐足定睛一?看,那倩影柳腰雲鬢, 容顏微豐,叫他猛地想起康熙五年時, 日日陪在他寢帳外的?解語花。

“榮妃?”康熙挑高了眉頭。

榮妃一?驚, 將琵琶抱在懷裡,盈盈俯首:“見過主子爺。”

“你今兒, 和往常不大一?樣。”康熙的?目光從她鬢角落下,停留在衣襟前?的?第四粒盤扣上。

“奴才昨晚忽夢少?年事, ”榮妃淒楚地說,“就連這琵琶都要生疏了,便想著尋個清靜處練手?,沒?想到衝撞了主子爺,萬望海涵。”

康熙擺了擺手?,奴才和主子爺是他們兩年輕時的?稱呼,而今宮中嬪妃都自稱臣妾,反叫他萬歲爺了,這樣的?月色,這樣的?容顏,這樣的?對話,簡直讓他忽然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你……清瘦了。”康熙走?到她跟前?,低聲道?。

榮妃故作慌張地笑了下。

“奴才太久沒?見到您了,”她眼波柔軟地像一?泓秋水,“到底人老珠黃,比不得她們年輕……”

康熙沒?說話,忽然就牽住了她的?衣袖。

“今晚,翻鐘粹宮的?牌子。”他擰頭朝小太監吩咐一?句,然後便拉著榮妃,大步流星地往寢宮走?去。

俗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日漸蒼老的?萬歲爺大概在榮妃這裡重新找尋到青春的?活力,一?連翻了七日鐘粹宮的?綠頭牌,榮妃複寵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座紫禁城。

由?於包衣奴才這個出身的?限製,佟佳貴妃很明白,榮妃再得萬歲爺歡心,也不會越過她頭上去,因此?她這邊一?切安寧,反倒是宜妃和德妃炸了鍋,除了初一?十五萬歲爺要留宿承乾宮,敏妃仙去後,宜妃每月少?說也有七八天要伴駕,德妃則有三?五天,餘下幾天看萬歲爺心情,翻密貴人、良嬪、定貴人那幾個的?牌子,榮妃出來一?攪合,宜妃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過萬歲爺的?鑾駕了。

“那個狐狸精到底給萬歲爺下了什麼媚藥!”她氣衝衝地走?進永和宮同德妃抱怨,“都老成?那樣了,還能有這個本事?”

“宜妃,慎言!”德妃小心翼翼地將她拉進來關上門窗,“你忘了延禧宮的?那個,在各宮安插過眼線,榮妃跟她一?直要好,萬一?她也……”

宜妃氣得翻了個白眼,“她又不是沒?有機會,誰叫那四個小阿哥都養不活呢,這把年紀,還想再生一?個?”

德妃走?過來順順她後背,“不至於,我猜是三?貝勒想上位,她這個當?額涅的?,也不得不為了兒子搏上一?把罷了。”

宜妃長歎一?聲,“反正我和老五、老九早早說過了,那太子可不是好當?的?。”

德妃望著窗外院中正在練習耍大刀的?小兒子十四,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沒?互相安慰上幾句,永和宮嬤嬤就一?臉發青地走?進來報:“兩位主子,方才乾清宮傳來萬歲口諭,將鐘粹宮榮妃的?各項用度都提了一?檔,雖然名頭上還是妃位的?銜兒,但吃穿上已經和貴妃一?樣了……”

她瞧著德妃和宜妃愈發陰沉的?臉色,猶豫道?:“……萬歲爺還說,從今往後,榮妃位列三?妃之首……”

宜妃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還真叫她越過我們去了?德妃妹妹,你評評看,這宮裡還有理沒?有?我要去承乾宮找貴妃娘娘。”

“找貴妃也沒?用,”德妃按了按發脹的?額頭,“萬歲爺都下旨了。”

“那我就去找太後主子!”宜妃銀牙都要咬碎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也不必你我出麵,”德妃還是理智在線的?,“榮妃和貴妃用度一?樣,佟佳貴妃能忍得住?毓慶宮太子妃能受得了?三?貝勒聲望水漲船高,太子爺豈會坐視不理?”

宜妃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理兒,“那咱們隻?能先忍著?”

“是,”德妃是個明白人,“我早就看明白了,在這皇宮裡,千萬不能衝動,誰忍到最後,誰才是贏家。”

德妃和宜妃的?小算盤打得嘩嘩響,隻?不過,太子爺和太子妃並沒?有聽到這個消息。

散過早朝後,大理寺卿張雲翼就同胤礽咬耳朵——索額圖現在絕食抗議,隻?求見皇太子一?麵;而昔日伺候在那拉氏身邊的?姑姑梅鵲也找上毓慶宮——那拉氏自稱時日無多,希望臨走?前?把話同太子妃說清楚。

於是兩人兵分兩路,一?個去了大理寺天牢,一?個推開逍遙宮大門。

胤礽不是第一?次來大理寺天牢,相較於九門提督和各地衙門裡的?牢房,這裡關的?通常都是犯了重大過錯的?囚犯,守衛異常森嚴,不過赫舍裡家和毓慶宮早早有人打點,因此?牢房還算潔淨,吃食也算乾淨,索額圖除了油水不足,臉頰瘦凹下去了以外,甚至比從前?花天酒地時還要精神些。

有人給胤礽搬來一?把椅子,他一?甩衣擺坐下,頷首喚了聲:“叔姥爺。”

索額圖盤腿坐在一?堆蒲草之間,天窗透出一?點詭異的?陽光,淒淒慘慘地映照在他側臉上:“保成?……保成?啊,你終於來了!”

“叔姥爺,”胤礽覺得口乾舌燥,不知道?該說什麼,“您放心,赫舍裡家的?其他人都活著。”

索額圖唇角扭出了一?個淒慘的?笑,“我知道?啊,我知道?……我還聽說,你和太子妃生了一?對龍鳳胎,是不是?”他朗聲大笑,“他們都說我能活到現在,都是托皇太孫的?福啊!”

“是。”胤礽頓了下,“小阿哥叫弘晏,小格格叫鳴幽。”

索額圖點了點頭,“你如?今也為人父了……很好,我且問你,保成?,我如?今淪落這般田地,我都想通了,你怎麼……你怎麼狠的?下心讓郭琇查我?”

胤礽歎了口氣,“叔姥爺,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錯了?”索額圖陡然拔高聲腔,“若不是我,你早就是個廢太子了!”

胤礽搖了搖頭,“有些事,我也是長大後才明白的?。”

他蹲下身,定定地望著坐在牢籠的?老人,“我姓愛新覺羅,不姓赫舍裡,您能明白嗎?”

索額圖厲聲道?:“你這麼說,讓你額涅知道?,該有多傷心啊!你身上到底留著一?半赫舍裡家的?血!”

胤礽說是,“沒?有赫舍裡家,就不會有我,可我除了是額涅的?兒子外,還是大清的?皇太子……我必須效忠於我的?君父,隻?要有他在,便不會改弦更張,動搖國本。”

索額圖哼笑一?聲,“天真!你看著吧,你那些弟弟們,沒?有一?個不覬覦你的?位置,等他們慢慢長大,終究會取你而代?之!”

這話倒是與?胤祉的?想法重合,胤礽不否認,索額圖說得很有道?理,隻?是他心中並沒?有怒火,也沒?覺得奇怪。

“或許吧,”他用近乎自言自語的?模樣淡聲道?,“隻?是堪堪這個東宮之位,真的?值得手?足相殘,與?至親至愛反目成?仇嗎?”

——

逍遙宮還是一?樣的?蕭條,好像時光在這座被宮牆圈出來的?一?方天地間停止流轉,石小詩這次沒?帶張三?,她很確定,如?果那拉氏有話要跟她說,便不會主動害她性命。

輕車熟路地走?到那拉氏居住的?宮室門口,大門洞開,那拉氏獨自坐在桌前?,身上還裹著那床舊草席,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比上回又瘋癲了不少?。

“是你,你來了。”她乾涸的?唇瓣動了動。

石小詩說是我,然後卷起衣袖,從缸中給她盛了碗乾淨能入口的?涼水。

“保清,保清都不願意?來看我,”那拉氏呆呆地望著門外寥落的?磚地,“他還是責怪我的?。”

“我也許久沒?見過大福晉了,”石小詩想跟她說點開心的?,“年後大阿哥被冊封為多羅郡王,你看,萬歲爺並未因你降罪於他。”

“那就好,”那拉氏眼中閃過一?點欣喜的?神色,“好久……好久沒?人跟我說話了,你想想辦法,讓保清來看看我吧,你是太子妃,你一?定有辦法!”

石小詩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幫你傳話……但是,你必須要告訴我安嬪、敬嬪和溫僖貴妃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說出來,“榮妃是不是也做過什麼?”

那拉氏瑟縮了一?下,“榮妃啊,我同保清說過,他有事可以找榮妃商量。”

石小詩俯下身,靜靜地看著眼前?烏頭臟臉的?女人,很難想象,她曾經是一?宮之主,四妃之首。

“榮妃現在頗得萬歲眷顧,或許不會幫你的?保清了。”

“啊?”那拉氏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所以你知道?什麼,要全部告訴我,”石小詩垂眸道?,“如?今隻?有我會幫你傳話,你明白麼?”

那拉氏張著嘴待了好久,良久才舔了下唇角,“你想知道?溫僖貴妃是麼,她倒黴就倒黴在,她是孝昭皇後的?妹妹啊!”

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撞入耳中,石小詩細想了一?下入宮前?於嬤嬤的?教導,是了,如?今宮中確有三?位大行皇後,仁孝皇後赫舍裡氏、孝昭皇後鈕祜祿氏、孝懿皇後佟佳氏,而溫僖貴妃是孝昭皇後的?妹妹,現在的?佟佳貴妃是孝懿皇後的?妹妹,康熙三?十五年故去的?平妃,則是仁孝皇後赫舍裡氏的?妹妹。

掐指一?算,孝昭皇後鈕祜祿氏在康熙十二年就入宮了,那麼一?切都對得上了,

腦海中無數線索串聯起來,電光火石般,她沉聲問出口:“先仁孝皇後之死,是否與?溫僖貴妃,不……孝昭皇後有關?”

第108章 對話

更漏嘀嗒, 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中,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索額圖瑟縮了一下, 問:“現?在?是什麼日?子了?”

胤礽說:“快到中秋了。”

索額圖淒慘一笑:“中秋, 本該闔家團圓啊……”

胤礽不想跟他打感情牌,他沉默地盯著地上的空碗, “中秋那日?, 我可以讓人給你送些好酒好菜。”

索額圖苦笑著搖了搖頭, 許久都沒說話。

木門吱呀一聲,鐵鎖郎當,引著胤礽進來的大理寺小吏走向胤礽道:“太子爺, 不早了,大人說請您儘快說完話便回宮吧。”

“知道了。”這麼膠著下去不是辦法, 他抿了下唇, 問道:“叔姥爺,我最近聽聞一些往事,我額涅……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是有人給她下了落胎藥麼?”

索額圖仰起頭來, 眯著眼打量胤礽臉色,“你還知道這些?”

“那個人是誰?”他厲聲問牢房中的老人, 而對方隻是輕輕搖頭,不願說話。

“您既然早就知曉, 為什麼不阻止?”胤礽聲調兀地拔高, “為什麼不告訴汗阿瑪,讓他懲罰作奸犯科之人?”

“保成啊, ”索額圖無限悵惘,“你在?東宮這個位置上待了二十多年?, 對帝王之術,卻?還不夠了解。”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胤礽臉色發青,“我汗阿瑪早就知道了?”

索額圖隻是搖頭,聲音發顫:“那落胎藥,用?的是藏紅花,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誰下的,但是你想想,我赫舍裡家族,原本如日?中天,在?朝中說一不二,可就在?你出生?後,除了你當上東宮太子,有人鋃鐺入獄,有人懷上小阿哥,有人和外臣結盟,老明都能?跟我唱反調了,然後沒過幾年?,你額涅尚且屍骨未寒,萬歲爺就執意要舉行後宮大封,將她們從貴人晉升為嬪位,還有人當上了皇後……其中誰是背黑鍋的,誰是獲利最大的,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猜得出來。”

——

外麵?忽然就起了風,很寒涼,逍遙宮的門窗年?久失修,被?吹得劈啪作響。

那拉氏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住所,她不慌不忙地坐著飲茶,臉頰衣服又?臟又?臭,杯盞也是破的,水色泛著詭異的青黃,但她的姿態從容優雅,仿佛還是那個延禧宮的四妃之首惠妃娘娘。

“盆中有淨水,你喝那個吧。”石小詩擰起眉頭,她可不想看見那拉氏因為喝下臟水而暴斃在?眼前。

那拉氏充耳不聞,閉著眼,似乎杯中是上等佳釀。

“惠娘娘,”延禧宮那件事過去一年?了,石小詩還是沒能?習慣稱呼她為那拉氏,“我剛才的問題,你能?回答嗎?”

那拉氏譏笑一聲,斜眼看她,“你猜啊,猜中了我就告訴你。”

石小詩盯著眼前瘋瘋癲癲的女?人,直覺道:“至少我能?肯定……不是你。”

“哦?”那拉氏挑高了眉。

石小詩冷冷道:“皇額涅的藥都是太醫院開的方子,要經過那麼多人檢驗,當時京中有天花時疫,你要照顧多羅郡王,沒這個精力和膽量去坤寧宮下藥。”

那拉氏嗬嗬冷笑起來,“你猜得很對,下手的確實不是我。”大概是想到大阿哥,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母愛的柔色,“我那會兒隻想把保清拉扯大,你看,我當年?還是很卑微謹慎的,宮裡死了那麼多小阿哥,我哪敢有片刻鬆懈啊。”

石小詩目光一冷,“那時候已經在?宮中的,就隻剩下先孝昭皇後了……是她叫人動的手?”

那拉氏哼了哼,“溫僖貴妃……我還是習慣叫她小鈕祜祿氏,大概也是這麼想的,要不然,她怎麼會犯蠢,把安嬪和敬嬪都給送進這逍遙宮裡來了呢。”

石小詩眉心一跳,這就是榮妃那張紙條上寫?的,所謂溫僖貴妃生?前犯下的惡行?

可是聽那拉氏話中意思?,似乎溫僖貴妃和她的思?路都不對,給先仁孝皇後赫舍裡氏下落胎藥的真凶並不是先孝昭皇後大鈕祜祿氏。

到底是不是皇後殺了皇後?是哪個皇後殺了皇後?

“惠娘娘,你彆再吊胃口了,有話直說吧。”石小詩不想陪那拉氏玩擠牙膏的遊戲了。

“可以,”那拉氏也很坦然,“隻要你把保清給我叫來,讓我見上一麵?,我就告訴你真相。”

石小詩無話可說,唯有歎息,那拉氏顯然一個字也不願再說了,今日?將她找來,無非是胤禔不願見她,才想了讓她傳話這個法子。那拉氏毫不客氣?地將她推出逍遙宮閉門謝客,她便隻能?悵然地往毓慶宮夾道上走。

剛走到前星門外,便看見同樣麵?色發白的二大爺。

“我剛在?大理寺天牢見了索額圖。”胤礽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往宮內走,察覺到她手心冰涼一片,皺眉問道,“你上哪兒去了,怎麼也不大舒坦的樣子?”

“我去逍遙宮見了那拉氏,”石小詩心事重?重?地抬起頭,朝胤礽擠出一個苦笑,“索額圖……怕是不大好吧?”

“嗯,”胤礽擁著她走上連廊,“天牢中的飯菜難以下咽,他也不願吃喝,似乎要以絕食來發泄對萬歲爺和我的不滿,他使性子不要緊,隻是我好不容易保下的赫舍裡家,隻怕多少要受牽連。”

石小詩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這是他們夫妻間特有的安慰方式。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她歎道,“不過萬歲爺既然已經答應了,不會取赫舍裡餘下族人的性命,我想他老人家應當不會食言。”

她能?這麼篤定的原因是:赫舍裡一族早就外強中乾,小一輩中沒出過幾個人才,索額圖的幾個兒子都很不成器,隻要逃過死罪,遣回蒙古老家,便再沒可能?像從前一樣如日?中天,更不會令萬歲爺忌憚,進而影響到胤礽。

何況,她作為康老爹這位當朝天子的兒媳婦,兩年?多時間觀察下來,這位萬歲爺以寬大為政,從不是個嗜殺的人。

寢宮裡的兩個孩子都已經吃完奶,躺在?石小詩親手設計的搖籃裡玩布老虎了,乳母見他們走進來,很有默契地卻?行退出。石小詩和胤礽則走到搖籃邊,一人抱起一個,這是他們夫妻兩每日?例行的親子時光。

到底是封建社會,二大爺還是對弘晏更上心些,而鳴幽呢,始終是石小詩生?育之前就最想要的可愛女?兒。隻不過,鳴幽和弘晏的性子卻?好似正?好調轉過來一樣,弘晏生?為哥哥,卻?很溫柔,鳴幽則是人小鬼大的模樣,每次他們兩個餓了困了,或者是有什麼不滿不舒服的地方,總是鳴幽頭一個發出哇哇啼哭。

石小詩把鳴幽毛茸茸的小腦袋貼在?胸前,低聲唱起了搖籃曲,鳴幽咯咯地笑起來,小手從包被?裡伸出來,抓住石小詩的袖子,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而那邊的弘晏看見妹妹睡著了,也跟著眼一閉頭一歪,呼呼陷入沉睡。

石小詩和胤礽對看一眼,自從他們找到先哄鳴幽的妙招,哄小孩入睡已經沒那麼困難了。然而先前卻?不是這樣的,就算他們將弘晏哄睡著了,鳴幽卻?活力滿滿地想跟她阿瑪額涅玩遊戲,這響動便會將已經進入夢鄉的弘晏吵醒,於是皇太子和太子妃便會陷入哄睡的死循環。

一開始胤礽也很煩惱,想把這件事交給乳母,當個自在?的甩手掌櫃。可是石小詩義正?言辭地指出:“您小的時候,都是汗阿瑪哄您入睡的,所以您同汗阿瑪才感情深,要是把弘晏和鳴幽丟給乳母,等他們兩長大些,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同你我生?分??”

答案很明顯,德妃和四阿哥胤禛、十四阿哥胤禵之間的關係就是最好的證明。

畢竟是皇太孫和大格格,自己的頭兩個孩子,胤礽想了想,隻能?答應下來,好在?找到方法後,便也能?從每日?的親自時光裡得到樂趣。

低頭看看懷中,弘晏的小臉蛋睡得紅撲撲的,石小詩懷裡的鳴幽甚至吹起了鼻涕泡兒,小夫妻兩放心了——孩子已經睡熟,輪到他們的阿瑪額涅做一些成年?人的快活事了。

躡手躡腳去了隔壁暖閣,先讓膳房上了些夜宵點心來。他們換身回來已經是產後的第二個月了,感謝二大爺在?月子中的開明和自律,石小詩覺得自己的身材並沒有走形,相反,該大的地方甚至又?大了些。

胤礽自從知曉了豐滿的滋味,便在?這件事上更加流連,毓慶宮膳房每日?給太子妃準備的夜宵裡總是少不了木瓜酥酪,一碗黃澄澄的甜碗子端上來,吃得石小詩眉開眼笑。

“這季節的木瓜最對味了,”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盯著二大爺碗中的乳白色的膳湯,“你那是什麼?聞起來怪香的。”

“罐燜魚唇,你也嘗嘗。”胤礽也給她盛了一碗,腦中還在?想跟索額圖的對談,“今兒那拉氏跟你說什麼了?”

石小詩倒沒著急回答,她先往兩個小崽子那兒瞅了眼,很好,都睡著了,再往外頭張望,宮女?太監都在?各忙各的,於是回到桌邊,沉聲向胤礽道,“那拉氏讓我給她的好大兒傳話,她如今瘋瘋癲癲,想來時日?無多,隻想跟大阿哥告彆。”

此乃人之常情,胤礽微微頷首,卻?被?石小詩的下一句話嚇了一跳。

“……我套了那拉氏不少話,她雖然隱瞞不說,但是我琢磨著,當年?給皇額涅下落胎藥、以至於她難產仙去的那個人、那個真相,我應該是猜出來了。”

第109章 猜測

胤礽向來雲淡風輕的?臉上露出詫異, 一方麵?是詫異她去逍遙宮這趟,竟然與他問索額圖的?是同一件事,另一方麵?, 她能忍到現在才說, 也?是定力十足。

石小?詩見他不說話,便讓春煙進來, 把桌上東西全部收走, 然後鋪開老大一張雪浪紙, 提筆沾了沾墨。

“咱們按照時間線梳理一遍。”她拿出從內務府借來的?後宮檔簿作為對照,先?在紙上畫了一條豎線,左邊寫時間, 右邊寫事件。

“先?是康熙四年,”她提筆的?小?手動得飛快, “這一年, 榮妃馬佳氏、惠妃那?拉氏依照太?皇太?後口諭,入乾清宮成為汗阿瑪的?人事宮女,她們兩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能有這樣的?際遇, 也?實屬三生有幸。”

胤礽點點頭?。

“她們在汗阿瑪與皇額涅大婚前便已入宮,內務府的?記檔上說, 當時並沒有嚴格的?位分定例,以姐妹相稱, 開了臉後宮中便稱為小?格格, ”這些倒是不用寫下來的?,石小?詩咬著筆杆, 想?了會,才繼續寫道:“康熙六年馬佳氏就生下了汗阿瑪的?第一個兒子承瑞, 康熙九年承瑞病逝,康熙十年馬佳氏生下賽音察渾,康熙十二年馬佳氏生下榮憲公主,康熙十三年賽音察渾病逝,同年馬佳氏生下兒子長華,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康熙十四年,馬佳氏生下長生,最後是康熙十六年,三貝勒出生,長生病逝。”

這就是馬佳氏生育六次但四子早夭的?往事。

光聽她說出來還不覺得如何慘痛,隻是白紙黑字地寫下,實在觸目驚心?。

歎了口氣,石小?詩說:“再?來說說那?拉氏,在內務府的?記檔裡,康熙九年生下承慶,次年夭折,康熙十一年多羅郡王胤禔出生,是為皇長子,跟榮妃比起來,她已算得上幸運了。”

胤礽說是,他的?手指撫摸過那?些名字,“其實……我也?不是汗阿瑪和額涅的?第一個孩子,我原有個兄長,叫承祜,康熙八年出生,長到四歲病卒,這件事是汗阿瑪心?中的?隱痛,而我額涅也?是因承祜之死而漸入沉屙。”

石小?詩摸了摸他的?手,接著往下寫:“到了康熙十二年,先?孝昭皇後鈕祜祿氏入宮,成為後宮的?第四名嬪妃,那?時皇額涅仍在,馬佳氏、那?拉氏皆為庶妃,那?一年,馬佳氏的?承瑞已經喪生,賽音察渾也?開始發病,那?拉氏有了多羅郡王,而皇額涅正懷著你……所以我猜測,在那?個節骨眼上,馬佳氏和先?孝昭皇後鈕祜祿氏都是有理由下落胎藥的?人……”

“為什麼不是那?拉氏?”胤礽問。

“我今天問了那?拉氏,她否認了,”石小?詩換了口氣,“而且那?個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皇長子,沒必要?付出這麼大代價。”

胤礽垂眸琢磨了一下,“所以就剩下那?兩個可疑……”

“是榮妃馬佳氏,”石小?詩站起來,敲了敲桌案,“我最先?懷疑的?也?是先?孝昭皇後,可那?拉氏說,溫僖貴妃和我的?猜測都錯了。”

“榮妃的?兩個兒子一死一病,雖得汗阿瑪眷顧,但是皇額涅和鈕祜祿氏出身好位分高,那?拉氏至少有皇長子作為依靠,馬佳氏才是那?個最沒有安全感的?人。”借著幽幽燈火,她能看見胤礽眼底的?蕭索。

是啊,索額圖說得很明白,赫舍裡家族原本?如日中天,額涅仙去後那?拉氏和明珠突然就冒了頭?,以那?拉氏那?毫無城府的?腦子,她決計想?不出那?麼多陰毒的?辦法?。

唯一的?可能,就是背後一直有高人指點,這人不是彆人,就是昔日同她一起入宮,與她相識相交時間最長的?馬佳氏。

其實如今的?局勢也?沒什麼改變,胤禔不再?參與奪嫡,浮在水麵?之下的?胤祉終於露出野心?,這二十多年來,和他胤礽以及額涅、赫舍裡家對抗的?從來就不是什麼那?拉氏胤禔明珠,他們隻是擋箭牌,而真正的?對手,卻是馬佳氏和胤祉。

事情的?真相就擺在眼前,隻是他一直不願意?相信而已。

“一旦有了懷疑對象,那?麼接著往下推算,便說得通了,”石小?詩提筆匆匆寫下,“馬佳氏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威脅到了旁人的?地位,才死得不明不白,是以當時還是庶妃的?她,隻能去求助同樣喪生了一個兒子的?中宮——她祈求額涅徹查此事,甚至她已經有了懷疑對象,希望能讓額涅主持公道,額涅到底有孕在身,汗阿瑪在前朝根基不穩,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皇後不會輕易下定論。”

“馬佳氏懷疑暗中殺害了她兒子的?人應當就是當時的?鈕祜祿貴妃,畢竟我額涅和那?拉氏都經曆過喪子之痛,都是受害者,”胤礽分析道,“也?正是因此,馬佳氏從皇額涅處得不到支持,心?懷恨意?,隻能將自己和那?拉氏綁在同一根繩索上。”

“然後就是安嬪和敬嬪了,”石小?詩用朱筆在康熙十三年上畫了個圈,“這兩人也?是一樣的?內務府包衣出身,且沒有生下任何子嗣,我想?那?時候她們應該和馬佳氏關係交好,或者有什麼把柄被馬佳氏捏在手中,總之到了你出生那?夜,她們在坤寧宮茶房的?藥壺裡放下藏紅花,並試圖把一切線索引到鈕祜祿貴妃身上,這樣一來,對馬佳氏來說,便一石二鳥,成功肅清她的?兩個敵人,那?拉氏應當也?是知情的?,但是這事對她百利而無一害,她沒有告密的?道理。”

胤礽站在窗前,幽幽歎了口氣。

“我想?一開始,馬佳氏未必真有這個膽量謀害皇額涅性命,她可能隻是想?讓你不要?順利出生罷了,隻是她們也?沒料到,皇額涅竟然拚死也?要?將你生下。”

“接下來,便是康熙十六年,”石小?詩將檔案簿的?薄頁翻得嘩嘩直響,“鈕祜祿貴妃被立為孝昭皇後,大佟佳氏被冊封為貴妃,馬佳氏生下三阿哥胤祉,並被冊封為榮嬪,到了次年,孝昭皇後崩於坤寧宮……康熙十九年,小?鈕祜祿氏,也?就是溫僖貴妃入宮,並於康熙二十年詔封為貴妃,同樣,大佟佳氏晉封為皇貴妃,馬佳氏由榮嬪晉封為榮妃……隻是她大概也?沒料到,昔日高於她的?兩位皇後先?後逝去,她也?順利成為鐘粹宮主位,可當萬歲爺寵愛不再?,壓在她頭?上的?人不減反增,皇後、皇貴妃和貴妃的?位置一直被鈕祜祿氏和佟佳氏輪流把控著,而同為妃位,她甚至還比惠妃宜妃德妃低上一頭?。”

“你說,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胤礽朝著鐘粹宮方向,眺望著外頭?的?燈火,“會悔恨嗎?”

石小?詩說不知道,“我想?她那?時有了三貝勒,應該沒什麼勾心?鬥角的?爭寵想?法?了,畢竟她現在這個年紀都能複寵,那?個時候,不過是懶怠爭罷了。”

“壞事做儘,她又有什麼臉麵?指責溫僖貴妃!”胤礽皺起了眉頭?。

“她想?讓溫僖貴妃愧疚,把一切罪過都推在孝昭皇後身上,你死我活,原本?政鬥就是這樣。”石小?詩解釋道,“再?然後就是康熙二十二年,先?孝昭皇後入葬,恭捧神位入奉先?殿的?應當就是溫僖貴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發現安嬪和敬嬪涉嫌毒殺皇額涅,而背後指使之人顯然是她姐姐先?孝昭皇後,皇後為了自己殺害了另一個皇後,這著實算不上新鮮事,溫僖貴妃為了鈕祜祿一家的?利益,隻能將安嬪和敬嬪送入逍遙宮,這麼一來,同內務府的?記錄便對的?上了。”

“我記得那?年,我已開始跟著汗阿瑪學處理政務了,”胤礽陷入回憶,“鈕祜祿遏必隆病逝,他的?兒子一直在上書,祈求修建家廟,那?個時候,溫僖貴妃害怕節外生枝,讓安嬪和敬嬪背下黑鍋送入逍遙宮,是唯一的?辦法?。”

石小?詩頷首,“康熙二十二年,溫僖貴妃生下十阿哥,一直到康熙三十三年,後宮中除了那?拉氏坑害小?宮女性命外,算得上平安無事,或許是溫僖貴妃得了重?病,讓榮妃重?新起了霸攬宮權的?念頭?,又或者是那?拉氏野心?愈大,以當年的?把柄要?挾,總之榮妃給病重?的?溫僖貴妃送去字條,加速她的?香消玉殞,逍遙宮裡的?安嬪和敬嬪也?跟著雙雙死亡,若非我在永壽宮發現那?張字條,當年種種便如一場大雪,融化得無影無蹤。”

胤礽終於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窗欞上,隻聽得裡間的?鳴幽哼唧了一聲。

石小?詩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掀簾子一看,鳴幽含著手指又睡熟了,倒是弘晏睜大了眼睛望過來,不知道聽了多久的?模樣。

“小?鬼頭?,人小?鬼大,長大後一定比你阿瑪心?眼多!”石小?詩將弘晏抱出來,放到二大爺膝蓋上,“既然想?聽阿瑪額涅說話,那?就正大光明地聽嘛。”

胤礽摸了摸鼻子,聲腔柔軟下來,“他才兩個多月……”

“他和鳴幽才兩個多月,所以,咱們更應該為了孩子尋求真相,”石小?詩斬釘截鐵地說,“我的?孩子們應該成長於一個平靜安樂的?環境,而不是生活在充斥著血腥味的?奪嫡之爭中。”

胤礽神色冷冽起來,他將弘晏放進石小?詩懷中,站起身。

“我去找汗阿瑪,猜測終究是猜測,隻有汗阿瑪出麵?,我才能想?辦法?徹查往事。”撥開重?重?迷霧,困擾許久的?謎團終於找了破解的?辦法?,他往寢宮門外走去,清晰深刻的?五官在燈光的?映照下,跳脫出一種為人夫為人父的?昂然姿態。

第110章 動搖

月色如水, 胤礽整了整衣領,深深吸了一口氣,舉步邁上乾清門前的白玉丹陛。

這會兒已經是夜半時分?了, 但他知道, 汗阿瑪還未入睡。許是過了中年,這個夏天汗阿瑪的身子總是不大康健, 再加上鐘粹宮那邊夜夜笙歌, 榮妃索要頻繁, 白日更覺困頓。

康熙從不是個在政務上懈怠的人,因?此叫“去”的日子裡,乾清宮案上的奏章也得熬夜加班加點?地清掉。

梁九功正在廊下鵠立, 見他拎著一盞孤燈邁過來,很詫異, 忙上前遙遙拱手道:“太子爺, 您這麼大晚上的,也睡不著嗎?”

“是啊,”胤礽臉上展開一個苦澀的笑?,“汗阿瑪勤政, 梁諳達也得陪著,真是辛苦。”

“奴才沒什麼的, ”梁九功垂下眼,“不過是身體上疲乏些, 不像萬歲爺日理萬機, 傷神動氣。”

屋內的康熙聽見外麵說話,喚了聲:“是保成麼?進來吧。”

胤礽朗聲說是, 拍一拍梁九功肩頭,撩起袍角便往暖閣裡走。

“太子爺。”到底是看?著胤礽長大的老太監, 梁九功忽然心有所感,望著胤礽的背影,輕輕叫了一句。

“怎麼了?”胤礽轉過臉,燈火搖曳下金玉一樣的眉眼,定定望著他。

梁九功嚅動嘴唇,低聲道:“萬歲爺心情煩悶……您心裡的話,悠著些說。”

胤礽愣了下,低聲道好。

雖是初秋,沒到燒地龍的時候,康老爹已經換上了秋日的夾衣,香爐裡的火燒得旺旺的,將?整間暖閣照得一片光明,隻是在這種無所遁形的光亮下,坐在龍椅明黃色的軟墊中間的萬歲爺眉間,顯出一種近乎日暮的氣象來。

“保成,現在什麼時辰了?”康熙指了指長桌邊的直背椅子,示意?他坐下。

“還有一個多時辰就該早朝了,”胤礽沒急著坐,先給康老爹添了盞茶,“兒臣昨天去大理寺見索額圖了。”

“朕知道,”康熙靠著椅背,長長歎息,“告個彆也好,往後就彆再去了。”

“是,”胤礽沉聲回答,“隻是索額圖同兒臣提了樁二十多年的舊案,兒臣想?跟汗阿瑪問?個明白。”

康熙默然片刻,良久發問?:“可是你額涅的事??”

“您果然知道,”胤礽戚戚道,“汗阿瑪,這宮中就沒什麼能瞞得過您……兒子,兒子很惶恐。”

康熙抬眼打量他,似乎在揣摩胤礽到底知道多少?。

“你惶恐什麼?保成,你是大清皇太子,有朕在,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胤礽搖了搖頭,“可您如今還是這麼寵信鐘粹宮那位……”

這話算是挑明了,到底沒有真憑實據,胤礽掀起眼簾,看?向康老爹神色——果然,叫他和石小詩猜對了!

康熙低著頭,掌心攥起,神色黯淡,“是,康熙十三年你出生那夜,朕手下有人來報,安嬪從太醫院偷取了一味藥,讓敬嬪去坤寧宮探望時放在你額涅的湯羹中,朕還當是鈕祜祿氏想?讓你額涅一病不起,好坐上中宮之位,並不會謀她性命,畢竟那時朕也根基不穩,阻攔不得,想?著讓你額涅忍耐一時,以後再好好對她便是……後來聽說是榮妃所為,朕很後悔……”

胤礽怔忡了一會,“俗話說常理人情正氣公?心,到底是怎樣的野心,才能做出此等喪儘天良的事?來?那拉氏和馬佳氏容不得兒子,兒子知道,但額涅待她們不薄,他們竟能罔顧人倫,實在令人切齒!”

康熙深吸一口氣,輕攏的拳擱在闔起的文書上,眯眼向外眺望,“朕身為帝王,實為孤家寡人!朕可以告訴你,你額涅是朕一生摯愛,但朕坐在這個位置上,寵愛後宮就得有個限度,你額涅當時是可以選擇的,是她選擇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朕唯一能做的,就是答應她的請求……”

胤礽眼眶酸澀,“她們謀害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您為什麼不將?馬佳氏和那拉氏關進宗人府?”

“要抓去宗人府,也要有真憑實據,那時朕要削平三藩,白日裡要和軍機大臣們爭論,朕不得不需要鈕祜祿家和佟家的支持,需要後宮安定,需要明珠為朕壓製赫舍裡家的勢力,”康熙站起身,神色冷冽,“你以為朕咽得下這口氣麼?可是有的事?,即便貴為天子,也不能想?做就做!”

暖閣裡靜悄悄的,隻能聽聞窗外風聲嗚咽,胤礽肩頭發抖,隻覺得這乾清宮暖閣四下金碧輝煌,卻?比昨日在天牢中還叫人渾身冰涼。

定了定神,他才繼續道:“好,好,就算您當時是受時局所困,那麼如今為何重新寵愛起馬佳氏?您這樣,對得起我額涅在天之靈嗎?”

還能因?為什麼呢,不就是男人總希望在女人身上找回一點?青春的感覺麼?曾經再如何相愛,到底斯人已逝,若非奉先殿上還掛著仁孝皇後赫舍裡氏的畫像,萬歲爺千帆閱儘,怎還會記得年少?時愛人的臉龐?

頓了頓,康熙悵然道:“我可以答應你,以後再不去鐘粹宮,不會給榮妃東山再起的機會,隻不過你額涅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此事?你也放下吧。”

“不,”胤礽也站起身,他覺得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破裂了,“汗阿瑪,您是大清的脊梁,她從前能對付額涅,能對付兒臣,指不定哪天便會……”

他話隻說了一半,卻?叫康熙醍醐灌頂。

人在高處待久了,便會一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後宮那些勾心鬥角在萬歲爺眼中不過是女人們過家家酒,不能和朝堂上真刀真槍的往來比,可胤礽說得沒錯,榮妃心腸之狠毒,布局之長久,實在不是小打小鬨,倘若真叫她鑽了空子,胤禔已經沒可能了,皇太子和皇帝再一遭難,那這天下將?是誰的天下,結果不言而喻。

榮妃和胤祉再這麼發展下去,是要動搖國?之根本呐!

康熙臉色由青變白,最終還是慢慢鬆開了緊握的拳,“朕……朕明白了,到底是老了,差點?就被小人蒙混心神……”

萬歲爺抬起蒼老的眼,傷懷道:“你去吧,跟梁九功說,二十年前的舊案再翻起來怕是有難度,朕會命宗人府查找證據,至於榮妃……朕會找個理由,先禁了她的足。”

說罷,他忽地雙眼一翻,捂住心口,重重昏倒在地。

——

從午門進宮,往北走,貼著宮牆便能看?見粘杆處的值房,和內務府一樣的不打眼,但那上頭粘杆處三個大字還是叫人望而生畏。

萬歲爺成立這個衙門,表麵上的說法是紫禁城貼著筒子河,一入盛夏便處處都是蚊蟲知了,養著一群太監好給禦花園的花草樹木驅蟲,實際上呢,卻?根本不是這個用?處。

延禧宮倒台後,長子納蘭容若病入膏肓,明珠千方百計將?次子揆敘調進這個粘杆處。

自從一路摸爬滾打當上統領,揆敘便明白了,這裡養得才不是太監呢——侍從們個個身懷絕藝,專門請了曆代武舉人授業,衙門院子裡各色武器齊全,每日早操晚課訓練考核不斷——說是萬歲爺暗地裡布下的大內侍衛也不為過。

納蘭揆敘從廊下走進值房,這裡處處灰磚灰瓦,窗戶狹小,不管外麵天色多晴朗,室內卻?總是光線晦暗,在裡頭待的久了,總有種見不得陽光的萎縮感。

口中乾涸,他給自己倒了杯冰涼的茶水,一口灌入,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方才,是三貝勒胤祉將?他約到了箭亭。

“三貝勒。”

胤祉笑?了笑?,略顯生疏地拉緊弓弦。

“盈。”

猛地收手。

“破!”

一根羽箭顫巍巍地正中靶心。

納蘭揆敘站在一邊看?他練箭,汗水流了滿背。

粘杆處的存在,除了萬歲爺心裡門兒清,他估摸著也就軍機大臣知道此處的真實用?途,秋獮前太子爺雖然來營帳找過他,但也沒多留意?。

可三貝勒胤祉也不知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老實說,從前揆敘和三阿哥並沒說過幾句話,可這次交鋒,他卻?覺得此人和印象中很不一樣,如此開門見山,如此……充滿野心。

“我想?要東宮的位置,”三貝勒轉過身,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練出了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我要奪嫡,可是我手上隻有文臣。”

揆敘很訝然,他沉默了片刻,“粘杆處隻是一群……”

“一群粘知了的太監,是麼?”胤祉扔下長弓,搖著頭抱起雙臂,“彆想?糊弄我,若我沒有把?握,也不會輕易張口。”

揆敘抿了抿發膩的唇,秋老虎的陽光很猛烈,照得他睜不開雙眼,“為什麼找我?我阿瑪不願再卷入政鬥,納蘭家也不想?……”

“我找的就是你,”胤祉從鼻腔裡哼笑?一聲,“你是納蘭二爺,不是麼?”

他盯著揆敘眉間深深的皺紋,“同樣都是行二,憑什麼紫禁城裡的那個老二,要比你命好呢?同樣都是行二,那個人將?來卻?能坐在天下大權的位置上,那個人可以娶走你心愛的姑娘,你……咽得下這口氣麼?你就不想?讓他嘗一嘗屈辱的滋味麼?”

揆敘眼瞼一動,良久張口,“我……可以相信你麼?”

胤祉唇邊綻出一個很奇異的笑?容:“當然,我可以許諾你,榮華富貴、官職女人,隻要你張口,我都可以答應,正如從前我的大哥許諾你阿瑪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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