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咱們
石小詩眨了眨眼睛, 心想誰叫這年頭沒?有手機,但她隻能?解釋道:“我哪兒能?知道您今兒上不上詹事府去呀,萬一您不在, 落了旁人的眼, 豈不是平添麻煩,再說我哥子天?性?純真得很, 這事托給他很恰當, 得了消息也會第?一時間?稟告給您的。”
思慮得還挺周全。胤礽輕輕彎唇, 問道:“好吧,那老八出宮的事你是聽誰說的?我中晌去無逸齋,他的確不在, 問了老九老十兩個,也搖頭說不清楚去向?。”
“是良嬪。”石小詩琢磨了一下, 把從延禧宮出來良嬪找到她和佟佳氏的事情全都說了, “她愛子心切,又害怕得罪惠妃,又怕八阿哥和咱們東宮結下梁子,無奈之下找上了我, 倒也可以?理解。”
胤礽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咱們東宮,很好, 這太子妃當得還是很有覺悟的。他將眉頭一挑,心情很舒暢, 親手給她盛了碗羊湯獅子頭, “良嬪是八阿哥的額涅?我倒對此人沒?什麼印象。”
“是。”石小詩回答,又默默歎了口氣。二?大爺真是位目中無人的春宮太子爺, 哪怕良嬪是一宮之主位,是他八弟的親生額涅, 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康老爹後?宮幾十個女眷中麵目模糊的一位吧。
胤礽不知哪句話?叫她情緒低了下去,想一想,很直男地找了個話?題。“說起來,今兒有個丫頭很冒失地闖進詹事府,要給我送玫瑰果?子露吃……”他看著她臉色,又補充了一句,“我立時就給她打發走了。”
誰知這句話?竟引起了石小詩興趣。“叫什麼名字?長?得好看麼?”
“叫……什麼我沒?聽清,姓郭絡羅氏,”胤礽摸了摸額角,有些氣惱石小詩絲毫沒?有吃味兒,反而很樂意聽他多說幾句,“我沒?看她,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石小詩卻睜大了眼,“郭絡羅氏?是宜妃母家的姑娘麼?”
胤礽回憶了片刻,搖頭,“不是,跟安郡王瑪爾諢沾親帶故。”
石小詩哦了聲,雖然不明白二?大爺突然提這茬是什麼意思,但她依稀記得,八阿哥胤禩的福晉在曆史上還挺有姓名的,好像就姓郭絡羅氏,難不成是胤禩同誌到了紅鸞星動?的時候?
她眼角眉梢漾出一點笑意,摩拳擦掌。好家夥,趁著大選秀女快來了,這老八和郭絡羅氏的cp就能?磕上了,樂子人那個樂子魂,她要拉著小姐妹們做最大粉頭啊!
胤礽呢,用看傻子的眼神瞅著她,不明白剛在心裡誇過她聰明,這人現在又在一個人瞎樂什麼?
今晚的雞瓜醃得恰到好處,沒?留神又給自己添了半碗飯。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是突然胃口大開,還是想借機多在她這西梢間?裡多坐片刻。大婚之前,他自詡有一副平和縝密的心性?,從來待人清朗又有距離,怎麼自遇見石小詩後?就通通消失不見了,偏偏他還總跟中了邪似的,想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想與她多消磨些時光,有時公?務耽擱,沒?法很快趕回毓慶宮,這心頭便好似貓抓般癢得難耐。
一開始,他將這種想法歸因於她頂了他太子爺的身份,總要事事做到心中有數,生怕她壞了他的大業。換身回來後?,這個理由便說不通了,或許是腦中那根弦不得不繃著,總擔心下一次倏忽之間?又換過魂魄,亂了手腳吧。
簾子外有人報了一聲,是張三回來了。胤礽放下碗筷,抬了抬下巴:“說吧,太子妃都知道了。”
石小詩將腦中思緒一斂,也轉過臉去聽張三稟報。
張三點頭,朝石小詩說:“我和富爺出宮後?先去了石府,石夫人倒是沒?聽說什麼,富爺也沒?讓多說。”
石小詩淡淡“嗯”了一聲。富達禮的意思她能?明白,現在還隻是一個猜測,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先瞞著愛新覺羅氏也好。
張三接著說:“隨後?我們快馬趕到京郊火器營,營門口查得很嚴,我和富爺進不去,隻能?尋了棵大樹爬上去。觀察了半日?,八阿哥的確困在其中……在修改兵丁的護甲和兵器的樣式圖紙,想來是要給……”
他沒?把話?挑明,但胤礽和石小詩心裡都明兒鏡似的。
萬歲爺對此次出征噶爾丹十分重視,大阿哥滿心想著立軍功,偏偏索額圖和石文炳橫插一腳,也要領兵上陣。
胤褆和明珠不能?在明麵上阻礙,就隻能?出陰招,所有兵卒的護甲和兵器都是按等級有專門的製式,但若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索額圖麾下和石家軍兵丁的份例給偷工減料粗製濫造了,給他自個兒帶的兵都配最好的戰甲和長?弓,這麼一對比起來,豈不顯得他更會領兵打仗,再往後?去,萬歲爺對他的信任必定?更勝從前,軍功一係的大臣也會更樂意為他背書?,太子黨的兩大金剛都會挨罰,好一出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啊!
越想越叫人心驚,胤礽騰地站起身,“我這就去趟火器營。”
沒?想到坐在對麵的石小詩卻伸手攔在他麵前,又站過來沉著氣兒勸道:“太子爺,這事您不能?急。”
胤礽直皺眉,“為什麼?”
“汗阿瑪既然已經把火器營交給了大阿哥,旁人豈能?輕易插手?”她慢慢地說,“今兒派人出去問話?,若是他們有心,指不定?已經打草驚蛇,您的一言一行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您不會不知道吧?這會連夜出宮趕去,就不像張三和富達禮白天?那一遭那麼不招眼了,朝中上下定?會議論紛紛,說不準還會傳到乾清宮裡,您確定?這一夜能?獲取證據嗎?空口無憑,隻會更中了胤褆和明相的計。”
石小詩抬著眼簾望他,是他沒?見過的神色,目光衝淡,麵色平和,眉頭眼角都很沉靜,仿佛能?叫人跌入一個莫名安心的漩渦。
胤礽想了想,她說得有理,輕輕歎口氣,“那還是張三跑一趟吧。”
張三道了聲嗻,又從懷中摸出一張薄薄的雪浪紙來,雙手呈到胤礽眼前,“這是太子妃的二?哥,慶德慶二?爺發現我和富爺蹤跡,包在石頭外麵丟出來的,隻是就這麼一張圖樣,做不得證據。”
胤礽接過來一瞧,張三說得沒?錯,那紙上畫的是一套盔甲,按照八旗盔甲的製式,應當為上衣下裳式,上衣圓領,對襟,帶左右護肩、左右護腋、前襠與左襠,而這一張圖上畫的樣子猛一看上無差,實則護肩、護腋、前襠與左襠的尺寸都極窄小,根本不能?護住心脈等重要部位。
他眼縫兒眯起來,冷笑一聲,“這是要拿我八旗將士的性?命換他的霸業,好啊,好一個大阿哥,我胤礽到底是有多大能?耐,竟叫他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惡行。”
石小詩長?歎口氣,握了握他滾燙的掌心,直到感到他緊繃著的肩頭能?鬆懈稍許,才?轉頭去問張三:“我阿瑪和我哥子都還平安麼?”
張三說都好,“隻是出不來火器營,隻能?盯著兵丁操練。”
石小詩點點頭,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胤褆可沒?這個膽子。她又問:“八阿哥也是一樣,沒?法離開?”
“是的,”張三答道,“我和富爺看了半天?,似乎那設法修改護甲和兵器的是專門的匠人,而大阿哥對八阿哥的看管更甚,隻能?在屋內活動?,不得外出一步,幸虧慶二?爺機靈,這張圖紙還是他偷來的。”
胤礽負手在地心轉了兩圈。
石小詩換身成皇太子這些日?子,很多做法時候他也能?理解過來,比如拒收賞賜、降低開支、事事順著汗阿瑪奉承,但唯獨拉攏小阿哥們叫他很看不明白。在他固有的認知裡,老四尚可以?說出身好也有能?力,那老七老八老十三他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更遑論十四這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
她眼下這麼關心八阿哥,到底抱著什麼心思?
果?然她還坐在那兒自言自語地替老八開脫,“想來他也是無奈,能?畫圖樣的人多了去了,火器營也是個小衙門,裡還能?找不出個燙樣?分明就是胤褆想拉胤禩下水,叫他表忠心呢。”
“老八擎小兒就跟著胤褆長?大,關係近一些,願意跟著那邊,也不是你我能?左右。”胤礽皺著眉頭說,“老八這個出身,成不了氣候……”
有些話?沒?法解釋,八阿哥能?耐大著呢,這麼放任下去再過十年,有你二?大爺後?悔的。石小詩看著他,眼神複雜,慢慢地搖頭,“您就信我這一回……我看得很準,胤禩若是能?站在咱們這邊,往後?大有裨益。”
這是她今晚無意間?脫口而出的第?二?個“咱們”,那張浸在光瀑裡的臉頰上仿佛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旋渦,胤礽腳步一頓,心中的介懷疙瘩好像一下子給燙平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出手幫他一回。”他扭頭向?張三吩咐,“你再去趟火器營,想辦法傳話?進去,隻叫老八和太子妃父兄不必擔心,切勿打草驚蛇,我定?會讓他們脫身的。”
第52章 延禧
大?阿哥和太子爺的這番交鋒並沒有傳進後宮眾人?的耳朵裡?。次日延禧宮裡?還是?照例, 銅爐裡?香煙嫋嫋,惠妃氣色紅潤地?坐在老位置上,盯著內務府新打造送來孝敬的銀鎏金累絲嵌珠石指甲套, 漫不經心地?談起了大?選的事。
“萬歲爺啊, 昨晚說了……”她拉長?了語調,故意垂下眼眸, 不去看眾人?神情, “寧壽宮皇太後如今已經大?安, 隻是?懶怠管這宮權……唉,我就?是?天生勞苦的命,既然皇太後和萬歲爺都開了金口, 我能怎麼辦呢……這延禧宮位置著實偏了些,還得辛苦各位妹妹每日走一趟。”
石小詩用餘光望望, 隻見宜妃和德妃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稀奇啊, 萬歲爺難得昨晚在延禧宮留宿,惠妃滿臉寫著炫耀的心思,遮都遮不住。
眾人?皆在假笑?,但沒人?答腔。
惠妃有點訕訕地?笑?起來, 抬手按了按發鬢,補充道:“我同?萬歲爺商量著……既然這大?選就?在跟前了, 寧壽宮的意思是?還是?按老例兒,請太後主子拿主意, 不過萬歲爺也存著讓太子妃曆練曆練的想法, 我看今兒太子妃也在,正好囑咐兩句……這秀女大?選啊看起來容易, 其實也不是?樁輕鬆公差,你頭一回辦這樣的大?事, 若是?拿不定主意,千萬不用客氣,儘管來延禧宮問我便是?。”
坐在最下手的董鄂氏暗暗發笑?,咕噥道,“說得就?跟她操辦過似的,先?前都是?貴妃娘娘經手,妃位隻能站乾岸兒!如今也沒得貴妃的銜兒,輪得到她操心起太子妃的差事?”
她嘀咕的聲音小,離得又遠,石小詩和惠宜德榮四妃這邊自?然都沒聽見,不過小杌子上一溜兒低等?宮嬪可都一個字不落地?聽了個明?白。
有幾個人?捂著嘴低聲偷笑?,相互交換著眼色,正在這當兒,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將手中帕子往董鄂氏臉上一扔,站起身便指著她鼻子罵道:“你個小蹄子,滿嘴胡唚什?麼呢?”
手帕子雖然不是?什?麼利器,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猛地?被人?蒙到臉上來,用石小詩上輩子聽過的一句熱梗來說——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董鄂氏當下就?懵了圈,下意識閉著眼往後一躲,她坐的小杌子本就?沒有上頭那一排圈椅穩固,隨著她身體重心往後一趔趄,眼看就?要歪倒在栽絨地?毯上了。
好在董鄂氏自?己有點拳腳本事在身上,當場也顧不得維持三福晉的端莊形象了,一個鯉魚打挺,硬生生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可是?朋春的閨女,生就?一副個暴烈的性子,還沒來得及順住脾氣,也不說話,下意識就?卷起衣袖,伸手要去擰伊爾根覺羅氏的耳朵。
坐在上頭的人?這會已聽見下方動靜,眼看兩位阿哥福晉要當眾掐架,惠妃又氣又恨,頭一個站出來嚷了聲:“大?福晉!三福晉!你們是?在做什?麼?這裡?是?延禧宮,不要什?麼鬨脾氣耍小性子的地?方!”
宜妃和德妃很高興看到惠妃惱火,四妃裡?排名最末的榮妃則很沉得住氣,仿佛董鄂氏不是?她三阿哥的嫡福晉般,臉上沒有一點兒不高興的情緒,眼瞅著惠妃發脾氣了,才不慌不忙陰陽怪氣聲道:“三福晉,快收手吧,你那三角貓似的功夫,沒得叫旁人?笑?話。”
所有人?都乾站著看傻了眼,這可是?兩位主子打鬨,外頭的一溜兒宮女太監也不敢上去阻攔。
大?福晉呢,也不是?吃素的,早就?伸左手擋開了三福晉的爪子,右手去拽三福晉耳上鉗的墜子,這程子都聽到了惠妃和榮妃發話,兩人?沒進行下一步動作,卻也沒收手,就?這麼乾瞪著大?眼睛,互相僵持著,不上不下。
三福晉先?一跺腳,嚷道:“額涅,她欺負人?在先?!”
大?福晉冷笑?一聲,拱火道:“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我這是?替我額涅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好了!”榮妃深知這兩人?脾性,趕在惠妃前出聲製止,朝站在外頭的貼身宮女孔桃使了個眼色。孔桃得了令,上來又是?拉三福晉的手,又是?輕輕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趁早服個軟。
其實上輩子在片場也見過女明?星們大?鬨片場互扯頭花的情形,但石小詩向來奉行“關我屁事”的人?生準則,每每遇到此類衝突,總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免得廝打時那無?情的指甲誤傷到自?己的臉蛋。
怎麼說,她也算是?靠臉吃飯的,飯碗可不能砸了啊!
不過作為太子妃,以及這段日子與三福晉董鄂氏處出了些許還算談得來的友情,她決定擔起相應的職責,借著人?堆的縫隙觀望片刻,還好,這兩人?不過是?小打小鬨,沒上升到真刀真槍的高度。
石小詩鬆懈下來,往圈椅後頭縮了一縮。此時聽見坐回圈椅的惠妃陰惻惻地?喊了聲“太子妃啊”,心裡?不由叫了句“壞菜”!
“惠妃母,”她猛吸口氣,擠出了一個不大?好看的假笑?,“您有什?麼吩咐?”
惠妃八風不動地?端坐在那兒,低頭撥弄團扇上的流蘇,那唇分明?是?笑?的,眼底卻沒有笑?意:“說起來,她們兩個同?太子妃也是?妯娌,這兒鬨了這出,總歸有個說法,太子妃你說說看,該怎麼處置呀?”
哇哦,惠妃娘娘還挺會挑撥人?心的呢!石小詩立時覺得先?前小瞧這位大?阿哥生母,能當上四妃之首,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不過這皮球踢到她跟前,可不好應付。她抿了抿唇,細聲細語道:“我並沒有什?麼想法,想來惠妃母一定有好主意,請惠妃母指教。”
橫豎這個惡人?不能由她來做,惠妃想怎麼罰就?主動說出來,她再聯合旁人?苦苦求情,說不定能將此事揭過。
哪知惠妃這個千年老狐狸毫不踩她挖的坑,擺了擺手道:“我沒什?麼想法,不過罰肯定是?要罰的,要不此事傳到萬歲爺和皇太後耳中,豈不是?我這個掌事的不力?”
大?福晉和三福晉這會已經被幾位宮女嬤嬤架著分開了,兩人?一個被帶到了東次間,一個被帶到了西梢間。這闊大?的明?間裡?,有和風陣陣入室,窗下的花枝沙沙搖擺,所有人?靜悄悄的,隻把目光齊刷刷望向石小詩,都等?著看太子妃怎麼回答惠妃的問題。
說實話,這是?石小詩穿越到大?清後頭一次覺得時光這麼難捱,至少那會萬歲爺考她書道,還有胤礽給她解圍呢,這一次隻能靠她一個人?攻略了。
她靜了靜心神,拿著帕子揩眼角,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這一個是?我大?嫂,一個是?我三弟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惠妃母最心疼我,怎麼好叫我為難……倘若真要我說,罰她們兩個,不如責罰我算了。”
果然這張好皮相和好演技相輔相成,給她幫了好大?一個忙。上頭惠妃還沒開口,佟佳氏、宜妃和德妃倒看不下去了,一氣兒站起來說:“算了吧,還都是?孩子呢,教育兩句,她們必定知錯能改。”
榮妃呢,大?概是?因為涉及到自?家媳婦兒,不好開口,還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兒抿茶。
既然幾個妃子都帶來頭,後麵平妃、良嬪、章佳氏、萬琉哈氏等?人?都站出來替大?福晉和三福晉求情——“惠娘娘得饒人?處且饒人?!”“惠娘娘不必動氣,她們不過年輕!”“惠娘娘不必真罰,到底是?正經主子,說兩句就?完了,鬨出去多不好看呐!”
烏壓壓一片雲鬢圍在一起,竟連廊下那些小宮女小太監們都伸長?了脖子,看惠妃能堅持到幾時。
惠妃內心快要氣炸了,她本想給石小詩施壓,逼她說幾個罰人?的法子,那大?福晉和三福晉少不得恨得牙癢,也好叫旁人?看看,這位端莊持重的太子妃給逼急了,也沒那麼好心。
哪知這次她會被石小詩反將一軍,竟有這麼多人?都幫著說話,真叫她騎虎難下起來。
“ 不行!”惠妃臉上閃過一絲厲色,狠狠一拍圈椅扶手,那銀鎏金累絲嵌珠石指甲套從保養得水蔥似的指甲上飛出去,掉在地?上鐺鐺兩聲,“既然我說了要罰,現在半路變卦,往後我再說什?麼,你們這些妃嬪還聽得進去嗎?”
到這裡?大?家都看明?白了,惠妃這就?是?抓住一個機會給自?己立威,打壓太子妃威風,甚至連搭進去大?福晉也在所不惜。
方才還此起彼伏的求情聲徹底安靜下來了,石小詩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剛才的裝可憐不好故技重施,她咬住下唇,飛快轉動小腦瓜子——可真的想不出什?麼辦法了,實在不行就?隻有用魔法打敗魔法,學大?福晉語氣往惠妃跟前一蹦躂,直愣愣說我就?是?想不出來您想咋辦就?咋辦吧!
“惠妃母、太子妃,我有個主意。”此時有個軟軟小小的聲音從頂後麵冒出來,大?家自?動讓開一條道兒,請聲音的主人?輕移蓮步走到明?堂正中間。
原來是?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石小詩正兒八經跟這位弟妹說話隻有一會,印象中就?是?個相貌平平木訥內向的小姑娘,怎麼看都沒有日後執掌中宮母儀天下的皇後模樣,更想不到她能在這個關頭站出來說話。
“太子妃、大?福晉、三福晉,還有我,如今阿哥嫡福晉隻有我們四個,”烏拉那拉氏怯生生的,不敢看惠妃的眼睛,“大?福晉和三福晉做得不對?,也是?我和太子妃沒有做到時時勸誡,才造成妯娌間相處不睦,不如您就?把我們四個一同?罰了吧,是?扣月例,還是?禁足,我想幾位嫂嫂一定不會有二話的。”
石小詩咦了聲,可真看不出來啊,烏拉那拉氏竟然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小姑娘。
四福晉都這麼說了,她也不甘示弱,據理力爭,“也不能這麼說,我是?太子妃,還是?得負起東宮的責任,惠妃要扣大?福晉和三福晉的月例麼?那就?都從我們毓慶宮頭上走吧。”
烏拉那拉氏很會打配合,“哪裡?需要太子妃嫂嫂破費,從我們四阿哥府上走吧。”
她們兩開始假情假意的拉扯,一下子就?消解掉了延禧宮裡?緊張的氣氛,眾人?哈哈笑?起來,登時便沒了先?前的緊張感。
大?家都明?白太子妃和四福晉的拉扯是?在給惠妃台階下呢,抬頭往那邊看看,大?概惠妃也覺得氣了這麼長?時間,拉著一張臉,頰邊肉都要僵了。
身後的精奇嬤嬤將手輕輕搭在她肩頭,明?白了,這是?勸她適可而止的意思,為人?處世太極端也不好,太子妃又是?哭又是?笑?,她再這麼僵持下去,後宮的明?眼人?都看出她誠心跟東宮過不去,隻怕往後更不得人?心了。
愣著眼看了片刻,惠妃從鼻腔長?出口氣,扮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終於發話道:“哎呦呦,緊張什?麼!我這是?在測試你們妯娌感情呢!”
她裝模作樣地?重新戴上了小宮女送上來的指甲套,打了個嗬欠,“既然太子妃和四福晉都這麼說了,也罷,那就?不罰了罷,我今兒當真累壞了,散吧,我要歇著去了。”
第53章 入秋
從延禧宮出來, 大家都鬆懈出一口氣,石小詩見縫插針地抓住良嬪,跟她並肩走著, 低聲說:“放心吧, 我哥子富達禮已經見過八阿哥了,說他在火器營中?一切都好?, 隻是這當兒大阿哥管得嚴, 人?出不來, 太子爺會?想法子的。”
良嬪桃花眼一垂,連連點頭道:“多謝太子爺,多謝太子妃。”
牆角下的一溜兒宮女太監們捧著拂塵墩布, 窸窸窣窣往延禧宮裡去了。那是惠妃嚷嚷著人?太多了,踩臟了她延禧宮的地毯, 於是每日晨省後都叫人?重新灑掃一遍。
當中?有個叫四兒的小太監, 很有心眼子,恰好?叫他聽見了良嬪和太子妃的對話?,腦筋一轉,立時就拐進廊下, 將?這番對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惠妃的精奇嬤嬤梅鵲。
梅鵲拿眼梢看一看他,“確定說得是這麼?兩句嗎?”
四兒蝦腰道:“梅姑姑, 奴才旁的不行,就是這雙耳朵好?使, 必然?不會?有誤的。”
梅鵲點頭說知道了, 想了想,還是扭身進了暖閣, 一字不落地地轉告給了惠妃。
又是一陣脆響。守在門外的四兒不由嘖舌,這大概是今夏惠妃娘娘打碎的第三隻花瓶了, 小宮女們早就習慣了這樣陰晴不定的時刻,幾十口人?放下手中?活計,伏貼在地,整座延禧宮重歸寂靜無聲。
是天朗氣清的夏末時節了,小池塘上?微風初起,秋涼始生,第一片樹葉從海棠盆景上?凋落,簇新的黃色,與黃琉璃的屋頂交相輝映。
生活一旦步入正軌,這種太過規律的節奏真讓石小詩有一種我在清朝後宮上?班的感覺。
每天都是一樣的天不亮就早起,耷拉著眼皮任宮女太監們幫忙梳洗打扮更?衣,去延禧宮跟惠妃掰頭幾個來回,這一天最大頭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然?後就是去寧壽宮跟皇太後提升提升感情,或是在佟佳氏或者章佳氏的宮室裡坐著說話?,或者是上?擷芳殿跟林氏一同?看看話?本子點評下最近的男角兒,要麼?就是在西暖閣裡坐著看看賬本子等小姐妹上?門嘮嗑,跟膳房點一點今天想吃的飯菜。二大爺有時候會?跟他一同?用晚膳,真要忙起來,石小詩也在半夜被他躡手躡腳往床上?爬的聲響驚醒過幾回。
千秋節很快就到了,這一日照舊還是在交泰殿擺宴席。皇太後這程子將?養得當,身子已經大安了,她也並不算年長,因此?病氣並沒?給她的麵容增添上?憔悴之色。
席麵上?的菜由禦膳房承包,雖添了個禦字,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皇太後用了一道蔥燒海參,嫌棄太過肥膩,再抬眼看,即將?端上?來的正是一道濃油赤醬的九轉大腸,當場就把碗盞一推,擺擺手表明?沒?胃口了。
“禦廚劉也不知怎麼?想了,給我這個老人?家吃這種菜式,我看還不如毓慶宮那個叫德祿的做菜合脾胃呢。”皇太後懨懨地摁著額角,跟身邊的兩個嬤嬤抱怨,“她們幾個吃的也不香,既這麼?的,就讓她們把賀禮抬上?來,大家趕快完事,都回宮歇著去吧。”
嬤嬤們應了一聲,各宮送來的東西大大小小堆滿了整間交泰殿。這送賀禮啊很講究按著位份,比如一個貴人?送給皇太後的東西,就不能比惠妃送的貴重,對於石小詩來說也是如此?。雖然?說她是毓慶宮的正經主?子,但是到底矮了一輩兒,不能太華貴,也不能太跌份。
伸脖子望望,四妃都是按照老例兒,一人?一樣玉如意,圖個吉利,佟佳氏、平妃等稍次的妃位送頭麵、珠串、護甲之類的首飾,接下來的嬪、貴人?、常在、答應在宮中?生活就很拮據了,一人?遞上?一卷手抄經書,已是儘了最大的努力。
皇太後興致不高,草草翻看。眸光落到了石小詩身上?,忽然?亮了亮,笑問:“小詩這丫頭機靈古怪,定有什麼?好?主?意。”
果然?瞞不過她老人?家,石小詩指了指當中?巨大的一幅錦屏,抿唇笑道:“我給皇瑪瑪繡了幅萬壽圖。”她看著四公主?和五公主?,話?鋒一轉,“不過這繡活兒也不算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四妹妹、五妹妹也幫了許多。”
這下不僅皇太後和眾嬪妃們感到稀奇了,就連坐在角落裡默默吃糖山楂鬆仁果子的四公主?、五公主?自個兒也摸不著頭腦。皇太後從寶座上?下來,快步走到萬壽圖跟前端詳,問道:“我看這針腳功夫,不像她們兩個手筆,你?莫不是在哄我老人?家開心吧?”
石小詩說那哪兒能呐!“您不知道,這錦屏的重絹是郭絡羅貴人?上?回送來的,據說是四公主?親手織成?,而繡線呢則是自四阿哥府上?而來,四福晉說這可是德妃母帶著五公主?撚成?,若是沒?有兩位娘娘和公主?的好?手藝,我怎能送上?這麼?大一張錦屏呢!”
德妃、郭絡羅貴人?、四公主?和五公主?麵麵相覷,真有這麼?一回事嗎?其?實她們自己?也記不起來了,不過太子妃既然?這麼?說了,那就是有吧。
果然?皇太後更?高興了,喜上?眉梢地連聲稱好?,畢竟公主?不像妃嬪們,養尊處優慣了,是很少給長輩們送賀禮的,這麼?稀奇的好?事,必然?要賞。
皇太後拍著兩位公主?的手背笑了好?一會?兒,道:“難為你?們兩個這般有心,也快到出嫁的年紀了,隻是我老婆子沒?什麼?好?賞的……”
四公主?和五公主?對看一眼,其?實她們兩個對出嫁這件事很發怵,康老爹在朝上?給她們議親,隻可惜她們不像兄弟們,可以一睹候選人?的畫像,更?彆提在成?婚前接觸接觸,說兩句話?,看看能不能人?品相貌,能不能長久相處下去了。
德妃朝皇太後蹲了蹲,笑道:“五公主?還小呢,這兩年還是多上?寧壽宮待著,能承歡皇太後主?子膝下,對她來說已經是大恩典了。”
這倒是了,太後轉問四公主?,“那你?呢?想要什麼??”
四公主?支支吾吾的,她還能想要什麼?呢?聽說萬歲爺要把她指給小郡王,這小郡王生什麼?模樣什麼?品性,她還絲毫不知呢,若是能得緣一見,該有多好?!
求助的眼光投向郭絡羅貴人?,又投向她姨母宜妃娘娘,這是這兩個都不欲在此?時槍打出頭鳥。隻有石小詩朝皇太後笑盈盈道:“皇瑪瑪,聽說兩位公主?很有我旗人?姑奶奶風範,在弓馬射箭之道上?頗有天賦,秋獮時不如請兩位公主?隨行,我也好?有個伴兒,如果您能勸說汗阿瑪,這事兒必能成?了!”
四公主?和五公主?立刻瞪大了眼睛,心頭無比雀躍——出宮上?熱河去!她們從前隻見兄弟們到那裡去過,從沒?機會?踏出深宮,到了那兒,人?就比在宮中?自由多啦,額涅們不在跟前,可以熬夜釣魚打鳥射兔子吃烤鹿肉了!
而且最最關鍵的是,四公主?未來的駙馬小郡王依例也是要跟著去的,她什麼?都不求了,能遠遠看他一眼,知根知底的,心裡就踏實多了。
但公主?上?外頭行宮並沒?有前例,皇太後慢悠悠點頭,覺得石小詩的建議無可反駁,但皇帝那兒勸說起來恐怕也不那麼?容易。“既然?太子妃說了,那我就同?皇帝提一提,不過話?說在前頭,萬一不成?,你?們兩個可不許怨我。”
四公主?和五公主?這會?高興的心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又是拉著皇太後說“謝謝瑪瑪”,又是抱著石小詩道“太子妃嫂嫂真好?”。
石小詩轉眼一瞧,連德妃、宜妃和郭絡羅貴人?的眼神都變得柔和起來,怎麼?說大家都是女兒家,在這個朝代裡,沒?有金手指的情況下,嫁的一位好?郎君才是希望之歸屬。如果有的選,誰不想在成?婚前驗一驗未來夫君是否稱心如意呢?
和德妃、宜妃的關係更?上?一層樓,也就意味著惠妃心頭對東宮的嫉恨又要添上?幾分,後宮如此?,前朝亦如是。
秋風跟著侍從的皂靴一起鑽進詹事府,是用午膳的時間,臣工們都上?外頭圍房上?吃外膳房送來的食盒去了,胤礽用了一碟子珍珠海米煨鵪鶉,兩個隨餐餑餑,腹中?已然?飽脹,正獨自站在桌前臨帖消食。
聽見腳步聲,他擱筆抬眼一看,是許久未見的張三,人?瘦了,也黑了,兩頰凹陷下去,眼褶子更?深了,朝他打了個千兒道:“太子爺,奴才回來了。”
“回來就好?,”胤礽心頭重擔終於撂下,立刻把他扶起來,先歎口氣,“這趟你?辛苦了。”
張三搖搖頭,“不辛苦,事情辦不妥,我對不住太子爺這份信任。”他抿了抿唇道,“這程子富爺一直跟我一塊兒辦差,我兩盯著火器營,終於摸清了夜晚交班時分,偷偷潛進去,沒?叫大阿哥發現,那火器營裡改樣式的工匠已經儘數被我們替換,石家軍和索相麾下並不會?用上?粗製濫造的兵甲,至於八阿哥,他一直記著您的囑咐,十日前大阿哥終於鬆口,他也出來了。”
胤褆的鬆口當然?是因為胤礽故意在康熙麵前提了幾回胤禩在書畫上?的長進,康熙來了興趣,想看胤禩的畫作,胤褆隻能咬牙將?老八送回宮去。
“你?和富達禮辦得很好?,”胤礽背起手走到窗前,眺望高遠無垠的蔚藍長空,“接下來,就看大阿哥這個蠢貨什麼?時候才能發現變故,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急得直跳腳了。”
第54章 明珠
明府的花廳挨著藏書樓, 建得很氣?派,連胤褆這樣?生在皇宮內院的阿哥頭一回登門?,也覺得富麗堂皇。這時日因為夏光已儘, 秋陽爽朗, 暖閣裡的斑竹簾子都高高卷起,一溜兒大玻璃窗, 透著庭院裡一片蒼綠的風光。
明珠對外自稱是閒散老人了?, 一律不?問國是, 將遞投名狀的門?客拒之門?外,曾經?門?庭若市的花廳如今拜訪者寥寥,隻有一人是例外。他從廊下走過來, 逗弄一回籠子裡的鸚哥,再摸一把小丫頭的臉蛋, 然後大搖大擺地鑽進了?用作書閣的花廳耳房。
老臣正?坐在炕上看書, 抬一抬耷拉下來的眼皮,對來者的長驅直入絲毫不?訝異。
“事?情辦妥了??”他支起身,放下手頭書冊。
胤褆拍一拍胸脯,眼底閃過一絲傲慢的冷笑, “這回索額圖和石文炳算栽在我手上了?,等?明年凱旋歸來, 我定要叫東宮的主人換個位子。”
明珠到底見多?識廣,可沒他這麼樂觀, “還是小心為上, 索三也不?是吃素的。”
“唉,我說?明相, 您就放心吧!”胤褆在明珠身邊坐下,雙手按了?按老臣的肩頭, “您韜光養晦這麼久,也是時候重出江湖了?。”
明珠長長出了?口氣?,道一聲:“借大阿哥吉言。”然而眼中並無半分喜色,“出征前還是少往我這處跑,前朝有高士奇頂著,這程子參索額圖參得又?緊,那些自詡正?直的都察院漢臣少不?得拿來做文章。”
胤褆嘟囔一句“知道了?”,自己?走到桌前沏了?杯茶潤口。明珠也當他如家人,隨他自便,重新撚起書頁。這一人書還沒翻過一頁,另一人茶也沒喝下半盞,就有一道腳步聲從廊下急急傳來,風一樣?踏入小小書閣。
“阿瑪,大阿哥!”揆敘見到胤褆在此處,並不?覺得驚訝,先打了?個千兒,才斟酌著說?道,“我聽聞今日乾清宮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忙告了?個假趕回來稟告阿瑪……”
胤褆捧著茶盞頭都不?回,隻陰陽怪氣?地“嘖”了?一聲,這意思是揆敘這小樣?兒,說?話吞吞吐吐的,還提防他呢!
明珠也不?惱,淡聲道:“直說?無妨。”
揆敘下意識嗬了?嗬腰,這是在宮裡當三等?侍衛養出來的習慣。重新挺起腰板子,這才沉著氣?說?:“散朝回來,聽說?乾清宮的傳話太監張鴻緒出事?了?,延禧宮有個管事?宮女叫小秋的,昨夜被發現他兩個對食,對食倒也罷了?,在這宮中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但是張鴻緒私底下嘴裡沒個遮攔,被發現的時候,兩人正?巧在議論萬歲爺最?近見了?哪些臣工。”
“我額涅呢?”胤褆猛地轉過頭來,眼中一片驚色。
揆敘躬了?躬身:“小秋得了?惠娘娘這麼多?年恩惠,自然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散朝後我就去了?內務府,萬歲爺自然盛怒,著慎刑司處罰,但慎刑司牢房裡卻隻有張鴻緒和小秋,連梅嬤嬤都好端端的當著差,更不?用說?惠娘娘了?。”
胤禩放心下來,但還是皺著眉頭,“上回雅頭不?明不?白地失蹤,這次又?搭上小秋和張鴻緒,難不?成?是他們蓄意報複?畢竟高士奇彈劾才剛過去沒多?久,依索額圖睚眥必報的性子,鬨個滿城風雨也未可知。”
“那你當真是不?了?解索三,”明珠搖了?搖頭,“他從來就不?是個機靈人,這麼多?年要麼仗著祖上庇佑,要麼仗著聖眷隆重,就他那腦瓜子?丟到科考場上去隻怕還是個老童生呢,萬歲爺心裡門?兒清,你看這麼多?年春闈,可曾讓他參與過主考?”
胤褆想想也有道理,“那就是是胤礽從中作梗?”
明珠慢慢地摸自己?胡須,“有可能,許是碰巧撞進萬歲爺眼裡,畢竟那張鴻緒作威作福慣了?,貪得無厭,□□熏心,嘴上又?沒個把門?,我早就勸過惠妃,跟他走遠些,奈何她從來不?聽,萬歲爺前兒讓她當六宮掌事?,眼看皇太後身體大安,太子妃又?名正?言順,佟國維的閨女擢升了?就是個貴妃,這是掌事?有什麼好當的,她就是看不?明白,這分明是捧殺!”
胤褆按了?按眉心,“那明年從噶爾丹回來,我就讓額涅辭了?這差事?。”他看著明珠愈發不?快的神色,補充道:“不?,我這兩天就想法子回趟宮裡,必須叫勸好了?額涅,我才能安心出征。”
胤褆心裡揣著事?,略留了?會兒就離開了?。揆敘還要回宮中當值,明珠闔眼揮了?揮手,不?欲多?說?話。
他年歲已高、體力?不?濟是一方麵,對大阿哥和惠妃的失望是另一方麵,有時候他寧願自己?從來沒趟進過這渾水,這麼些年他也明白了?,與其說?他的對手是索額圖和皇太子,不?如說?是萬歲爺。
誰,能鬥得過這天下權力?最?大的人呢?
作為康熙身邊最?會揣摩聖心的老臣,明珠的猜測果然一語中的。慎刑司就在筒子河邊,那些奴才們受刑罰時的哭嚎尖叫和流下的血淚並不?會臟汙了?主子們的耳目,但吹到明府的風也同樣?眷顧了?皇太子的詹事?府,甚至吹來的還要更早些。
詹事?府的廊子上擺了?一排玉蘭花盆,半下午的陽光拉得老長,將清麗的花影投在書案的字帖上,又?繾綣又?柔和。
胤礽怔怔地盯著那道花影說?:“看來她竟是對的。”
張三一瞬間竟摸不?著頭腦,想了?片刻才明白太子爺說?的是太子妃,“您是說?,張鴻緒被發落了?,倘若太子妃沒把德祿撥回來,少不?得連累上咱們東宮?”
胤礽淡淡點了?下頭,“在汗阿瑪跟前,耍任何心機手段都是不?明智的,都說?他老人家八歲禦極,十四歲親政,少年天子奪回政權意氣?風發,更彆提削平三藩□□,這些話我打小就聽在耳朵裡,總覺得不?過是旁人溜須拍馬之語,真給我這個機會,我還能差到哪裡去?”
張三沒答話,胤礽站到床前,望著遠處的飛鳥,唇角微微彎起,“往後,就按太子妃所說?的辦吧,無論這具身體裡的人是我還是她,都請你務必周全,謹慎行事?,千萬不?可越雷池一步,叫汗阿瑪對我寒了?心。”
張三眉心一動,“太子爺,您和太子妃又?要換了?魂魄麼?”
胤礽回身,手指輕敲桌麵的一張素箋,“欽天監副監正?今早來報,下一次五星連珠之日……很不?巧,就在頒金節那天。”
張三沉聲說?:“這一回您倒是可以和太子妃做好萬全準備,以免像上回那樣?差點出了?亂子。”
“這是自然,”胤礽在案前坐下,又?問,“雅頭臨死前提及的那個人……他的弟弟魏珠,你可找到了?麼?”
張三說?:“這半月奴才在外,有心探聽此人消息,還真打聽到了?蛛絲馬跡——這魏珠與雅頭原是表兄弟,雅頭是旗人,祖上曾闊過,而魏珠之父則是漢人,因此他漢姓魏。康熙十一年魏家走水,一家子人全燒光了?,獨留魏珠一個,雅頭之母看他可憐,便將他過繼,兩人變成?了?名義上親兄弟,到了?康熙二十六年,雅頭家裡犯事?,男丁皆被流放寧古塔,這對兄弟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從流放隊伍裡逃脫出來,大概是迫於?生計,雅頭進宮成?了?太監,魏珠則在京郊的村子裡賣玉米餑餑,隻是他最?後一回被人瞧見也是大半個月之前的事?了?,後來就失蹤了?。”
“失蹤了??”胤礽敲金戛玉的聲音裡也有了?一絲驚訝,不?假思索地問,“和雅頭之死有關麼?”
“奴才揣測,很有這個可能,”張三欠身說?,“主子若是擔心,奴才再出去打聽打聽。”
“嗯。”胤礽點點頭,想了?想,從案上的小漆盒裡摸出一塊金錠子,交到張三手中,“你外出行走,若是沒有二兩傍身,難免受凍挨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這金子你拿著,回頭出宮,先給自己?買雙新皂靴,有雙好鞋子,才方便走天下嘛。”
張三眼圈兒一紅,低頭看看,果然靴子腳後跟已經?磨出了?一個窟窿。他是習慣風餐露宿的人,對衣物新舊並不?上心,能穿就行,可沒想到太子爺千金之軀,竟然還能留意到這一重。
感動是無言的,有些恩情當用行動來報答。他接過金子,朝胤礽深深一拜,然後就走進了?漫天的秋色裡。
還是上朝。
胤礽站在臣工對列的最?前頭,有些恍神。那些穿著各色補子的章京們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又?是說?高士奇與明珠同流合汙,又?是說?禦前太監穢亂宮闈論理當斬,還有的說?這是索額圖授意,定要查清背後何人指使?。
沒人敢提這背後真正?的矛盾源頭——大阿哥和皇太子,但有人仗著康熙寬大,小小地提了?句皇子黨爭,隨後被萬歲爺一個犀利的眼刀子壓製下去。
胤礽放眼看著這班大臣,宛若在看戲台上的一出滑稽劇。自從跳出身軀之外看待從前的生活,太子妃就像是他命中的一個變數,秋燥裡的一股玉蘭花香,提醒他往昔的爭奪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散朝後他依例獨行出乾清宮,寬闊的丹墀下卻站著一個老臣,似乎在等?他。
胤礽不?解地望過去,頷首道:“明相,久彆無恙。”
明珠莞爾,他和他的兒子一樣?,長年浸淫於?文墨,且不?論水平如何,但到底熏染出一副柔和的文人麵龐。
他長長一揖道:“老臣今日拜見皇太子,不?為彆的,隻是我次子揆敘如今在宮中當差,他是個老實孩子,不?願走經?濟仕途,偏要到這宮裡當個三等?侍衛,請太子爺看在他與太子妃昔日的同窗之誼上,提攜一二。”
第55章 是非
胤礽完是無心, 蹙眉望過去,“明相?愛子揆敘?和太子妃是舊相?識?”
明珠是那種故作驚訝的作派,瞪圓了眼問:“太子爺, 難道?您還不知此事麼?”
胤礽倏地挑高?一側眉毛, 他又不是傻子,看得出來明珠話裡話外的機鋒, 上?他這來攪弄男女是非, 多少叫人?有些不高?興了, 但他還是耐著?性兒示意明珠繼續往下說。
身後有朝臣魚貫而?出,不時有人?湊過來打個千兒,拱一拱手?, 畢竟這兩?人?湊在一處說話,可真是稀罕事兒呐!
明珠朝旁人?虛情假意地笑一笑, 這才轉過臉來一撚唇上?胡須,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我那長子成德您是知道?的……”
胤礽怎麼能不知道?呢?明府大公子素有雅名在外,早些年他也有結交之誠意,但聽說那人?因避諱自己?乳名保成, 自納蘭成德改為納蘭性德,後來卻拗不過他阿瑪明珠執意要跟胤褆穿同一條褲子, 硬生生又給改了回去,這樁改名舊事鬨得滿城風雨, 以致於胤礽雖然有心邀來一敘, 卻不得不因各種外力擱置下來。
眼下明珠這個老琉璃蛋非要從長子說起,還故意咬重?了“成德”那兩?字的發音, 分明就是故意要激他。胤礽從石小?詩身上?學到了一種我自巋然不動你奈我何的好性兒,臉上?一絲波瀾也無, 不搭腔,也不打量,隻是不近人?情地側臉去望丹墀上?的龍紋。
見太子爺沒惱怒,明珠笑一笑,繼續說道?:“杭州有處孤山書?齋,聽聞成德才學,有心聘請他給江南學子們講學,那會揆敘還小?,我讓他跟著?他哥子一同下江南遊曆幾年,恰好石都統一家?駐紮此地,家?中少爺姑奶奶都在孤山書?齋讀書?,這麼一來二去,走動得就頻繁了些,尤其?是揆敘和太子妃,年紀相?仿,少年心性最純真難得……要不太子妃剛被接到宮裡,揆敘怎麼就嚷嚷著?要進宮當三等侍衛呢?依我說,這樣的舊相?識,少不得互相?提攜,才好在這宮中行走,您說是吧?”
“這樣的舊相?識……”胤礽慢吞吞重?複明珠的話,“比如您和惠妃母,也是這所?謂的舊相?識吧?”
明珠也不在意他的揶揄,擺了擺手?道?:“那不能比!延禧宮娘娘老姓烏拉那拉氏,我們家?呢,老姓葉赫那拉氏,不是一塊兒的,外頭總有人?傳那位是我沾親帶故的妹子,實則不是這個道?理,兩?邊兒碰不上?呢!”
胤礽冷哼一聲,“您到底想說什麼?”
明珠嗬了一聲,“瞧我這記性!人?老了,愈發不中用了……我那小?子揆敘,如今在禦花園當差,專門負責每日下鑰前後的巡邏事宜,我尋思著?,他丟得起這個人?,我可丟不起啊,葉赫那拉氏雖然比不過那佟家?、鈕祜祿家?,可也是老八旗世家?了,成德如今在翰林院修書?,揆敘卻乾這種風吹日曬的苦差事,委實不像話!老臣我彆無所?求,隻想請您在萬歲爺跟前美言幾句,聽說您那詹事府裡人?才輩出,多少翰林官的遷轉之階啊,若是能讓那小?子進去曆練曆練,我這把老骨頭他日歸西,也能含笑九泉了。”
明珠這話說得很重?,扯到生死上?,這是逼著?胤礽不得不應承下來。旗人?家?講究體麵,這麼直截了當地回絕過去,豈不是有讓這老琉璃蛋以後死不瞑目的意思?
輕飄飄瞥一眼猶自含笑的明珠,心裡實在不稱意,他不想再自己?的詹事府裡放一個明珠的兒子,更不想把石小?詩的——那什麼青梅竹馬放在身邊。
“知道?了。”他學汗阿瑪麵對不想批複的奏折時所?用的套話,又略一頷首,“西席張英還在無逸齋等我,作為學生,不該遲到。”
他不等明珠回答,拂袖快步而?去。
邊走邊琢磨著?明珠這段話,越想越吃味兒,那揆敘原來就在禦花園當差啊!腦子裡不知怎地就鑽進了一點舊事,那是他和石小?詩換身回來後的第?二天,她一整個上?午都在外頭晃蕩,是誰跟他提了句來著??哦,是了,傑親王,在禦花園裡撞見了太子妃的背影。
胤礽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是他二十多年來從未體會過的滋味,眼眶有點酸,遠處一片朱漆的圍房仿佛模糊起來,心裡頭跳得很快,慌裡慌張,可是說不清為何事慌張,胃裡也隱隱有些不舒服,好像用過的早膳都在此刻一陣兒翻湧,可他又不是石小?詩,不知節製的吃甜食,明明隻用了半碗胭脂米熬的粥,就了一塊相?思帶魚,怎會有燒心之感?
石小?詩和納蘭揆敘……他默默念叨著?,心不在焉地走進齋房,決定今天早點回毓慶宮,畢竟萬壽節就在眼跟前了,他們必須好好地談一談。
可是臨傍晚時淩普拿著?修葺太和殿的冊子來報,好不容易議完了這一樁,乾清宮又派了人?來請,說是萬歲爺想跟太子爺對弈。
想著?石小?詩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他很順從地在棋局上?險勝康老爹一局,又讓他老人?家?了兩?局——康熙同誌很滿意地拍了拍手?,保成又有長進了,能勝過朕了,但是還要磨煉,畢竟朕又贏了他兩?回嘛!
於是父子情深,一起用了頓清單簡樸的晚膳,又絮絮叨叨地拉了會他們愛新覺羅家?的家?常,叫特意來乾清宮給主子請安的惠妃在門外站著?等了整整一個時辰。
看著?吃了癟氣得臉色鐵青的惠妃,胤礽往毓慶宮趕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今日下半程都算順利,那麼晚上?問起石小?詩那件事時……或許她能給一個叫他順心的答複吧。
夜色深不見底,太子妃寢宮內外一片沉寂,可以聽見更漏中水滴的聲音,順著?銅漏嘴,一點一點滴下,綿綿如簷間秋雨。石小?詩果然已經在美人?榻上?歇下了,入秋後換下了竹簾,霞影紗影影綽綽地勾勒出她流暢的側臉,胤礽發覺自己?心猿意馬得厲害,連推門而?入時,腿肚子都在隱隱顫抖。
“回來了?”石小?詩的聲音裡帶著?方?睡醒的懶散。
他“嗯”了一聲,借著?案幾上?的料絲燈,能看見她拿手?揉了揉眼眶,然後從榻上?支起了身,一冊《釵釧記》隨她動作掉落在地。
石小?詩不好意思地俯身撿起來,然後走過來迎他,“在看書?呢,結果睡著?了。”
胤礽沒有用她想象中的毒舌來揶揄她不看正?經書?,卻是解了罩袍,低聲說:“到底天涼了,在美人?榻上?歇下,也要拿件外裳蓋好,春煙呢?怎麼伺候主子的。”
“不乾這丫頭的事,我總有種預感,你今晚有話要跟我說,是不是?”石小?詩歪了歪頭,笑盈盈地看他。
怎麼能沒預感呢?她眼皮子跳了一天了,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兩?邊一塊跳,豈不是又要發財又有災禍,她這個東宮太子妃際遇如何,有什麼波瀾,還不是全倚仗便宜夫君二大爺。因此即使胤礽今晚不來找她,她也會想辦法去套一套話的。
“嗯,”胤礽遲疑了一下,選擇把揆敘的事往後推,“欽天監那兩?個英國來的副正?說,下一次五星連珠就快到了,在頒金節那天。”
“這麼快?”石小?詩睜大了眼,“……十月十三?”
“是的。”胤礽簡明扼要地點了下頭。
滿人?頒金節可是大日子,重?視程度不低於過年,康熙是一定會大宴朝臣的,皇太子夫婦八成也要出麵,如無意外,還是同上?回一樣,胤礽在乾清宮吃席,而?石小?詩在交泰殿。
“這麼的,我有個主意。”石小?詩想了想,“如果你我不在一處換身,搞不好會穿幫,恰好上?回佟佳娘娘帶我去了一處小?亭看荷花,那處很隱秘,就在乾清宮和交泰殿之間的小?池塘上?,等閒宮人?也不會過去,不如你我算著?時辰,快到點了就趕緊碰頭。”
“也好,隻是這得讓欽天監算出準確時辰來,容我再問問。”胤礽點點頭,表示同意,“還有這段時日你我做了哪些大事,見了什麼人?,最好還是早早互通了氣。”
石小?詩卻在那愁眉苦臉長籲短歎:“難怪呢,當太子爺比太子妃闊綽多了,隻是又要去上?早朝了,對我來說可不是件倒黴事麼?”
胤礽“啊”了一聲,說:“旁的可以細說,有一樁得現在告訴你,咱們換身的事,張三都知道?。”
“什麼?”石小?詩很訝然,“他是自己?看出來的麼?什麼時候……”
她自信演技很到位,破綻一定是這位太子妃演得很失敗的二大爺抖露出來的。
“大概就在大婚後不久吧……”胤礽摸了摸額角,“等換過來,你可以去問他。”
石小?詩“嗯”一聲,覺得這位法外狂徒還真有兩?把刷子,讓他當個太監,真是太委屈人?了。
兩?人?磨磨蹭蹭得交流了幾句無關痛癢的日常起居。胤礽那話都湧到喉嚨眼了,可每每快要說出口,總是一個拐彎兒走到了彆處。
一連問了早上?吃了什麼,中午吃了什麼,晚上?吃了什麼後,石小?詩也看出不對勁了,打了個哈欠催他,“您到底想說什麼呐?我可是真乏了,明兒還要上?延禧宮去呢,再不說我可就去洗漱睡覺了。”
胤礽凝眉看了她一眼,反問:“你有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比如……”
石小?詩歪著?腦袋看他,忽然鼓了鼓腮幫子,說想起來了,“上?回在禦花園裡見到納蘭揆敘了,我怕不是忘記同您說了吧?”
第56章 月夜
胤礽無奈地點了下頭, “你確實?沒同我?說。”
老實?說他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倘若石小詩真想隱瞞此事,他也沒什麼可多說的, 畢竟她同揆敘是少年時的交情, 就拿張三和他自己來舉例,少年玩伴多彌足珍貴呀, 自己跟石小詩也不過剛認識三個多月, 雖說是夫妻, 可到現在的進展也就拉拉小手,她憑什麼要和盤托出呢?
他是太子?爺,但?也沒古板到不允許她有點自己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