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
“好吧……”歲寧訕訕言道,“北方世家裡,罵他的人還挺多。”
歲暮天寒,二人擁狐裘爐火,促膝長談至深夜。對影成雙,便也不覺得冷清。
其實他無趣得很,而她守著一個無趣之人。想著想著,歲寧揉著困倦的雙眼,幾欲睡著了。
“你打算何時回去歇息?”
宋聿似有不解,“今晚還要走嗎?”
歲寧回首看他,隻覺得他這話說的好生奇怪。
他遂提醒道:“忘了今日要守歲嗎?”
她喃喃道:原是要守歲啊……
中秋,重陽,冬至,除夕,這些與親人朋友共度的歲時,她從前都是孤伶伶一個人過的。她喜靜而不喜熱鬨,倒也不覺孤苦。哪怕後來去了陸氏,也是如此。
歲寧佇立片刻,又上前去啟了窗格,放了幾縷縹緲月光入屋,竹影在地磚上傾落細碎的花藻。天晚倦梳頭,烏發披兩肩,其上灑滿月光清輝。
一柱爐香散著嫋嫋細煙,迷離的光影使她的雙眼模糊。扇去撩人的香煙,歲寧看到他在笑。
長夜漫漫,寒冷不足以使人清醒。
她說:“我有些困了。”
宋聿問:“要下棋嗎?”
“我不會下棋啊。”她依舊還是這樣的答複,“來一局六博如何?”
宋聿笑著應了聲好,起身去尋櫃子裡那副酸枝木博局。
“賭注是什麼?你來定。”
歲寧思忖片刻,說道:“我在攬月坊裡,一局十金。”
他啞口無言,原來她平日裡都玩這麼大,難怪王忱的弟弟能在她手裡輸去二百金。
有前車之鑒在,許多世家子弟都曾在她手裡栽過跟頭,是以話說在前頭:“不許出千。”
她笑道:“怎麼?你擔心在我這裡輸光了家底?”
他道:“憂心血本無歸,不是情理之中嗎?”
六博局上你來我往,互不謙讓,隻是賭局之中,她的運氣總是更好一些。
誰又知是不是宋聿刻意在讓著她。
後半夜,她贏得盆滿缽滿時,也早已困到睜不開眼了。
歲寧靠在他的肩上睡去,又隻餘宋聿一人,垂眸望著忽明忽暗的爐火守歲。
月色朦朧,神情恍惚。
當年某個薄情之人一走了之,自那以後,每一年的除夕,都成了他的夢魘。
或許並非是因為少年情深,更多還是因為她立在雪地裡,渾身是血的尤為可怖,況且她還把劉晟拋屍井中……
少年眼中的柔弱女子在那一晚成了血濺五步的殺神。
初見時膽小慎微,在薑夫人麵前的乖順溫和,在冬夜裡同他互訴衷腸,殺人時的冷漠決絕,她太善偽裝。
年少無知受她誆騙,好在後來長了教訓,再也沒被彆的女子騙過。
後來,他偷走了稚容的奴契,小心翼翼地藏起一顆私心。宋府的人都隻知是那位性格孤僻的長公子殺了劉管事,那年春季的三月,他都是在祠堂懺悔度過的。
從前偏執的性子,與如今謙和有禮的世家公子形象,已經相去很遠很遠了。
低頭看著歲寧熟睡的側顏,他哀哉埋怨:“你倒好,走得乾脆利落,隻留下個爛攤子於我收拾。”
窗外風狂攬樹,卷落一地的竹葉。燭台上的兩支蠟燭早已燃儘,炭火將熄,空曠的屋子愈發寒冷。
宋聿替她蓋上狐裘,遂踏著月色抱她回了寢居。
緊閉的窗牖隔絕了風雪,也屏蔽了室外的噪雜。唯有一人窸窸窣窣用灰蓋住炭火,又以熱湯澆灌暖壺。
歲寧迷迷糊糊睜開眼,觸目是岑寂的黑暗,嗅到滿室的杜衡香,她才意識到不是在自己房中。
她掀開提花羅帳,視線往外探去。
昏黃的燈光下,一人舒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