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一聲,繼續撥拉蛛絲,蜘蛛跟著搖晃欲墜,他見狀不以為然道:“這等小妖直接掃淨就好,何必這般婆媽。”
真是個棒槌。我小心調整蛛絲,“蜘蛛而已,什麼小妖。”
徐舒意哼一聲,“其實我也覺得不是……不過你這是作甚?”
我耐心向他解釋,“你看那邊蛛網就大得多,這個小蛛不努力,蛛網又小又難看,位置也不正,連蒼蠅也粘不住。”說話間已將蛛網調理齊整,和另處那隻一般高矮美觀,網中蜘蛛本來無精打采,此刻似受鼓舞,重新爬來爬去,積極向上。
我滿意點頭,拍拍手,目光霍霍瞪向徐舒意,“對稱了吧,你看是不是順眼多了?”
他好像吞了個生雞蛋,一臉不上不下的樣子,“你怎地這麼……”憋了半天吐出倆字,“龜毛!”
就這眼光一天到晚美來美去,和顧惜崇一樣沒品味!
到底是(前)師叔(前任)道侶,我努力摁下腹誹,“徐真人前來何事?”話出口才後知後覺出不妙,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男,這又是個一言不合就愛裸奔的,彆又搞出些什麼幺蛾子。
嗯?我長得不咋地沒錯,可他不是沒品味嘛!
徐舒意自然追不上我腦中奔馬,神情略有些煩躁,“你是否覺出此地有些不對?”見我茫然相望,他又耐性道:“我感到……這裡總是不對。”看我一眼,臉上又露出嫌棄之色,“罷了,我也是傻了,不知為何要與你說這些。”
他滿臉悻悻甚為熟悉,當年自昏迷中偶爾睜開眼,發現我在身旁就是這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我笑了下,手指油燈,“真人所感自是不錯,不過也無甚關係,勿使這燈熄滅便是。”
他皺眉看我,目光狐疑,“那位使者為何獨獨對你叮囑此言?”
我自不能坦言為濮南舊打開了一扇劍仙(種馬)新世界的大門,故作了然,“我長得親切?”
徐舒意長長吸了口氣,似欲強行忍耐,冷笑一聲轉身便走,到了門口時忽然回頭,也不知想到什麼,道:“似你這般龜毛,聽到島主兄弟名字居然不動聲色,也是難為你了。”
彆,彆說了……
我還不及捂耳,他已悠悠開口,“既有穀一弦,為什麼會叫穀一思,難道不應該是穀一柱?”說著幸災樂禍朝我一笑,昂首走了。
我在桌邊恨恨坐下,蛛網再對稱也難以澆滅心中刺撓,餘光忽有所感,低眼看去,就見布滿塵土的桌麵上不知何時劃開三字——“勿熄燈”。
勿熄燈。
燈的最後一筆十分濃重,顫顫燈火下,幾乎張牙舞爪要從桌麵上掙脫而出。
字跡之外,儘是厚重灰燼。
勿熄燈。
我盯著三個字看了片刻,窗外風聲突緊,啪的抽上窗紙。窗戶咯吱咯吱來回開合,任風躥進室內,燈火被吹得驟斜,一瞬極亮,旋即噗噗亂舞,眼見著火苗掙紮若溺,隨時將熄。
滿室灰塵在晃動燈影中飛揚彌漫,桌上字跡頃刻即被吹散,隻餘最後一筆深痕依稀可見。
我肘抵桌旁,扶額相觀。
狂風頓止,像來時般毫無征兆,遠去亦出乎意料,室內重又陷無限靜謐。
隻有窗戶緩緩移合,擦出長長的嘎吱聲。
這線聲音越拉越弱,似被誰一把掐住喉嚨,終於無聲。
青燈在這場疾風裡僥幸生還,燈油已熬去大半,大抵支持不了個把時辰,那點火苗比之前微弱得多。
它安靜的燃燒自身,堪堪將木桌與其周圍尺餘圈亮,而之外一片濃重暗影,即便隱隱流輝的卻邪神劍此時亦晦暗不明,與黑夜融為一體。
我將目光從桌上移開,投向無光的深暗之中。
即便深夜晦暗難明,客房輪廓總隱約可辨,然而眼前這種深暗卻似吸走了所有光線,目之所極隻有無窮無儘的純粹黑色。
黑暗邊緣與燭火籠罩所在清清楚楚割裂而開,邊界似被刀刃劈分兩半。
我的影子斜鋪於明與暗之間,邊緣恰好橫過脖頸,於是頭顱便淹沒入黑界,隻剩下地上一具無頭身軀。
若油燈熄滅,頭顱身軀連成漆黑一體,不知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