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宗行雍站起身,說了兩個字。
地麵有飄進來的雨絲,殷臻衣角微沉,他踩著雨水,走得不快,身後有一道清晰水痕。
近前了。
宗行雍端詳他的臉片刻:“易容?”
殷臻驀然一驚。
宗行雍閃電般伸手,眼看就要按上他耳後皮膚!
在靠近時不得不停住。
“王爺,”殷臻手夾著刀片,抵著他喉管往後,語氣溫和卻告誡,“下官不喜彆人近身。”
“可否後退一步?”
他身上帶著從屋外走進來的濕雨,手指冰涼,不知從哪兒弄來長約半指的刀片,抵在脆弱喉口,帶來刺痛的同時有難言的癢意。
夾住刀片的手相當漂亮,指骨修長白皙。指甲蓋是淡粉色的,那樣鮮嫩的顏色。
離得太近,宗行雍甚至能看見他烏黑而長的眼睫顫動,再顫動,像一對黑色的蝴蝶翅翼。再往下是秀美的脖頸、易容連接的地方,薄薄一層,似乎能看見青色的血管脈絡。
看起來瘦弱,卻也有些肉。
“轟隆——”
電閃雷鳴。
真奇怪。
宗行雍想。
他血液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跟隨轟隆作響的雷聲噴薄、湧動、再次複蘇。
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戰栗地炸響。
殷臻:“……王爺。”他輕輕將刀片往前推,無奈道,“還是不要在這種時候走神比較好。”
宗行雍瞥一眼他指尖薄如蟬翼的刀片,每說一個字咽喉受到的壓迫就越重,而他仍想說話:“如果不答應,等著本王的就是這個?”
殷臻頓了頓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笑起來:“王爺是喜歡出爾反爾的人,如果能再答應下官一遍,下官心裡會更踏實。”
宗行雍:“倒是叫本王好奇,太子是在什麼地方找到……”他加重了咬字,“你……先生這般,有勇有謀的人。”
先生。
殷臻耳廓奇異地一熱,壓在刀片邊緣的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他聽過很多人叫“先生”,甚至在他還是不受寵的皇子時也叫過彆人,這個帶有景仰色彩的詞從宗行雍口中說出卻變了味道,隻剩……
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宗氏才是天下之師。
“說起來,本王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少傅。”宗行雍毫不在意隨時可能取自己性命的利器,輕笑,“……當朝太子,你的主子,也做過本王的學生。”
“他見到本王,可能還要叫一聲老師。”
殷臻明顯僵了一下。
“王爺想說什麼?”
“你要這麼跟本王聊天?”宗行雍低頭,帶著寒意的刀片還架在脖頸上,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殷臻好聲好氣:“王爺也並沒有後退。”
宗行雍哼笑一聲,倒是退開了一步。
一直籠罩在身上的陰影離開,殷臻這才覺得周邊的空氣開始正常流動。他將刀片收入袖中,再抬頭時又繼續:“王爺方才想說什麼?”
“本王對所有的皇子都沒什麼印象,但太子——”宗行雍坐了下來,他坐姿和站姿一樣,沒什麼規矩。手指在太師椅邊緣有以下沒一下地敲,回憶道,“有點意思。”
殷臻手攏寬袖中,側臉安靜。
他問:“有什麼意思?”
宗行雍卻不再開口。
雨聲淅淅瀝瀝。
過了一會兒,殷臻淡淡:“王爺要找的陵渠花在府中庫房,庫房和裝花的匣子共兩把鑰匙,一把在管事許玉樹手中,另一把在羌女寢殿。”
宗行雍:“哦?”
殷臻道:“剿匪之事還望王爺相助。”
宗行雍點了點桌麵。
房梁上再次跳下來一個人。
籬蟲單膝跪地:“王爺。”
不用宗行雍開口他就很快道:“許玉樹去了……”
一頓。
“極樂坊。”
“極樂坊。”宗行雍重複,忽而轉向殷臻,將殷臻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
他眼珠顏色是非常暗的墨綠,白天不明顯,夜晚直勾勾盯著人時像一川潭水,水麵反光,深不見底。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會有被捕獵感。
殷臻手指尖顫了一下。
“本王見你像聖賢書讀太多,鮮少知事。”宗行雍手指壓在後頸,意味深長地,“你要隨本王一道去找許玉樹?”
殷臻靜了靜:“是。”
“那走吧。”宗行雍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低低笑了聲,“本王帶你去逛花樓。”
他擦身過殷臻往門外,籬蟲先一步撐開紙傘,傘麵雨水順著竹骨蜿蜒向下,背後忽然傳來一句:
“王爺常去青樓楚館?”
語句乾淨,如有珠玉滾過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