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說一句話,林順順的怒火就上竄一分。
一開始,他還試圖用近代史課本上的社會發展規律加以辯駁,可到最後,他氣得麵紅耳赤,在這寒涼的秋天汗流浹背。
他來不及思考陳漠河的話是事實還是虛假,隻是感到他作為年級主任的威嚴,被一個學生徹徹底底、從頭到尾、毫無顏麵地掀翻在地。
胸中的怒火拱得他頭暈腦脹,他抓起桌子上那盞不斷冒冷汗的的白瓷茶杯,猛然朝門腳擲去。
“砰!”
“陳漠河!這裡是學校!站在你麵前的是你的老師!”
堅硬的杯體撞在門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響,巨大的力和慣性讓它們同時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白色的瓷釉從撞擊處碎裂開來,裂紋瞬間延伸,在幾個毫秒之內順著蛛網一般的裂紋變成零散的白瓷殘骸。
瓷片亂飛,水花四濺。白色的瓷片碎了一地,杯中的溫水也濺了一地。
那水流順著辦公室的底門縫,和緩地流出來,流成一片邊緣柔和的無規則形狀,沒頭沒腦地撞到周黑雨的腳下,進而包裹住她的整個鞋底。
她隔著門聽見林順順的怒吼,僅僅是聽到這吼聲,周黑雨就暗自捏了把汗,手心裡一片濕濡,被沾濕的鞋底也沁出來一股涼氣。
然而陳漠河麵對這種近乎於失態的憤怒顯得遊刃有餘,他好像一個占據上風的優勢方,沉著地發問。
“所以您能否認嗎?讓周黑雨留在鳳中,留在實驗班,好好學習,穩紮穩打,確實是最有利於您的選擇。”
先前一連串的無端指責讓已經讓林順順怒從心起,然而更讓他驚怒的是,在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產生了一瞬間遲疑。
那遊移的念頭像一道橫空而來的閃電一閃而過。
他下意識開始為自己辯駁:“學校裡那麼多好學生,不少周黑雨這一個,每場考試都會有年級第一,無論是誰。所以我勸她放棄藝術方向,絕非為了學校和自己,而是切實地為她考量。”
“而對於你方才的言論,”他瞧著陳漠河,字字鏗鏘地道,“我送你四個字,自以為是!”
陳漠河質問言辭尖刻,不留情麵,還冒犯師長,這讓林順順生氣,但僅僅是對頑童打碎玻璃的氣怒。更使得他心頭怒火無法按捺的,是陳漠河仿佛的態度。
僅僅是將目光膚淺地掠過了事情的表麵,尚未涉身其中,也不諳於內情,就輕言苛責,不解其意站在高塔之上指摘塔下他人,甚至可笑地拿出受害者的姿態。
林順順質問道:“你知道整個河西省,藝術生的升學率有多觸目驚心嗎?”
陳漠河不知道。
或許之前的某一天,這數據曾經印在報紙上,就擺在他海京家裡的早餐桌上,但他不會在喝牛奶的時候,多看它們一眼。
他道:“我不認為人們應該局限於一個省或者一個升學率的數字。”
他繼續道:“既然我們身邊有那麼多,有數以萬計的人,他們高中畢業就遠赴世界頂尖的藝術院校進修、年紀輕輕在藝術領域收獲巨大成就、出入於各大慈善拍賣會和藝術展覽、尚未大學結業就成立自己的商業工作室……為什麼她周黑雨不可以?”
“您不能因為她得了年級第一,就讓她活生生放棄這種可能!”
陳漠河堪稱激昂的言語,在林順順麵前幻化成一派仙音盛景,然後像飛天壁畫裡仙女的衣裙巾帶,在一片縹緲的煙霧中徐徐散去。
林順順道:“一件事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成功,也是有可能。但是你不能勸人們篤定自己是那唯一一個被上天眷顧的幸運兒。剩下那些人怎麼辦呢?”
他的聲音堪稱悲慟:“你身邊也有很多音樂家吧?他們高中畢業就赴遠洋留學,年紀輕輕在維也納大廳歌唱、出入於各種音樂會結交各類歌唱界名流、在大學就成立自己的音樂工作室?”
陳漠河道:“沒錯。”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林順順問道:“所以,你認為我沒有成為一個歌唱家,是因為……”
“是因為您自己放棄了。”
這個理由理直氣壯而不近人情,就好像世界上有大把大把的人成功攀上夢想的峰頂,而這種情形絕非從來少有,也絕非幸運使然,而如同太陽從東方升起一般平平無奇。
林順順急促的呼吸平息下來,無奈地搖頭,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陳漠河,好像想要說什麼,卻又發覺已經沒有說話的必要。
他坐回在轉椅上,身體後仰,轉椅的輪子被帶動,移開了桌子附近,一股無力感席卷全身,他幾乎打算放棄和陳漠河交談。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無法理解她的處境。”他呼出了一口又深又長的氣,聲音艱澀而孱弱地道,“你是你,你身邊是你身邊,而我們是我們。”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不著邊際,讓陳漠河不明其意。
林順順問他:“你知不知道,做出老師和父母都否認的選擇,會承受多麼巨大的壓力?”
“你知不知道一個普通的傳統家庭,將唯一子女送上前途未知的道路,會承擔多少難以預測的風險?”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藝術的道路看起來那麼有趣而多彩,卻仍然有那麼多人選擇深耕枯燥無味的文化課而成為普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