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場火(2 / 2)

鶴雲台記事 柳院燈疏 10037 字 2024-06-19

是因為如何做能討好我,你便這麼做嗎?

阿鶴更疑惑了,他不解地低下頭,小聲道:“當然要想著如何讓筠筠開心啊,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或許是真的沒有問題。

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算了。”祁筠頹然地退後了兩步,從懷中取出那兩枚指環,這一刻,她給不給又有什麼意義呢?結局已定,過程如何都不重要了。

阿鶴卻很開心地接過,眼中噙著亮晶晶的光,如綴了滿天星辰那般,他歡喜地問道:“這又是在哪裡得來的寶貝?”

她以往下山降妖伏魔,都會帶回很多戰利品,什麼有用的無用的都往阿鶴房裡丟,是故他以為這也是什麼無足輕重平平無奇的寶物。

祁筠沒有解釋,也忘了曾經為什麼沒有告訴阿鶴這送出去的指環代表著什麼。印象中,她是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父親說過無數次,身為修仙者,身為鶴雲台繼承人,有了感情便是有了軟肋,有了在乎的人便是將弱點暴露給敵人。

她深以為然,因此想要將阿鶴藏得深一點,再深一點,不叫旁人發現他的好。可是她又須得叫旁人知道自己對阿鶴的重視,這樣才無人敢冒犯他,傷害他,這樣的兩相矛盾之下,阿鶴應當是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意的。

祁筠很慶幸阿鶴並不知道她藏在心底的情感,否則在這場對峙中,便是未戰先敗。

阿鶴將那墨色指環舉起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很是喜歡,最終依依不舍地戴到了自己的指環上,有些鄭重其事地說:“筠筠送的嘛,我都會留一輩子的。”

一輩子。

祁筠記得很清楚,和照夜棲重逢後,並沒有看見他手上戴著這枚指環。

她笑了笑,釋然道:“一輩子太長了,誰說得準呢。”

阿鶴固執地搖了搖頭,堅持著:“這件事是能說得準的。說了要戴一輩子便是一輩子。”

“那以前送給你的東西怎麼沒見你如此珍視?”祁筠難得多問了一句。

阿鶴笑得有些得意,哼哼道:“你如何知道我沒有珍視?”

他笑得肆意無拘,明豔單純,和心思縝密、陰晴不定的照夜棲簡直判若兩人,祁筠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們二人聯係到一起。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施施然對他招手,“阿鶴,過來許個願吧。”

“可是我已經許好了。”阿鶴驕傲地揚起眉,露出神秘的神態。

祁筠倒是對他的願望感興趣了,記得照夜棲當時也這麼說,於是她問:“那阿鶴能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嗎?”

“這是一個秘密。”阿鶴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可惜,她至今未知。祁筠沒有那麼大的探求欲,見阿鶴拒絕了,她也懶得再問。

阿鶴眨著澄澈乾淨的眼靠近她,認真地問:“那筠筠許了什麼願望呢?”

祁筠淡淡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是藏在心裡也不一定會實現,你告訴我,我也許能幫你實現。”阿鶴拍拍胸脯,斬釘截鐵道。

祁筠深深凝視他一眼,歎了口氣,她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麼,隻覺腦中一片混沌茫然,心裡也始終空落落的,她說得輕柔且慢,沒什麼情緒:“我已經告訴你了啊。”

她的聲音冷清而低沉,響在幽深的夜裡:“在我還是我的從前,在你已不是你的以後。”

阿鶴茫然地盯著她,一副確實是被她搞糊塗了的模樣。

周圍人載歌載舞,喧囂擾攘不絕,長明燈在雲海中翻湧,風聲呼嘯在耳邊,送來些清淡的花香。

這一刻的場景竟和多年後奇詭地重疊,她其實已經忘了當時的願望是什麼了,不過十幾年過去,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阿鶴的願望這麼多年會變化嗎?應當會變的吧。

弦月高懸,雲霧輕輕嫋嫋地散開,月光大盛,襯得那些長明燈暗淡了起來。

祁筠的視線投向虛空,有些悵然若失。

阿鶴安靜地站在她身側,偏著頭看她。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天地間在此時黯然失色,周圍的聲音漸漸隱去,唯有那道嗓音清明,清清楚楚地響在耳邊。

“雖離鄉數年,遊曆數載,觀世間措大,仍念念不忘心安處。過往之事非如雲煙,曆曆在目,你騙得了自己,卻騙不得我。”

“祁筠,就留下吧,留在這裡和我作伴有什麼不好?”

“你到底是誰?”祁筠冷靜地開口,餘光中瞥見四下裡篝火儘滅,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

那人輕笑了一聲,“像你這樣懦弱的人,如何能經受得住外麵的風風雨雨呢?你也很想回家吧,那就留在這裡啊。”

“偏要口是心非,故作姿態,有什麼用呢?”

祁筠麵色驟然一沉,朝著一片虛無大喝:“閉嘴!”

一麵偌大的鏡子驟然出現在了眼前,過往一幕幕如流水般淌過。

她在鹿茸山上練功的日子,和時楣在藥房打鬨的日子,和沈逢春一同遊曆海上的日子,和阿鶴攜手歸家的日子……

一切都在眼前慢慢地展開,又逝去。

而流水儘頭,一人始終含笑凝視著她,衣袖飄飄,神態慈悲,宛如謫仙,容貌竟和她一般無二!

那是她,還是他?

祁筠愕然地立在原地,表情近乎冷漠,心底一片蒼涼。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他的聲音低緩地響起,解答了她的疑惑,帶著無限溫柔又帶著無限憐憫:“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我就是你啊,也隻有我,才能這麼地懂你,這麼地希望你能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你希望尋求誰的幫助呢?還有誰能幫你呢?是荊玉門,塗山燃青,照夜棲,還是誰?誰不是在利用你,誰不會轉頭背叛你?偌大的世間,無人可信的滋味不好受吧?”

“隻有我,永遠在這裡,能輕易地讓你重回當年,重回你永遠也回不去的魂牽夢縈的過去。”

祁筠眼中緩緩流露出一絲渴望,收斂了慣常的冷銳,在此刻居然異常乾淨而純粹,她低聲喃喃:“永遠的幸福嗎?”

他輕聲許諾:“永遠的,永遠的幸福。”

“永遠地留在這裡,這裡有你的父親,你的朋友,你的愛人,你所有所有的榮耀,所有所有的驕傲,所有所有的幸福,都在這裡啊。”

“為什麼不留下呢?為什麼不呢?為什麼要選擇痛苦呢?”

他的話似有魔力一般,反複吟誦著,如流水迢迢不絕,如藤蔓蜿蜒而上,徹底將她的手腳束縛住,掙紮不能。

他看出她的動搖,笑起來,語氣中篤定萬分:“你不是已經決定了要告訴父親,已經選好了要攜手一生之人嗎?他就在你身後,看著你,等著你。隻要你回頭看看,你就不再會是孤身一人啊。”

祁筠渾身一震,有些心痛欲裂,她緩緩回頭,看著咫尺遠近的阿鶴,他是她最初愛著的人,是十幾年古井無波生活裡的一抹鮮豔的色彩,他那般自由,那般肆意,活出了另一種人生,令她心馳神往,令她情不自禁地愛慕。

就留在這裡吧。天地寥落,她一人前行,一人走得太累了,就算隻是一場夢又有什麼不好的?

周遭寂靜得如此詭異,以至於她覺得天地間隻有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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