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教授不是說過嗎?根基太淺,內涵不足……”
“咳咳……”
趙沛霖咳嗽兩聲,麵露尷尬,低聲道:“師弟啊,鐘教授對小王子的褒貶,是他的個人偏好,咱們不用當做唯一標度……”
王子虛說:“我覺得鐘教授說得很對啊,在我看來,都是遊戲之作罷了,不少地方確實還欠了些火候,須待打磨。”
趙沛霖左右看看,表情緊張:“師弟啊,這些話私底下就咱倆吧,說說得了,可千萬不要拿到外麵去說,尤其不要在南大校內講……”
王子虛道:“南大這麼大,還容不下一點小小的褒貶?哪怕是小王子本人,都不至於聽不得批評吧……”
趙沛霖滿頭大汗之時,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喲,是誰要批評小王子啊?”
兩人轉過頭,卻見到一張笑吟吟的臉,一個微胖穿吊帶裙,懷裡抱著一件外套的女生正站在兩人身後。
趙沛霖衝她一笑:“徐蓉蓉,你怎麼在這?”
徐蓉蓉笑道:“我怎麼不能在這?剛才我在裡麵坐著複習,就看到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走過來走過去,怎麼,又帶學弟來朝聖啊?”
趙沛霖笑道:“你還用複習?你不是都保研了嗎?”
徐蓉蓉說:“可是我心中依然躁動啊,我還在想要不要到北大去,換個更適合就業一點的專業……”
趙沛霖說:“佩服。”
徐蓉蓉望著王子虛,笑著說:“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學弟唄?”
趙沛霖趕緊給雙方做了介紹。
徐蓉蓉是中文係大四的學生,據趙沛霖介紹,她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狂熱的證書愛好者(徐蓉蓉笑罵你是我見過最貧的),一年365天,她不是在考級考證就是在去複習考級考證的路上。
趙沛霖介紹完王子虛後,徐蓉蓉睜大眼睛道:“王子虛?你就是那個拒絕了我們學生會主席陸清璿的交友邀請,差點把人家惹哭了的那個鐵直男?”
王子虛和趙沛霖麵麵相覷,趙沛霖道:“我靠,這剛發生的事情,你怎麼就知道了?”
“這是剛發生的嗎?群裡頭都聊爆了呢。”
趙沛霖轉頭看向王子虛:“這就是我不建議你再談小王子的理由。你還沒來呢,已經通過陸清璿惹到全係85%的男生了,再公開發表兩句看低小王子的意見,還得惹到全係85%的女生。你還沒來上學呢,全係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王子虛震驚:“有這麼嚴重嗎?”
“你以為?陸清璿在咱係還是很受歡迎的。之前就想提醒你來著,一直沒敢說。”
“我不是說陸清璿,我是說小王子。”
“那當然。”徐蓉蓉撇嘴道,“南大哪個女生不喜歡小王子?”
徐蓉蓉又說:“咱們南大中文係從來都不缺輕狂高傲的才子佳人,大家剛進校園的時候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結果大家都被打擊得一個比一個重,就是因為咱們院裡臥虎藏龍,天才比比皆是,多大的天才進來了,也會發現自己啥也不是。
“王子虛你在我們院裡算這一屆最高調的一個了,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彆之後挫了銳氣就一蹶不振哦!這可是有先例的。”
王子虛哭笑不得,指著自己鼻子:“我高調?”
“你還不高調?我就沒見過比你鋒芒更盛的學子了。”
王子虛感到頗為恍惚。
過去在他單位,大家都說王子虛悶頭悶腦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有時候還會忘記他的存在,像個透明人一樣。那個時候他也覺得頗為無辜——他並沒有想變成透明人,隻是大家願意那麼認為罷了。
結果到了南大,人們又說他鋒芒為此屆最盛,高調得不像話——這也不是他故意的,他覺得自己並不高調啊。
這個世界太大,大得足夠讓一個人活出好幾副麵孔。王子虛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趕場的演員。剛結束西河劇組的戲,現在又接到了東海拍攝的新戲——戲裡要求他扮演一個高調的人。
徐蓉蓉將頭發挽過鬢角:“你為什麼瞧不上小王子?是嫉妒人家受女性歡迎嗎?”
王子虛連忙搖頭:“瞧不上不至於,就是覺得……呃,怎麼說?言過其實。純從文學的角度。”
徐蓉蓉一急:“哪裡言過其實了?知道你西河文會代表南大拿了頭名,可你也不能這麼狂妄啊!”
王子虛愕然。
徐蓉蓉說:“你的我也看過了,雖然跟小王子不屬於同一個領域,但我得說,小王子的作品要有趣多了。你想向嚴肅向的文壇靠攏,但恕我直言,你這個水平恐怕很難指望這個吃飽飯……”
趙沛霖轉頭看王子虛,眼神頗為無奈,好像在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王子虛犯不著去跟她為了自己的風評爭,點頭道,對對,你說的是。
徐蓉蓉又說:“雖然說評價冰箱用不著會製冷,可你也是舞文弄墨的,你自己達不到相應高度,你的評價也不足以取信於人吧?所以我就很不高興你說小王子言過其實。因為你的實力首先沒能說服我,我自然不會相信你對小王子實力的評價。”
王子虛再點頭,對對,你說的有道理。
趙沛霖捂住額頭歎了口氣。這就是他剛才攔王子虛的原因,所謂禍從口出,這就是後果。他知道不讓徐蓉蓉說個爽,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隻能先苦一苦王子虛師弟了。誰讓他鋒芒太盛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子虛並沒有苦到,反而給他聽爽了。他臉上一直浮現出一股怪異的表情,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徐蓉蓉語氣放緩了一點,又說:“而且同樣是西河文會出來的,蕭夢吟的產量高多了好吧,人家在文會拿獎之前,就已經出了一篇短篇集了,拿獎之後沒到半年,又出了一個中篇,在《長江》連載,今年更是通過一部長篇直接拿了翡仕文學獎……”
“等一等等一等……”王子虛伸手攔住了她再次說下去,話題扯到彆人身上,他就沒法淡定了,“蕭夢吟也參加過西河文會?她也是西河人?”
這下,連趙沛霖都吃驚地看著他:“不是啊,蕭夢吟和你一樣,也是以特邀稿件的身份參加西河文會的呀。”
王子虛驚了:“她是南大人?”
徐蓉蓉吃驚道:“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其實我最近才聽說她。對她不是很了解。”
王子虛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還是她在微博上碰瓷小王子吧?
徐蓉蓉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表情:“你看,人家蕭夢吟也挑釁過小王子,但大家都沒說什麼,小王子也沒說什麼。因為人家有實力啊。你也沒比蕭夢吟年輕吧?如果你有人家那個成就,再點評小王子我保準不說什麼,做人還是要謙虛一點,謙虛使人進步……”
趙沛霖連忙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咱不提這個,文無第一,爭起來容易吵架,而且人家王師弟本來就很謙虛,不是你想的那樣。”
徐蓉蓉對這一點保留意見,抱著雙臂不說話,趙沛霖說:“你下午沒事,要不我們一起去摜蛋?”
聽到這個,她馬上改了態度:“好啊,我感覺自己神經有點緊繃了,是得放鬆下。三缺一叫誰?”
“到了地方隨便抓個人。在這兒連路邊的狗都會摜蛋。”
“還是去宇宙儘頭的餐館?”
“嗯,去宇宙儘頭的餐館。”
王子虛一頭霧水,既不懂摜蛋是什麼,也不懂宇宙儘頭在哪裡,但趙沛霖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既然考了研,遲早要學會如何摜蛋,今天跟我們摜兩把就會了。學無止境啊。
趙沛霖似乎對徐蓉蓉有點那個意思,跟她說話時人模狗樣多了,也無趣多了。王子虛有一搭沒一搭聽著他倆聊天,跟在後方掏出手機,看到一個熟悉的頭像跳躍,聊天記錄上寫著:
“嘟嘟嘟。”
“嘟嘟嘟”是他們的暗號,代表想跟你說話了。王子虛切出小號,給那個貓咪頭像的女孩發去消息:
“在呢。”
秋歌:“在乾嘛?”
小王子:“和朋友在一起。”
這幾個月,王子虛除了寫作,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以小王子的身份,和寧春宴聊天。
他們加上微信號是兩個月之前的事。那時候他們已經在文曖聊出了數萬字的文本信息量了,考慮到文曖的語療會在後台產生記錄,何況此時還堅持不產生私交屬於極致嘴硬行為,他私下加了秋歌小姐為好友,後來一直在軟件上聊。
“是男性的朋友,還是女性的朋友?”
王子虛抬頭看了眼前方:“有男性朋友,也有女性朋友,怎麼了?”
那邊不置可否,輸過來輕飄飄一個字:“哼。”
王子虛摳字:“我發現你是越來越有占有欲了,或許加上好友是個錯誤。”
秋歌:“彆啊,什麼占有欲,我隻是表達被冷落放置一天的不滿罷了。你跟男性朋友摜蛋也好,跟女性朋友滾床單也好,都不關我的事。”
王子虛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正準備去呢。”
過了半天,那邊才發過來消息:“不想說話。”
小王子:“我是說摜蛋,不是滾床單。滾什麼床單,我在當電燈泡呢。你怎麼知道摜蛋?你會摜蛋?”
聽說不打算滾床單,寧春宴又開心了,發消息過來:
“嘻嘻。我爸教我的。過節在家跟親戚玩。”
小王子:“聽上去很幸福。”
秋歌:“確實挺幸福。不過我的手太小了,捏不住牌,總是掉。”
她說完,就給王子虛發過來一張照片,是她自己的手,王子虛注意到,新做了美甲。
王子虛懷疑,她就是為了給他發這張照片,讓他誇一誇美甲,才會提起摜蛋這個話題。
如她所願誇完美甲後,王子虛發過去消息:“你聽說過‘共時性’嗎?”
秋歌:“聽說過啊。榮格提出的吧?”
小王子:“最近在我首次聽到某個概念時,會在極短的一段時間裡,反複在無關聯的場合裡重複聽到這個概念。可能是某個人的名字,也可能是摜蛋。你有過類似的經曆嗎?”
秋歌:“有有有!非常有!而且經常有!這就是共時性嗎?”
小王子:“不知道。但我覺得有點像,可以用共時性來形容吧?”
秋歌:“可以用命運大數據來形容。你在生活裡經曆了一些什麼,這些什麼就開始反複出現,因為命運猜你喜歡。”
小王子:“這個好。命運監視著所有人。不過突然提起摜蛋的是你,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不會監視我的是你吧?”
秋歌:“對對對,你小心著點。老大哥在盯著你。”
隔著屏幕,王子虛似乎能看到寧春宴那張宜喜宜嗔的臉,衝他一邊眨眼一邊戳戳點點著白玉似的手指頭,露出狡黠的表情。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將手機揣進懷裡。
自從私下加上了她,他變得越來越沒有職業操守了,跟秋歌聊天也早已脫離“文曖”的範疇,多數是聊一些家長裡短,聊那些隻有朋友以上級彆的感情才會聊的無聊小事。
或許可以把“文曖”那個“文”字給去掉,就是純粹的“曖”,曖昧的曖。
他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厘定自己和她的關係,她也可能出於某種考慮,從未提過這方麵的話題。兩人在網上的距離小心翼翼地維持原狀。
王子虛幻想了一下,假如某天自己小王子的身份暴露,不知寧春宴會如何反應。
每每想到這裡,他都感覺渾身戰栗,秋老虎正猛的時候,都感到手腳冰涼。
女生左搖右晃地在前方走著,像一台醉酒駕駛的失控車輛,走之字形,還一邊走一邊玩著手機,嘴裡“呼呼”地笑。百褶短裙下麵,露出兩條潔白的長腿。
寧媽皺眉看女兒,小聲跟旁邊的寧冰儒道:“感覺小春最近有些不安分啊。”
寧冰儒歎了口氣:“畢竟到了這個年齡了啊……”
“什麼時候讓她把對象領回來看看,讓我們給把把關。她老這樣,不是很放心啊。”
寧冰儒歎了口氣,沒說話。他也不放心,但他作風比較開明,女兒提之前,他不想主動提。畢竟這是女兒自己的事。
忽然一個穿著小洋裙的身影攔住去路,寧春宴從手機上抬起頭,看到那個撐著華麗洋傘的女生正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自己。
“小春妹妹,好久不見,真巧啊。”
寧春宴不太想跟這人打招呼,但懟臉撞見了,不打招呼又不行,在內心掙紮一番後,最終她還是妥協了,道:
“蕭夢吟,你怎麼在這裡?”
身穿黑裙的女生將手中洋傘轉了一圈,洋傘邊緣的蕾絲花邊飄蕩起來。
“我來是為了見一個很早之前就想見卻沒見的人,結果卻見到了許久未重逢的你,這奇妙的緣分不知是該叫人愉快還是憂傷?”
寧春宴被這造作的語調膈應得齜牙咧嘴,想要用父母做借口遁掉,寧冰儒卻不懂女兒心思,走上前來說:
“夢吟,恭喜你獲獎。”
蕭夢吟欠身施了個貴族禮:“謝謝寧老師。您看了我的新作嗎?”
寧冰儒笑道:“還沒來得及看。”
“我哪裡還有簽名本,如果您方便,回頭我郵給您。”
“不用了,我已經買了,隻是還沒看。”
寧冰儒轉頭對寧春宴說:“小春你和朋友多交流交流,我們先走了。”
寧春宴無力地伸出手,卻挽留不住他們的背影。
蕭夢吟依然皮笑肉不笑:“說起來,你打算參加下一屆的翡仕文學獎嗎?”
寧春宴無奈地轉頭看向她。
她和蕭夢吟小時候是在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可以算是青梅竹馬。
她之所以不願意和這位青梅竹馬說話,一方麵是這家夥勝負心太重,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先前在微博上蹭過小王子的流量。
寧春宴記仇。
“比起創作,我更喜歡欣賞。我不會去參加什麼文學獎的。你呢?你還打算參加下一屆嗎?”寧春宴說。
“嗬嗬嗬嗬……”
蕭夢吟誇張地笑了,說:“我和你一樣,其實我也更喜歡欣賞。不過,我不去參加翡仕倒不是因為寫不出來,我下次再出現在翡仕那邊,就是以評委的身份了。因為我已經得過了,機會就讓給彆人吧。”
“呃……”
寧春宴感覺自己被擠兌了,但是又尋不住話柄。這體驗十分惡心。
蕭夢吟又說:“我倒是有個很看好的人選,他將要參加下次翡仕文學獎,這不,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來瞧瞧他。”
寧春宴腦海中閃過王子虛的身影,說道:“這不巧了嗎?我也有個很看好的人選,他也將要參加下次翡仕文學獎。”
蕭夢吟湊過身子來問:“誰呀?”
“你不認識。”寧春宴將手一揮,“你呢?你說的是誰?”
蕭夢吟又是“嗬嗬”一笑:“你也不認識。”
說完,她似乎忍不住,又開口說道:“是個挺有才華的學弟。據說人長得還挺帥。”
寧春宴露出嫌惡的表情:“你這樣好油膩啊。”
“切,你彆說你不喜歡小學弟。虛偽。”
而共時性原則以其強大的力量正發揮著作用:此時此刻,蕭夢吟提及的那個男生,正走進籃球場構成的臨時報名點,迎著正襟危坐的陸清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