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圈由削尖粗圓木插地而成,他們這處是圈子的北邊進口。搭有簡易的台桌,坐在那的三兩個粗布侍衛看到王成,咧嘴點了點頭。
“王教頭,出去彼麽久,恁著到個瘦的。”
“可不麼,宮裡的水是養人,你看閹人都細皮嫩肉的。”王成故意用蘇果聽得懂的話嘲諷地說道,他來的途中真的丁點沒碰這個太監,心裡癢,但實在是覺得惡心,越是好看,他反而越覺得惡心,這要是女子,他就扛回去當媳婦了。
侍衛見狀,也用官話接道:“那你可不如我們,你看那兒,我們抓了六七個,哈哈,夠咱頂上一波。”
“哼,等會他們抬出來,就扔渠水溝裡。”
平原區和宮殿區相銜,都不算大,但也絕不小,像這種守著狩獵圈扔屍.體的苦差事,宮裡的人嬌生慣養,不會有人願意來,所以他們才敢明明張膽地抓人,彆人死,總好過自己人死。
因著之前的百獸祭,這種事不是沒做過,最後發現少了人,上頭懶得找都不了了之,所以王成等人並不如何緊張。
蘇果正苦著臉,一籌莫展,在聽到還有六七個小太監時眼前倏亮。
她急忙往塔台看去,與她同樣打扮的太監們喪著腦袋站成了排,大概是人多,他們不如她自由,而是都被捆住了雙手。
蘇果一路看過去,當中真的有認識她的,那個板車上罵她的都知監太監!
他知道她,隻要他願替她說明,他們就能明白她是攝政王的人而放了她,蘇果當然也會帶走所有的小太監們。
雖說此人討厭她,但不至於連活命都不要罷。
蘇果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扯起嗓子,“喂,你記不記得我,我是蘇果啊。”
她側頭衝著王成焦急地喊:“你問問他,他認識我的,我真的是攝政王的人。”
背抵著圈欄外側,都知監那名太監抬起頭,眼裡憑生疑竇,顯然是第一眼也認出了她。
他眸中閃過難言的情緒,嘴上狠道:“你誰啊,果子,橘子的,都快死了,還攀什麼情分。”
蘇果指了指統共所有的太監,急地要哭出聲來,“不是啊,你就告訴他們我沒騙人,然後他們就能放我們一起走了。”
少女脆嫩的嗓音帶著哭腔,“我絕不會拋下你們的,你為什麼非要死呢。”
進了狩獵圈,基本就是死路一條。蘇果進宮以來遇到了好些事,雖然每次她都很倒黴,但她也極其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他們就那麼恨她麼。
王成和另個侍衛對視一眼,臉色立時難看起來,尖刀藏在了手心。
“喂,閹人,他說的,真的?”
旁邊的太監想要開口,都知監太監低嗬了聲,抬頭輕蔑,啞著聲道:“你瞎說什麼呢,我們這些事兒都不給分配的太監,皆是被瞧不上的。”
“你以為自己長得嫩了點,老做些白日夢,醒醒吧你!”
王成鬆了口氣把刀收回,旁邊的侍衛看了看蘇果,嘿嘿笑道:“長的倒確實挺嫩啊,哈哈哈。”
蘇果見狀,知道多說無用。
她垂著眸不再說話了,被王成推到太監們之間一並靠柱子站著,很快,他們每個太監身上都掛上了草皮做的正反靶。
趁著侍衛看圈內.射箭的閒談,都知監太監低頭悄聲開口,“蘇果,我叫劉琩,攝政王和皇上就在高台上,他們有沒有可能認出你。”
蘇果本來心如死灰,突然聽到劉琩開口,側過頭癟著嘴,“你為何——”
“蘇果,你還看不明白麽,要是現在說出你的身份,他們是不會讓你活的。”
劉琩抬頭偷瞟了眼,咬緊牙關,繼續沉聲道:“你彆說話,聽我說。我路上問了,犯人若是能從這個狩獵圈活著出去就能得大赦,他們還會來差人給賞錢。”
“所以,等會我們八個人進狩獵圈之後,會圍成一個圓,你就躲在我們裡麵跟著走,看到甚麼都彆出來!”
蘇果愣住了,訥訥開口,“劉琩,你甚麼意思啊。”
劉琩惡狠狠地看向蘇果,“我是說,你絕對不能死!”
他到現在都看不起用身體換前途的這種兔爺,但蘇果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王成他們的把戲,他很清楚,左右不過是賤命一條,活了死了都不會有人關心,但蘇果不同,皇上和攝政王會找他,會替他報仇,也就等於是替他們報仇。
蘇果忽然明白了甚麼,眼眶一紅,“你們”
“你剛剛既然說願意救我們,我當你是個心善的。”劉琩喉頭苦澀,咬牙繼續說,“我們的命,換你活下去的機會,然後把這事爆出來,我們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我進宮這麼多年,沒見過太監像你這樣能混的上去的,你被抓來,是你運氣差,卻是哥幾個的好運氣。”
劉琩眼眶也紅了,“你彆隻顧著哭,你到底懂不懂!”
“懂!”
蘇果忍住眼淚,強點了點頭。
王成那邊的侍衛看到太監們哭成一片,不覺得奇怪,都快死的人能不哭麽,他們就算不被射殺,也沒太大可能活著走出大山了。
中場的號角聲起,說明貴公子們休息夠了,要繼續。
王成上前,一個個的鬆開太監們的手捆扔到圈門口。
走之前,劉琩大聲道:“蘇果,你記住了,我叫劉琩,耳飾琩珫的琩。”
王成皺眉,拉過第二個的太監,又是一聲。
“蘇果,你記住了,我叫李高,也是都知監的。”
“蘇果,我,我是孤兒沒姓氏,我叫小路子。”
砂石迷了蘇果的眼,她看著不遠處濃煙滾滾的狩獵圈。
她長這麼大,前麵十幾年呆在菉葭巷,有姆媽護著,無憂無慮。後來進了皇宮,又有安洛陸則琰護著。
她以為她已經見識到了許多黑暗。
而現在,她才明白,對一直身處黑暗,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人而言,她太幸運了。
蘇果抹乾淚痕,大眼睜得圓圓的。
她想,她一定要活到最後,他們也是
不歲山的圍場不如彆地的大,真正的狩獵和士兵操練也大都在山巒中進行,這裡充其量是給不敢去山野裡的世家子弟們過過乾癮,順道趁著切磋射儀,互相結交攀附。
圍場南麵設了供皇帝和朝臣休息的高台,四根清一色明黃刻龍角柱,彩飾浮雕卷草的雀替大鬥,穿插大小額枋,粗看起來,與宮殿亭閣無異。
黃羅傘蓋下,陸則琰靠坐在朱漆描金的寶座上,玄色闊袖圓領蟒袍,海浪潮水的平金繡緞,袍角及足,氣勢卓然。
他撐著額角,另手持書,偶爾會抬眸看看台階下士族子弟們的玩法,但並不怎麼放心上。
小皇帝朱澄側頭輕聲,少年的聲音稚澀,“叔父,蘇果來了麽。”
陸則琰瞟了他一眼,“你還想著她?”
“不是!朕隻是覺得蘇果人好。”朱澄肅起臉,“叔父,你不要同朕開這種玩笑。”
“”
才十歲陸則琰不想跟他爭執,恩賜道:“她在膳房。”
“為何不帶他過來?”
陸則琰輕薄唇角勾帶笑意,用書隨意指了指階下一個個激動不已的士族子弟,“皇上,你要本王帶她過來,看這些?”
小太監在衍慶宮裡看他射個人,都不知要做幾晚的噩夢,狩獵圈這種事,她還是不要看到的好。
更何況,這兒都是男人,不如讓她留在太監堆裡,由陳凞先照看著。
朱澄聞言,看向遠處血腥的殺戮場地。他和陸則琰不同,陸則琰是殺慣了人,對這種小兒科的提不起興趣,他則是手上不曾沾血,也同樣提不起興趣。
想起蘇果那晚在殿門口哭出鼻涕泡的模樣,朱澄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叔父說得對,帶他來,確也是件麻煩事。
可是,他真的挺想蘇果的呢。
“王爺和皇上聊的甚麼呀?”趙樂簫正好回來抓一把乾花生,他痞笑起來,周身的清貴氣息,全靠那副好皮囊給撐著。
陸則琰顯然不想理他,用書脊將湊近的臉推開,淡漠開口,“彆煩。”
“”
趙樂簫一臉無趣地跑下台階,繼續看他們射箭。他倒不怕這些場麵,但也說不上喜歡。
來這純屬被他外祖父的書信給逼的,反正就是站旁邊磕點花生,做就做唄。
忽的,圍場正中的號角聲吹起,說明有新的‘獵物’進場。
趙樂簫看向身側與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輕嗤了聲,幼稚。他曾被外祖帶進過戰場,戰場都是實打實的,可不會劃拉個圈給他們比試。
“哈哈,來了來了,咦,新來的看著還挺靈活啊。”
“那些個怎麽回事,繞在一起?我真是平生第一次見,狩獵圈結群成對的。”
瑞王朱珵也在其中,“是麼,讓本王看看!”
趙樂簫吃著花生,聽他們說圈子裡的古怪景象,百無聊賴地將目光放過去,然後,倏然一愣。
他的外祖是護國將軍——神射手之稱的卓嵐山,於射箭一事,有血脈裡流淌的天分。哪怕他鎮日廝混,彆的本事沒有,但目力始終算得上年輕一代中的翹楚。
所以,當趙樂簫看到站在狩獵圈裡那個模樣嬌小,被人維護著的熟悉太監時,他是真的愣住須臾。
他來不及吐掉花生殼,先叫嚷了起來,“王,王爺,王爺你快過來!”
陸則琰最怕人打攪,皺眉出聲,“何事。”
“彆啊!”
趙樂簫也來不及說了,直接跨大步拉住陸則琰的蟒袍袖擺,“王爺,您來看,是不是你車裡的小太監!”
他雖隻見過蘇果一麵,但蘇果的樣貌倶是不俗,還沒那麼容易過目即忘。
陸則琰的臉色遽變,手中的書扔落在木階上,他順著趙樂簫手指的方向眺望過去。
他曾於蜀中林地呆過兩年,眼力非常人可比,果然,在狩獵圈的角落,稀疏攏站著六七個同樣衣衫的太監,一個個瑟瑟發抖,卻還是在不斷挪動步伐。
而在他們身後,有個單薄的身影站在秋風砂石中搖擺,身上披著雙麵的草皮箭靶也跟著來回移動。
她身形嬌小,箭靶展開,甚至比她人還寬,像是罩了個麻布袋子,把她壓的愈加瘦弱。
陸則琰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般,他眸中冷光乍現,冰魄寒氣漫天掩地。
戾氣演化出實質,身側還沒拉弓的紛紛不明所以,打著戰栗放下了手,但仍有幾架早已拉滿弓弦,不得不發,幾乎是在陸則琰看清蘇果的同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咻’的好幾聲,數箭射出!
沒有任何遲疑,陸則琰橫步就近奪過長弓,他展臂拉弦,連換手都來不及,左手自箭菔裡挑出數支,搭箭上弓,直直對準蘇果周圍。
當弓弧拉至滿溢,他蟒袍的寬袖往下垂落,露出左手指腹掌心,捏弦滲出的血順著臂上跳動凸起的青筋蜿蜒而下,殷紅矚目。
而那三支齊聲飛出的箭,木身鐵簇,哪怕比旁人晚幾息,卻要更快更疾,如狂風驟雨,閃電一般劃過長空,將對手攔腰射斷,儘數斬落。
場麵登時靜默。
“陸則琰,你,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朱珵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箭被陸則琰對半截開,氣的話都說結巴。
重陽山頂的交鋒之後,大家都夾著尾巴不想得罪攝政王,為的就是好好過個百獸祭。他分明甚麼都沒做,陸則琰為何又如斯!
朱珵簡直要氣死,雖說陸則琰看起來不是發火,但斬他的箭,未免也太不給麵子了罷。
他忍不住碎念,“射個箭,我還得罪你了?!”
這邊,陸則琰根本不理會朱珵,他左手拎著帶血長弓,雙眸緊緊盯向狩獵圈裡麵的那抹無助的身影,聲音沙啞,語氣強硬,“把她帶回來,立刻。”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般深刻地感受到一個詞的含義,後怕。
“是。”
*
依誮
蘇果每次想活下去的時候,小小的身體裡都好像有無窮無儘的力量。
她覺得累的快承受不住,但看看眼前願意擋在她麵前的人,她就一刻都停不下來。
蘇果時時盯著箭的來向,出聲提醒著身邊的人,他們能躲的就躲,躲不了的就憑身上的草皮來擋,一切都看運氣。
他們好像運氣還挺好的,沒開始多久,對麵不知為何,有好幾支箭打架,然後就落到了地上。
“蘇果,是,是不是王爺發現你了。”劉琩有些激動,向後回頭道。
蘇果也不知道,那麼遠,大人真的看的到她麼。
但是很快,所有的太監都呆住不動了,因為他們眼睜睜看著錦衣衛總指揮使冷著一張臉,幾步梯雲縱之後,站在圈內他們身前。
“若楓,我在這兒!這兒!”
蘇果身上還抱著箭靶子,跳不高,但她看到若楓的第一眼就開始又哭又笑。她知道不會死了,剩下的人都不用死了!
若楓冷眼掃過搭台的那幾名侍衛,走到蘇果麵前。
見她身上還披著乾草皮,皺眉將之撕開,而後雙手不帶感情地抓住蘇果的肩,帶她輕點離地。
蘇果這次騰空一點都不怕,她知道若楓定會帶她去大人身邊,他們都有救了。
看起來那麼長的距離,蘇果還以為要走很久,但原來有若楓帶著,眨眼間,她就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台階下,那排放著弓箭的四方架桌的旁邊。
周遭無聲,站了好多人,蘇果仰頭,就看到了台階上最高大的那一個,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蘇果抹掉眼角淚痕,脆生生喊了句,“大人!”
她快步走上前,她是真的很想抱住大人,告訴他,在圈裡的時候,她快害怕死了。
然而在邁上台階前,蘇果收回了腳步。
她分出了餘光給彆人,周圍的人都在看著她,他們或是錦衣華服,腰間佩玉,或是官袍加身,金冠束發,眼裡有疑惑不解的,也有鄙夷不屑的,嗤之以鼻的。
他們,看起來和大人才是一類人。
蘇果低頭看了眼自己沾了灰的綠色太監服,突然覺得很想哭。
她絞著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不能給大人丟臉呀。
蘇果重又仰著頭,彎著嘴角笑著說,“王爺,奴婢回來啦。”
“嗯。”
陸則琰站在高處,抿唇看著她,無儔俊美的一張臉冷得像座冰雕。
玄色的蟒袍,袖口繁複的繡紋式樣,沾了血之後,更像是恐怖的圖騰,滲人不已。
蘇果被他的目光嚇到,大人是不是生氣,氣她又惹了麻煩,又被抓住,又要他救。
她慌張地解釋,“我,我有跟他們說,我有大靠山的,是他們不信我,他們不是皇宮裡的人”
“嗯。”
陸則琰俊容嚴峻地走下台階,拖著已被他擰斷了弦的稍弓走向蘇果,拖曳一路,青玉弓弭與沙礫石子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呲呲聲響。
但在場無人敢捂住耳朵,攝政王這樣的仗勢,世家子弟們平日裡哪裡見過,他們瑟瑟發抖,到最後,連那個憑空出現的小太監都不敢多看。
蘇果眼看著陸則琰走近,垂下小腦袋,小聲道,“大人,對不起”
話還沒說完,她驀地被男人擁進了懷裡,不止蘇果,整個圍場的人都倒吸了口氣,尤其瑞王朱珵。
傳聞攝政王看中了監欄院的八品太監,傳聞攝政王中秋為了救他翻遍皇宮,但傳聞再如何,也隻不過是傳聞。
甚至有的事,是朱珵命人刻意散播出去的謠言。
但陸則琰今天當著眾人的麵,乾脆地坐實了,而最讓朱珵匪夷所思的,是那個小太監看起來實在太過楚楚可憐,竟然不讓人覺得違和
蘇果趴在陸則琰胸膛,攥著無處安放的拳頭,“大人,有,有很多人在看。”
陸則琰單手抱著她,另一隻手裡的弓箭未及放下,寬大的金邊袍袖,垂至弓梢,“嗯,我知道。”
這句話一落,蘇果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哭地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大人,我,我真的,很害怕怕死了。”
陸則琰任由女子在懷裡哭,手勢始終緊緊地環箍著她,過了好久,他終於出聲,“若楓。”
若楓現身垂首,“屬下在。”
“賜緋袍宦服,素金束帶,歲俸品例同司禮監掌印。”
“賜攝政王宮中配殿三座,外府二進整院。”
“賜免死鐵卷。”
陸則琰緩緩掀眸,聲音森冷,“方才本王說的,配上今日該斬的幾顆人頭,儘數示皇榜,昭天下七日。”
“是!”
蘇果正哭著發泄,被陸則琰說的話震撼到,不知所措地抬頭,咻了咻鼻子,“大人,那些是給,給我”
陸則琰牽起蘇果蜷在他胸膛的手,推展開,擺到了他的腰封處,單臂將她揉按的更近。
“彆怕。”
他的視線,睥睨著所有人,細薄的唇角輕勾,眼神卻帶狠意,“從今日開始,本王會讓天下人都足夠清楚。”
“是誰在替你撐腰。”
作者有話說:
提前點發,熬夜了,今天就這章了,很肥了啦。
是不是虐甜虐甜的~~我看看,還有沒有覺得王爺不夠寵果子的~~~~~那就真傷咱們王爺的心了,23333~
感謝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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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 第 37 章
◎“若有一日,有人要你刺殺本王,你會不會照做。”◎
宮殿區皇上的行宮內, 攝政王的的寢臥就設在正殿不遠處。
朱紅雕花窗牖半開闔,吹得拔步床上帳縵飄飛,銅鉤哐啷相碰。
隔著一道綢錦吊屏的外室, 送膳太監輕巧的腳步聲掩在這片響動裡,小心翼翼地擺完膳, 揭開銀質碗蓋之後 , 躬身退至門口,室內就隻剩下蘇果和陸則琰兩人鄰接坐在放滿美食佳肴的紫檀木螭紋桌邊。
蘇果覺得像是被天大的餡兒餅砸中, 噎得她暈暈乎乎, 跟著陸則琰半抱半走, 回過神已經來到了這兒。
她偷偷抬頭望他一眼, 大人沒動筷, 但臉色好似沒有在圍場那般冷峻了。
“大人。”
陸則琰掀了掀眼皮看她, “嗯?”
蘇果準備好說辭,軟聲道:“大人,你是真的要發皇榜麼?其實我也沒出甚麼事”
陸則琰聞言,側轉過身對向蘇果,伸手揩摩她頰邊的粉紅擦痕, 沉聲道:“這不算出事?”
他被蘇果氣狠的那次, 都沒舍得動她, 看到這抹淡淡血色, 他壓製下去的火, 又隱約有竄起之勢。
蘇果聽出了陸則琰語氣中的不悅,雙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手臂,嗔道:“可是, 這不疼的呀。”
大人不說她都要忘了, 在狩獵圈裡奔走, 難免有擦碰,血珠子都沒凝出一顆,哪能算傷口。
大人今日已為她做了許多事,若是再發皇榜,旁人指不定要編排他。
“我知道大人是對我好,但我不想興師動眾”
陸則琰被她軟言軟語散了火氣,收回手,神色如往常般似笑非笑,語氣卻不容置疑,“不巧,我想。”
“”
蘇果低著頭,心裡暖意融融,眼眶一熱,“大人,你乾嘛對我這麼好。”
陸則琰見她癟嘴,知道小太監跟個哭包似的,眼淚說來就來,故意道:“還能為什麼,喜歡你啊。”
啊?!
這太過突然的示好,聽得蘇果硬生生憋回了哭腔。
她檀口張成了個小圓,抬眸瞪著陸則琰,“你,你說——”
陸則琰的俊顏驀地湊近蘇果俏麗的臉,對上她小巧挺翹的鼻尖,氣息聲輕笑了笑,“我說,我喜歡你啊。”
蘇果慌地從椅子上蹦起,紅著臉搖頭,“不,不行的。”
對於這事,她前兩日都隱約有想過,大人之前親她抱她,她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不妥,但隻要陸則琰不提,她就寧願自欺欺人地假裝不知,這樣才能繼續賴在大人身邊。
但大人現下把話都挑明了,說喜歡上了身為男子的她,那萬一以後大人知道她是女的,該多失望,發多大的火啊。
陸則琰沒領會蘇果千回百轉的心思,收回身,禁不住笑問:“為何不行。”
“大人,你明明,說過不喜歡男子。”
如果大人因為她以後都喜歡男人了蘇果覺得她就這般想想,都氣自己氣的要去撞牆頭!
陸則琰忽然懂了她的意思,好笑道,“可你是太監。”
蘇果結結巴巴地解釋,“太監,也是男子變的呀。”
“哦,挺有道理。”
陸則琰慵懶地展臂向後一靠,懶聲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本王就不喜歡你了。”
嗯??
蘇果從剛剛開始,心跳噗通噗通地就沒緩下來過,但大人是不是又在戲耍她
不可否認,蘇果聽到這句,還是平生出了點小失落,她矛盾的很,怕大人喜歡,又怕大人不喜歡。
蘇果糾結半響,捏著手指道:“大人,最新汁源加群八八三〇棄氣巫弎流你能不能暫時彆喜歡以後還是可以的”她的話越說越小聲,其實她都不明白自己在嘀咕哪些意思。
陸則琰聽個大概,忍住笑意,嘖,小太監怎得如此好玩。
他不由得猜想,陳常風讓這麼個人近他的身,能有什麼目的。
若是做細作,她不夠聰明,用來暗殺他,她也沒這個膽量,甚至他給了機會由著她表明身份施美人計,她還能九曲十八彎地拒絕,當真是不按常理。
“小太監。”
陸則琰垂著長睫,目光落在他指腹下移動的青瓷杯沿,勾唇道:“若有一日,有人要你刺殺本王,你會不會照做。”
蘇果正懷著少女心事呢,陸則琰突地問起這等假設,她遲疑道:“大人,為何會有人叫我害你?”
陸則琰直視蘇果的眼睛,緩緩道:“因為隻有你,我不設防。”
蘇果被他專心盯著,心跳漏了一拍,“不會的!”
“不管誰讓我害大人,我都不會做。”
陸則琰聞言,低頭輕輕笑了聲,“好。”
蘇果被陸則琰突如其來的問題,攪得心煩意亂,幸此而時門外傳來陣敲門聲,
“王爺,我就知道你今兒個心情不好,特來安慰——”趙樂簫新換上一身杏黃色緞麵綢袍,玉發束冠,傅粉何郎,施施然輕盈地踏進門檻,就見二人認真談天,馬上轉了個話頭,笑道:“安慰,我看就不必了吧。”
“你們繼續?”
“趙樂簫,過來坐下。”
陸則琰說話時,始終看著蘇果,方才他試探的那句,是在官場多年的習慣使然,一時沒收住,眼下瞧她蹙眉的模樣,想來是被嚇到了。
趙樂簫最會插科打諢,這次來的倒是很對時候。
“好嘞。”
趙樂簫本來以為自己要被趕出去,沒想到王爺破天荒地留他,真是太榮幸了!
他是個自來熟,立刻打蛇棍上坐在了對過的凳子,毫不客氣地從桌上扒拉起碟盤裡的碧玉酥,“我飯還沒吃呢。”
蘇果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捂嘴彎了彎眼角,陸則琰此番看趙樂簫比之以往,極其順眼。
“噯,蘇果,今天可是多虧我啊。”
蘇果有聽聞,是趙樂簫先發現了狩獵圈的一堆太監,她認真地起身作揖,“謝謝趙五公子。”
趙樂簫擺手示意她坐下,挑起嘴角,“不用這麼生分,要不,你喊我恩人,哈哈哈。”
蘇果聽到‘恩人’二字,說起來陸則琰也救了她好多次,她剛準備喊,陸則琰淡淡地接過,“恩人,不行。”
趙樂簫唔了聲,沒放心上,“那這樣唄,我比你大,你喊我聲哥哥。”
哥哥?
在配房的床上,陸則琰壓著她也是逼她喊哥哥,蘇果緊抿著唇,耳尖開始泛紅,陸則琰很快地又一次打斷,“哥哥,也不行。”
“”
趙樂簫真的忍不住了,“王爺,不如您直說好吧,你們兩還沒玩過什麼稱呼,勻給我一個唄。”
陸則琰將熟透了臉的蘇果扯近他身旁,輕笑道:“好了,就喊他小五。”
蘇果麵紅耳赤,試著喚了聲,“小五。”
話音未落,陸則琰眸色倏冷,“算了,叫名字罷。”
他怎麼聽小太監喊誰,皆是情意款款的,這實在是讓他很不高興。
“大人!”
蘇果側頭,她也不知道陸則琰哪來的彆扭,喊小五不是挺好聽的嘛。
趙樂簫忙攔住蘇果的話頭,笑道:“彆,蘇果,為了我性命,你還是快喊我一聲名字。”
蘇果和陸則琰之間最初奇怪的氣氛,就這樣被趙樂簫亂七八糟的話打亂的不複存在,他們東侃西聊,蘇果好幾次都被他說的笑出聲來。
陸則琰則甚少開口,偶爾抬起酒杯,視線全落在蘇果身上。
“蘇果,你入宮前住哪兒啊?”
“我住菉葭巷,你聽過嗎?”
趙樂簫一拍大腿, “噢,那我知道啊,隔著那兒的三條街開外,有家出了名的勾欄院!”
“”趙公子好像唯一熟悉的就是青.樓。
趙樂簫看蘇果垂頭不語,還以為是戳到了他的傷心事,拍了拍蘇果的肩膀道:“是我不對,跟個太監講妓.館,難免戳到你的傷處。”
蘇果其實是覺得尷尬,但總得回他一句,勉強道:“沒事,雖然作為太監,但我也不是太介意。”
“嗯啊,你現在有王爺,算是因禍得福嘛。”
蘇果:“”
陸則琰扶額看著身側兩個活寶,牛頭不對馬嘴聊了半天,拿著酒卮無意間掠過窗外,忽爾看到暗影憧憧。
蘇果見他起身,狐疑出聲:“大人,您去哪兒?”
陸則琰回眸冷笑,“去見個沒用的男人。”
***
行宮外,照著禦苑外苑的格局等比縮小出了個廊亭小院,陳安洛背對站在白漆玉柱憑欄外,眺望遠處的圍場。
他換上了鴉青色的常服,高瘦的身量如瓊枝玉立。沒了太監服束縛,他五官清雅,麵如冠玉,烏黑的雙眸卻似籠了層寂寥。
聽到腳步聲,陳安洛也沒有回頭。
“攝政王是興致好,要出來賞景麼,可惜今晚,烏雲蔽月,沒甚可看。”
陸則琰玄色蟒袍還未換,墨沉沉地宮繡袍服夾雜少許的血腥氣,在對麵男子乾淨的長袍對比下,襯的愈加陰森可怖,但與此同時,氣勢也更淩人。
他俊顏勾起笑意,“不可惜,反正,本王房中,月色正好。”
陳安洛雙側的手不自覺握緊,“陸則琰,你莫以為,隻有你救得了果兒。”
“我的人與你的錦衣衛總指揮使同時到了狩獵圈,你不來,她也不會有事,我隻是比你晚了一步。”
陸則琰掀眸瞥他一眼,“便是早上一步,你會救?或者說,陳常風會讓你救麼。”
陳安洛聽他這樣說,猛地轉過身,橫眉冷對,“陸則琰,你不過仗著身份與我不同,否則——”
“否則如何!”
猝然間,陸則琰厲聲打斷,“陳凞,你以為你與本王隻差在身份?”
“幽霞宮那次,你已錯失過機會,若我是你,蘇果絕無可能被關五日。”
“以命搏命,我就賭陳常風敢不敢要我死。”
陸則琰走上前,垂眸對上陳安洛的視線,輕聲嗤笑,“你敢麼?”
陳安洛背脊一震,仿佛被說中了心事。
他心疼蘇果,甚至不惜與影打鬥,但他還沒將自己置於死地,因為他很清楚,蘇果不會死。
他待人冷,卻不狠,對自己,其實也一樣。
陸則琰懶得與這種空有溫柔的人多說話,忽然問道:“陳凞,蘇果到底什麼身份。”
陳安洛被他沒來由的倏忽發問,眼裡閃過片刻短暫的遲疑,刻意刺他,“王爺手段通天,耳聰目明,查都查了,竟然還沒查清楚。”
陸則琰勾唇,“本王可不喜歡整日查自己的女人。”
“你!”
“不過。”
陸則琰輕笑一聲,“你方才的眼神,給了我一個理由,我會查查看。”
“”
陳安洛平複完情緒,冷聲道:“陸則琰,我比你先遇見她,也比你更了解她,來日方長,我們儘管等著瞧。”
陸則琰比陳安洛稍高,他微揚起下顎,嘴角笑意涼薄,“那本王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後來居上
陸則琰在山澗泉中衝完涼水,回到寢室的時候,蘇果已沐浴完趴在了拔步床上。
拔步床寬大,漆朱描金的雕花柱架,上有卷篷頂,下有踏步,滿滿透出古樸沉重的氣息,和臥躺在其中的嬌色美人不甚相配,卻又出其和諧。
也不曉得蘇果是哪裡尋到了陸則琰的乾淨袍子,罩在身上寬綽有餘,領口鬆垮,被她的手死死的壓著,像隻守著領地的初生小雪貓。
她的青絲被刻意地束籠成男髻,露出光潔的前額和修長的頸項。精致的容顏上,杏眼合眸,眼尾略往上翹,天真中還帶了幾分嫵媚。
陸則琰走上步踏,將蘇果紮緊的發髻鬆開,墨緞似的長發瞬間披散而下,頰邊幾縷發絲緩緩拂過紅潤光澤的櫻桃小嘴,嬌豔若滴。
她生的的確太過嬌俏,若不是借著太監這個名頭,女扮男裝根本無人可信。
陸則琰的動作沒有放輕,顯然吵到了蘇果,她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手,口中呢喃,“大人,我,我不害你。”
被那個皮猴打岔了許久,她怎的還念著此事。
陸則琰翻身上床,單手托著腮,側躺盯看女子恬靜的睡眼,心念一動,唇壓在女子耳邊,“不許再想,換個。”
蘇果混沌下,果然特彆順從,她舔了舔唇角,換了件事嘀咕,“大人,暫時,彆,喜歡男的,等,等。”
陸則琰聽清她的話後,沉沉笑了好兩聲。
他將臉埋進蘇果的後頸,聞著她頭發皂莢清新的香氣,“好,本王等你。”等你親口承認你是女子。
當然,利息總要討一點。
陸則琰看著蘇果瓊勾似的芬芳香澤,毫不猶豫地探下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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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 第 38 章
◎“大人,我能不能跟著去。”◎
翌日, 蘇果迷瞪著醒來,全身都覺得沒力氣,她昨晚睡得一點都不好!
她是睡著, 又不是昏迷,怎麼會感覺不到大人老是鬨她, 偏偏白日跟跑了整天, 她累的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也怪蘇果自己,用膳時陸則琰突然出門, 她沐浴完就想先坐在床上等一等。等到亥時, 大人還未回來, 她開始嗬欠連連。
新曬的衾被又香又軟, 她困得眼皮子打架, 心道不如躺著等, 沒成想一閉眼就昏睡了過去。
不行,以後絕不能與大人同睡,不然吃虧的定然是她,今日尋個由頭還是回膳房住好了。
蘇果小心地提起陸則琰沉在她腰上的手臂,準備輕擺到身側, 但想想昨晚他對她的折騰, 她又故意重重地扔了下去。
當然她所謂的重, 對陸則琰而言可能就是隔著衣衫撓了個癢。
衣裳頭發整理完畢, 蘇果側過身, 將枕頭格擋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楚河漢界’,然後才安下心認真地盯著陸則琰的睡顏。
大人的膚色偏冷白, 一點瑕疵都無, 近看起來比女子還要精致。
他闔著的雙眼, 細長的睫羽如扇,挺鼻薄唇,清晰的下頦棱角稍顯瘦削,但恰好為他俊美容色添上幾分男人的淩厲,侵略性十足。
蘇果畢竟這些日子被迫著和陸則琰親近了好幾次,心中感受自然不同,一想到那些,她的臉上就不自覺發燙。
蘇果鼓著兩頰轉過身去不看,可沒過多久,她忍不住,又轉了回來。
怎麼辦,大人實在是太好看了。
蘇果在心裡碎碎念,陸則琰卻倏然睜開眸,嚇得她眼睛都來不及假裝閉上,隻能呆傻地直視著他的淺褐色雙瞳。
陸則琰剛醒,眼神迷離,帶著鼻息的沙啞嗓音從喉嚨口溢出一聲輕笑,“真好看。”
好看?
大人怎的都會讀心術了。
蘇果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大人,你,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陸則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下巴抵上二人之間礙事的錦枕上,懶懶地拖聲道:“我是說,你真好看。”
“”
蘇果心裡咂出微微甜味,但轉念就覺得大人慣來會說好話哄人,明明昨天還說不喜歡她了。
她思及此,回憶起陸則琰以前說過的話,半羞半惱地道:“我才不好看,我就是大人說的那般水準,大人跟多少人說過,我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呢。”
陸則琰聽她此時口齒伶俐,一點兒不怕他的模樣,不禁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小太監,你怎麼這麼記仇啊。”
男人的姿勢輕柔,大概是剛醒,一點兒沒有白日的冷峻氣勢,配上他那半笑不笑的殷紅薄唇,聽得蘇果心尖兒上酥酥麻麻的。
她有些招架不住,乾脆翻了個身不去看他,沒想到這個動作剛剛好由著陸則琰順勢將她扯入懷裡。
他的臂力對付蘇果實在是綽綽有餘,她愣是沒反應過來。
蘇果很是無奈,一晚上沒好好睡,他如何早上起來,還能動手動腳的。
“大人,你都不累麼。”
陸則琰埋在她肩窩,蹭了蹭她的頸間,語氣聽起來頗為委屈,“我昨晚又沒做什麼,為何會累。”
“”
蘇果不甘心地往床沿挪了挪,但馬上就被手掌按了回去,力道的使然,她的身後便不期然地撞上了男子。
本來,蘇果的確於情.事全然不懂,但這些日子,跟著陸則琰去長春不夜,看過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圖,還兼帶著和他在華清池‘坦然’相對過,再怎麼遲鈍,也能琢磨出點一知半解。
“大人,你快放開我,我要起身了。”
陸則琰抱著她,手懶洋洋的搭在她的腰上,“不想。”
“可是,你都”
陸則琰垂眸看著蘇果粉紅色的耳尖,好笑道,“都什麼,你倒是說說看,說的有道理,本王就放了你。”
這種事,哪來的道理好講嘛
蘇果紅著臉,終究還是說不出口,泄了氣道:“大人,你就知道欺負我。”
就在進退為難之際,小皇帝的叩門聲宛若天籟之音從天而降。
“叔父,是朕,朕來找蘇果。”
“噢,皇上,我在,我,我來了!”
蘇果真是求之不得,起身踩上軟履,逃也似地奔了出去,身後隨之傳來陣陣低低沉沉的笑意
打開門,蘇果不太自然地看了眼身上,還好,大人雖然時常占她便宜,但並沒有真的如何欺負她,衣衫也保持的規規整整。她當然不會了解陸則琰的良苦用心,反而還覺得自己隱匿有方。
“蘇果,這是給你的。”
蘇果垂著眼瞼,順著朱澄的手勢,看到他手上捧著的一套乾淨的太監服,探了探四周,沒有其他人,她疑惑道:“皇上,怎麼會是您送的?”
朱澄輕咳一聲道:“朕正好來尋你,遇上送宮服的太監就順手接了來。四品製衣冠存留在皇宮中,這裡現下備著的隻有八品舊製,你將就下。”
“謝謝皇上。”
蘇果自然絲毫不會介意這種虛名,揚唇笑了笑,施完禮就接抱到懷裡。
朱澄不可避免地看了眼蘇果身上過分寬大的男式袍衫,了然地沉吟道:“蘇果,叔父還在寢寐?”
蘇果指了指門內,“大人他醒了,但還沒起身呢。”
“噢。”
朱澄認真地思忖完蘇果與攝政王已然能同穿衣衫的關係,道:“蘇果,你而今是不是很高興,叔父他喜歡你。”
“皇上!”
蘇果‘噓’的一聲,極快地竄身出去掩上門,而後拉著朱澄小跑到回廊下,捂著心口小喘,“皇上,我改主意了,現在不要大人喜歡男子,也不要他喜歡我。”
朱澄收回被蘇果扯住的袖袂,好看的眉毛輕皺,“可,你不是說喜歡他麼?”
蘇果解釋不清,小聲了句,“雖然如此,我覺得,他還是喜歡女子比較好。”
“”大人的事,果然好難懂。
朱澄忽然覺得蘇果好像很麻煩的樣子,太後也喜歡攝政王,好像也是挺麻煩,這麼看來,難道是叔父的緣故
蘇果想了想,忍不住道:“皇上,您記得,還是先替我藏著秘密,好不好。”
“你放心,朕不會同攝政王說這事。”朱澄側身,手攀向白玉廊柱,問出了他今日來的主要目的,“對了,蘇果,你昨日,是不是被嚇到了。”
“嗯,害怕是害怕,但比幽霞宮那次好多了。”蘇果說的是實話,有了前兩次的經曆,她沒剛進宮時那般脆弱,比如眼下若是再看到死屍,至少她不會腳軟地央著繞路走。
幽霞宮被囚禁了好幾日,這次算起來,時辰都比不上一個零頭。
“那就好。”朱澄臉上幾不可見地浮起一抹笑意,“朕也不知為何,很是擔心你。叔父好像不喜旁人靠你太近,我也沒有許多機會見你。”
“至於另外那幾個獲救的太監,朕會替你安排。雖然朕沒有旁的大權,總還能為你做些小事。”
“皇上”
又這般了,蘇果在皇上臉上,又看到了與他年齡不符的垂老暮氣。蘇果每次見他如此,心裡都會無來由地扯著疼。
說穿了,不過是十歲的孩子,身邊卻連個朋友的都沒有,連待她這個小太監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不理他。
蘇果忖度了番,想到了辦法,“皇上,您能不能送我一樣東西呀。”
朱澄明顯一愣,“什麼?”
蘇果隨手指了指他腰間看起來很順眼的小銅鈴,央求道,“我看這隻小銅鈴很是漂亮,皇上能不能將它送給我。”
其實,蘇果並不是真要賞賜,隻是她作為女子,心思細膩,總覺得皇上很盼望被人依賴,所以才會挑了件看起來最不值錢的物什來開口。
她猜的沒錯,朱澄的確是很高興,但他看了眼腰際的青銅鈴,最後還是沒舍得。
“蘇果,這隻不能送人,等回了宮,朕替你打隻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蘇果略微有點情理之中的失落,這感受轉瞬即逝,她伸手輕輕碰了碰小鈴鐺,抬頭笑容明媚,“好呀。”
朱澄長這麼大,是第一次有人認真地求他,他怕極了蘇果會生氣,忍不住解釋,“蘇果,這是朕最重要的人唯一留下的東西,所以才不能給你。”
蘇果也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指,還能指到個寶貝,她忙擺手:“皇上,我明白,我不會生氣的,我就是看著它好看。”
朱澄年少單純,儼然已將蘇果當成了自己的唯一的好友知己。
他皺眉咬牙,難得的用青澀少年的口氣道:“蘇果,這樣,朕不如也告訴你個秘密,以後,咱們就可以互相守著對方的秘密了,你願意麼。”
“”
蘇果沒想到她不過稍稍顯露了點善意,皇上會珍惜成這般
若換個人來問,蘇果想當然會拒絕,知道多了又不是好事,她最怕惹麻煩了。
但看著少年殷殷期待的神情,她就說不出個不字。
“皇上,您說罷,我不告訴彆人。”
朱澄非常珍惜地摘下銅鈴放在手心,舉到蘇果眼前,“這個,是朕阿姐的。”
他看向蘇果,俊秀如玉的少年笑的無比堅定,“蘇果,朕從小到大,每年生辰隻許一個願,就是找到她,不知為何,朕覺得好像離她很近了。”
與皇上說完話,蘇果滿懷心事地走回寢臥內。
方才短短時間,她便糊裡糊塗地和皇上交換了秘密。皇上隻說有個姐姐,但沒聽說太後娘娘生過一個長公主啊她怎麼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在想甚麼?”
陸則琰洗漱完,換好了常服,好不容易等蘇果回來,她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真是怪事。
蘇果聞聲抬頭,“大人起來啦,我,我沒想什麼。”
“大人是要出去嗎?”那正好,她也想回膳房見見安洛和李荃。
陸則琰看她神態,就猜到她一心往陳凞那兒跑,垂眸似無奈:“是啊,鄂西的塔木土司府要送本王一個女子,本王不得不前去打發他們。”
蘇果聽了這話,旁的心思瞬間沒了,急問道:“大人,百獸祭不是不能有女子來嗎?”
陸則琰鳳眸輕瞟了她一眼,走到門口,勾唇道,“女扮男裝又不是難事。”
蘇果聞言,垂著腦袋手指掰扯半響,見他快要走出門口,連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口,道:“大人,我能不能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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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 第 39 章
◎私心◎
不歲山的帝王行宮不是為享樂而建, 比起皇宮簡樸的多。
木構梁台式的簡易屋架,檁間椽子作骨,若不是有宮裡時常派人修葺, 壘磚以穩固地基,怕是抵不過京府前兩年的颶風。
正殿的規製隻比普通的三四進院廳堂稍大, 雲頂褐色促榆為梁, 地鋪封漆實木,打眼烏沉沉一片, 幸而四角置著立柱式的青銅燈盞, 燈燭熒煌, 才不顯壓抑。
此時, 坐於東邊寶座的小皇帝朱澄, 正表情端肅地抬手, 示意前來覲見的土司府王子木鋒免跪拜禮。
“屬臣,謝過皇上。”
明殷朝的西南邊疆內外分野,外有土司,內有衛所,木鋒所在的塔木是鄂西六大土司之首, 連木這個姓氏都是祖皇帝親封禦賜, 是以這次也是由他為首獻禮。
木鋒身長七尺, 體格健碩, 褚色土布衣褲飾滿繁複花樣, 將他粗壯的肌肉包裹出凸起的線條。
他膚色黝黑,五官平常,唯有雙眼炯炯有神, 很是精神。
木鋒向皇上躬身完, 朝著右下首的俊美男子輕輕頷首, 在看到他身後容貌明麗的小太監時,目光並沒有停留,奉起手中貢書,緩緩繼續道:
“皇上,以下臣等所帶之寶物,整百箱黃連、犀角、麝香、黑曜石”
他的京府官話說的很好,應該是從小就有修習,蘇果這次鬨著要跟來是想看看大人口中的那位鄂西美女子,沒想到隻有土司王子。
雖然都是中原人,但土司王子的長相的確與明殷朝的人有所不同,蘇果好奇心驅使,多看了兩眼。
陸則琰左側餘光瞥到蘇果不安份的視線,也不管她,轉而對著木鋒笑道:“要塔木王子親自前來,應當不是給本王讀一讀禮單罷。”
彼時,木鋒正好報完整頁,聽陸則琰這麼說,他索性就將話說開,“攝政王爺明察。”
雖則皇上在場,但話事權在陸則琰手中,木鋒接下來當然是直接與王爺說事。
陸則琰揚唇輕笑,長眸點了點殿內擺著的燈掛椅,“坐。”
“謝王爺。”
木鋒看了眼渾然不在意的小皇帝,斟酌道:“父親的信,聽聞中秋業已送至皇宮,一直未得消息,不禁心中惴惴,正逢百獸祭,便遣我來,想詢問王爺想法。”
木鋒作為塔木土司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看遍中土書冊,他一開口,甚至比本朝的人更要文縐縐,字正腔圓。
此行,他說的隱晦,但其實唯一的目的就是借兵,借鄂西總施州衛,護國將軍卓嵐山的兵。
鄂西邊陲的土司府自前朝遺留下來曆史悠久,稱是歸順,但同時朝廷也默認他們自立為王。
其下的百姓俱稱謂農奴,僅分租土地而治,長久之下,不乏有不服盤剝的刺頭兒發難。本來內亂一事百年來稀鬆平常,鎮壓起來並不難,偏偏這次被毗鄰交壤的吐蕃給發現了可乘之機,竟暗裡偷偷與亂.賊勾結成黨。
各大土司府腹背受敵,再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才推選塔木土司作說客,向明殷朝示軟。
若真按以往論起來,他們和卓嵐山的關係實在是差得很,施州衛四設軍營,對他們管製頗嚴,加上掌控鄂西大片內陸,他們之間關於礦山珠石等資源亦是摩擦不斷。
若非如此,塔木土司也不會直接求到攝政王頭上。
土司王的信送出有月餘,遲遲未等到回複,直接由自己的兒子過來,變相算是妄圖逼出個說法。
陸則琰掀眸看向木鋒,淡淡道:“本王該有何想法,借兵的事,你們問過卓嵐山,他願意,本王不管。”
“王爺,可卓將軍他不願意。”
陸則琰笑了,“他既不願意,本王為何要勸他。”
木鋒忙接道:“想必王爺也明白此事厲害,若是吐蕃侵吞了邊界的土司城,下一步,必然會把心思打在明殷朝的鄂西內城。”
木鋒形容懇切,但陸則琰隻是不鹹不淡地開口道:“你且說說,想借多少。”
“稟告王爺,一萬足矣。”
一萬。
陸則琰輕聲嗤笑,他忽爾轉過頭,“小太監,你說,本王借不借。”
蘇果正自顧研究木鋒身上的銀質飾品呢,驀地被點了名,還是這種根本提不出意見的問題,根本不曉得怎麼答。
她刻意忽視木鋒迫切的眼神,想了想還是湊到陸則琰耳邊,俏臉漲紅,聲音糯糯的,“大人,你問我,我不懂這些呀”
陸則琰勾了勾手指,蘇果以為他要教她,認真地彎腰俯身過去,隻聽男人低磁的嗓音,鑽入她的耳朵,“再看,本王就把你借給他。”
蘇果蹙起秀眉,大人老是拿這種事威脅她,但心裡腹誹歸腹誹,保險起見,她還真的低下頭開始捉玩起自己的衣角。
陸則琰滿意地回過頭,看向木鋒,“她方才說了,不借。”
蘇果:“”
木鋒:“”
木鋒來的路上想了無數種攝政王拒絕的方式,他也做好準備應答,但如此兒戲的回應,他竟不知從何勸服。
難怪父親字再三囑咐他,不能以常人之心度攝政王。
眼下當著這麼多人麵前,木鋒無意再與陸則琰對上,反正他們有後手,等過了百獸祭進宮見完太後,慢慢籌劃不遲。
仿佛先前的不愉快未曾發生過,木鋒側身而出,爽朗一笑,“對了,有件事,臣想與皇上求個好。”
“臣這次是攜著繼弟一道而來,她見識短淺,在家時便整日央我求見天顏,不知皇上可否準她入內。”
“這”
朱澄看了眼陸則琰,聽他未出聲反對,道,“好罷,朕準了。”
蘇果聽完木鋒這句,瞬間來了精神,他口中的繼弟應該就是鄂西要送給大人的女子,也不知是何種美人。
她心裡不禁打鼓,大人萬一喜歡,是不是就留下不打發走了?
太監高聲一句通傳,蘇果望向門口。
殿內進深不大,是以她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門側緩緩走進的苗條身影。
不似中原的長袍青衫,來人穿著圓領大襟短衣,彩線挑出五色的魚、鳥圖案,腰帶係著兩排細細的銀質流蘇,下裝則為束腰百初裙改縫成的裙褲,褲腿紮攏,露出纖長腳踝。
比中原女子要高,五官雖稱不上精致,但勝在美豔深邃,帶著與眾不同的異域風情,走起路來腰肢扭動,火辣勾人,於世間男子,的確是不小的誘惑。
“參見皇上,攝政王,我名喚作嫚雅。”其聲如人,酥麻入骨。
朱澄年紀尚小,除了看到異族人的好奇,沒有旁的情緒,語氣清淡道:“免禮。”
“謝皇上。”
嫚雅福完身,擺好了最妖嬈的姿態緩緩抬頭,她水藍色的美眸眼波流轉,在看到右上首的男人時,她的呼吸猛地一滯。
這個人便是明殷朝那個權勢滔天,心狠手辣的攝政王?怎麼會,竟是如此出眾的男子。
當初,土司王說要將她送到中原,看中的便是她學自外域的閨中秘術,她雖沒成家,但馭男無數,於床.事上從未失利過。
沒見攝政王以前,嫚雅還覺得可惜,往後隻能同一個人男人做.儘愉悅之事,現在,她哪還覺得不夠。
嫚雅成長於吐蕃,不太會用言語形容,隻覺得這個攝政王生得實在太過惹眼。
不說他寬挺的身段,腰窄腿長,單那雙琥珀色的鳳眸,瀲灩含光,看著她時細薄的唇角輕勾,帶起三分笑意,足已蠱惑心智,令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她還沒有看一眼,就那麼想要一個男人的情緒。
陸則琰從嫚雅進殿,浮皮潦草掠過便收回視線,但此刻卻作勢盯著她,笑意沉沉,“鄂西的男人,鮮少有嫚雅你如此美豔。”
嫚雅的作態,誰看不出就是女子,美豔一詞顯然是誇讚。
男人低磁的嗓音,縈繞在嫚雅耳畔,她已經開始盤算要是在床.事上,他在耳邊喚她名字該是何等光景,隻是想想都覺得身.下春.水泛濫。
“嫚雅,謝過王爺讚賞。”
嫚雅真是好不容易穩住情.欲,從陸則琰身上偏移開視線,然後才將目光打向他身後的蘇果。
來的路上,她和木鋒聽過太多攝政王盛寵一個小太監的傳聞,她本不信,今日得見,才明白這話做不得假,生得此般精致,眸色清澈之餘,容貌還偏生帶著嫵媚,連她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不過,嫚雅對欒寵類事看的很開,最後王爺寵誰各憑本事,小太監嬌嬌小小的身量,一看就是不耐研磨的,她怕甚麼。
木鋒帶嫚雅來百獸祭就是想要送給陸則琰,當然少不得介紹一番,“王爺有所不知,我繼弟的父親是吐蕃人,所以與我等長相略有不同。”
鄂西於女子改嫁之事民風開放,土司王年逾六十,嫚雅的母親才四十有餘,貪圖美色就直接將人連著女兒一並接到了府裡。
“哦,是麼。”
陸則琰心不在焉輕應了一聲,餘光不自覺向後瞟了眼。
小太監怎麼回事,方才無聊的時候,還窸窸窣窣弄出些聲響,現在突然一點聲音都無。
他當然不知道,蘇果已經在心裡壯起膽子罵了他好多遍。
蘇果本來就想著來看看,嫚雅的確長得美豔,但她也不覺得如何,直到聽到陸則琰開口誇人,她心裡就不是滋味了。
果然,昨天說她好看是騙人的,他看誰都說好看,看誰都要眉眼含情,憑著自己一副好皮囊,到處撩人。
早上說是過來打發人家,明明就很是高興,她今天一定要回膳房住,陸則琰就是個大騙子!
蘇果低著頭兀自悶悶不樂,直到司膳太監們魚貫而入,在眾人的椅座前有條不紊地鋪展開紫檀榫案,她才發現已到了用膳的時辰。
殿中其餘五大土司府的人俱在,人聲嘈雜,陸則琰得了閒,於案下自然地牽過蘇果的手,攏眉道:“倦了?”
他昨夜的確鬨蘇果鬨的狠,實在是她半睡半醒嚶.嚶.喘.喘推開他的模樣太熬人。
為了小太監好,陸則琰破天荒地發了善心,決定今晚饒她自己睡,“我會讓司設監替你備間寢臥,今晚不會有人擾你。”
此言一出,蘇果心下更是抑塞。
明明她自己都想著不與大人同住,但這話得由她說出來才解氣啊,大人提的,滋味就當不同。
蘇果悶聲道:“是,大人,我知道了。”
她柳嚲花嬌般的俏臉上,微垂著眼瞼,櫻唇緊緊抿闔,不想被看出情緒,嘴角還刻意略往上提擺出笑意,可這樣反而將整個人襯的愈加委屈。
活像是被誰欺負了似的。
陸則琰輕輕咂舌,果然,他是做不了陳凞慣會的那等溫柔事。
“過來。”
蘇果泄了氣似的依命走近。
陸則琰眉梢眼角都充斥著笑意,長腿反叩了蘇果的膝窩一記,趁她往前撲倒時順勢攬過,左手提起椅腳,轉瞬間恢複了正對榫案前的寶座位置。
這般外人看來,就好似是小太監自己撲向攝政王,王爺扶住他,‘被迫’抱上腿讓他坐著一般。
蘇果夾在陸則琰和案桌之間,雙頰暈紅,卻很奇怪地不像她脾性,居然沒開口推搡拒絕。
恰好有宮人搬凳進殿,準備給攝政王這處擺座,宮人見狀,怯怯地問道,“王爺,此處可還要添凳?”
陸則琰垂眸看著懷裡緊繃卻不動彈的女子,似笑非笑道:“問她。”
蘇果咬了咬唇,細弱蚊蠅:“不,不用了。”
“是。”
陸則琰現在終於明白小太監從方才開始鬨的脾氣是為何,他明知故問,輕捏了把她的腰,“今天這麼乖。”
蘇果舌頭打結,亂扯了句:“站累了”
她的心思難以啟齒,刹那坐在大人身上的那刻,她其實有不自覺看向嫚雅。蘇果這才發現,原來,她也有虛榮之心。
想讓旁人知道大人對她不同,知難而退,想,獨占大人。
這話,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她覺得自己自私極了,怕大人喜歡上男子,又怕大人喜歡彆的女子。
若不是蒙麵人當初說的是她要捂緊女子身份,若不是姆媽還在他們手上,蘇果恨不得馬上就告訴大人,她也是女扮男裝。
蘇果心裡酸楚,心忖,如果大人發現她是女子,喜歡她還不說破,那就好了哎,她怎的整日都異想天開。
陸則琰看她愁眉不展,以為她還是在吃味,端起桌上的小酒卮,端至蘇果麵前,低聲哄道:“要不要舔一口。”
蘇果緩過神,就著陸則琰的手嗅了嗅酒味。
這次即將上的膳食好似是海貨,所以佐酒選的是陳年的荔枝酒,金珀色的酒液清亮透明,帶著果子獨特的清新香氣,蘇果忍不住,沿著杯沿小啜了下。
入口微澀,收口卻很甜,濃鬱芬芳的酒香沁入鼻息,蘇果隻飲了這麼小點,聞著齒頰香味都覺得少許醺人。
陸則琰聽得蘇果意猶未儘的偷偷咂舌,輕笑了聲,薄唇覆上她方才飲酒的杯口,一飲而儘。
蘇果仰起小臉,分享心得似的忍不住道:“大人,果酒是不是好甜的”
陸則琰兒時愛用甜食,現下雖不太吃,但習慣未改,他挑了挑眉,“酸。”
“” 蘇果不信了,“大人,你再嘗一口,真是甜的。”
陸則琰是想順著小太監,但看到她急於證明這種無聊事的模樣可愛的緊,沒忍住,低頭在她嘴角啄了下,伸出舌尖極快地吮走了她唇上殘餘的薄薄酒液。
他的聲音帶著促狹笑意:“嗯,你說得對,是甜的。”
“大,大人,我們在外麵”
蘇果噎住了說不下去,她往四周探看,幸好有宮人穿梭擺椅端膳,希望無人注意到這邊。
她自覺對陸則琰的輕佻動作習慣了不少,至少她都能厚著臉皮給他抱了,他居然還得寸進尺。
陸則琰笑容‘無奈’:“小太監,我是在幫你啊,你倒不領情。”
這哪裡是幫她了,蘇果剛想開口,下頜就被陸則琰輕輕攫往一個朝向一推,她不期然撞進了台下不遠,嫚雅那雙仿佛有火星竄動的藍色雙眸。
陸則琰不留情地揭穿她,“你不吵不鬨地坐本王身上,不就是想要她看看。”
蘇果被戳破心思,赤紅的臉像是一塊血玉,陸則琰低頭,唇角擦過她耳廓,啞聲低笑道:“夠麼,還想不想,讓她更嫉妒。”
作者有話說:
沒有玩耍,查資料加卡文,抱歉~最近還是不要等哈~
颶風就是古代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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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 第 40 章
◎作◎
蘇果耳邊, 儘是男人氤氳著酒色的低醇嗓音,聽的她無地自容,但因著私心, 她還反駁不得,於是乎很沒底氣地向後往陸則琰懷裡縮了縮, 低眉順眼地巴望能蒙混過去。
陸則琰將她的小動作一覽無遺, 勾了勾唇,低頭直接往下探。
蘇果眼瞧著他的俊容欺近, 哪還沉得住氣, 終於伸手扯過他的腰間玉帶, 細聲細氣道:“大, 大人, 夠了。 ”
“哦, 什麼?”
“我,我說夠了!”
陸則琰忍住笑,適時停下,拉開了二人間距。
其實,他沒打算在此處親她, 她香靨凝粉, 軟憐嬌羞的情態有多麼惹人疼愛, 他還沒那麼大方, 讓旁人看見。
人影往來穿梭, 陸則琰單手攏住蘇果的腰,另手抬起案桌上的玉卮,朝一直盯著他這兒的木鋒那桌揚唇笑了笑, 舉杯示意, 仿佛是在告訴他們, 他願意寵的人,就可以寵到無法無天。
木鋒的確領會了攝政王的意思,但他想得更要複雜,他低聲道:“嫚雅,你也看到了,若能得王爺的心,你想要什麼,都不在話下。”
“去皇宮後,你的事我自有安排,但隻一次機會,你須得把握住。”
嫚雅強行收回心神,嬌聲帶著急切道:“木鋒王子,你放心,嫚雅必會施展渾身解數,將王爺收入囊中。”
中原人常說的一見鐘情,她以前從來沒體會過。
然而,看攝政王和那個小太監耳鬢廝磨,膩在一起狀似喂酒的姿態,她當真是燥熱難耐,妒火中燒。
嫚雅翹手吃儘杯中酒,眸中流光閃爍。
她一定要得到他
常言道:菊黃蟹肥秋正濃,重陽方過,江南地區洞澄湖進貢的金爪蟹也走船蹚水的運入京府。
進城關時,守城的侍衛得令,片刻都不耽擱,立馬挑出部分放在冰鑒中運來不歲山,今日清晨才送至膳房 。
將榫案桌椅排完,司膳太監們終於做起了正事,人手捧著裝了尖團的白釉瓷盤和提著副蟹八件,井然有序地進入殿中。
瓷盤上,用蒲包蒸熟的八爪蟹橙紅鋥亮,冒著騰騰熱氣,氣味鮮香。
蘇果看太監們端進門才看出午膳用的是螃蟹,她有點可惜,因為,她不能吃。
在菉葭巷住的時候,她吃的魚都多是河鮮,姆媽叮囑過蘇果不能吃海貨,尤其是青殼類,但是,以往看不著也就罷了,看到了,她真的好饞呐
蘇果盯著太監們在案桌上拆蟹,用銀錘在背殼角邊來回輕敲,鏟開後分彆取出蟹黃、蟹肉,最後用挑剪剪下大螯,剔除白腮之後,留在瓷碗中的,隻剩下可食用的部分。
白似玉,黃似金,佐以小碟酒醋,著實令人食指大動。
好,就吃一口,蘇果心道。
階下,木鋒站起,笑吟吟地開口:“屬臣,謝皇上賞賜中土美食,也在此,敬皇上和王爺一杯,祝明殷朝千秋鼎盛歲無窮,萬壽無疆春永駐。”
朱澄接著他的場麵話,笑道:“好,朕也希望從此邊陲平和,天下再無戰事,朕的子民,永享安寧。”
於此時,眾人皆是舉杯,高呼萬歲,而後奏樂聲起,禮宴也算是正式開始了。
蘇果還在心底掙紮,陸則琰垂眸見她盯著蟹肉不動,不拎酒杯的手勾住她的小指晃了晃,“不愛吃?”
“沒,我愛吃的!”
陸則琰輕笑,揶揄道:“那麼,你是在等本王喂?”
蘇果不等他動作,一把先一步撚住了金柄長勺,“我自己來。”
陸則琰伸過去的手打了個彎,取了顆蒲桃,聲音帶著愉悅的笑意,“嘖嘖,你怎麼老是自作多情。”
“”
蘇果每次與陸則琰說話,都占下風,早已學會了不理他,聞言隻是癟了癟嘴,就低頭舀起蟹肉。
蟹的鮮美在於肉質甘而肥,肥而不膩,輔以流黃的蟹膏並上薑醋的蘸湯,蘇果真是從來都不沒想到,海貨這麼好吃。
她等了兩息,發現自己沒甚不妥,心裡盤算著,要不然,再多吃點吧。
一隻螃蟹二三兩,太監們除掉了殼,剔出的白肉金湯也就小小一團,蘇果不知不覺就胃口極好的吃完了整隻。
蟹肉冷下來氣味帶腥,蘇果準備取個蒲桃漱漱口,真是不巧,她又和陸則琰的手撞上了,就好像大人老在哪裡等著她似的。
“大人,您先請。”
蘇果撤回手,端端正正地疊著手臂,端坐在榫案,沒辦法,她坐在陸則琰身上,夾在當中,唯有這樣的姿勢才比較舒服。
蘇果等著大人取走,自己才準備去拿,手還沒碰到果盤,男人修長的指尖已經推送近一顆紅果子,她想都沒想,下意識吞.咬入口中,囫圇道:“大人,你不是自己吃麼。”
陸則琰指腹在她唇上輕按了下,笑道:“我不愛吃這種果子。”
“那你愛吃甚麼?”
“你說呢。”
“”
蘇果咬到一半,齒頰的鼓動緩慢停下,紅著臉半懂半不懂地假裝沒聽見。
陸則琰隻稍稍逗她,無意使她赧然,解圍般拂袖,將他那份蟹肉一並推了過去,“喜歡,便再吃一隻。”
“大人,我不吃了。”
蘇果的話剛落,手臂突然開始有點癢,但不甚明顯,她撓了撓,沒繼續放心上。
宴席還在不斷上新的膳食,殿內氣氛融洽,偶有人來與陸則琰敬酒,他看在懷中溫香軟玉的份上,心情頗好地來者不拒,飲了有好幾杯。
忽爾,陸則琰覺得腿上興起了大動靜。
小太監的脾性他是了解的,私下與他時會有些小鬨騰,但在外極有分寸,話少乖順,鮮有此般動作不斷。
他低頭,蘇果正在蹙眉掐柔自己的手臂,隔著衣袍不夠,還想偷偷探進去,急地不得了。
陸則琰眉頭倏攏,問都不問,乾脆地扳正蘇果,毫不顧忌地在桌下扯過她的手腕。
一推開衣袖,赫然可見白嫩的藕臂上顆顆小紅疹子密布,好幾片地方都被她抓出血跡,想來是忍了有一陣。
“怎麼回事?”
蘇果眼看隱瞞不了了,苦著臉壓低聲:“大人,我,我手臂發癢。”
陸則琰看了眼盤中蟹肉,眸中寒光儘顯,抬頭冷斥一聲,“把掌膳的給本王叫過來!”
“若楓,速提秦素棉。”
“是。”
蘇果這才說了一句,都沒反應來,差點被陸則琰的雷厲風行嚇到,殿內瞬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麵麵相覷看往高台的兩人,畢竟他們是低語,旁人哪裡曉得緣由。
隻有坐在陸則琰上首的皇上朱澄看了個大概,他狐疑地走下寶座,到了蘇果身邊,“蘇果,你是不是,有敏症。”
陸則琰看向朱澄,冷聲問:“何為敏症,性命之虞?””
“就是與朕一般,不能食海貨。”朱澄指了指他的餐案,確實沒用蟹肉,“太醫說,朕的敏症不危及性命,朕當初誤食,在房內呆了兩日,紅疙瘩便消了。”
陸則琰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垂眸抿著唇,似是不悅,“蘇果,你自己不曉得?”
蘇果嗚咽了聲,耷著腦袋點了點頭,“唔我,我知道。”
她方才說完發癢,就想和大人解釋的,哪知道他每次都這麼大陣仗,她沒來得及
“知道還吃?!”
男人陡然升高的聲量,嚇得蘇果癢癢都忘了,支支吾吾地小聲認錯,“我,以前沒吃過,就,嘴饞大人,我以後都不吃了。”
“嗬嗬,你以後連看都彆想看。”
陸則琰盯著她,顯然在壓製怒意。他替她防彆人防得如銅牆鐵壁,沒想到架不住小太監自己興高采烈地往坑裡跳。
蘇果以為被陸則琰罵一頓,事情就會過去,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麵上也開始癢起來。
她心頭一涼,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可及果然又是好多小疙瘩。
手臂上起紅疹,蘇果都沒如此驚慌,畢竟旁人看不見,但如果臉上都冒出來,那不是真真丟死人。女子於容貌外在本就嗬護,加之有嫚雅在場,她實在不想教人看笑話。
蘇果捂著臉,連陸則琰的駁斥都不怕了,轉過身往桌上一趴,難受道:“大人,我現在能不能回去啊。”
陸則琰本想多教訓她幾句,小太監不管不顧得將臉埋進手臂,俯上桌,他頓時了然,怕不是紅疙瘩上臉了。
依他的脾性,他是真想說句該
沉默片刻。
陸則琰扣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側拉了拉,緩下語氣道:“罷了,本王不怪你。是不是臉上也有,你抬頭,讓本王看看到底如何。”
“不要大人,我沒事,就是想先回去。”蘇果的聲音摩擦著衣料悶悶傳出。
陸則琰抿唇等了會兒,儘量不嚇到她,“聽話,抬頭,先讓我看看。”
每次大人一對她溫柔,蘇果都軟乎乎地拒絕不了,這次,她卻尤其堅持,甚至帶上了哭腔,“大人,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可我真的不想給彆人看見!”
“”
陸則琰真是要被她氣笑,自己貪吃把整隻螃蟹吃完了,又要與旁人置氣,是誰慣出的毛病。
他伸手撫在她額前,修長的手掌托擋住她的臉,長腿抬起將她往左一撥,直接將整個人輕攏上了胸口,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後頸。
“沒聽見她說的麼。”
陸則琰抬眸,見眾人還盯著他這處,他眸色轉冷,嘴角笑容涼薄,“還不給本王,把眼睛都閉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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