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吃完兩瓶子藥之後, 紅棗去給耿清寧磕頭,她跪在院子裡,一旁的土豆苗曆經的寒冬和春日, 現下已?經結出小小的果子, 還?有?個彆爆開,露出裡頭白色的籽。
不遠處有幾個不入等的小丫頭正在竊竊私語, 風將聲音吹到人的耳邊。
“真不知羞, 要是我早就一頭碰死了”。
“誰說不是呢,就這還有臉來給主子磕頭, 還?嫌不夠惹人煩呐”。
“主子性子真好,若是放在彆處, 早就打死了事,以前宋格格院子裡的那個誰,就是在二門那裡打死的那個……”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 那個肉都打進凳子裡了, 嘖嘖嘖, 害得?我好些天都沒吃肉”。
“你們不要命了?快住嘴罷,那個院子你們還?提起做甚?”
紅棗恍若未聞,她盯著地裡看了一會, 蘭院果真是處處都好, 就連土豆都是這般枝繁葉茂的, 想必主子想種的東西很快就能成了罷。
葡萄從內室裡轉出來, “主子說不必磕頭謝恩了,快家去罷”。
紅棗眼眶一熱, 似有?清水從鼻中流出,她深吸兩口氣, 對著房門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
葡萄束著手站在一旁,都是咎由自取,何必再惺惺作態。
紅棗抹了一把臉,又對一旁的葡萄深深一福,“葡萄姐姐,能不能將這土豆結的果子給我一個,也算是留個念想”。
出府的丫頭多有?主子的恩典和賞賜,若是空手而歸,莫消人說,旁人便知這是遭主子厭棄,被攆出府的。
葡萄家中世代包衣,對這之後會發生的事兒?再清楚不過,她板著臉拽了兩個果子下來塞進紅棗手中,“這點子事兒?我還?是能做主的,莫糾纏了,且去罷”。
*
等天氣真正熱起來的時候,耿清寧終於出了月子。
徐嬤嬤讚這孩子生的時候好,不冷不熱的正是時候,不會像冬日生的孩子包得?太多,學翻身比旁人慢一截,也不會夏日炎炎,孩子的屁股溝都被醃得?通紅。
耿清寧也感歎時候剛剛好,眼下水果漸多不說,早晚天氣微涼,她在院子裡走、跳、跑都很適宜。
沒錯,減肥的事又被重新提上日程。
耿清寧看著鏡子裡微胖的自己,宮女的誇讚她聽著都覺得?燥的慌,旁的不說,新做的夏衫都明顯比去年這個時候大了一號,原來是M碼的話現在最起碼是個L。
孩子生的太密確實不好恢複,問?題是這個時候也沒有?太好的避孕措施,耿清寧一想到這個就頭大,但若說將四爺推給彆人,她心裡頭不願意,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不會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
葡萄捧著一盞荷葉茶放在一旁的案上,“主子,您要不要歇一歇?”
自從主子出月子後,就又開始做這種奇怪的動作,甚至連膳食都點的少了,喝的茶也變成這種所?謂的‘清腸’茶,她們做下人的也不是沒勸過,但這些年主子積威甚重,隻一個眼神?她們就不敢再勸,隻能任由主子隨著性子來。
若是四爺能勸上兩句就好了,葡萄心中暗想,隻是主子爺也忙得?不可開交,據說連前院書房都好些日子沒回了,側福晉大婚的事兒?都是福晉與內務府一道操辦。
一想到這,葡萄就愁得?直打轉,每日早上起身的時候,枕頭都是一綹綹頭發,簪子都快挽不住頭發了。
耿清寧做完一整套仰臥起坐,又將徐嬤嬤叫進來,仰臥起坐雖然有?些傷脊椎,但瘦腰最快,再配上徐嬤嬤的按摩手法,她肚子已?經比剛生完孩子的時候緊了一圈。
胖一點沒什麼,鬆垮垮的就有?些難看了,況且,誰不想更美一點,自己看著也更賞心悅目。
葡萄見主子忙活完整套流程,問?道,“外頭天氣怪熱的,主子要不要叫出戲,或是把那個說書的女先生喊來?”
自從上回耿清寧賞了說書人之後,那人就一直被養在府裡,雖說‘廣播劇’沒有?看電視、電影過癮,但消磨時光當?真是不錯的選擇。
耿清寧點點頭,拿起一旁的荷葉茶慢慢啜起來,荷葉茶清香刮油,喝得?人嘴巴寡淡無味,她吩咐道,“再去膳房叫一份糟鵝掌、糟鴨信,都擺在外頭的亭子裡頭”。
鴨脖、鴨爪這些東西都是看電視的標配,而且吃點鹹津津的東西哄哄嘴巴,中午就不必再叫膳,正好減肥。
她本想過午不食的,但一來是陪著孩子們用,二來是防著四爺回來,又說她胡鬨。
葡萄利落的應下來,一麵叫白梨去收拾亭子,一麵又吩咐小太監去喊人,她這邊將將忙活好,就聽小貴子過來道,“幾?位格格都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傳話並不是小貴子的活計,隻是他?整日在院子裡遛貓逗狗的,無論?見到什麼事都想跑跑腿兒?,就怕主子見不到他?的人,把他?給忘嘍。
葡萄手一抖,幾?乎端不住盤子,“哪幾?位?”
小貴子擠眉弄眼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在”。
院外,武格格心中直打鼓,初夏的太陽曬得?人膽顫,不消片刻,她隻覺得?自個兒?的腿在抖。
可她也不能不來,四爺之前說過不許打擾耿格格,可眼下耿格格已?經出了月子,她是小的,理應來拜見,再說了,年側福晉這幾?日就要入府,論?先來後到,她也理應先給耿格格請安。
幸好,這些日子沒白奉承,今日有?鈕祜祿格格與烏雅格格陪著她,若是獨她自己站在這兒?,怕是這一會都吃不消。
鈕祜祿格格陪著站這一會兒?,不知是曬得?還?是羞的,臉上漸漸漲紅,她悄無聲息的咬著後槽牙,手中的帕子也被揉得?皺成一團。
明明是一同?進府的。
鈕祜祿格格緩緩運了兩口氣,悄悄將身子挺得?更直些。
屋內,耿清寧換下自製的‘瑜伽服’,打算穿套寬鬆些家常袍子,反正也沒有?外人,厚重的大衣裳就不必上身,麻煩還?不自在。
葡萄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端了一碗甜酥酪小心翼翼的放在耿清寧手邊,希望這碗甜食會有?些用處。
耿清寧正在妝匣裡挑簪子。
管妝發的小桃被吩咐去整理五阿哥滿月時收的禮,並負責把裡頭適用的首飾給挑出來,是以這會子她便親自動手。
妝匣裡琳琅滿目,耿清寧一眼就挑中那支金鑲珍珠簪,這是廣西的合浦珠,指腹大小的珍珠流光溢彩,銅鏡中也能看到它的光芒。
她隨手將用簪子將頭發挽起,隻是她甚少做這種活計,竟一不小心紮到頭皮,失手將簪子掉落在地。
葡萄一激靈,幾?乎從原地跳起來。
耿清寧看著好笑,“怎麼就嚇成這樣?”,她打趣道,“莫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葡萄撲通一聲跪下,撿起簪子捧到耿清寧麵前,“都是奴婢的錯,主子您千萬彆動氣”。
隻是,肚子裡反複斟酌的話仍然難以從舌尖吐出,她隻能閉眼埋首趴下,“之前您懷孕的時候,主子爺交代不讓跟您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耿清寧一怔,能叫四爺交代的想必不是小事,葡萄又是這副下破了膽子的模樣?,她心中一沉,看見剛才落地的珍珠簪子上有?幾?道暗暗的劃痕,看著並不起眼,上手觸摸時卻不再圓潤。
葡萄繼續說道,“去年頒金節的時候,娘娘賞的武格格被抬進府裡了”。
還?有?年側福晉……
葡萄心中猶豫極了,不知道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
瞞也瞞不住,說也不敢說。
耿清寧默默的發呆,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她隻知道消化?這個消息比她想象的要難,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見葡萄還?跪在她腳邊,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快起來罷,不必這樣?”。
這又不是葡萄的錯。
這也不是四爺的錯。
放在這個時代,應當?是她的錯處才是。
葡萄抬頭看耿清寧,不知道從哪裡湧出來一股子心酸,她低著頭小聲道,“武格格、鈕祜祿格格和烏雅格格都在外頭,說是給您請安”。
耿清寧將金鑲珍珠簪插回發間,看著鏡子裡微笑的自己,“那就請進來罷”,她站起身把手遞給葡萄,院內亭中的說書先生可不能浪費了。
三位格格一路頂著太陽進來,引路的宮女一個眼色,她們的宮女就鵪鶉般立在門口的茶房,不敢上前一步。
不過是個引路的小丫頭而已?,竟這般張狂,武格格剛要變臉,隻見一向?嘴上不饒人的烏雅格格緊緊的閉著嘴,一個字也不敢說。
武格格緩緩的吐出這口氣,學著二人的模樣?低眉順眼的往前走,直至被引到一個亭子處。
太陽很高,她隻能眯著眼瞧,隻見亭子四麵都圍了紗,這紗看著清透極了,既能穿過風,還?曬不著人,太陽照在上頭,如同?天邊的晚霞一般絢爛,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江南的貢品——霞影紗。
她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也得?了一匹,那是阿瑪費了好大勁才為?她求的生辰禮,當?時閨中的小姐妹都羨慕極了,隻是沒想到,這種金貴的東西在蘭院裡頭竟隻配做圍帳來用。
蘭院竟奢侈至此。
第 142 章
紗簾被下人輕輕撩開, 武格格站在台階下伸長了脖子往裡頭看。
從縫隙中?,她先看見桌上擺著四乾果、四鮮果、四茶點,兩碟酸鹹, 還有一壺茶正在小爐子上冒著熱氣, 與其相對的是角落裡的兩盆冰,散發著絲絲寒意。
一個身穿蓮花紋黛青色旗袍的人坐在亭子中?央, 她的臉龐比上好的白瓷還要白嫩細致, 眼睛如秋水一般,望向人的時候還泛起點點漣漪。
樣貌上桃羞杏讓, 但亭中?人眼神?掃過之時,武格格覺得自個兒的心口砰砰直跳,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許是太陽太過刺眼,也或是簪子的光彩晃人心,武格格垂頭避開鋒芒,低眉順眼的深蹲下去?。
成?年人的世界裡容不得半分軟弱, 耿清寧這會子早已平靜下來, 她扯出微笑還了半禮, 又客氣的讓座讓茶。
說?白了,這一切與她們?也沒有乾係。
幾人分主賓坐下,短暫的沉默突然讓耿清寧想去?現代她曾經?圍觀過彆人抓奸, 正房涕淚交加, 小三鼻青臉腫, 她當時就很疑惑, 明明這件事的關鍵在於那個男人,為何是女子在其中?沉淪。
耿清寧捏了一個荷花芋頭酥在手中?, 她懶洋洋的遞給?葡萄一個眼神?,亭外的說?書先生就拍了驚堂木。
此刻她雖擺不出好臉色, 但也不必遷怒於人,更何況其中?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當然,道理她都懂,隻是仍不想做這些無謂的應酬,正好,聽完這場戲就能端茶送客。
見耿清寧如此,其餘幾人也不是那般無眼色之人,都透過紗簾往外看。
說?書人對耿清寧的喜好也能摸出三分,記得有一回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本兒,說?到金玉奴在眾人的勸說?下與丈夫言歸於好時,這位主子的臉色都變了,當日沒有賞賜不說?,連續一個月都沒再叫人來說?書。
耿清寧確實不喜歡那個,被資助的丈夫貴顯後背信棄義也就罷了,還謀財害命,將那金玉奴推入河水之中?。
因著話本得名字‘棒打薄情郎’她好不容易堅持到最後,就打算看金玉奴如何報複這種?薄情寡義之人的,沒想到卻是一個大團圓結局,聽著就讓人生理不適。
相比之下,今日這個就有意思多的,一個窮書生坐船時遇見一位戴金手鐲的嬌俏姑娘,二人船上你儂我儂,船靠岸後女孩告訴書生她是某大戶人家的女孩兒,書生事後上門並?描述了金手鐲的樣式,但那家的人否認小姐出過門,還把?書生帶進後廚,裡麵新買的一頭乳豬耳朵上掛著一枚金環,正是描述的手鐲模樣。
耿清寧聽的目瞪口呆,香豔的愛情故事竟然變成?了聊齋誌異。
一旁的武格格也聽得入神?,此刻還沉浸在劇情中?,忍不住出言討論道,“這書生簡直太不知廉恥,肯定是無意中?看見了小姐的鐲子,有心攀附人家”。
烏雅格格不讚同的搖頭,“說?不定與書生私會的正是一頭豬妖”。若當真為大家小姐,出門必然前呼後擁,哪有私下見外男的道理。
難道就不能是這位小姐是個‘風流’人物,本想一夜情緣,卻被人找上門來,耿清寧駑駑嘴,把?心中?不符合時代潮流的想法給?壓下去?。
不過,這位小姐家中?父母的處理方式果真特彆,看來任何時代的人都不是傻子。
“今兒這本子不錯”,耿清寧微抬下巴,“該賞”,給?一個正麵的回饋,說?不定這種?本子以後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看。
葡萄從專門用?來賞人的匣子裡拿出一支素金簪子,雖然不是什麼精巧的樣式,卻重?騰騰的壓手,換成?銀子不知凡幾。
鈕祜祿格格沒滋沒味的喝著茶,彆人院子裡有說?書的班主,有吹拉彈唱的家樂,有擺滿一桌子的好茶好點心,就連賞人出手都是金簪,而自個兒的院子,隻有那四?百二十三朵石榴花。
突然,她就不想再這樣暗暗忍著,自己的憋屈並?不算什麼,但同一時間進府耿氏的得寵讓她尤為難受,她摘下頭上戴著的銀簪扔出去?算做賞賜,“聽這說?書人口音有些不像京城人士,倒像是徽州那邊的”。
說?書人再次跪下謝恩道,“貴人耳聰目明,小人祖籍確實出自徽州”。
鈕祜祿格格轉過身子,捏起桌上黑漆漆的點心,“這點心墨香四?溢,入口即化,想必正是徽州名點徽墨酥罷”。
她自顧自繼續道,“說?起來咱們?府上與徽州當真有緣份,這點心、說?書人是徽州的,四?爺愛喝徽州那邊的茶葉,不止呢,我還聽聞一樁趣事”。
耿清寧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端起茶碗,打算送客。
沒想到鈕祜祿格格絲毫沒有停頓,她隻定定看著耿清寧,不願意錯過對麵之人臉上任意一絲表情,一想到這張張狂的臉上會出現痛苦的神?色,她激動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她臉上露出好看的微笑來,“那位馬上要入府的年側福晉,她祖籍也正是徽州呢”。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葡萄送走幾位格格回來,正屋的門已經?耿清寧被關上,屋子裡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留,青杏、小桃等人都守在門口,個個如同鵪鶉一般,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
葡萄乾脆將人都攆得遠遠的,隻在門口留一個白梨守著,這姑娘話不多還機靈,此刻當個門神?正合適,吩咐完,她又扯著青杏去?了茶房,二人壓低聲?音說?話。
葡萄問,“主子問你了沒?”
青杏坐臥不安,如同蒙眼的驢一般幾乎能將地磚磨出一個洞,她胡亂的點了幾下頭,“我都說?了”。
葡萄被她轉的頭暈,聽了這個消息更是如同當頭一棒,整個人緊張到想吐,她吞咽乾涸的喉嚨,艱難道,“主子怎麼樣?”
青杏渾身無力,她一屁股坐下,聲?音沙啞,“主子既不動,也不說?話,就盯著書看”。
隻是那本書,許久都未曾翻頁。
兩人相對無言。
葡萄紅了眼眶,手中?上好的絲帕被扯到變形,蘭院上上下下辛辛苦苦瞞了這麼久的事情,今兒被鈕祜祿格格一句話給?道破了。
沒想到今兒武格格過來,竟帶來這麼個包藏禍心之人。
葡萄恨恨的想,武格格算什麼,她進府的時候主子一直懷著身孕,可主子爺也不過是賞一桌席麵,用?了一盞水酒罷了,便是十個武格格也比不上主子的一根小手指頭。
可這位年側福晉是不一樣的。
這是萬歲爺親賜的側福晉,她一進府,府裡的側福晉之位就滿了,主子往日裡側福晉的份例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葡萄無助的坐下,難不成?往日的恩寵都是假的嗎?主子爺為何要將主子至於這種?境地?
青杏歎道,“再過幾日就是婚期了”。
於進忠撩開簾子進來,麵上也是一片寒霜,“你們?怎麼伺候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能放進蘭院?”
若是他平日裡敢這般說?話,葡萄早就像個炮仗一樣炸了,隻是此刻她隻是抬起眼瞼剜了一眼,實在沒有力氣與人吵架。
見二人如喪考批的模樣,於進忠隻能跟著歎一口氣,“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畢竟有萬歲爺的旨意”。
他經?常在前院廝混,那裡人來人往個個都有差事在身,成?箱子的帖子遞進來,門房時時刻刻都有人,就連教書的戴先生都要時不時出去?接待來客。
主子爺更是三更睡、晨曉起,連老道的蘇培盛都是滿麵的疲憊之色,可主子爺這般忙碌,但對主子仍然恩寵有加。
況且,主子爺雖然位高權重?,但畢竟有萬歲爺在他頭頂上壓著。
除非……
於進忠不敢想,這種?事情想一下都是殺頭的大罪。
葡萄冷笑一聲?,不敢質疑萬歲爺的旨意,但是又覺得於進忠心是偏的,“嗬嗬,男人,真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於進忠隻覺得自個兒就是那六月的竇娥,冤屈的不得了,但見葡萄的眼神?幾乎能釘死人,他隻能討饒道,“小姑奶奶,我隻是個太監,算不上男人”。
葡萄懶得看他這副耍嘴皮子的模樣,“快收收你這賤皮子,好好想想怎麼給?主子做事”。
青杏從旁邊插了一句,“還有,彆忘了鈕祜祿格格”。
於進忠齜著白森森的牙笑道,“放心罷,許是她好日子過得太多了”。
*
大門,四?爺將鞭子扔給?一旁的牽馬太監,心裡卻一刻不停的想著事。
皇上剛給?尚書耿額等數名大臣定下“為太子結黨會飲”的罪,但往東宮裡頭送的東西卻越來越奢靡,甚至能與乾清宮比肩。
東宮的罪名越來越多了。
皇上是在害怕?還是等不及想要動手?
四?爺想的頭昏腦脹,打算去?蘭院換換腦子,隻是他騎了馬,渾身都是馬身上的那股子腥臊味兒,怕熏著蘭院裡大的小的,又叫蘇培盛去?備水沐浴。
等到天邊的餘暉漸漸消失,微光忽明的時候,一行?人才提著燈籠徑直去?了蘭院的方向。
第 143 章
屋子裡隻有一盞昏暗的長明?燈亮著。
廊下俱是宮燈, 門前、屋後,就連院子裡的路邊也點著燈,蘭院的燈籠數量多?的數不清, 就連上方的天空都會被照亮, 陡然走進這樣昏暗的內室,一時之間竟有些看不清。
四爺眉頭微皺, “來人, 點燈”。
下人拿著火燭一盞盞的點燃燈火,由外到內, 依次連成一條燈線,瞬間堂屋內燈火通明?, 亮如白晝。
四爺掃視一周,慣常歪在榻上的人卻不見?身影。
裡間的臥房暗沉沉的,葡萄在臥房門口磨蹭著,一時間不敢進去, 天色還未完全昏暗的時候, 她便小聲詢問過, 隻是被屋內的沉默拒絕了?。
蘇培盛殺雞抹脖子般給?葡萄使眼色,見?葡萄朝他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心?中?免不了?一突。
壞事了?, 這位主兒不會都知道了?罷。
他轉念又覺著實在是耿主子恃寵成嬌, 天底下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 便是地裡的農夫多?收了?兩袋麥子都會納房小妾, 堂堂親王之尊不過多?娶一房側福晉而已,她一個小小的格格鬨什麼脾氣呐。
要他說, 既然年側福晉進門的事兒已經定了?,聰明?的就應當更小意伺候著, 纏著主子爺分不了?神,或者?麵上大度些,讓主子爺心?疼也不失一個好?法?子。
男人嘛,不就那回事。
蘇培盛瞄了?一眼四爺的麵色,連拉帶拽的將?葡萄給?扯了?出去。
屋子裡,耿清寧正在裝睡,她還沒有想好?如何麵對四爺,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用什麼立場去說。
腳步聲更近。
額頭覆上一隻溫熱的手掌,似乎有人在床邊輕輕的鬆了?口氣,耳邊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耿清寧推測可?能是四爺在換衣裳,二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習慣會更接近,換衣裳這種?小事他有時也會親自動手。
她察覺到有熱源靠近,有人躺在了?她的身邊,熟悉的味道將?她包裹,像極了?寺廟裡沾染了?佛香的雪鬆。
耿清寧鼻頭一酸,幾乎裝不下去,好?在耳邊很快傳來均勻悠長的呼吸聲,想來身邊人應當睡著了?。
她好?懸鬆了?一口氣,但又湧上一股火氣,他怎麼就睡著了?,這麼大一樁事,瞞了?這麼久,他怎麼能睡著的,耿清寧挪動身體,拉開自己與他的距離。
身邊人毫無動靜。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
耿清寧氣得?坐起來,恨不得?錘上幾拳,她捏了?捏拳頭,還是跨過他,趿拉著繡鞋去了?外間的榻上,炕桌上的荷葉涼茶她一口氣灌了?兩碗,仍然沒能壓住火氣,反而引出幾滴淚來。
她惡狠狠的用衣袖擦拭眼角,撈起手邊的閱讀器試圖轉移注意力。
《甩掉渣男我狂賺一百億》
《渣男自有天收》
《我靠打?臉渣男在娛樂圈爆紅》
可?書裡越爽,耿清寧就越氣,因為小說裡的那些情節,永遠也不可?能發生在她與四爺的身上,愈發襯托出她的可?憐與可?悲,她扔掉書,急急在地上轉了?幾圈,恨不得?立刻衝回屋中?,掐脖甩巴掌全部來一套。
忍住。
耿清寧閉上眼睛,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住那團邪火。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有一盞茶的時間,或許過去了?一個時辰,臥房傳來了?動靜,四爺披著衣裳從裡頭出來,含笑跟她說話,“醒了??怎麼沒喊我?餓壞了?罷”。
邪火蹭的一下又重新竄上心?頭,他怎麼可?以?跟一個無事人一樣,這麼平靜,毫無心?虛和愧疚嗎?
耿清寧皮笑肉不笑,“不餓,忙著看黃曆呢,五月十六日子真不錯,宜嫁娶”。
五月十六正是年側福晉進門那日。
四爺係腰帶的手微滯,“你都知道了??”
耿清寧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什麼叫她都知道了??!就這?難道沒有一點解釋嗎?
她冷哼一聲,火氣幾乎從鼻中?溢出,陰陽怪氣道,“恭喜你啊,抱得?美人歸”。
四爺將?手搭在她肩上往懷裡攬,“弘晝剛落地的時候,為你請封的折子就遞上去了?,隻是皇上一直壓著,確實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他歎了?口氣,輕撫她的後背,像以?前那樣替她順毛,“可?你要知道,在爺心?中?,是不願意委屈你的”。
耿清寧掙紮著甩開,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畫餅,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這個委屈已經受了?,“嗬嗬,那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
四爺有些無奈,涉及朝政,有些事情不好?明?說,再說了?,寧寧是內院女子,即便將?這些說與她聽,她也不懂。
他柔聲哄道,“這個側福晉是皇上的旨意,無論是年家,還是你我,皆不可?違抗聖意,但你放心?,在這王府中?,絕不敢有人輕視於你”。
耿清寧拿眼定定的盯著他看,難道在他心?中?,她就是個隻看重權利和地位的人嗎?當然,她確實非常看中?側福晉這個類似於妻子的身份,也想要孩子們出去應酬的時候出身更好?。
但她想聽的並不隻是這個。
她彆開臉,話像刀子一樣紮向彼此,“對,是我出身不好?,當不了?你雍親王的側福晉,也不能給?你助力,是我不配行了?吧”。
四爺臉上的表情變了?,那是耿清寧從未見?過的神色,未來帝王的威嚴和那種?視所有人為草芥的神色讓她心?口狂跳,仿佛在草原上碰到了?一隻饑餓的猛獸。
耿清寧喘著粗氣,咬牙睜大眼框與他對視,淚珠悄無聲息的從眼眶中?滑落,順著臉頰隱沒在空氣中?。
他的眼睛微眯,嘴角扯出一個幅度,隻是看上去並不像是在笑,“哦?那你想怎麼辦?”
陌生的神色,冷酷的語氣,耿清寧眼淚掉的更凶,身體在頂級掠食者?的視線下已經開始悄悄顫抖,但心?卻一步也不願意退讓,眼淚模糊了?視線,她還死死的盯著他,“我想怎麼辦?”
“我想叫所有人都死,死透了?,化成灰,全部消散!”
道德感真的是一種?很虛無縹緲的東西,越是站在高處的人,受到的限製就越小,越是有可?能改變它。
錯的是這個時代,錯的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她,讓一個正常人在這裡成為被鎖在籠中?的鳥,讓她忍不住產生陰暗的念頭,忍不住撕碎一些東西。
屋內的聲音衝破房門,葡萄腿抖如篩還不忘將?其他人攆得?更遠些,廊下、窗戶下都不許有人,無論有沒有差事都必須呆在屋子裡不許出來。
其實不消說,所有人都不敢露頭,主子爺哪怕隻是一個眼神幾乎就能盯住人的三魂七魄,哪有人敢去嘗試。
說來也是,耿主子到底哪長得?膽子,竟然敢這般與主子爺說話,她難道不知女子當以?貞靜為要,不嫉不妒才是正理。
說不定,今日以?後盛寵多?年的蘭院會就此銷聲匿跡罷。
蘇培盛窩在茶房裡,但耳朵卻一直豎著,既怕成為殃及的那條池魚,又怕錯過主子爺甩袖離去的信兒。
他幸災樂禍的看了?一眼身邊陪坐之人,見?於進忠手裡的綠豆糕已經被捏成了?粉末,忍不住微微挑眉。
這對主仆一樣的膽大妄為,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主子爺那是天,自古以?來與天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於進忠思量良久,他把手中?的綠豆粉一把塞進嘴裡,又灌了?一碗茶,強笑道,“蘇爺爺您歇著,我先出去叫膳去了?”。
蘇培盛笑嗬嗬道,“且去罷,啊,路上慢著點”。
這小子屁股一抬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不過是想替主子以?命搏之,哼,可?惜他不了?解主子爺的性子,耿主子一定完蛋。
嗬嗬,投胎路上不用著急。
屋內,四爺怒極反笑,他舔了?舔上頜,聲音輕柔的問道,“你活夠了??”
嫁入皇家的人甚至不能自戕,生生世?世?都屬於愛新覺羅,他確實太過寵溺於她,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都能說出口。
耿清寧怕的要死,剛才的那股邪火被他的寒意澆滅,但此刻威脅人的話卻激起了?她更大的怒氣。
原來,多?年陪伴的愛人隻許她作為籠中?雀鳥存活。
她死死的咬著嘴唇,心?中?想要宣泄的話有一籮筐那麼多?,但想到廂房中?的孩子們,她隻能看著他,口中?漸漸被血腥味充斥。
四爺看著麵前的這個人,像是頭一次見?麵,她在他麵前素來是柔和的、妥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便是偶爾的小性子都是可?愛俏皮、恰到好?處的,幾句話就能哄好?。
但此刻,素來盛滿他的眼睛被怒火燃燒,又被淚水洗過,看上去比燭火還要明?亮炙熱,隻是眼底的哀傷和乞求幾乎從眼中?溢出。
她想要的是什麼?
四爺屏住呼吸,她的身子在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被血染紅的唇比任何胭脂都要絢麗,像精怪一般誘人心?魄。
蘭院的寵愛已是府內外皆知,年氏即便入府,也是個新人,比不上二人多?年相伴的情誼,比不上熱河的同?生共死,比不上她膝下的二子一女。
年氏不會對蘭院產生一絲威脅。
她還想要什麼?
他悄無聲息的將?身子後傾了?些許,語氣肯定,“你瘋了?”。
第 144 章
“你瘋了”。
四爺目光如寒星, 即便是當年的世祖偏寵皇貴妃冷落皇後,那也是師出有名,是因為兩任皇後皆出自科爾沁, 半個後宮的妃嬪都出自蒙古。
可即便如此, 那也還是寵。
“我瘋了?”耿清寧渾身無力的頹然坐下,是啊, 她在做什麼?
曆史上的雍正帝打壓八爺一脈, 使議政王製度形同虛設,設立軍機處, 使內閣製度極為虛弱,君主專製由他開始達到巔峰。
而她跟這樣的人, 大談‘愛’和?‘尊重’。
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對,我是瘋了”,耿清寧隻覺得心口像一鍋沸騰的開水,又像一顆火星落在了汽油上, “可我為什麼會瘋, 還不是你平時……”
裝作像個人。
會記得她的喜好, 會出去辦差的時候帶特產,會笨拙的抱著他們?的孩子?,會龜毛的統一屋子?裡所有的瓷器用具。
明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曆史?上扣出來的那個人物。
話立刻便會衝口而出, 外頭卻傳來咚咚咚的聲響。
隨著敲門聲,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主子?,晚點到了, 是您喜愛的紅油鍋子?”。
葡萄死死的捂著嘴,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屋內那些令人心驚的話終於停下來,可製止這些的,或許是他和?她的命。
於進?忠的臉因為過度恐懼,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的上唇一刻不停的抽搐,他隻能伸手壓住顫抖,儘量口齒清楚的道,“要立刻擺飯嗎?”
屋子?內是令人驚心的寂靜,短短瞬間後傳來撲通一聲巨響,四爺的聲音從裡頭傳來,“押在院子?裡,打”。
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幾個人,將?於進?忠直接摁在條凳上,板子?敲在皮肉上那種先脆後鈍的聲音一聲聲傳入耳中。
耿清寧不可置信的看著四爺,她十分清晰的知道,於進?忠這是替她受過。
四爺真正想打的是她。
她鼻頭酸澀的幾乎難以自持,眼?淚下一刻就要決堤,她隻能咬緊牙關,眼?珠往後縮死死的壓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都是妾身教導不利”,耿清寧雙膝一軟,深深地伏趴下去,“還望王爺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四爺蹲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又親手將?她扶起按在榻上坐著,“服了爺,彆再?犟了”。
外頭的板子?聲一直沒?停,但?人聲已經微不可聞,耿清寧咽下帶著血腥味的唾沫,閉上眼?,垂頭應下。
四爺用手背撫摸她素白?的臉頰,輕輕的親了她的嘴角,像是在獎勵她的乖巧,察覺到唇齒間仍然殘留淡淡的血腥味,他又飲了一口茶葉茶度於她。
唇齒相依,相濡以沫,本來是親近又甜蜜的事兒,但?耿清寧卻沒?忍住嫌惡,吐掉口中茶水。
四爺眼?神微凝,再?次沉下臉,咬上她還在微微出血的傷口,用舌尖拚命舔舐吸允,用牙尖細細的研磨。
耿清寧痛的一縮一縮的,卻被人壓在榻上不能動彈,她突然想起以前聽說?過的一句俗話,‘女子?是菜籽命,落到肥處迎風長,落到瘦處苦一生’,可從來沒?有先賢曾告知她,落在封建朝代的後院又該如何。
蘇培盛一直在一旁盯著人行刑,屋內的燈火忽然就搖晃起來,他嘶的一聲抽了口冷氣,麵上的冷硬褪去,親熱的去攙扶條凳上的於進?忠。
見於進?忠已然人事不知,他轉而對葡萄一笑?,小聲喝罵打板子?的人,“你們?怎麼做事的!主子?爺不過是小小懲戒一番,你們?竟敢下此重手!”
見眾人鵪鶉一樣不敢抬頭,他又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饒不了你們?”。
葡萄深吸一口氣,強笑?道,“蘇公公好意,我替於進?忠記下了”。
蘇公公陪笑?兩聲,“沒?什麼,這都是托了主子?的福”。
無論是打,還是放,都是看在你家主子?的麵上,彆記仇就行。
他招招手,一旁的全公公慌得像是被狗攆著,忙帶著人把於進?忠抬到屋裡的炕上,衣裳已經被打進?皮肉裡,全公公便叫人拿針將?碎布頭一片片的挑出來。
於進?忠明明整個人都昏了過去,身體?還在不停的抽動,兩三個小太監死死的按住他,才把剩下的布片、木屑挑完。
陳大夫念著一道去熱河的情誼,親自給他開了藥,又濃又苦的一盞藥灌下去,於進?忠才稍稍有了知覺,他歎了一口氣,“若是能熬過這兩日的高?熱,你的命就算保住了”。
全公公在一旁麵上難掩羨慕,衝撞了主子?爺還能保住一命,這小子?可真是走大運了。
於進?忠趴在床上,此刻無力到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抬不起頭,他怎會不知自己是死裡逃生,如今能醒著用藥,絕對是主子?在裡頭求情所致。
幸好、幸好。
他以前在鄉野長大,見過不知凡幾的夫妻吵架,平時親親熱熱的兩個人在那個時候簡直像是世仇,挑最紮心的話往彼此的心口插。
可這裡是親王府,主子?麵對的是天潢貴胄,是萬歲爺的親子?,是位高?權重的雍親王。
萬幸,主子?最後關頭清醒過來。
*
蘭院衝撞四爺的消息幾天就傳遍了親王府。
於進?忠的消失就是鐵證,他可是蘭院太監裡頭的頭一號人物,在前院都頗有幾分顏麵,可如今已經好些日子?不曾出現了。
據說?,人打爛了半個身子?,當時就被扔到外頭去了。
鈕祜祿格格抬頭望窗外,石榴樹上懂事的花兒都結出了小小的果子?,真是個好兆頭。
耿氏真的放肆到四爺跟前去了。
真是個傻女子?。
鈕祜祿格格笑?眯了眼?,繡棚上百子?千孫的圖案已見雛形,她萬萬沒?想到王府後院裡竟然還有這般的傻女子?,一手好牌打個稀爛,甚至連累了那三個可憐的孩子?。
哎呀喂,五阿哥剛出生就失去了阿瑪的寵愛,真是可憐可歎呐。
“翠兒”,鈕祜祿格格喊道,“去廚房要幾個好菜,再?要一壺酒,再?把烏雅格格與武格格請過來”。
翠兒脆生生的應下,快活的往膳房趕去,蘭院倒了,這潑天的富貴該到她們?主子?身上了罷,無論是出身還是資曆,另外兩位都與鈕祜祿格格沒?法比。
不過那兩位格格倒也乖覺,現下幾乎都以鈕祜祿格格為尊。
翠兒到了膳房,門口的小太監她已經看不上了,叫人幫她喊張二寶,劉太監的這個徒弟不僅有幾分眼?色,更是個貪財的,這種事兒找他準沒?錯。
張二寶守在灶前,鍋裡是師父忙活了半日的八寶鴨,嫩鴨子?肚子?裡塞上好些稀罕的東西,隔火燉出湯來,湯汁清澈見底,最是鮮美?。
師父說?,鴨子?清熱去火,眼?下這個讓人上火的天氣,用著剛剛好。
張二寶扭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太陽高?高?的掛在天空上,人不動也能被逼出一身熱汗,明明他沒?去根的時候聽娘說?過,天氣越熱,寒濕越重,怎會會上火呢?
他正想著,就聽外頭的小太監喊他,“張哥哥,外頭鈕祜祿格格的丫頭找,您要不要去瞧瞧?說?不定有什麼好差事呐”。
可惜那丫頭不喊他,不然他也想替鈕祜祿格格跑腿,眼?下肉多狼少,以後的事兒誰都說?不準。
張二寶懶洋洋的起身,沒?精打采的伸了個懶腰,這沒?得寵的人能有什麼好差事,他可不聽彆人虛無縹緲的允諾。
翠兒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子?,才見著張二寶的身影,她悄無聲息的遞了一個荷包出去,“勞煩您,我來拿我們?格格的午膳,今日我們?格格做東,勞煩您多給些好東西,對了,還要兩壺酒水”。
張二寶瞥了一眼?來人,又掂量著手中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墜手,他撮著牙花子?,這些日子?鈕祜祿格格確實大方?不少,但?這銀子?應當也不單單給他的,而是想巴結師父的罷。
想得美?。
張二寶笑?嗬嗬的道,“您就放心吧,絕對讓您物有所值”,今日膳房就那道八寶鴨值這個價錢,銀貨兩訖,任誰也攀扯不到他與師父頭上。
八寶鴨還差些功夫,他就親去挑了兩壺美?酒,又拜托相熟的大師傅炒幾個小炒,兩份點心、兩份鮮果、兩個涼菜、四道熱菜配上八寶鴨湯,便是一般的席麵都比不過。
翠兒從縫隙中看一眼?,心下滿意的不得了,又謝過一回?才提著膳盒大搖大擺的走了。
劉太監笑?眯眯的從外頭轉回?來,懷裡沉甸甸的,讓人心曠神怡。
這庫房當真是好差事,磕了碰了損耗的食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看不出來的東西,放在外頭那都是真金白?銀,值錢的緊。
太監嘛,無兒無女,也沒?有盼頭,就沒?有不喜歡這個的。
張二寶眼?尖,湊近師父神秘兮兮的掏出荷包,“師父您看,剛鈕祜祿格格賞的”。
荷包剛一過手,劉太監就摸出重量來,應當有足足五兩。
這份賞賜當真少見。
劉太監把荷包扔給徒弟,“你可當些心罷,有些賞賜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張二寶摸著腦袋得意一笑?,“放心罷師父,我可不是那般眼?皮子?淺的人,給她的八寶鴨絕對夠這個數,便是說?破天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劉太監一直笑?嗬嗬的聽著,聽到八寶鴨才變了臉色,“啥?你說?你把啥玩意兒給她了?”
他捂著胸口,心疼的幾乎喘不過來氣,“敗家的東西,去,立刻去給我追回?來”。
他又恨恨的把徒弟的耳朵拽出八丈遠,“若是追不回?來那道八寶鴨子?,以後就彆想認咱家這個師父”。
第 145 章
師父不要他了?
張二寶一時間顧不上被揪紅的耳朵, 忙討饒道,“求師父叫我做個明白鬼”。
一道八寶鴨子,便是再金貴又能如何, 他拿體已銀子補上也就罷了, 怎就到師徒反目的程度。
劉太?監環顧左右,見徒弟可憐兮兮的模樣, 還是忍不住透露幾分, “這是蘭院的東西,你竟然敢給彆?處”。
鴨腹中?藏有草藥八珍, 人?參鹿茸這些東西不單單是稀罕,關鍵是樣樣都由?蘇培盛親手?拿來, 說是給耿主子補身子所用。
笑死個人?,蘇培盛那?老東西能有這麼好心?肯定是主子爺的意思。
哎,雖說他老劉自?打記事?起就是個太?監,但?太?監一輩子都在?琢磨主子的那?點子事?兒, 有時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怕是比主子心裡頭?還要清透些。
不過, 主子的事?兒哪輪得?著他們坐下人?的嚼舌根,劉太?監咽下剩下的話,差點沒被噎死, “叫你去你就去, 哪來那?麼多廢話”。
男女之間的相處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小夫妻吵架你欺負我我欺負你的可以, 可若是旁人?沒眼色的插手?,少不得?要脫掉一層皮。
張二寶一臉懵懂, 但?人?卻如同?被狗攆的兔子一般呲溜一下就竄了出去。
劉太?監這才放下半顆心來,他這個徒弟雖然人?不太?機靈, 又貪財,但?論孝順還是能排得?上號的。
張二寶確實沒弄懂蘭院的什麼好東西這麼稀罕,但?師父多年?膳房總管,連前院庫房的鑰匙都能捏上一把,他隻管聽話便是。
一路狂奔,不過半柱香功夫,春和院已經近在?眼前,正好看見烏雅格格與武格格前後腳進院子。
今兒鈕祜祿格格做東,既然客人?剛到,午膳應當還未擺出。
張二寶精神一震,還有救。
膳房的人?在?府內絕對算得?上是香餑餑,張二寶剛來就有小太?監引他進院,翠兒更是幾乎將嘴角都笑歪,今兒這銀子花的真值,張二寶親自?過來奉承,豈不是更證實了格格的體麵。
她悄悄瞥另外兩位格格的麵色,不出所料,武格格滿臉的羨慕,但?烏雅格格竟然是與她如出一轍的自?得?之色。
……雖是個怪人?,倒不是件壞事?。
張二寶連續打了好幾個千兒給主子請安問?好,眼瞧著膳桌被擺出來,一時間臉都要綠了,一麵是師父,一麵是主子,難不成今日出門未看黃曆,要把小命給交代出去了?
他磨了磨牙,還是更相信師父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今兒是奴才對不住格格,那?道湯未到火候就給您端來了,還望格格恕罪”。
張二寶言辭懇切,神情毫不作偽,手?裡還托著翠兒剛給他的荷包,可謂是誠意滿滿,尊重極了。
鈕祜祿格格矜持的露出微笑,“這種小事?何至於張公公親自?跑一趟,不必放在?心上”。
大夏天的,張二寶跪在?青石磚上都不覺得?涼,但?聽了這話他的冷汗卻唰唰的往下掉,主子的寬容與恩寵有時候能要人?的命。
說到底還是怪他自?個兒見錢眼開。
張二寶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心中?百轉千回也找不到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
蘭院如今勢弱,若是明說這湯是耿主子的,且不說得?罪在?座的三位主子,東西指定是拿不回去的。
他從?不敢小覷內院女子的嫉妒心。
張二寶心一橫,“格格大恩大德本不該辭,隻是這湯中?有藥材,師父剛對奴才說,這味藥極為?寒涼,若是沒到火候……”
他沒再說下去,但?在?場的都是為?皇家綿延子嗣的女子,哪能不懂他的未儘之意。
烏雅格格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好你個張二寶,說,是不是有意陷害主子?”
鈕祜祿格格那?可是未來皇帝的生母,若是因著這個湯傷著身子,未來的乾隆帝如何投身到她腹中?。
武格格也心有戚戚焉的摸肚子,她剛碧玉年?華,若是不能有子嗣,豈不是會一輩子枯死在?這王府內院。
張二寶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的甩著自?個的嘴巴子,片刻功夫臉上便腫得?老高,“都是奴才的錯,都是奴才的錯”。
鈕祜祿格格看著他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你已知錯,我本不該再計較,但?這般行徑叫旁人?知曉,還以為?我想害兩位妹妹”。
她停頓了一下,“既如此,你親自?將這東西喝下,我便不再計較此事?,如何?”
這張二寶是不是把彆?人?都當成傻子。一來,那?種東西是進不了膳房的,二來,多說多錯,不說不錯,即便當真有這種東西,摁得?死死的才是正理,何苦再因此背上一個謀害主子的罪名。
鈕祜祿格格嘴角掛著一絲微笑,自?從?不再忍之後,這日子過得?暢快多了,隻要把彆?人?的錯處抓在?手?裡,無論是有個膳房總管太?監做師傅,還是受寵多年?,總歸是要咽下這個啞巴虧。
她又看向一旁地?上的荷包,今日這五兩銀子花的真值,竟然能買命。
張二寶涕淚交加,心中?悔恨莫及,師父早說過銀子咬手?,他偏不信,終是苦果自?嘗。他膝行至桌前,手?抖得?幾乎拿不穩湯碗,他跟隨師父多年?,說是師徒,實為?父子,可性命攸關,怎給人?選擇的機會。
他閉著眼,耳邊似乎傳來師父的聲音。
“我這徒弟見錢眼開,實在?犯了大錯,隻是這道八寶鴨子乃是奴才孝敬蘭院的,實在?不能給予格格”。
張二寶猛的睜眼,確實不是他在?發癔症,真的是師父的聲音。
劉太?監看著二寶臉上的紅腫,心中?恨徒弟爛泥扶不上牆,但?更恨得?理不饒人?的鈕祜祿格格,實在?不知她到底是發什麼瘋,竟不賣他的麵子。
劉太?監臉上的肥肉都在?微微顫抖,話說的又快又直接,“奴才自?會找蘇公公領罰,隻不過這湯為?珍品,張二寶不配用”。
鈕祜祿格格臉上紅一片白一片,武格格也垂下眼睛,在?場之人?自?然都明白劉公公的意思,他就差沒指著鈕祜祿格格的鼻子罵。
她不配。
*
前院,蘇培盛看著這碗湯,劉順那?老小子,老了老了,倒是栽徒弟手?裡了,損了一世英名不說,還在?主子跟前丟了醜。
看來剩下那?兩個庫房,他是摸不著嘍。
劉太?監被同?樣一瘸一拐的徒弟攙扶著,“蘇公公您放心,蘭院那?頭?是新做的,絕不會讓咱們耿主子受委屈”。
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但?凡離了眼就不能再用,但?這道菜是主子爺的心意,便是倒了、扔了,也不該進除了耿主子之外的任何人?嘴裡。
蘇培盛微微頷首,劉順還不算太?過昏頭?,“行了,歇著去罷,都這個年?歲了,還遭這個罪,不過你可小心些,彆?被人?搶了差事?”。
劉太?監其實不想歇,差事?這東西給出去再要回來就難了,隻是他剛強撐重做八寶鴨,整個人?都快站不住,看來是歲月不饒人?,還是歇上兩天為?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蘇培盛目送師徒二人?相攜離開,又想到自?個那?不成器的徒弟,雖說小全子運道差了些,好歹不惹事?,總歸是比彆?人?強上不少。
他正想著,就見主子爺從?屋子裡出來了,看著方向,還是去蘭院的。
嘖嘖嘖,男人?心,海底針。
蘇培盛忙叫人?提著燈籠跟上,一行人?走得?飛快,片刻就到了蘭院。
蘭院內燈火通明,耿清寧正帶著甯楚格看花兒。
前些日子花房獻了幾盆瓊花,這幾日總是花苞待放,眼看著就要開了,葡萄就使人?在?一旁守著,就等著給主子們看個稀罕,沒辦法,瓊花隻開一兩個時辰,若是錯過,便隻能等下一年?。
耿清寧正在?飯後散步,就聽人?來報,說是花快開了。
母女二人?湊在?花前,月光下,院子裡突然響起一種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它突然顫栗了一下,閉合的花苞裂開了一個圓形的缺口,噴吐出一股濃鬱的香氣,像是被撐開了傘骨一般,完全的綻放開。
越短暫的東西,就越是美麗。
四爺剛好從?外頭?進來,見她垂頭?望花,半邊臉兒叫朦朧清透的光線攏罩,似經過一場春雨酥綿的海棠花,嬌豔無碧,照得?人?心搖目眩。
不愧是‘月下美人?’。
甯楚格扭頭?正好看見阿瑪,這段時間四爺忙著差事?,她有些日子沒見阿瑪了,此刻高興的撲入他的懷中?,“阿瑪,阿瑪,快看花,額娘告訴我這是‘月下美人?’”。
她又問?道,“這花為?何喚做月下美人??”
四爺抱起甯楚格,“此雅號出自?《詩經》:夜半無聲曇花開,月下美人?婀娜來”。
他說著還特意看向一旁的人?,卻見耿清寧仍福身蹲著,沒有起身。
寧寧膽子小,肯定是前些日子嚇著了。
四爺親手?扶起她,“曇花性平潤燥,你這兩日有些火氣,明日叫膳房給你炒些曇花來用”。
火氣?
耿清寧想認真的再看他一眼,但?還是忍住了。
曇花絕美,不過一瞬,將擦肩當成並肩本就是她的過錯,再多糾結,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不必如此。
第 146 章
夏日的晚上又悶又熱, 吹過來的風都是熱的,青石磚積了一整天的熱量,透過鞋底炙烤腳心, 明明剛才賞花時還閒適隨心, 但這會兒卻覺得外頭一刻也待不住。
四爺好像在說著什麼?,她模模糊糊的聽著, 心中掛念的卻是冰鑒中的雪浸白?酒。
雪浸白?酒不是現代社會的高度酒, 而是加了冰的米酒,裡頭?還加了荷葉、竹葉等物, 米酒液染上植物的香氣,額外增添的風味格外適合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