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從內務府經曆過一遭的人,當年內務府教的頭一條就是當奴才的絕不能把主子的事兒往外說。
圓太監伸手撓撓頭, 嘿嘿笑了兩?聲,“於哥哥和氣的很,還給我?抓了一把桂圓肉呢”,他說著就從懷裡掏東西, 乾桂圓肉被他的體溫捂熱, 上麵的糖霜黏糊糊的沾在手上。
“彆?客氣, 一道吃”,圓太監讓道。
長太監當真捏了一個放在嘴裡細細的嚼了片刻,還沒吞咽下去就讚道, “唔, 好甜”。
甜的東西素來都是稀罕的, 桂圓還是溫補的好東西, 至於臟一點,他們這?些小太監有的吃就不錯了, 哪會在意這?點子細微末節的東西。
“你小子運氣真好”,長太監謂歎道, 他又伸手捏了幾個桂圓肉,“我?今兒點子可真背,還沒擺膳就被人攆出來,什麼也沒混上,倒吃了一肚子瓜落”。
長太監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本?以為今兒正院有喜事,說不定能得些賞賜,沒想到主子爺沒留下不說,他還被遷怒。
但叫他說,就正院那個看上去就冷冰冰的屋子,還有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沒一個有笑模樣的,誰能喜歡待在這?樣的地方。
再說了,主子爺既然去了,高高興興親親熱熱的伺候,哪個男人心頭能不軟上三分,擺出一副晚娘臉,他這?個沒根的太監都相不中。
長太監長籲短歎了一會兒,他這?樣的,連主子跟前都不配湊過去,更彆?提給主子出主意,隻能氣狠狠抓住圓太監的手,一氣兒把剩下的桂圓肉都塞進嘴裡。
無論如何?,下回,他指定求劉爺爺給他一個去蘭院送膳的機會。
圓太監目瞪口?呆的看著掌心,除了黏膩,什麼都沒剩下。
一旁的張二寶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傻子”。
圓太監扭頭去看,張二寶與劉太監對座烤火,銅網上是剝好的栗子仁和咕嚕咕嚕冒熱氣的米酒湯圓,劉太監麵前還擺著一個大約二兩?重的螃蟹。
這?都是主子剩下的東西。
圓太監吞咽口?水,悄悄轉到外頭,若是再待下去,肚子裡的饞蟲可就忍不住了。
劉太監斜了徒弟一眼,丟下手中的蟹鉗,又站在灶前。
張二寶喝了一大口?米酒,臉色通紅的喊住劉太監,“師傅,做什麼去,螃蟹一涼可就腥氣,不中吃了”。
劉太監看都懶得看徒弟一眼,就這?還說彆?人傻,主子爺沒留在正院,指定是蘭院牽住了他的魂,不過蘭院剛才叫的那些東西可不適主子爺的口?,怕是這?會兒叫膳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可不能叫主子等?急了。
*
蘭院內,蟹粉湯包鮮美的幾乎叫人吞下舌頭,米酒湯圓香甜軟糯,薑撞奶香醇爽滑,些許辛辣的薑味反而將牛乳襯托的更加香甜濃鬱。
屋子裡的炭火足,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那些鬱氣隨著汗水從毛孔中一絲絲的鑽出去,整個人舒服多了。
果然,飽腹感的中樞神經被滿足的時候,就會分泌多巴胺這?種能讓人產生幸福感的激素,無論心情?如何?,身體已經記住了這?種幸福感。
一旁的甯楚格當真是餓了,小兒拳頭大小的灌湯包一口?氣吃了四?個。
耿清寧看著隻覺得牙酸,她?吃蟹粉湯包加些甜薑醋還行,但薑絲和陳醋真是吃不了。
甯楚格這?是隨了四?爺的口?味,他明明讀了不少醫書,竟信蘇軾的‘駐顏不老?方’,認為薑乃萬藥之首,但他本?身是陰虛火旺的體質,隻能配粥吃著糟薑解饞。
耿清寧拉扯嘴角,卻沒能露出微笑,隻能把那碟子薑絲推的更遠些。
弘晝趁著額娘發呆,悄咪咪的把灌湯包拽得與自己近,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個就往嘴裡塞,湯汁還燙著,小舌頭被燙到發紅,他也不舍得吐出來,隻嘶哈嘶哈的吸著冷氣。
耿清寧隻覺得又心疼又好笑,忙倒了杯涼茶叫他含著,又怕冷茶傷胃,不準他咽下。
弘晝含著涼茶,腮幫子鼓著像小倉鼠一樣,但他的眼睛卻一刻不錯的盯在灌湯包上,滿臉寫著想吃。
甯楚格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偏偏夾起包子在弘晝麵前炫耀,急得他眼中迅速凝聚水汽,豆大的淚滴已經掛在睫毛上。
剛才被燙著的時候都沒哭,現在倒是被急哭了。
不過,姐弟倆的戰爭耿清寧素來是不參與的,孩子們有自己的相處方式,隻要不過分,他們都有自己的解決方法。若是大人橫插一腳,以後就是斷不完的官司,她?是做額娘的,又不是姐弟倆的法官。
弘晝見得不到外援,隻能用可憐兮兮的眼神去看姐姐,與百福同樣款型的黑亮亮的大眼睛還是讓甯楚格敗下陣來,她?猶豫了一會兒,把吸完湯汁的包子皮放進弘晝麵前的小碟子裡。
咦~真不講究衛生,那上麵還沾著口?水呢,耿清寧眉毛都皺成一團,表情?一眼難儘。
弘晝卻喜笑顏開?,姐姐果然最疼他,把最好吃的包子皮留給他。
屋子裡又是一片姐弟情?深,耿清寧悄悄把自己的碗抽離的稍遠一些,就怕一不小心被口?水波及。
四?爺就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坐進兩?個孩子中間的位置,摸了一把他們的後脖頸,見溫熱無汗,又抬頭對她?一笑,燭光下,他的笑容被染上暖意。
耿清寧鼻頭一酸,全?身像是被電似的,產生一陣麻意,心口?一陣陣的發緊。
喉嚨像是哽了什麼東西,她?低下頭細心的把薑絲一根根的捅進灌湯包裡,再把包子整個塞進嘴裡。
她?有什麼立場酸澀,她?算什麼,不過是四?爺養在府裡的一隻雀鳥,是這?個時代?的無根浮萍罷了。
可是,人,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想著更好的,她?想在這?個時代?活得更有尊嚴些,她?也想四?顧茫然的時候心靈有所寄托。
這?本?就是人的天性。
耿清寧飛速的眨眼,隱去微不可見的濕意,薑的辛辣讓她?的眼神逐漸聚焦。她?抬頭,看見他身上穿的是她?親自收口?的衣裳,碗裡是甯楚格孝敬的湯汁和弘晝獻上的包子皮。
四?爺也不嫌棄,兩?口?就把碗裡的東西給吃了,用後還讚好。
耿清寧站起身奪過他手中的碗,笑道,“你脾胃不好,彆?空口?吃這?麼寒涼的東西”。
為了配蟹粉湯包,耿清寧叫劉太監做一份醋湯麵,裡麵加了鹽、醬油、醋,還有薑蒜末和提味的胡椒粉,還額外要了韭菜花和嫩嫩的白切羊肉來配。
四?爺含笑看她?忙活,桌上熱騰騰的水汽上浮,各種食物的香味混在一起,屋子裡暖意融融。
*
雪落了好幾天,耿清寧盯著外頭白茫茫的院子,不叫人把雪掃去。
瑞雪兆豐年。
一來,新降的雪疏鬆多孔,儲存大量的空氣,像一層被子一樣,有防凍保暖的作?用。二來,雪天天氣寒冷,可以凍死大部分病蟲害,來年開?春的時候莊稼就長的好。
耿清寧叫人仔細照顧著院子裡種的那塊土豆地,可能是天氣太冷,嫩苗隻有一個尖尖,稀罕的緊。
天寒地凍的,手都伸不出去,這?些嫩苗苗就在雪地裡待著肯定是不行的,於進忠幾乎絞儘腦汁,打算為這?個嫩苗做個屋子。
小貴子用竹篾片搭的天棚,用糊窗戶的藤紙厚厚的糊上三層,就這?還怕冷,特意在裡頭燒了個火盆給土豆苗取暖。
耿清寧一看,簡直就是現代?蔬菜大棚的雛形,既然洞子貨那麼貴,有了反季節蔬菜基礎的大棚,那潑天的富貴豈不是在與她?招手。
莊子上,馬重五越來越忙,除了薇菜之外,現下還要琢磨這?個‘大棚’,後院裡頭繼母也給他找了不少麻煩。
偶爾,他忙裡偷閒路過羊毛坊,也會想到紅姨娘,那是個極有能耐的人物,一絲線頭都能分得清清楚楚,繡活上的銀錢一分一厘都算得明明白白。
聽說她?現下在羊毛坊都成了管事的,可見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隻有守財奴才會把金銀埋在不見天日的土裡。
馬重五悠悠歎了一口?氣,時至今日,莊子上的這?一攤子事確實需要有人管起來,他也非常需要一個厲害的賢內助。
馬重五的事兒再次求到蘭院,而且這?些日子他為蘭院東奔西走,確實極為辛苦,無論出於老?板關心下屬的角度,還是收買人心,這?回耿清寧都得問上一句。
事關婚姻大事,她?不想擅自做主,特意把身邊幾個水果全?都叫過來,聽於進忠舌燦蓮花把馬重五的經濟能力、家庭背景、父母親人全?都誇了一遍。
耿清寧麵色微囧,現代?的時候她?就知?道媒人的嘴,騙人的鬼,沒想到這?麼離譜。
第 137 章
現代的時候耿清寧就曾聽表妹吐槽媒婆, 說是給表妹介紹了一個公安局裡頭?破案的,後來見了麵才知是公安局食堂做飯的。
於進忠這?張嘴也不遑多讓,把馬重五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耿清寧嚴重懷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銀子?。
畢竟馬重五再樣樣都好?, 也有一個繼母在家裡杵著, 在這?孝道?大過天的時代,繼母屬於長輩, 對於馬重五和他媳婦具有天然的壓製, 他作為男子?在外?頭?行走影響稍微小些,但內院的搓磨手段可就要用在他媳婦身上了。
若是夫妻間?有感情, 戀愛腦上頭?願意同甘共苦也就罷了,可馬重五前來求娶, 是從未見過麵的包辦婚姻,再去吃這?個苦頭?就很?不值當。
反正不是一樁好?婚事。
葡萄、青杏等人都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紅著臉低頭?不說話。
也對,都是未出門子?的姑娘, 哪好?意思開口。
耿清寧輕咳一聲道?, “不必急於回話, 這?種大事總要好?好?想想的,還有,若是家裡頭?找的有好?的, 也可以一並提出來, 我來置辦嫁妝, 保證你們風風光光的出嫁”。
宮女需得二十五歲之後方?可出宮嫁人, 但府裡想對來說沒有那麼嚴苛,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可以出府嫁人。
下人房內, 葡萄摘下手上韭菜葉子?粗細的金鐲子?,隨手丟在梳妝台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嚇得旁邊幾個人一激靈。
葡萄在繡凳坐下,又隨手拿起牛角梳順著麻花辮的發尾,她從鏡子?裡看向剩下的幾人,“先說好?,想嫁人的需得提前與我說才行,若是你們一出遛全都嫁出去,主子?身邊少了人伺候,我可是不應的”。
不怪葡萄臉色不好?看,蘭院裡跑腿的小丫頭?都得提前調教,更彆說是跟在主子?身邊伺候的,沒有個兩三年的功夫,都不敢叫人進主子?的屋子?。
自從上回瞞著武格格進府的事之後,青杏就自覺矮了葡萄一頭?,此刻她不敢接話,隻默默的收拾著東西?,隻是心中難免百轉千回。
嫁人對她來說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眼下她在蘭院的位置尷尬,主子?雖然還用她,但多少有些心存芥蒂,而且她心中還有一樁事瞞著沒讓主子?知曉,可這?種事兒本?就瞞不了多久,開春動土之後,以於進忠的能力很?快就能察覺到不對。
但她是主子?爺給蘭院的,沒有主子?爺的點頭?,她既不敢亂說,也不敢出府嫁人。
青杏將枕頭?邊上裝有羊毛的布袋打開,心煩意亂的時候,她喜歡搓線,什麼也不用想,看著毛線一圈圈變大,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紅棗見眾位姐姐都悶著不說話,屋子?裡靜的可怕,她是葡萄一手調教出來的,此刻倒是膽子?大些,“看馬重五那五大三粗的模樣,誰願意嫁給他啊,怕不是一拳頭?就沒命了吧”。
以前家裡的那些街坊鄰居們,為什麼無論是老婆子?小媳婦兒,大家都喜歡讀書的文弱書生,為的不就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打媳婦的很?少。
雖然嫁給書生後,家裡的活都得女子?裡外?操勞,但那些都是做慣了的活計,吃些苦無甚大礙。若是嫁給身強力壯的漢子?,彆的不說,當年她們巷口那家的屠夫娘子?,就被她相公一拳打死的。
葡萄扭頭?細看瞧眾人麵色,見她們確實沒有動心的跡象,這?才鬆了口氣,“放心罷,有主子?在,給馬重五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打我們蘭院的人,無論誰嫁過去,這?一輩子?他都得好?好?伺候著”。
彆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主子?爺應當是把馬重五管的這?個莊子?給了主子?,給主子?辦事,他還能不精心,況且,來求娶本?就是一種態度。
紅棗殷勤的為葡萄捏肩,笑嘻嘻的問道?,“葡萄姐姐,你就不想嫁人嗎?”
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不想活,二曰:小孩兒不想長大,三曰:大姑娘不想嫁。況且,主子?爺對主子?那般好?,哪個人看了能不眼熱。
葡萄似笑非笑看了紅棗一眼,直把她看到移開視眼,“嫁人做什麼,給他們家洗衣做飯灑掃帶孩子?,與我眼下所做有何不同?”
她把梳妝台上的匣子?打開,裡頭?金的、銀的、珍珠玉石的,應有儘有,“婆家能像主子?這?般對我這?麼大方?嗎?”彆說給媳婦家用銀子?,有些不要臉麵的人家,還會用媳婦的嫁妝來補貼家用。
葡萄從裡頭?挑了一支素金簪子?對著銅鏡插在自己?的發間?,這?簪子?雖然沒有什麼精致的花樣,卻實打實的沉手,“若是再嫁給包衣家裡頭?,生完孩子?再進府奶小主子?,還不如直接留在主子?身邊”。
包衣通常嫁給包衣,包衣家的婦人還是要進府伺候主子?的,二格格的嬤嬤,還有弘晝的奶嬤嬤,都是這?般,不是在家伺候一家老小,就是進府伺候主子?。
紅棗被她的話驚到愣住,連手下揉捏都忘了繼續,良久她才期期艾艾的問道?,“那姐姐,你就一輩子?不嫁人,自梳當嬤嬤?”
可,就連府裡身份最?尊貴的陳嬤嬤也是嫁過人的。
葡萄沒說話,隻隨手從匣子?裡挑了一支珍珠簪子?插在紅棗發間?,“送你了,戴著玩罷”。
主子?願意用她,她就一輩子?跟著主子?。況且,她現在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過得還要享福,這?般成?色的珍珠都可以隨手賞了也不心疼,何必要走嫁人這?條路去自討苦吃。
*
等賞完燈,吃過元宵,這?個年才算是過完,也不用為了進宮而早早起身。
耿清寧貓了一整個年,彆的不說,睡眠倒是挺充足的,她一覺睡到自然醒,見四爺還在酣睡,就起身先去看孩子?。
昨夜裡弘晝鬨著要與姐姐一道?睡,索性年歲還小,也不用避諱什麼,此刻二人頭?挨著頭?睡得正香,身上的小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就連床帳被撩開,透過的光都未曾察覺。
肯定是這?些日子?進宮累狠了,不僅僅是孩子?,四爺也是。
耿清寧動作愈發的輕柔,叫葡萄把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熨燙一遍。
雪還沒化完,又碰到倒春寒的下雨天,京城這?般乾燥的地?方?,這?些日子?裡空氣中帶著水氣,頭?皮時刻都是濕漉漉的,仿佛有水滴滴在上麵,被褥和衣裳不知是涼還是濕,摸著總是不清爽。
每天晚上睡覺前,葡萄都會把被子?、褥子?全都放在薰籠上烘上一遍,衣裳也要拿裝了炭火的香鬥,從上到下的熨燙一遍。
四爺不愛熏香,就要拿火鬥熨燙一遍,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板正。
四爺應該也挺滿意的,據說沒有強迫症會喜歡皺褶。
耿清寧被自個兒的想法逗笑,沒笑兩聲就聽見身後傳來四爺的聲音,“大清早的這?麼高興?”
她回頭?一看,四爺半靠在迎枕上,雖然人醒了,但看著沒多少精神?。
莫不是病了?
耿清寧湊近,用手背試他頭?上的溫度,溫溫的,不像是發熱。
四爺含笑捉住她的手啄了一口,“無事,許是濕氣重,人身上就沉的慌”。
他讀醫書,對自個兒的身體也有一定的了解,脾乃運水之府,脾胃虛弱之人,體內濕氣易滯留,疲乏易困便是其症狀。
耿清寧不明白中醫理論,隻叫他張嘴,果不其然,看見了不少白色小泡,正是口瘡。
這?是免疫力下降的典型表現。
口腔潰瘍放在現代的話很?好?治,放下手頭?的工作好?好?休息幾天,藥店幾塊錢的VC和VB每天三次,兩天就能好?上七八成?。
但,四爺他,耿清寧歎了一口氣,不知該怎麼勸他多休息。
四爺朝她安慰的笑笑,“彆擔心,不過內火而已”,他慢騰騰的起身穿衣,先用了一盞百合蓮子?,才悠哉悠哉的坐到膳桌旁。
甯楚格與弘晝披著鬥篷進來,鬥篷的內襯是烏雲豹皮毛,外?頭?是蓬鬆的天馬皮,也就是狐狸肚子?部?分的那塊兒,料子?用的紮實,足足有好?幾斤重,他們剛進屋就有小丫頭?上去卸掉鬥篷,否則非熱出一身汗來。
四爺驚訝的瞧了兩眼,“這?是你的主意?”
二人都穿著統一製式的絲棉袍子?,外?麵罩著滾了兔毛的坎肩,除了頭?發不一樣,二人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耿清寧得意點頭?,前些日子?需要進宮這?親子?裝自然是穿不得,但現下在自個兒府裡,當然要使?勁造。
“好?看吧”,她笑眯眯的道?,“我還給咱倆也做了這?樣的,咱們在院子?裡穿著玩兒”。
“你呀……”,四爺無奈的虛點她幾下,也隻能由?著她胡鬨。
一旁的蘇培盛滿臉為難的捧著衣裳,不知道?是該壓箱底,還是放在常穿的那些裡頭?。
用過早膳,四爺領著孩子?們去了前院,查過功課以後就打算進宮,江南的賦稅,京中的羊毛坊,件件樁樁都得與皇上呈明。
馬蹄踏過濕漉漉的路麵,蹄印處不僅有水更有泥,汙糟糟的,惹人心煩。
四爺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胸腔又悶又冷,不由?得再添一樁心事,這?樣潮濕的天氣,十三的腿,怕是要受大罪。
隻是皇上一日不鬆口,十三便一日不敢請太醫,請了太醫這?事兒就變味了,是對皇上去年關他的事心有怨懟,還是說皇上不慈,竟不在意兒子?的身子??
陳大夫幾乎定居在十三府上,可這?病仍未見多大起色,可見這?不是他所擅長的科,再者,寧寧離生產也沒有多長時間?,府裡沒有大夫總歸是不放心。
思來想去,這?麼多事兒,還是得從皇上那裡入手。
第 138 章
乾清宮中, 皇上的鼻子架著一副西洋進上的眼鏡,南懷仁說這是?近視眼鏡,戴了之?後確實有?所改善, 隻是?效用不太明?顯。
逝者如?斯夫, 以前年輕的時候沒覺得折子上的字太小,現下看來卻如?同亂飛的蚊蠅一般, 既小又難辨認。
皇上拿著折子反複的調節著距離, 大約離他一臂之?遠的時候,折子上的字分辨得最清楚——江寧織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謹奏。
是?曹寅的請罪折子, 因淮南淮北鹽政虧空的三百萬兩還不上的請罪折子。
皇上皺眉看著自己畫的那朵小紅花,這花是?當年他們?第一回?去塞外所見, 草原深處的突隔梅花草,象征著純潔與堅韌的花,被當地人譽為荒野之?花。
每次他都會在曹寅的折子上畫這朵花,這是?他們?的情誼。
曹寅和他大舅哥李煦二人輪流兼任兩淮鹽差, 這收的鹽稅按理說是?夠彌補虧空的, 可眼下據說連家中資產都變賣的所剩無幾, 這銀子,究竟都去了哪裡?
是?誰動了鹽稅。
李煦雖說和老九走的有?些?近,但曹家素來是?忠心?耿耿的, 這回?卻含糊其?辭、支支吾吾, 想說又不敢明?說, 想來, 這朝中隻有?一個?人可以讓曹家做到這個?程度。
折子被摔在地上,皇上隻覺得一股子火氣直衝天靈蓋, 恨不得與年輕的時候一樣把曹寅抓過來打一頓,即便那是?他欽定的太子又如?何?, 隻要他不死,是?龍是?蛇都得趴著。
一旁的梁九功整個?人快縮成一團,他跪著蹭到折子處,拿新上身?的衣裳將?其?擦了兩遍再放回?桌上,皇上這隻是?這一會氣狠了,這可是?曹大人的折子,曹大人不僅僅與皇上有?幼時的情誼,更是?皇上掌管江南的一隻眼睛。
皇上摘下眼鏡,拿雪白的細棉布帕子慢悠悠的擦著,太子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東宮的用度已?經極儘奢華,與乾清宮相比也不遑多讓,這些?銀子要麼被用來收買人心?,要麼就是?用來……養兵。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薇草,春天來了,這薇草長的愈發的旺盛,小小的一盆裡,葉子爭先恐後的往外冒,怪不得能為在外征戰的將?士們?填飽肚皮。
沒記錯的話,這東西?是?老四進?上的。
伯夷、叔齊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難不成老四這是?在借物明?誌,暗示自己隻願隱居不仕?
皇上頂著那盆薇草看了好一會兒,才吩咐左右,“把老三?叫來”。
三?爺奉旨帶著太醫進?了十三?爺的府上,曆經兩年寒冬的府上終於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太醫祁嘉釗乃外科聖手,尤擅治療跗骨瘡,外敷內用之?下,十三?爺外恙終好,隻仍用前藥調理。
最?高興的莫過於陳大夫,他終於能從十三?爺的府上歸家,這大半年來,他回?家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家裡的媳婦若不是?看在銀子的麵兒,早就發飆了。
隻是?家中略微修整兩日,他又得回?到親王府上,畢竟距耿主子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得過去伺候。
蘭院裡,徐嬤嬤將?產房又仔細查了一遍,春天屋子裡有?潮氣,得把炕提前燒起來,保證一絲兒水汽都沒有?,屋子的四周還灑了雄黃,攆走不小心?進?來的蛇鼠,被子褥子都得是?簇新的,不能太厚壓著人不舒服,也不能太薄凍著主子與小主子。
不能用緞麵,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最?好用細棉布做裡子,這個?既吸汗又軟和,大人小孩睡著都舒服。
徐嬤嬤到處轉了一圈,隻覺得這個?產房的風水十分好,南北通透,大門衝東,迎火坐水乃利子嗣之?屬。
說來也是?運道,自從她?來蘭院,耿主子這是?生的第三?個?小主子。
徐嬤嬤得意一笑,叫人把窗戶下的魚缸搬遠些?,水氣太足不利產婦,遠遠的能吹進?來一絲水氣就夠了,不至於太乾燥的慌,也不會傷了身?子。
外頭,青杏滿臉焦急的進?來了,她?麵色通紅,幾乎急出淚來,“好嬤嬤,你快去勸勸罷,這會兒主子非要去花園裡頭逛逛”。
外頭天氣漸暖,春色滿園,土豆都長到人的小腿肚高,耿清寧天天悶在院子裡,難免想出去逛一逛,再說了,賞春景,放春鳶,本就是?春天應為之?事,誰料滿院子的人卻如?臨大敵,個?個?都勸著她?不讓出去。
葡萄額頭有?汗,卻仍柔聲哄道,“主子,外頭風大,若是?吹了風,仔細頭疼”。
耿清寧歪頭想了一會,“那你把我的鬥篷拿來,我戴著帽子便是?”。
以前在網上看過很多人說有?頭疼、腰疼的月子病,在這個?沒有?布洛芬的時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戴個?帽子擋風也不是?難事。
一旁,於進?忠接著勸道,“這兩日風大有?灰,怕醃臢了主子”。
現下的北京就有?沙塵暴了?耿清寧伸頭看外頭,天空上掛著像棉花糖的幾團雲,澄淨蔚藍。
徐嬤嬤快步走過來,她?滿臉嚴肅道,“主子,您彆怪她?們?多嘴,是?奴才吩咐的,這幾日胎位有?些?不正,您還是?多躺躺,讓胎位回?位才是?正事”。
徐嬤嬤那可是?相當於人形B超機的人物,耿清寧立刻重視起來,“胎位不正?要不要緊?”
徐嬤嬤笑道,“無甚大礙,隻是?您前兩日動的多了,肚子裡的孩子也跟著挪位置,還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寧也聽說過這個?說法,母體興奮的時候,孩子也容易跟著亂動,這些?日子天氣暖和,人能舒展開,她?確實動得比往日多不少。
“是?是?是?”,她?點點頭,二話不說便回?了臥房,涉及生命,自然要聽專業人士的,再說了,不能出去溜達,在床上看小說也不錯。
葡萄小心?的扶著她?回?了臥房,剩下的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外頭正在蓋院子,這幾日還有?內務府的人提著大紅的漆桶到處轉悠,把那些?破的、舊的全都重新粉刷一遍,就等著側福晉進?門。
茶房裡於進?忠連灌了兩碗涼茶,隻是?心?中的火仍舊難滅,他看著青杏無奈問道,“當初你怎麼熬過去的”。
這種火藥馬上就會爆開的感覺,讓他整個?人坐臥不安,就怕哪日沒攔住主子,叫主子看出些?蹊蹺來。
青杏幾乎癱在椅子上,“硬熬唄,況且,不熬又能如?何??”主子爺吩咐的事兒誰敢違背,又不是?嫌命長。
徐嬤嬤心?有?戚戚焉的點頭,之?前沒伺候耿主子的時候她?有?段日子沒有?差事,那滋味這輩子隻要有?過一回?就絕不想嘗第二次,主子爺就是?他們?的天,老天爺不叫說,她?們?又能怎麼辦。
“紙總歸是?包不住火的”,於進?忠皺眉道,“到時候府上四處掛紅,又叫府戲,隻要不聾不瞎就沒有?不知道的”。
青杏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所以側福晉會在在五阿哥滿月後入府”。
徐嬤嬤目瞪口呆,外頭農夫在地裡多收了幾袋麥子,都會接個?妾室回?來,四爺何?至於此,娶個?側福晉還偷偷摸摸的,還得接著五阿哥的滿月酒,跟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於進?忠搖搖頭,“側福晉進?府,下頭的這些?人論理是?要去請安的”。
瞞肯定是?瞞不住的,他隻盼著主子到時候彆太傷心?才是?。
*
剛給弘晝過完生日沒幾天,耿清寧就覺得肚皮一陣陣的發緊,本以為要生了,但過了好幾日,仍然沒有?動靜,倒是?四爺說了幾回?肚子痛。
每當這個?時候,耿清寧總是?心?虛的,畢竟是?替她?受過。
四爺躺在床上,肚子上放了一個?湯婆子,暖和些?他的肚子多少能好受些?,一旁的陳大夫把著脈,心?中卻是?有?些?相信劉太醫的說法,說不定就是?因為主子爺太緊張耿主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才會出現這種症狀。
好在隻是?間歇的疼上幾回?,時間也不長,索性也就沒用藥。
耿清寧隻能捧著肚子勸,“乖寶貝,早日出來,放過你阿瑪罷”。
對於她?來說,孩子在肚子裡和生下來無甚區彆,在肚子裡的時候有?四爺代為受過,生下來有?眾多下人使喚,反正都勞累不著。
不過,這孩子也聽勸,第二天晚上就發動了。
四爺是?被疼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身?邊人正雙目緊閉,睡得十分踏實。
他支著雙手坐起身?,卻摸到一手的濕意。
難不成是?血?燭光昏暗,透過床帳看不清手上的顏色。
四爺推了推耿清寧,又對外喊,“來人”。
葡萄一骨碌就從地上爬起來,最?近守夜的人是?在屋子裡打地鋪,而且睡覺的時候從不敢睡踏實,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怕誤了生產的事兒。
屋子裡亮如?白晝,整個?院子也跟著被叫醒,徐嬤嬤早有?準備,帶著人立刻衝進?去,深深福禮後,便將?人帶進?了產房。
耿清寧睡的再死,此刻也醒了,見四爺臉色發白捂著肚子,立刻明?白這是?發動了,她?也捂著肚子叫嚷,“唔,好痛……”
子不與怪力亂神,四爺,他應當不會多想罷。
第 139 章
生弘晝的時候四爺腹痛, 整個蘭院無人?坐鎮,當時隻有徐嬤嬤算是能拿主意的半個主?子,有了上回的經驗, 這?回, 她心裡頭也不懼,況且四爺還在這裡坐陣, 更是?手?到擒來。
隻?是?她前?腳剛進產房, 蘇培盛後腳就帶人把蘭院圍了,不許叫人?進出不說, 還個個麵色嚴肅,穿著?管事太監袍的人嘴緊的跟蚌殼一樣, 一個字都不往外?蹦。
於進忠與葡萄麵麵相覷,不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俱拿眼去瞧青杏,隻?見她也是?滿麵的張皇之色, 顯然也是?個不知曉內情的, 隻?能強撐著?把這攤子事兒給支起來。
滿院子的太監都歸於進忠管, 除了出去提熱水、叫大夫的,其他的都被鎖在屋子裡,不叫出來, 也不讓出聲。
葡萄則是?去了二格格和弘晝阿哥的屋子, 叫伺候的人?寸步不離小?主?子們, 若是?鬨出些聲兒吵醒了小?主?子, 彆怪她不顧情麵事後全都稟明主?子,個個都給攆出府去。
蘭院裡頭隻?剩下幾個前?院的太監走來走去, 偏偏一絲聲兒都沒有,要?不是?產房還有幾絲聲響, 根本不像是?正在生孩子的地兒。
全公公一路狂奔至陳大夫的房門,不怪他著?急,無論是?主?子爺還是?耿主?子,又或是?肚子裡的小?主?子,裡外?裡都是?容不得一絲閃失的人?物?,
門外?剛傳來敲門聲,陳大夫就在裡頭應聲了,片刻後,他披著?外?袍邊走邊扣扣子,離日子越近,人?就越緊張,他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是?隻?將外?袍脫去,隨時隨地都能起身伺候主?子。
人?還沒到產房,半路就被蘇培盛給劫走了。
四爺白著?臉躺在床上,見陳大夫被蘇培盛提溜過來,問道,“你耿主?子那邊如何了?”
“這?……”陳大夫為難的看了一眼蘇培盛,“應當是?無事的”。
雖然這?會兒還沒見到人?,但耿主?子素來身壯如牛,昨日把脈還一切正常,再說了,剛才在院內也沒聽見呼痛聲,說不定肚子還沒有發動。
這?也不是?瞎說,他活到這?個歲數從未見過不呼痛的產婦,便是?再能忍的人?這?時候也少?不了哼唧聲。
四爺麵色更白,怒道,“胡鬨”,他自?個兒的身子自?己清楚,熱河疫症雖病愈,到底是?傷了身子,脾胃一直虛弱,偶有腹痛實乃常事,太醫便是?來再多回也是?這?個結果。
蘇培盛撲通一聲跪下,他主?子隻?有四爺一個,眼下主?子身子不安,旁的人?莫說是?生孩子,便是?死了,他也是?顧不得的。
“待會自?己出去領板子”,四爺仰頭一口氣?喝儘碗中藥,這?還是?上回劉大夫留下的方子,他又對陳大夫道,“快去守著?你耿主?子”。
陳大夫趁著?這?會兒功夫已經摸過四爺脈搏,他利索的行禮退下,一溜煙往產房跑去。
四爺喝完藥,身上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身子鬆快的同時,察覺到滿身的粘膩,原來他的寢衣已經被冷汗浸透。
外?間,紅棗捧著?乾淨的衣裳轉進來,“主?子爺要?不要?換身衣裳?”
四爺張開手?臂,任由丫頭侍奉,隻?是?素來麻利的丫頭這?會兒動作?卻不緊不慢的,他一陣邪火湧上心頭,抬起一腳踹在她心口上,“不會伺候人?,就先去學學規矩”。
一旁的丁順瞅著?機會立馬湊了上去,主?子爺這?會子正為耿主?子心焦,哪能見得慣這?種?有歪心思的人?。
丁順伺候四爺出門的時候,蘇培盛正一瘸一拐的進屋子謝恩,他雖然剛挨過板子,但主?子沒發話,還是?要?照常伺候的,隻?是?他這?邊身殘誌堅,卻見丁順頂了了他往常的位置。
他姥姥。
蘇培盛屁股上的傷都不疼了,他眼神一轉,隻?見一個丫鬟捂著?臉跪在地上,氣?得一腳踹了上去,又忙不迭的跟在四爺的後頭。
一行人?剛到產房門口,就聽裡頭傳來嬰孩的啼哭聲,道喜的聲音透過門窗清晰可聞,“恭喜主?子、賀喜主?子,是?個小?阿哥”。
孩子洗好澡包起來後,徐嬤嬤先給耿清寧看了一眼,又親自?抱著?阿哥出去,這?種?喜事她才不舍得讓給讓人?露臉。
四爺隻?看了一眼就叫人?趕緊抱回去,夜裡風涼,莫要?吹著?。
屋子裡已經收拾好了,耿清寧也換了衣裳,葡萄正拿著?香爐點燃,想要?蓋一下屋子裡的血腥味。
四爺坐在床邊,嘴角微微翹起,滿臉高興,他擺手?道,“莫用香,你耿主?子不喜歡這?個味”。
耿清寧確實不喜歡,複雜的味道混在一起對她來說是?負擔,不用香,或者淡淡的果香對她來說剛剛好。
葡萄為難的看著?徐嬤嬤,徐嬤嬤倒是?光棍,她將屏風擺在窗前?,又把窗戶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一陣風吹過,帶來院子裡不知名春花的香味,在屋子裡慢慢的流動。
徐嬤嬤等人?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眼下這?一會屋子裡已經容不下旁人?了。
耿清寧足足睡了五個時辰,醒來之後她發覺滿院子的人?喊這?個剛出生的孩子——五阿哥。
若這?個是?五阿哥,那弘晝算什麼?
葡萄將紅棗、紅豆、花生、枸杞、紅糖熬製的五紅湯遞到主?子手?裡,理所應當的道,“弘晝阿哥自?然是?四阿哥”。
耿清寧扯下頭上的抹額,不知道是?被這?個消息衝擊到,還是?被抹額勒的,頭都有些痛,她問道,“那之前?宋格格生的阿哥呢?”
她記得是?滿了周歲的,這?個年歲也不序齒嗎?
葡萄換了一個新的石榴紋綴玉抹額過來,月子病月子養,眼下把頭護好以後就不容易頭疼,“那個?說起來是?他運道不好,按規矩是?每十年修一回玉碟”。
康熙朝隔九修皇家玉碟,能在這?個時候滿周歲上了玉碟,便能正是?序齒,在兄弟中有了排行,若是?不湊巧,在玉碟上隻?能留下一個無關排行的名字。
彆說宋格格那個小?阿哥,就連弘晝在蘭院裡也是?小?阿哥這?種?模糊的稱呼,直到萬歲爺賞下名字才算定下來,不過眼下院子裡有兩個小?阿哥,不好再渾叫,是?以先這?般稱呼著?。
耿清寧目瞪口呆,原本是?五阿哥的弘晝變成了四阿哥,本來在鈕祜祿肚子裡出生的弘曆,就這?樣消失了?
*
府裡各處都得了這?個好消息,無論心中如何作?想,麵上都是?一副為四爺、為蘭院高興的模樣。
福晉和側福晉那邊都送來賞賜,點名說是?給耿清寧和小?阿哥的,各位格格也備了東西前?來送禮。
鈕祜祿格格把自?己精心繡製的百子千孫帳拿盒子裝了起來,在府裡熬了這?麼些年,一同進府的耿氏都生了三個孩子,她卻隻?能在院子裡數石榴花,或在夜裡一針一線的繡百子千孫的圖案。
院子裡寂靜的可怕,似乎都能聽見歲月流逝的聲音。
鈕祜祿格格側耳聽,外?頭還是?有動靜的,聽著?像是?烏雅格格的聲兒,不得不說,現?下這?裡頭的生活,也就烏雅格格來的時候還有幾分趣味。
她起身迎了兩步,見烏雅格格並著?武格格一道進來了。
翠兒剛聽見聲兒就把牌桌給支起來,她也笑眯眯的,主?子們打?牌人?手?不夠,少?不得要?從她們幾個伺候的人?當中找個牌搭子,說說笑笑,一日的光景就混過去了。
烏雅格格來這?處跟在自?家院子裡似的,先自?顧自?的坐在牌桌前?,又交代丫頭把午膳提到這?邊來用,還一連聲的喊翠兒,“好丫頭,把你們屋子裡的好茶好點心端上來給咱們嘗嘗”。
武格格揚起笑臉,“我叫人?做了些我家鄉的吃食,待會叫姐姐們嘗嘗”,她是?後進府的,論理矮一頭,自?然該叫姐姐,她也有心同姐姐們親近。
烏雅格格瞥了一眼丫頭挎著?的食盒,剛才她就看見這?東西,但沒見武氏打?開,沒想到裡頭竟然隻?是?個吃食,就這?還好意思巴巴的送到這?兒來,巴結人?都不會。
不過,自?從宋氏被鎖起來之後,她的膽子又小?許多,上輩子在宗室子的後院,那裡,殺人?是?見血的,上眼藥也是?明晃晃的,相互扯頭花也不少?見,哪裡見過這?種?悄無聲息就讓人?沒了的。
彆問,問就是?怕的慌。
鈕祜祿格格露出一個笑來,“多謝妹妹的好意”,她謝過,又叫翠兒開箱子拿茶葉,還叫人?去膳房叫些好點心過來。
自?從宋格格沒了,格格中除了耿氏之外?,就數她進府的時日長,再加上鈕祜祿這?個老姓,下人?們對待她確實要?比對其他兩位格格強上不少?。
武格格像是?沒察覺自?己被默默排擠了,她招手?叫丫鬟把食盒打?開,“嘗嘗泰州的早茶三寶”。
泰州的早茶很是?有名,最令人?神往的便是?這?草茶三寶,即燙乾絲、魚湯麵和蟹黃包,武格格老家就在江南,父親從縣令做到泰州的知州,全家都跟著?父親一塊在泰州生活多年,也養成了吃早茶的習慣。
丫頭將東西捧出來,鮮香的味道瞬間在屋子裡彌漫開。
烏雅格格把牌一扔湊在膳桌跟前?,魚、蟹都不是?她們份例中的東西,要?想吃這?種?好東西,銀子自?然是?少?不了的,除了賞給大師傅的銀子,還有食材本身的銀錢。
她收回剛才的話,這?武格格可真大方啊。
第 140 章
鈕祜祿格格微微扭頭看向膳桌, 桌上的膳點?還冒著熱氣。
王府內院女子多隨了四爺起居習慣,她今天早上寅正三刻起身?,卯初用的早膳, 膳後她先在院子?裡看丫鬟們踢毽子?, 又給新種的花換了盆土,等到日?頭?升起, 陽光刺眼的時候, 她就坐在窗前做了一會兒繡活。
枯坐半日?,這會兒腹內其實並不餓, 但桌上香味四溢,饞蟲倒是開始作怪。
燙乾絲裡豆腐皮兒切絲極細, 上麵有看得見的蝦籽、蝦油,拌勻後應當口感滑嫩,異常鮮美。
奶白的魚湯麵裡有鯽魚和鱔魚沉浮,想必是用豬油煸透, 再加足量的熱水小火熬製而成, 鯽魚素來鮮美少腥, 想必可口的緊。
還有那屜包子?,皮兒竟然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見裡頭?黃澄澄的蟹黃和雪白的蟹肉。
眼下這玩意可是稀罕的緊, 畢竟天氣剛熱, 湖裡的螃蟹隻換了四回殼, 還未長成, 蟹農珍惜的緊,等閒不給撈的。
據說膳房的水缸裡倒是養著一些, 但那是專門給耿氏留著的,彆說吃, 旁人就連多看兩眼,劉太監那個叫二寶的小徒弟都怕把這金貴的東西給看死了。
也對?,武格格年歲太小,不知曉銀錢的金貴。
鈕祜祿格格默默的夾起一隻灌湯包,她素來節儉,不願在吃食上麵花太多的銀錢,再說了,再好吃的東西吃下也就沒了,還不如做成衣裳、首飾,也能體體麵麵的叫外人看見。
烏雅格格戳破一個小口,細細的吸允裡頭?的湯汁,一瞬間,鮮味溢滿唇齒。
這個味兒調的正好,一吃就是劉太監的手藝,那老東西仗著有四爺撐腰,一般人都支使不動他——隻能說明武格格出?手實?在闊綽。
真是個冤大頭?,烏雅格格想。
見二人用的香,武格格長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喜歡就好,膳房的人還說隻有耿格格好這一口,我瞧呐,是他們狗眼看人低,好東西誰能不愛呢?”
鈕祜祿格格的筷子?微微頓住,或許剛進府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這般心?高氣傲罷,她剛來的那會兒,不說為了光宗耀祖,但也想為家中爭上兩份顏麵。
若是能在四爺跟前得臉,家中的父兄也有了著落,可如今……她又夾了一筷子?魚湯麵,細品這湯裡頭?的香濃醇厚。
烏雅格格放下碗筷,碗中已經空空如也,彆說是麵,便是湯也沒剩一口,她接過丫鬟手中的清茶漱口後才道,“這時候提旁人做什麼,怪沒意思的”。
武氏是不是把彆人都當成傻子?,她話裡的酸氣兒比桌上的陳醋還濃上幾分?,不過,她就是變成醋缸也沒人搭腔——誰敢在這時候去觸耿氏的黴頭?。
主子?爺又不是吃素的,宋氏不過攔了兩回人,現下還在那裡頭?鎖著呢。
再說了,耿氏再得意,不過就是眼下得寵幾分?罷了,要知道鈕祜祿格格那可是未來的太後娘娘,戲本上都是怎麼說的,守得雲開見月明,眼下的冷清不過是蟄伏罷了,隻待一日?風起,必將飛上九天。
不過這種好事兒,她一人知曉便夠了,再不可與第二人道也,畢竟太後娘娘的精力寵愛都有限,隻管看重?她一人便可。
至於這武氏,她若是被醋昏了頭?腦,大可以自己去撞南牆。
鈕祜祿格格拿帕子?輕拭嘴角,“這泰州三寶果?然名?不虛傳,真是讓人唇齒留香,妹妹這般好意我無以為報”,她扭頭?交代下人,“今兒高興,拿銀子?去膳房叫一桌上好的席麵過來,對?了,再要兩壺酒”。
她笑?嗬嗬的道,“咱姐妹們在一處好好樂嗬樂嗬”。
*
洗三的時候,耿清寧已經從產房裡挪回去,臥房開了一絲窗戶,前院喧鬨聲就從縫隙裡鑽進來,她側耳聽?了一會兒,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還有敲鑼打鼓的聲兒。
這是四爺在給五阿哥做臉麵。
耿清寧懂,隻不過人家都說孩子?的事兒最好不要大辦,一個人一生的福報是有限的,若是在孩童時期消耗的太多,對?後半輩子?總歸是不好的。
她都穿越了,迷信一回不過分?吧。
四爺聽?不得她說這個,他懷裡還抱著孩子?,麵上就沉了下來,“愈發沒規矩了”。
他看向懷裡豆腐似的孩子?,一絲兒的力氣也不敢用,隻輕柔的晃了兩下,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下來,“爺的兒子?,福氣十輩子?也用不完”。
陳大夫和伍太醫都摸過脈,這個孩子?跟他哥哥一樣,身?子?很是康健,隻要孩子?能平安長大,至於前途、臉麵那些,自然有他這個當阿瑪的去掙。
耿清寧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本想笑?,沒成想卻被訓斥,眼睛中頓時眼淚汪汪,金豆子?要掉不掉,就在眼眶中打著轉,見四爺盯著她看,還故意扭過頭?不去看他。
剛生完孩子?他就凶她,太過分?了。
四爺把她的臉轉回來,“不許哭,憋回去”,見她眼淚落下來又拿袖子?給她擦眼淚,軟下聲音哄道,“乖,莫哭,月子?裡哭傷眼睛”。
四爺暗歎一聲,都是三個孩子?的額娘了,看上去竟比弘晝還要嬌氣,他隻能把孩子?遞給奶娘,伸臂將人抱在懷裡。
葡萄連扯帶拽的把一旁看呆了的奶娘帶出?去,等轉出?屏風再不見裡頭?的身?影,她才把白梨叫過來,讓她看著奶娘和五阿哥。
奶娘手中輕拍懷中嬰孩,眼睛仍然盯著屏風看,模模糊糊的,她似乎能看見裡頭?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
耿主子?莫不是狐狸精轉世?就癟癟嘴,再掉幾滴眼淚,竟然就把爺們的魂給勾走了。
這還在月子?裡頭?呢。
白梨躡手躡腳的走了幾步,拿著五阿哥的小帽子?縫製起來,隻不過身?影恰好擋在屏風跟前。
*
紅棗足足躺了三天。
葡萄猶豫半日?,還是拿著藥去了紅棗的屋子?。
外頭?的日?頭?很高,屋子?裡陰沉沉的,一股子?死氣纏繞,床上的人麵若金紙,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
葡萄心?中五味陳雜,她放下手中的白瓷瓶,“這是……在陳大夫那裡求的藥,等你好些,就叫家裡人來接罷”。
紅棗用儘了全身?力氣才看見藥瓶,主子?爺那一腳極重?,又正好踢在她心?口,當時她嘴裡就有血腥味,但主子?沒發話,她也不敢起身?,跪了整整一日?後,才被人拖回房,夜裡就咳了血。
下人生病,又是醜事,自然是沒有請大夫的命,這藥估計也是葡萄姐姐的臉麵換來的。
“姐姐何必救我”,紅棗落回枕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我這種賤命,死了還能落個清淨”。
葡萄冷笑?一聲,恨恨道,“死可以,你熬到出?府再死,可不能臟了蘭院的地兒”。
主子?雖然平時不大愛管事,可那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外頭?的事兒暫且不說,蘭院內主子?懷孕三回,從未動過找人固寵的念頭?,紅棗這樣,豈不是往主子?心?口插刀子?。
但床上人像攤爛泥一般,喘氣如同破舊不堪的風箱,隻往外喘卻沒有多少進氣,葡萄默默的盯著起伏的被子?看了許久,終是將瓶中丸藥一把塞進她嘴裡。
紅棗咽不下去藥,葡萄就找了碗涼茶,捏著鼻子?給她灌進去。
耳邊的呼吸聲似乎小了些。
紅棗覺得冰涼的身?上終於有了一絲熱意,徘徊在鬼門關的寒意似乎也散了些,她掙紮著起身?,“多謝姐姐救我”。
葡萄閉了閉眼,想起紅棗剛進府的伶俐樣子?,再看她現下蓬頭?垢麵不見人形的模樣,到底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姑娘,就說多了兩句,“主子?是個好性兒的,你若是想嫁人,外頭?的馬重?五確實?不錯,何必……做出?這種事”。
紅棗扯嘴角,似乎露出?一個笑?容來,“大約是根子?就歪了罷”。
她的額娘是阿瑪的妾室,是以從小就聽?嫡母罵她娘是妄想做主子?的奴才秧子?,說娘倆一輩子?奴才命,她心?裡不服,都是包衣,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誰又比誰尊貴呢。
可進了府,她才知道原來出?身?不好,但隻要主子?爺抬舉,也能成為這偌大王府的半個主子?,且不說榮華富貴,她就想嘗嘗做主子?的滋味,就想知道,這主子?是不是當真比奴才強。
隻可惜,她運道不好,主子?爺不願意抬舉她,若是她能長成主子?那千嬌百媚的模樣,再有主子?那般豁達的性子?,或許主子?爺就能看中她了罷。
葡萄見她沒了半條命,卻仍不知悔改,隻恨剛才自個兒心?軟,她指著紅棗的鼻子?罵道,“人往高處走,我不怪你,你錯就錯在竟然在主子?生產時做這種事,你可曾想過你心?願達成的後果?”。
婦人生產就是在鬼門關過一遭,若是主子?爺香的臭的都要,主子?心?神劇震之下,說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主子?對?咱們不薄”,葡萄將藥瓶扔在床鋪上,“這瓶藥算是全了這些年的情?誼,養幾天,你就出?府罷,再也不要進來”。
紅棗木然的將藥抓在手裡,她做下這件事之前就想過可能有的結果?,這不算最差的,她還沒有被赤條條的扔出?府,府裡的積蓄也沒有被姐姐們搶走,似乎還能體麵的離開。
她打開白瓷瓶,濃鬱的藥香撲麵而來,有一種味道分?外熟悉,好像是主子?吃的人參雞湯的味道,這種金貴的東西,隻有主子?的份例才有,她一個奴才哪裡配用。
這幾日?胸口的劇痛也沒能讓紅棗掉下淚,此刻藥香環繞,她忍不住淚流滿麵,隻是心?中空落落的,不知為何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