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是用殺戮的手段,逼迫越來越多各式各樣的人加入他們,然後再用繼續向外征討掠奪來的利益將他們與自己綁定在一起,使“他們”變成“我們”。
往好聽了說,靠的是包容,說直白些,不過就是鬆散、是妥協、是放縱!
這些人隻需表麵上的恭順,上繳象征性的賦稅,逢有出征時派些治下賤民自備牛羊兵甲去隨軍,就可以土皇帝一般無拘無束的在自己的領地中逍遙快活,帝國還要定期給予他們天量的賞賜。
每有大汗更迭時,還可以各自選邊站隊,待價而沽,挾恩求報,火中取栗!
這樣的蒙古“傳統”,他們又怎麼可能不擁護?
而漢製,代表的是統一,是集權!是嫡長子繼承,是流官移鎮,是編戶齊民,是四時稅賦。是在他們碗中搶食,心上割肉!
他們又怎麼可能不害怕!
忽必烈也是蒙古王公貴族,他也不想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麵。但是他的勢力範圍就是漢地啊,這裡遍地都是遵漢禮、守漢法、行漢製的漢人,數以千萬計的漢人,他不依仗漢人,他又能依仗誰呢?那些隻知道衝衝衝、殺殺殺,喝酒吃肉睡嬢們的蒙古人?
要想統治漢地這千千萬萬的漢人子民,就要行漢製,就要用漢臣。而行漢製、用漢臣,就必然是蒙古王公貴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對於忽必烈來說,這是一道無解題!
他甚至不能選擇放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何況他遠不是什麼匹夫。就算他不去爭這個大位,待阿裡不哥站穩了腳跟,會放過他這個一向感情不睦的哥哥、掌握整個漢地實權的漠南總管?
甚至不用阿裡不哥出手,那些追隨於忽必烈麾下的漢臣、漢將,又怎可能允許他不爭?隻怕他但凡流露出一絲不爭的態度,這幫漢臣下一刻就會學大江對麵宋國先祖舊例,把皇袍強按在他身上,逼他稱大汗!
想到這裡,他一聲長長的歎息。拿起身旁的馬奶酒,喝了一口。
自己也是蒙古人,漢人的苦茶,始終也喝不慣。
這些年來,雖然身處漢地,有數不儘的珍饈佳肴、綾羅綢緞、華屋廣廈,可他堅持喝馬奶、戴笠帽、住氈帳,就是要不斷的提醒自己蒙古人的身份,可自己那些蒙古同族,卻早已經將他視作漢化的異類,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了吧!
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又看向了另一封信。
這封信來自自己最痛恨的對手、宋軍前線統帥、右丞相賈似道。洋洋灑灑數萬言,掐在手裡厚厚一遝,意思卻很簡單,歸納起來就一句話——打到現在雙方精疲力竭、難分勝負,不如講和停戰、就此罷兵,你趕緊帶兵回去爭你的大位吧!
“唉。”忽必烈又一次歎出氣來,看向謀士郝經,詢問他對於賈似道信函的看法。
郝經本是金人,金亡後隨父母家人流落河南、輾轉順天,因才名被張柔薦於忽必烈麾下,入金蓮川幕府,上書條陳軍國大事民間利病數十事,而被忽必烈備為顧問,優禮相待。
此次南征,郝經本就持否定態度,一再向忽必烈諫言,不應急於南下,而是要將精力放在革除弊病、創法立製、屯田墾殖、鞏固內部上。忽必烈此時將此事問策於郝經,實際上表現出來的傾向已經無比明顯。
而郝經自然借此機會再次向忽必烈講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又分析蒙宋雙方當下的情況,說大蒙古國雖然兵威強盛但是“諸侯窺伺於內,小民凋敝於下”,而宋國則是“君臣輯睦,政事修明,無釁可乘”,力勸忽必烈班師北上,先爭汗位,待大事歸定之後,再尋機謀宋。
想南下之初,郝經勸忽必烈休兵時,帳下眾文武各個激奮,痛斥郝經膽小怯懦。而如今還是這些帳下眾文武,聽著郝經的慷慨陳詞,各個都低著頭不言語。忽必烈知道,他們均是疲敝不堪,早就想退軍北還了。
罷了,那就退軍北還吧!待回了開平,稍加修整,便與阿裡不哥那小子爭上一爭!若是爭敗了,自然萬事皆空,不必說它;若是爭勝了,屆時集合整個大蒙古帝國的軍力,再來飲馬大江,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