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青梅煮酒(35)
就算顧之立平時如何以利益為先, 如何冷靜和冷清,可顧江北總是他唯一的兒子, 辦出這樣的蠢事他還是被打擊到了。
本來他原先身體就不太好, 被塗一一精心調養著還能維持正常人的健康程度;可現在生這麼一場大氣,身體還是會有一些影響,再加上年紀在那裡, 不免有些力不從心。
得知消息的塗一一特意抽空回來一趟,又給他開了一堆藥, 叮囑他要好好修養,可不要再動怒,不然以後更難調理。
她還寬慰父親,說大哥這些年的表現您又不是不清楚, 一早就知道他麵對陸聽雨的時候沒有理智;幸好這次隻是讓他負責一個項目, 丟了便丟了,總比讓他擾亂整個公司強。
顧之立就歎氣, 說他怎麼都想不通兒子怎麼就是個戀愛腦,麵對陸聽雨那樣的女人就毫無理智, 看來以後絕不能再讓顧江北插手公司的事情了。
順著他的話,塗一一就說父親您又何必擔憂呢,您這根定海神針還能掌控公司好些年,又有嫂子那麼能乾幫著您;隻是您還是要吸取大哥的教訓, 好好培養兩個小侄子, 等他們能獨當一麵的時候,您自然就可以清閒享福了。
這一番話說到了顧之立的心坎裡,確實, 他的眼光好, 挑選的兒媳是個能乾的, 還一舉為顧家添了雙胞胎孫子,彆人誰不羨慕他?
這一次兒子乾出的糊塗事也幸好有兒媳反應快,沒有宣揚出去;看來以後還是要多上心兩個孫子的培養,可不要再跟著他們的父親學會戀愛腦。
兒媳是個能乾的,也一心為顧家,就把公司交給她管理,至於他自己,教養孫子的同時也修養身體;女兒說的不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隻要他這個定海神針在,顧家的發展錯不了。
於是,這件事落下帷幕,連明月手中掌握了更多的權力,還能清淨三年,不用再看著顧江北那個腦殘蠢貨;而南市慕家的當家夫人雲小姐更高興,慕連城也被判了三年,腿傷好了就會進去;慕南城被顧江北趕回西北,也不惦記總公司的權力了,她和孩子的地位更加穩固。
就為這,雲小姐還給連明月送上厚禮。
陸聽雪聽說男主和男配都被送進去做雨傘去了,震驚非常;這幾個女人也太牛叉了,不過是推波助瀾一下,還沒用自己動手,就把主角團給團滅了,他們以後根本沒有了翻身的機會。
這是什麼神發展!
陸聽雪再一次歎服塗一一對人性的把握,這家夥二十歲的時候就能看的這麼清楚透徹,主角團和他們身後的家族還真是按照塗一一當初預想的那樣發展了,甚至比她預想中還要收獲更多。
對於她的感歎,塗一一隻淺笑置之;還真不是她的算計有多強大,是主角團的人都太蠢了,尤其陸聽雨;如果沒有陸聽雨的左右搖擺,在三個男人中間輾轉,還真沒有這麼快速的進展。
當然,也少不了連明月和雲家小姐這兩個神助攻的功勞。
所以說不要小瞧了女人的能耐;這世間有陸聽雨這樣隻要情愛的破壞力超群的女人,也有連明月這樣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麼從而逐步實現的女人。
隻是想一想,如果慕連城和顧江北知道他們落到這一步都是自己不愛的妻子推手,隻怕兩人能吐血而亡。
想想她說的這個場景,陸聽雪忍不住笑出聲;她現在看明白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塗一一,這家夥可不是原劇情裡麵那個惡毒女配,雖然她現在做的事情對於主角團來說還真就是個惡毒女配。
可這樣的惡毒陸聽雪覺得再爽不過了。
現在回想起原劇情,陸聽雪都覺得很不舒服;隻有經曆過才能明白,像塗一一這樣耀眼的人被劇情強行降智,最後落個那樣的結局;還有自己,即使沒有覺醒劇情之前她也對男主不感冒好不好,卻還是被劇情安排一個炮灰女配的身份,這麼多人成全主角的美好愛情,憑什麼。
如今這樣的結果就很好,塗一一有完美的愛人,有令人景仰的工作,為國家發光發熱,還能拿著顧家的產業扶持國家的科研;陸聽雪自己現在也有美滿的家庭,有公司為家國做貢獻,她也是一個能為家國儘力的人,這才是人生的價值。
連明月還特地讓人查探了陸聽雨之後的行蹤,說她沒有了兩個男人的照顧,在南市待不下去,隻好帶著孩子又去西北投奔慕南城;哪知道慕南城已經被她傷透了心,並沒有接受她們母子,隻給了她一些錢維持生活。
其實慕南城對陸聽雨還算大方,現在的商機遍地,她拿著這些錢做個小本生意也不錯;怎奈陸聽雨的學業早丟了,生活常識根本一竅不通,她也習慣了被男人養著,隻能坐吃山空。
後來又求到慕南城那裡被拒絕之後,她便帶著孩子嫁給了當地一個離婚帶孩子的商人,徹底淪為家庭主婦。
想想都能知道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和那個男人的孩子肯定會有矛盾,雞飛狗跳的生活等著她。
時間如白駒過隙,眨眼就是三年時間;慕連城和顧江北相繼出來,華夏已經邁入千禧年,一切都日新月異,兩個人根本適應不了這種節奏。
慕連城當初進去的時候腿傷就沒有養好,在裡麵又心高氣傲和彆人發生衝突,腿傷又犯,徹底成了瘸子;出來之後他都沒臉在南市走動,隻日日悶在家中酗酒,老婆孩子根本不管他。
至於顧江北,直接被顧之立派人帶回北市,給他派了兩個保鏢,根本就不讓他走出家門,再想回公司更不可能。
現在不隻閻闕的地位超然,就是塗一一經過幾年也成為外交部的發言人;因為她令人驚豔的容貌和如鬆柏挺拔的身姿,代表國家發言的時候更是言辭犀利,國家的利益半點都不讓,被民眾親切稱呼為華夏最美代言人。
這樣的成就,顧之立哪裡還敢讓兒子再做出蠢事破壞她的形象和聲譽,塗一一越優秀,顧家人就越驕傲好不好。
被父親這樣看守嚴密,顧江北當然不乾;他不是沒有爭取過,怎奈顧之立和連明月態度堅定;甚至還在他試圖對保鏢動手離開家裡的時候,顧之立直接令保鏢打斷他的腿,給他配置了輪椅,讓他每天隻能跟著保鏢在小區裡逛一逛。
憋悶之下,顧江北更恨塗一一這個妹妹;要不是她,父親怎麼會這樣待自己這個繼承人,要不是她,父親也不會給他娶回連明月這個母老虎······
更彆提他現在連繼承人身份都丟了,原本屬於他的股份都轉到了兩個孩子名下,甚至父親還隔離他與兩個孩子的相處,他就是想要親近自己的孩子都辦不到。
多種憋屈之下,顧江北和他的發小男主慕連城一樣,也走上了酗酒的道路;酒醉之後要麼是痛罵塗一一和連明月,有時候連顧之立這個父親也罵,更被顧之立厭棄。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惦記陸聽雨,有時候是罵她水性楊花,有時候是擔心她沒了自己該怎麼生活;總之,他對陸聽雨這個愛人極端矛盾了。
他這種表現讓顧之立更堅定自己的態度,果然是個無法挽救的戀愛腦,就這麼困著他好了。
為了自己和兩個孫子的安全,顧之立還將兒子單獨關在一處房子裡;至於讓他再多生兩個孩子,顧之立想都不想了。
兩個雙胞胎孫子已經四歲,可以看見的聰明靈秀,難得還有他們姑姑和媽媽那樣的大局觀,顧家後繼有人。
歲月無聲,華夏如同巨龍崛起,國家的發展是人們想都不敢想的快速;人事也發生著變化,已經步入中年的塗一一實現了她的理想,在新一屆選舉中成為外交部長,也是華夏的鐵娘子,她的外交手腕是國際上公認的厲害。
閻闕作為她的愛人後來經常陪著她出席國內的活動,人們才知道這兩人是青梅竹馬走入婚姻殿堂;兩人同樣驚豔的外貌和同樣傑出的成就讓國人仰望,被譽為華夏的明珠夫妻。
顧氏的發展當然更加銳不可擋,董事長連明月被稱為商界巾幗,她的兩個兒子也時常出現在顧氏的各種活動中,被稱為最合格的接班人;至於連明月的丈夫,就沒有在人前露過麵,人們都以為他是一個專心於家庭的男人,是母子三人的家庭港灣。
通過電視和網絡看到這些評論的顧江北已經沒有當初反駁的心情了,他終於認識到了自己就是連明月說的窩囊廢,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仰望著被他痛恨的妹妹,隻能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人前花團錦簇。
他卻如同一隻老鼠一樣藏在家裡,連平常人的家庭氛圍都感受不到。
就是當初被顧江北看不上的陸聽雪現在都是華夏最大的科技公司的董事長,網絡上到處都是對她的讚譽,讚譽她目光遠大,讚譽她一心向善,大力扶持國家的科技發展和慈善事業,羨慕她有相濡以沫的愛人和美滿的家庭······
顧江北怎麼都想不通,塗一一有閻家的背景,能走到這樣的地步也就算了;可陸聽雪憑什麼,她當初哪裡有陸聽雨的優秀,為什麼聽雨就淪落到平常,陸聽雪卻有這樣的成就?
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明明是顧家唯一的繼承人來著,想當初在南市他和慕連城也是人們景仰的青年才俊,怎麼就走到了現在的模樣。
所有的榮耀和掌聲與他們毫無關係,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明明這些榮耀和掌聲都該是他們的。
為什麼!
第202章 青梅煮酒(36)
又過了幾年, 顧之立終於走到了生命的儘頭,連明月和兩個孩子陪在病房, 就連顧江北也被保鏢推著守在病房。
這幾天他和兩個孩子相處的時間總算多了, 還想著和兩個孩子親近一下,可是兩個孩子卻對他並不親近;隨著他們的年紀長大,連明月也沒有隱瞞他們為什麼這樣對待他們的父親, 說了他當年和陸聽雨那些醜事。
兩個孩子本來就被祖父帶大,又被母親引導著進入公司, 還有姑姑對他們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們對顧江北這個父親本來就淡淡;聽說了當年的事,對這個父親更沒有親近之意,所以顧江北對他們的示好也被他們客氣謝過, 哪有尋常父子間的親情。
顧之立彌留之際, 塗一一和閻闕終於趕到病房;顧江北一看到他們進來就冷哼一聲,看著妹妹的目光裡都是恨意。
對於他這個徹底的窩囊廢, 塗一一是懶得看他,倒是閻闕, 雖然已經是蜚聲國際的科學家,但對於愛人的護短依舊沒變,上前就踹了顧江北的輪椅一下,直接將他踹倒在病房角落裡, 看他從輪椅上摔下來也無動於衷。
還是兩個孩子上前將他扶起來, 但也隻是扶起來;顧江北憤恨盯著兩個兒子,罵他們白眼狼,父親就在他們麵前被侮辱他們也不知道和對方爭論。
兩個孩子根本不管他的罵聲, 他們有眼睛, 當然看到是父親先那麼看姑姑的;這麼些年, 他們當然知道姑父有多護短,這已經很客氣了好不好。
躺在病床上的顧之立當然看到了這些,蒼老的麵容上有掙紮有怒氣,盯著女兒艱難問出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
“一一,你是不是恨你大哥?”
抬手讓保鏢出去守著門口,隻留下一家人,塗一一才淡聲回答。
“他還不值得我浪費心神恨他,不過是討回些公道罷了。”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她,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就他們知道的,從塗一一回到顧家,顧江北就一直沒有在她麵前討到好處,怎麼就說起公道這個詞了。
“我的好大哥,父親不知道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年,你看著我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心虛和愧疚?”
顧江北的臉上先是羞慚,緊接著就振振有詞:“是我當年換了你,可要不是我換了你,你能遇到閻家這樣的靠山?”
彆說,顧江北剛找到妹妹的時候是有點心虛和愧疚來著,畢竟他不是一個徹底的壞人;後麵知道塗一一被閻家收養,閻家人還這樣重視她之後,他這點心虛和愧疚都消失無影蹤了;甚至他還理直氣壯想著,要不是他先換了孩子,塗一一哪有這樣的好運氣。
一屋子的人都震驚失色,就連顧江北的兩個兒子也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他們根本不敢相信,他當年也才六歲,是怎麼做出這種事的,現在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塗一一並不管他,說不如她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她把陸聽雪和她說過的原劇情改為陸聽雪夢到的前世說了一遍,然後看著顧江北冷笑。
“我能遇到閻家的前提,是我受不了塗亞男的虐待跑到廢棄廠房躲避,這才遇到了阿闕;也是我無懼生死救下阿闕,才有了閻家人收養我;也是我真心以待,才換來了閻家人對我的愛護和重視,這些和你顧江北有一分的關係嗎?”
“如果我當時退縮一步,我和阿闕都會死在那個廢棄廠房裡,所以顧江北,你覺得我從你這裡討回一點公道有錯?”
看了一眼屋子裡呆愣的幾個人,塗一一清淡分析起來;如果沒有她在閻家接受的教導,她就會如同陸聽雪說的原劇情一樣,等到顧家接回她後,顧之立這樣權衡利弊的人當然不會重視她,陸聽雨依舊是顧家的大小姐。
“更何況,顧江北,你自己心裡清楚你當時為什麼要迫不及待接回我這個親妹妹,並不是血脈親情的牽絆,而是你想要有光明正大追求陸聽雨的身份;你說,我用得著感謝你麼?”
轉頭看向病床上喘著粗氣的顧之立,塗一一的神情依舊冷淡。
“還有父親您,就算您當時因為母親的離世悲痛難抑,可您是成年人,難道您不知道這是當時的醫療條件所限造成的?是您先表露了態度,顧江北才敢換孩子,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顧之立急著分辨:“不是···這樣的,一一,我當時隻是太悲痛···忽略了你,我沒有想過不要你。”
冷哼一聲,塗一一嗤笑:“您還真是嘴硬啊;其實這些我還真不恨你們,人生際遇無常,更多的是看自己的選擇;我倒慶幸我沒有長在顧家,隻看看顧江北和陸聽雨就能看出您根本不是一個好父親。”
“聽說母親當初懷著我的時候充滿了期盼,她如果知道您這樣對待她拚著性命生下來的女兒,還能愛您這個丈夫嗎;她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換了妹妹,還早早就對養妹起了不倫的心思,她還能不能安息?”
“就這,父親您也好意思標榜深愛妻子?”
顧之立麵上都是驚慌失措:“不會的,勝男不會怪我的···我那麼愛她,她不會怪我的···”
“她當然會怪你!愛不是您這樣的,如果換成一個真正愛妻子的丈夫,他會因為妻子的離世悲傷,但他更會心疼這個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的孩子,會把父母雙份的愛補給這個孩子,這才不辜負妻子的心意和付出。”
“一一,你也恨我?”顧之立喘息著看向這個女兒。
塗一一搖頭:“我說過,我不恨你們;對於您這樣隻衡量利益的父親,我就用利益回報您,親情沒有;對於顧江北這樣自私自利的腦殘,我就讓他品嘗跌落雲端的滋味。”
“你們也彆不認,但凡我不是現在這樣的優秀,我回到顧家的下場就是陸聽雪夢到的那樣;所以,父親也彆怪我對顧江北不留情,前世是我捐出的腎救了您的命,今生我用醫術救了您,已經還清了您的生養之恩;而且您應該慶幸,雖然我讓顧江北跌落雲端,可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如果沒有我和嫂子的強勢,顧家的家業恐怕就會如前世那樣被顧江北拱手送給陸聽雨,哪裡還能輪到您兩個孫子繼承。”
“現在我來送您最後一程,也把當初的一切告知您,讓您明白,不是我不想親近您和顧江北,是你們先放棄了我,所以也彆想從我這裡得到親情;但父親放心,您最掛心的不過是顧家的聲譽,就算是回報您配合我收拾顧江北,我會幫著嫂子和兩個侄子,顧家隻會是他們的,顧江北就彆想了。”
怔怔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清冷的女兒,顧之立總算明白兒子為什麼會落到這一步,還真是這個女兒的手筆,他還心甘情願當了她的工具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他竟然難得對兒子升起一絲憐憫和心疼。
“一一,是我的錯;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對你大哥趕儘殺絕,怎麼說他也是你的親大哥。”
“父親說什麼呢,我當然不會對顧江北趕儘殺絕;當初我就堅定想法,隻要他嘗嘗跌落雲端的滋味,也讓他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這才是殺人誅心的法子不是麼,您看他現在不就是一個徹底的廢人了。”
女兒笑的那麼明豔,歲月並沒有折損她半分風華,可顧之立就是覺得毛骨悚然,這個女兒太可怕了,兒子以後隻怕會更淒慘;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兒子變成現在這樣,他竟然是女兒最大的幫手。
“嗬嗬”兩聲,再說不出一句話,顧之立帶著滿心的驚懼和愧疚,更或者說還有遺憾和不甘心,滿心陳雜溘然長逝。
塗一一也覺得身上終於輕鬆,這麼多年她待這個親生父親確實冷淡,可心裡總是有一點怨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聽雪說的原劇情的影響;今天她是特意趕來說這一番話的,就是要讓顧之立帶著對兒子的擔憂和遺憾離開人世。
他不配祥和安樂的離開人世。
轉身看著連明月和兩個侄子,塗一一清淡表達自己的態度。
“冤有頭債有主,今天我所為隻是為我自己討個公道,該討回的我已經討回,不會牽連你們;就像剛才我說的,你們母子一直以來都光明磊落,我會一直幫著你們,隻要你們能堅持原來一直做的。”
轉頭看了一眼還在喘粗氣的顧江北,對母子三人叮囑:“我並不是誇大其詞,顧江北就讓他一直這樣窩囊著就好;他是個很自私的人,但他對陸聽雨是真正的無私,你們最好不要讓他接觸到任何權利,免得他把你們的辛苦便宜了外人;就這麼養著他吧,這才是他最應該有的生活。”
連明月拍了拍她的肩長歎:“難怪你這些年一直對父親淡淡的,這也是你了,要換成我,早不給他看病了;顧江北這樣也是他活該,做出那樣的事情就彆想你原諒他,你也沒有原諒他的理由;放心吧,你兩個侄子和我一樣能分辨是非,不會記恨你,咱們還像以往那樣相處就是。”
塗一一點頭,說她還要回去請假,讓嫂子多辛苦主持葬禮。
等她和閻闕離開之後,連明月看著顧江北一個勁兒的搖頭;難怪她一直覺得這個小姑子對這個哥哥不屑言辭,她的感覺還真沒錯。
把親妹妹換到彆人家,這家夥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連明月都懷疑他有沒有腦子這個東西了,這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不管顧江北的無能咆哮,連明月又叮囑了兩個兒子一番,讓他們不要怨恨姑姑這樣對他們的父親,這是他罪有應得。
兩個孩子也是一言難儘,自己的父親做出這樣的事,他們哪裡好意思怨恨姑姑;就像姑姑說的那樣,如果不是她夠優秀,還不知道她怎麼被塗亞男那個女人虐待呢,恐怕她也不會有現在的成就。
見兒子的眼神清澈,確實分得清是非,連明月放心了,招呼著他們開始準備老頭子的後事。
至於顧江北,又被保鏢推回家裡,這些事就不用他出麵了,葬禮的時候露個麵就好了。
第203章 青梅煮酒(完)
從醫院出來, 閻闕牽著愛人的手,笑吟吟問她這回是不是真的再無遺憾了, 塗一一隻用力攥緊愛人的手, 他懂她。
其實她並沒有說假話,因為她並沒有經曆陸聽雪說的劇情中的一切,所以她是真的不恨顧之立父子;但她又總覺得自己或許並不是真正的劇情中的塗一一, 她總感覺自己是另外一個塗一一。
現在的塗一一不恨顧之立父子,劇情中的塗一一必然是恨的;所以塗一一才會在顧之立臨終前說清楚這些, 不想他那麼圓滿的死了,就當是為了劇情中的塗一一做點什麼。
至於真正導致劇情中惡毒女配下場的男女主,慕連城現在的處境可不如顧江北這個男配;雲家小姐可沒有連明月這裡的忌諱,何況慕家主夫妻早幾年前就離世了, 雲小姐徹底掌權, 慕連城連他的分紅都拿不到,全看雲小姐的心情度日。
想來男主現在的心情更憋屈, 這樣的處境對於他和顧江北這樣曾經風光無限的人才是最大的折磨。
女主陸聽雨在西北的日子也不好過,本來她的丈夫還算喜歡她那種煙雨江南的氣質, 可生活在一起之後,她的孩子和丈夫的孩子矛盾越來越多,她自是偏著自己的孩子,丈夫當然不滿。
孩子之間的矛盾弄的她心力憔悴, 隨著年齡的增長, 她和慕連城的孩子越來越叛逆,甚至早早就混起了社會,跟著一幫小混混搶劫的時候被捅傷腹部, 還被判了刑;她的丈夫堅決不救人, 因為她身上已經沒了曾經吸引他的容貌和氣質, 男人借機和她離婚,很快又娶了一個年輕的女孩。
連明月得到的最新消息,陸聽雨又跟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連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孩子也不管了;可以預見,等到那個孩子出來了,還不知會不會怨恨和報複她這個母親,到時又是一地雞毛。
至於陸家,現在早不複當時的風光;陸建業夫妻先後離世,陸聽雪自認已經還清了他們的養育之恩,沒有再管她的兩個哥哥;他們根本就不善經營公司,很快破產,現在也成了普通的打工一族。
塗亞男當時從監獄出來,陸聽雪並沒有接她來北市,隻在南市給她買了個房子,每個月給些生活費,多了的沒有;大抵是知道閻家人對塗亞男的態度,再加上她自己也看不上塗亞男做出來的那些事,並沒有帶丈夫和孩子去見過塗亞男,隻在塗亞男臨終時她自己去見了一麵。
對於塗亞男來說,孤獨終老也是一種折磨了。
顧之立的葬禮之後,塗一一又專心投入到工作中。
又兩年,她和閻闕先後送走閻陌夫妻,和閻峰、閻峻兄弟之間更加親密,閻家人的團結和精神並沒有因為長輩的離世而減少分毫。
退休後,塗一一專心陪著閻闕整理他手裡的資料,兩個人更加懂得享受生活,閻家的孩子們也經常過來陪他們,喜歡聽他們講起曾經。
時光不會為任何人停留,隨著幾個兄長的先後離開,閻闕也在愛人的懷抱中離世;彌留之際,他告訴愛人此生最滿足的就是和愛人幼時相識,青梅竹馬長大,牽手一路走過來,此生無憾。
塗一一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滿足,愛人和自己危難中相識,一路陪伴著長大,互相成全和扶持,青梅煮酒,情意醇厚。
閻闕離開後,塗一一也不過半年無疾而終,後輩們都知道她是不習慣沒有愛人陪伴的日子,追隨愛人而去。
兩人一個是蜚聲國際的科學家,一個是聞名國際的華夏鐵娘子,他們的葬禮自然盛大,多少學生和後輩都來相送。
網絡上也有很多聲音追悼兩人,說他們就是青梅竹馬最好的詮釋;南市的很多人忽然想起當時南市公認的一對青梅竹馬,想想慕連城和陸聽雨兩人的結局,都忍不住唏噓,他們兩人實在當不起青梅竹馬這樣的美好。
塗一一的神魂剛從往生鏡出來,就看到閻闕和崔鈺、白無常等在旁邊,還有剛出關的塗山鉞;見到她回來,小崽子撲上前抱著她的胳膊就是一通撒嬌。
見小崽子的修為精進不少,塗一一頗為欣慰,揮手就把這次任務的一半功德金光給了他,讓他回去融合。
還不等崔鈺說話,閻闕就裹起愛人的神魂回了塗山闕府。
判官大人跺腳:“大人還真是迫不及待,不過分開幾天的時間,就不能等我把話說完麼。”
扣住愛人的腰身,黑無常擁著他回了判官殿。
“不過就是其他幾界的無能狂怒,大人根本不在意;沒個兩天他們出不來,咱們也回吧,任務之前再說也不遲。”
崔鈺能怎麼辦,隻能跟著愛人回去;他現在可不是單身狗了,他也可以和愛人醬醬釀釀。
果然,兩天之後塗一一才從神殿回到塗山闕府;先看了眼塗山鉞的修煉,幫他徹底穩固神魂,然後去了第五閻羅殿。
得到她終於出現的消息,崔鈺拉著黑無常直奔而來。
這次他們稍微等待了片刻,塗一一和小崽子都不在,第五殿總是有那麼幾件事需要她定主意的。
忙完公事,三個人這才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說話。
崔鈺是真的頭疼,這女閻羅每次都按照本性行事,利落抽身;她自己是爽了,可那些被她虐的心肝脾肺腎都疼的六界任務者不爽啊,連帶著其他五界的大佬們也不爽。
現在崔鈺都懷疑,閻君大人給這女閻羅搶這個任務,一是為了讓她曆練心境,二大概就是給其他五界找不痛快。
好麼,閻君大人和女閻羅都爽了,壓力都給到了崔鈺這裡,他也很煩和其他五界的人打交道好不好。
沒辦法,誰讓判官大人是冥界最講道理的鬼呢。
“上個小世界的劇情就是陸聽雪提示殿下的那樣,可因為殿下早早和大人重逢,徹底遠離了主角團;殿下的行事雖然有所收斂,但本官就不明白了,你怎麼會和連明月、陸聽雪攪和在一起的。”
“這回殿下是沒動手,可你站在這兩人身後,連明月又幫著男主的妻子,你們幾個女人徹底架空男主和男配,主角團折戟沉沙;還是以往的慣例,男女主來自天界,這回天界的任務者被殿下聯合魔界及修仙界的任務者虐了個身心俱傷,天界當然不乾。”
塗一一哼笑:“這次本殿可沒動用武力,也沒有搶奪男女主的光環,他們還想如何?”
嫵媚的眉眼微挑:“你說連明月是魔界的任務者?”
說到魔界這次的任務者,判官大人也很意外:“按理說陸聽雪這個任務者來自修真界,她能和殿下有相同的三觀很正常;倒是魔界這次的任務者實在出乎預料,也不知她怎麼會主動搭上殿下;這次的任務魔界居然也算贏麵大,可不振奮非常麼。”
“你是和閻君大人快活去了,這兩天魔界的魔尊竟然和本官聯絡,急著打聽殿下下次的任務去哪個小世界,想來是打定主意要沾殿下的光到底了。”
“這可不是沾光的問題,還是任務者自己的心性問題;之前本殿去過的小世界不是沒有魔界的任務者,不也結局淒涼,可見還是這次的任務者心性不同於以往。”
她說的崔鈺如何不明白,他可是經常在往生鏡前看小世界進程的,當然也知道了魔界這次派出的任務者竟然是他們的北域魔君,算是魔界的女羅刹,也是個戰鬥狂魔。
這位魔君和塗一一這個女閻羅可算是性情相投,兩人的經曆也差不多,難怪在小世界的三觀一致。
問題就出在這裡,這個小世界的任務者眾多,有四界的優秀戰力參與;想也知道是其他幾界防範冥界的女閻羅的,可誰能知道還有這種發展呢,魔界和修仙界的任務者都算是投靠了冥界的女閻羅。
最後冥界的人都不用費力,隻通過魔界和修仙界的任務者就達成所想,被虐的還是天界的三個任務者。
這可真是個令人無語的結果。
天界的大佬當然不高興,這不就首先問責冥界麼;崔鈺都能想到,魔尊這兩天的日子也夠煩的,但從那家夥還能聯絡他問冥界的安排就知道,那家夥也絲毫不怵天界的那幫人。
隻是修仙界的大佬要頭疼了,修仙界可是一直附庸天界的;這次的任務者本來應該襄助天界的任務者,誰知道她竟然成了冥界的工具人。
“為了防止上個小世界的情況,這次的任務各界大佬們還是決定消除你們所有的記憶,劇情提醒也沒有了,避免再出現陸聽雪這個本該是炮灰女配的人跑去聯合惡毒女配。”
塗一一不在意,這不是正常的麼,之前又不是沒有過,不明白判官怎麼還要說一次。
果然判官大人麵上為難:“這次他們還特意找了一個小世界,殿下這個惡毒女配是個身世毫無背景,本身還病體纏綿的,大抵他們是防著殿下的武力···”
“不過有一點本官覺著不錯,就是殿下這次的身份也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崽子;本官看塗山鉞鬼體凝實,神魂穩固,正是需要一次曆練心境的時機,這個小世界就不錯,殿下看呢。”
恰好尋來的塗山鉞聽到自己可以去跟著阿娘曆練,當即樂著點頭。
瞪了他一眼,塗一一有些好笑:“你倒是膽子大。”
這可不是膽子大的原因,塗山鉞也笑,還不是因為有阿娘麼;他相信阿娘,無論是在什麼樣的困境下,都有扭轉乾坤的能力。
更何況還有舍不得阿娘的阿父,六界的任務者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這不是異想天開算是什麼。
塗山鉞還挺享受跟著阿娘曆練的過程,他自己確實也能成長不少。
第204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1)
晉朝王都定北侯府正院, 斜陽籠在窗欞上,寢屋門口守著兩個十幾歲的丫頭, 屋裡有極低的話語聲, 就連守在門外的丫頭也聽不真切。
方醒轉的少婦麵容疏淡,懶散倚靠在床頭角櫃上,闔目聽奶嬤嬤說話。
“我的小姐, 你可真是要嚇壞老仆;老爺和夫人都不在了,你要是再有個什麼, 可不是要老仆的命麼·····”
少婦感覺寒意浸骨,隨手攏了攏半搭在腰間的錦被,繼續闔目。
王嬤嬤卻並不知自家侯夫人正在闔目想事,苦口婆心接著勸說。
“要老仆說, 不過是些碎嘴子的家下人混說, 侯爺和老夫人都沒說什麼呢;怎麼說您都是這定北侯府的侯夫人,膝下還有大郎君那樣聰慧伶俐的嫡長子, 憑她是誰都越不過你去,何必自個兒先想不開呢。”
“小姐的身子骨打小就不好, 生大郎君的時候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就算是為了已經去了的老爺夫人,還有大郎君著想,小姐也該顧及自個兒的身子才是···”
原來這少婦正是定北侯燕離的發妻塗一一。
塗一一本是禮部侍郎獨女,父母中年隻得一女, 且還隨了母親的弱症, 出生後就藥湯不離口,父母精心照顧方才磕磕絆絆長到及笄之年;為了這個體弱的女娘,侍郎大人是殫精竭慮籌謀, 早早收了一同僚嫡次子為入門弟子。
所圖的不過是嫡次子不必繼承家業, 也能分得一二分家產;且有他在學業上幫襯, 取得功名很容易,怎麼說也會在成婚後善待自家女娘。
可謂是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怎奈當今聖上忌憚武將,尤以世代鎮守北疆的定北侯府為最;也不知聖上心裡如何謀算,忽然下旨將塗一一指婚給當時的定北侯世子燕離,震驚了王都所有人。
無他,定北侯世子燕離俊美風流,少年成名,早早就在北疆戰場一戰成名,是王都所有閨閣女郎的春閨夢裡人;而塗一一,家世不過爾爾;雖說形容溫婉,但身有弱症就是最大的缺陷,誰知她能活到多久。
一道賜婚聖旨打破了兩家的種種籌謀,便是再不甘願,也隻能滿懷涕零叩謝聖恩。
塗一一嫁到定北侯府不過一載,父母先後憂懼過世,她僅有的依靠也沒了;定北侯府上下甚至私下議論她刑克六親,夫君本就冷落她,婆母更是不待見。
好不容易在第二年她身懷有孕,能喘一口氣;公爹定北侯卻戰死疆場,塗一一刑克六親的黑鍋又被人們提起,婆母甚至不顧她有孕,幾次痛聲咒罵。
世子燕離臨危受命,承襲定北侯爵位,奔襲北疆接過軍務,隻留塗一一在侯府侍奉婆母。
驚懼和憂思之下,塗一一早產下一個男嬰;幸而她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嬰兒卻難得康健,總算是減輕了一點婆母的苛責。
如今小郎君已經總角之年,健康又聰慧伶俐,延請名儒教導學業不說,還有府裡的武師傅教授武藝。
按當下的人們看來,塗一一也算是有了依靠,她的日子應該不算難過;自己是握有實權的侯府當家夫人,膝下有侯府嫡長孫,難得的是定北侯燕離是個潔身自好的,後院並沒有妾室和通房。
就算燕離對塗一一這個正妻冷淡,隻要她能賢惠大度,耐心等著小公子長大,總是能成為侯府老夫人的,那時候當然有的是後福。
之前的塗一一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她明白自己除了有父母逝去後留下的些許資財,其他任何依靠也無;定北侯府又手握北疆二十萬大軍的軍權,炙手可熱,她一個常年纏綿病榻的婦人,能在這侯府立足就夠了。
父母去世前都拉著她的手反複叮囑過,說因是聖上賜婚,再爭氣些生下嫡長子,就算定北侯燕離再不喜歡她這個夫人,也不好違背聖意苛待於她,讓她自己往開了想,熬一熬也就是一輩子了。
深知自己病體虛弱,也再無依靠,塗一一也就這麼安心守在侯府後院;夫君幾年不回家,她雖然心裡有牽掛,也有怨言,卻也不敢多問,隻在心裡鬱鬱。
倒是她生的大郎君燕君沐是個極為孝順的,不隻在祖母麵前為她這個阿母轉圜,日日下學了都會過來陪她說幾句話,讓她的日子更有盼頭。
哪知道這樣小心翼翼的日子還是被打破,北疆的大戰持續了兩載有餘,定北侯終於率軍將外族趕回草原深處,晉朝的北疆暫時沒有隱憂;聖上下旨勞軍,定北侯燕離也要回王都休養幾年。
定北侯府如同過年,上下煥然一新不說,就是老夫人楊氏也日日帶著笑臉,闔府等著男主子歸家。
今日正是定北侯燕離歸家的日子,滿府幾個主子等在前院正廳;燕離要先去皇宮述職,之後才會回到侯府,但無論老少都掛念他,當然都在正廳翹首以待。
最先等到的卻是燕離從北疆帶回來一嫵媚美顏的女娘,已經攜她一起入宮的消息;還是被燕離打發先回府稟報消息的親衛說了詳情,這女娘乃北疆守將李霽之女李琳琅。
李霽一門三父子都死在北疆之戰中,李霽還是為了保護定北侯燕離而慘死在亂箭下;得知噩耗的李夫人拔劍自戕,殉夫而去,滿門忠烈隻留下李琳琅一女。
可悲、可歎。
定北侯不忍忠烈之後孤苦無依留在北疆,遂在回京見駕時帶著她,要將她留在侯府養著;此時李琳琅和侯爺一起入宮,也是侯爺的意思,說要為她在聖上麵前爭取李家恩賞;有了恩賞,李琳琅也有了倚仗,日後論嫁之時自然水漲船高。
若真是這樣,塗一一這個侯夫人也不至於心疾複發回到屋子裡歇息;她是在張羅家下人準備客院的時候,聽燕離的親衛說侯爺的意思,要將正院旁的碧波苑給李家女娘住。
理由當然是侯爺不放心,要親自照看著。
又聽到一旁搬行李的親兵低聲議論,說這回侯爺總不能辜負李家女娘的一腔深情了;怎麼說李家滿門都是因侯爺而殉公,聖上也不會薄待李家女娘,想來侯府會多一個女主子,侯爺怎麼也該以平妻禮迎娶···
塗一一甚至聽到燕離的親衛低聲議論,說要不是當年聖上賜婚,侯爺怎麼會娶現在的夫人,整日裡病怏怏就罷了,還不能像李家女娘那般與侯爺策馬並肩···
驚怒之下,塗一一心疾突發;但她還是謹守禮法,讓人去正廳和老夫人說了一聲,自己回了正院稍事歇息,想著緩過疼痛之後再去正廳。
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王嬤嬤也聽到了那些議論,隻能先勸說自家小姐寬心。
抬眼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估摸了現在的時辰,塗一一掀開錦被下床,整理好儀容和服飾,邁步往前院正廳行去。
王嬤嬤不放心還想跟著,被她眼風掃過,隻得諾諾留在院子裡,隻有四個婢女跟上去了。
到了正廳,步子還未邁過門檻,就聽到上首傳來婦人的冷哼之聲;稍作停頓,塗一一端莊邁步而入,並未說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著。
她下首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郎君,著一身天青色錦袍,恭敬行禮。
“聽聞阿母方才犯了心疾,兒憂心難耐,不知阿母可是大好了?”
塗一一頷首,溫言細語:“無礙,不過是這幾日連著受累才會引發舊疾,稍事歇息就無事了。”
更下首坐著的一對年輕夫妻和兩個年輕女娘皆瞪大眼睛,長嫂怎會如此說?!
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上首的老夫人。
果然,老夫人麵沉如水:“我倒是不知,本該侯府主母分內之事怎的就勞累了;若照塗氏你這般說法,王都內的世家宗婦是不是都要抱怨婆家苛待了。”
廳內眾人都垂手不語,老夫人的黴頭還是不要觸碰的好;長嫂也不知怎的了,往日那般唯唯諾諾,現下竟是如同變了個人。
被指責的塗一一麵上並無異色,清冷道:“往日裡由著母親糊塗也便罷了;如今侯爺是要在王都住上幾載的,且我聽聞侯爺還要安置忠烈遺孤住在侯府;若母親還是如這般把著府中中饋,隻叫宗婦貼補嫁妝管家,傳出去···怕是侯爺的頭都抬不起來了。”
“且,二弟與二弟妹雖是庶出,可我也沒見王都哪個世家有庶出兒媳不能幫著宗婦掌家的,兒媳當然會勞累。”頓了頓,她又語重心長道:“母親也想想,二妹與三妹業已定親,您若是還如現在這般,她們跟著我這個長嫂學會的不也是貼補娘家嫁妝管家,母親難道不心疼?”
還未等老夫人罵人,塗一一又恍然大悟道:“瞧我,在母親眼裡自家女娘與兒媳必然是不同的,母親當然不會允許兩位妹妹拿著娘家的嫁妝貼補夫家,竟是我白操心了。”
廳內幾人的頭垂得更低。
隻有塗一一下首的名喚燕君沐的小郎君低頭偷笑,阿娘果然不會變;小崽子確定了,這醒來的侯夫人已經換成了自己的阿娘。
上首的老夫人抖著手指著塗一一,“你···你···”個不停。
竟是被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老夫人身後的管事嬤嬤當即站出來代主子指責:“侯夫人此等悖逆之舉是何意,竟是將禮儀法度丟到腦後,這便是文官之女的教養麼···”
“執書、執墨。”塗一一淡淡叫人,二婢躬身應諾。
“李嬤嬤掌嘴十下,也教教她何為禮儀法度。”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啜飲,茶盞放在案幾上的聲音如同警示。
第205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2)
帶著一絲病氣的嗓音不容人忽視。
“主子說話, 哪有你一個下人張嘴的份兒!”清淡的聲音如同擊石:“也是母親慣來好性兒,縱出來你等這般不知輕重的東西;文官又如何, 當今皇後娘娘出閣前亦是禮部尚書府上的女娘, 李嬤嬤這般言論傳出,是想葬送定北侯府的百年基業麼,真是其心可誅!”
正要撒潑的老夫人被氣了個倒仰, 可她又不敢非議皇後出身,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腹被押在中間掌嘴;轉瞬之間, 老夫人的臉上就變幻幾種顏色,眼看著眉眼上翻就要厥過去了。
廳內幾人偷眼打量這位長嫂,麵容依舊冷白而溫婉;身上穿的還是白日那套裝扮,藕荷襦衫, 秋波色長裙, 蔽髻絲毫不亂,並未插戴金飾, 隻一根玉白如意簪。
比起平日她更喜歡的一些素淡衣著,今日大抵是為了迎接侯爺回府, 算是鄭重裝扮了。
即便是盛裝打扮,依舊難掩她的一臉病容,蒼白的唇色便是口脂也遮蓋不住。
但幾人就是覺得長嫂如同換了一個人,畢竟她平日可不會這樣反駁老夫人, 更彆提當眾給老夫人沒臉。
年約十六的二娘子燕語鶯忍不住起身, 張嘴就要罵人;她和定北侯燕離都是老夫人嫡出,當然要維護阿母的顏麵。
可塗一一隻抬眼清淡看著她,燕語鶯一時竟然不敢說話;怪哉, 平日這病鬼可沒有這樣的氣勢。
看著倒有幾分宮宴上見過的皇後娘娘的氣勢, 不怒自威。
轉而又想到這病鬼不過虛張聲勢, 燕語鶯伸手指住她就要張口,卻被廳堂外傳來的聲音打斷。
“這是怎麼了,怎的二妹站在這裡?”
轉頭看到是大兄回來了,燕語鶯有了靠山,當即梗著脖子告狀;老夫人也不顧長子身邊還有外人和宮侍,跟著哭哭啼啼······
塗一一抬眼打量自己這位闊彆近五載的夫君,倒是生的一張會騙人的臉,難怪王都所有女娘都針對自己這個定北侯夫人。
剛從皇宮回來,燕離的甲胄未除,玄色長袍,外套絳色皮革和金甲,墨色暗紋長靴,將他挺拔健碩的身姿襯得如鬆柏;在北疆征戰五載,他的膚色略有些麥色,將鋒銳的眉眼、懸膽和薄唇催生出一點野性之美。
廳內幾人都滿目崇敬看著他,就連他身邊的媚妍女娘看著他的眼眸裡也儘是傾慕。
小郎君燕君沐微微撇嘴。
塗一一眸中亦平淡,不隻眸中平淡,就是心中也淡淡;這會兒她自己都懷疑,後晌因為夫君要娶平妻而傷心暈倒的人還是不是她。
此時她可以確定,看著這位夫君,她心裡沒有半點漣漪;看來這樣被刺激一下也很好,不用為這個人情緒起伏,身子當然能更好一些。
就在塗一一暗自琢磨的時候,燕離打斷了同胞妹妹尖酸刻薄的話;真是個蠢貨,就看不到他身邊跟著的宮侍?
這般大咧咧說侯府中饋儘在老夫人手中,平日還要管家的侯夫人用嫁妝貼補家用,讓宮裡的貴人怎麼想他定北侯,一屋不掃何以鎮守北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嗬斥胞妹退回座位,燕離這才溫和與宮侍道見笑了,因他常年在北疆,母親對唯一在跟前的女娘難免縱容了些;現下他將要在府中休養,自然會管教家人。
那宮侍也隻是笑笑,道侯爺軍務繁忙,難免顧不及府裡的瑣事,稍事整飭就好,免得哪日不小心衝撞了貴人,為難的也是侯爺您。
之後就是宣旨,廳內所有人跪地聽旨。
因燕離這一次徹底擊退外族,換來北疆的安穩,聖上念其戰功彪炳,晉封定北侯燕離為超品燕國公;其母自然也成了老封君,其妻塗一一為一品國公夫人。
聖上還特意下旨要燕國公嫡長子燕君沐入宮做三皇子伴讀,道兩個小郎君年歲相當,自是要從小親近 。
塗一一看著地麵上的磚石,這哪是榮耀,分明是聖上忌憚燕離;迫於形勢給了他國公爵位,卻要將燕君沐送入宮中當作質子扣押。
就在沉思間,宮侍又宣讀了第二道旨意,聖上感念守將李霽滿門忠烈,特恩賞忠烈之後李琳琅縣主爵位,賞賜金銀若乾;念其在王都沒有親族,恩準其客居燕國公府,國公府眾人當以禮相待。
宣讀過旨意,眾人起身之後,宮侍還特意與塗一一說話,道皇後娘娘為國公夫人歡喜,讓她得空入宮敘話。
塗一一頷首。
就在宮侍與她說話時,隻是隨意一瞥,她就看到了燕離麵上閃過猶豫,他身邊的李琳琅卻滿眼的喜色。
不動聲色和燕離送宮侍走出廳堂,李琳琅自然也跟著燕離,乍一看,還以為燕離與妻妾同行。
等三人轉回廳堂,眾人的麵色各異;老夫人和燕語鶯的麵上儘是歡喜,燕語鶯甚至得意瞪了塗一一這個長嫂一眼;庶出的二郎君夫人麵色複雜看了長嫂一眼,隻怕長嫂以後的日子更難過了。
小郎君燕君沐卻毫無異色,甚至還能看到一絲輕蔑的笑意;當然,也隻有塗一一看到了,蹙眉思索,自己這個兒子什麼時候這樣不穩重了?
長途跋涉回來,還在宮裡耽擱了不少時間,燕離有些疲憊;不耐煩聽母親的嘮叨,更是嗬斥了胞妹幾句,這才草草與家人步入膳堂,片刻功夫就放下餐具,說他已然飽了,先送琳琅縣主回院子裡安置。
大抵是還顧及著臉麵,他特意與塗一一交代,讓她先回正院,等他送完縣主,和幕僚議事後就回正院,請夫人稍等。
塗一一照舊平淡點頭應下,她已經能想到這位夫君會與自己說什麼了。
從膳堂出來,塗一一並未如往常那般先送老夫人回榮壽堂,領著燕君沐直接回了正院;老夫人當然更氣,嘴裡嘀咕著斥責之語,在仆婦的勸慰攙扶下回了院子。
塗一一母子倆路上並未說話,回了寢屋,打發丫頭們守在門外,這才看向自己這個兒子。
“說說,你今日是怎麼了?”
小崽子嗬嗬笑:“果然判官伯伯沒有說錯,阿娘真的全都不記得了;幸好還有我這個判官伯伯說的外掛,避開六界的監督,還能給阿娘提醒劇情。”
說著話又皺眉:“不過阿娘這次的身子實在病弱單薄,還有心疾,難怪阿父擔心,要我先來等著阿娘。”
塗一一也皺眉,抬手試探了下小崽子的額頭,並未發燒,怎的就說起了胡話?
“阿沐,胡言亂語些什麼!”
再次成為小崽子的塗山鉞小眉頭布滿黑線,這可有點難辦啊,阿娘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會不會找道士給他驅邪呀······
驅邪倒不至於,但塗一一真的懷疑小郎君是不是撞邪了,想問他這幾日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或事。
“阿娘,我說的都是真的;就算您不信我說的六界的事,那您先按耐住性子等幾日;今晚燕離就會與您說起他心悅李琳琅的事,他還會說那李琳琅現在已是縣主,又是忠烈之後,定然不能做妾的,必要以平妻之禮迎娶。”
看阿娘聽進去了,小崽子再接再厲:“且宮裡的皇後娘娘也不是平白召您入宮的,她是受聖上的安排,要勸說您接受李琳琅以平妻禮進入國公府。”
塗一一不明白:“若是聖上的意思,為何今日不一起下賜婚聖旨。”
“阿娘也不想想,您與燕離當初就是聖上賜婚;當初聖上之所以賜婚就是為了防備定北侯府獨大,這賜婚本就倍受非議,若是您此時鬨起來,聖上的顏麵還要不要了;當然是先勸說您欣然接受,再下旨意。”
原來如此,看來今日在布置客院時聽到的並不是空穴來風。
塗一一煙雨似的眉眼輕蹙,這日子可真是沒法過下去了。
“看你這意思,是盼著我與你阿父和離,那你可想過你自己的境地?”
撇撇小嘴,小崽子輕哼:“難道您就能接受家裡多一個平妻?阿娘的心性根本不會接受;且不說這個,阿娘您有道侶的,就是冥界之主,他才是您的愛人,我的阿父。”
壓低聲音嘀咕道:“燕離算我哪門子阿父;您是不知道劇情,他以後可是會為了李琳琅不時為難您這個原配,甚至為了李琳琅的兒子置我的安危不顧。”
小崽子的聲音不高,塗一一還是能聽清楚的,皺眉問:“照你的意思,你我母子下場皆淒涼?”
看到小郎君重重點頭,塗一一淡淡道:“那就想法子和離罷。”
畢竟是聖上賜婚,想要和離難如登天;但塗一一總感覺現在的自己確實不同以往,竟覺得這也算不得難事,總能找到法子的。
但小崽子很憂慮,阿娘這進入小世界記憶全無,隻有原身之前的記憶,也就是說阿娘的能耐一個都不存,且她這回的身子還這樣病弱,有點為難啊。
“也不算難辦,既你說我以前會很多能耐,想來還是需要熟悉的,隻要熟悉了也許能喚起一兩分以前的記憶;不能用武力,那就用其他法子,你不是說我以前醫毒雙絕,先找些醫書看看。”
目前看也隻能先如此了,若是能喚起阿娘對醫術的記憶,至少能先治好她現在的病症,先保住性命才能圖謀以後;也不知阿父有什麼要事可忙,竟然會晚到這個小世界。
第206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3)
自己這回又是個小崽子, 即便有冥界的記憶,他那些功力也施展不出來呀;還要想法子先苟住自己的小命, 塗山鉞歎息。
“這些事情先不著急, 他們總要經曆過一個勸說的過程,我也要裝模作樣給個回應;你這般聰慧,還有這些記憶, 想來你去給我找些醫書是容易的,先找這些罷。”
這個真不難, 塗山鉞比任務者早進入小世界,就是為了防止其他五界監督之下無法帶著記憶進入;剛進來知道劇情之後,他就針對阿娘要取代的人做了準備,默寫了阿娘教會他的醫術和毒術。
其實小崽子自己也能動手, 可限於他現在這個小不點身體, 還是阿娘能記起來最好。
母子倆敘話差不多,看著夜色也很晚了, 塗一一送小崽子出了正院,讓他不用多想, 這些事情她都能應付,最多不過裝暈先避其鋒芒,她這副病軀再合適不過了。
用小崽子的話說,先苟著, 總能想到完美的法子。
剛回到寢屋換下外裳, 塗一一隨手拿起一本書倚坐在窗前的榻上翻著,就聽到外麵的婢女們行禮問安,是燕離過來了。
並未如以前那般起身相迎, 瘦弱單薄的婦人就那麼倚坐著。
燕離進屋就看到這樣的情形, 濃眉微皺, 很快又如常。
“國公爺勿怪,妾身後晌時心疾發作,難免疲乏些,失禮了。”
她都這樣說了,燕離也不想傳出苛待發妻的名聲,隨口道:“無礙,既夫人身子不適,便不用講那些虛禮。”
他是在前院換了衣裳過來的,此時穿著霜色深衣,身上的肅殺之氣淡去不少;順勢坐在塗一一的對麵,看著婢女們端進來茶水,又默然退出屋子,這才打量幾年未見的發妻。
近五載未見麵,燕離其實已經有些不記得發妻的容貌了;更何況後來這兩年,他的心神和視線被另一道明豔張揚的身影吸引,自然更忽視了家中的發妻。
便是每隔幾月能收到家書,可發妻說的也都是家中瑣事,還有他的嫡長子阿沐的成長···許是文官家的女娘就是這般含蓄,字裡行間他隻能看出發妻掛念他這個夫君的安危,其他情思和綺念是半分不流露。
不像琳琅,肆意宣泄對自己的熾烈情意。
想到心悅的女子,燕離薄唇微揚,坐在他對麵的塗一一自然看清了,也微揚唇角:“妾身近日舊疾發作,想來是無法服侍國公爺的;且妾身生阿沐的時候早產,鬼門關走了一遭,到底傷了根本;您如今已是國公,不可能膝下隻有阿沐一個子嗣,母親也提起過幾次;如今您要在家裡休養幾年,不若妾身與母親商議,從清白人家裡選幾個女娘入府為妾,也能早日為國公爺開枝散葉。”
燕離皺眉:“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正年輕,膝下已有阿沐,子嗣不著急;便是夫人傷了身子,咱們再找名醫調理便是,總能治好的。”
他的態度明確,塗一一暗自鬆了口氣;她也隻是這麼一說,不過是不想在老夫人那裡落下不是,這可是燕離自己不要妾室的。
且,聽完阿沐說的所謂的將來,燕離會為了李琳琅這個真愛空置後院;那就這兩個人郎情妾意沉浸在真愛中就好了,可莫要再禍害那些年輕女娘。
但為難還是要裝一裝的:“可是···母親那裡···老人家一直盼著國公爺子嗣繁盛,妾身又不能再生;若是不能滿足母親的心願,隻怕母親會寢食難安,恐會積鬱成疾···”
沉吟片刻,燕離才抬眼看過來:“既夫人說起此事,我也有一事想與夫人商議。”
總算引出了正題,塗一一也抬眼,安靜等著這人怎麼說。
“接旨時夫人也知曉了,李霽一家皆戰死沙場,李霽還是為了救我犧牲,李夫人剛烈,自刎殉夫···如今隻留下琳琅縣主一個孤女;雖說聖上給了恩寵,但將來無論給縣主找什麼好人家,我總是不放心,所以我想著···”
塗一一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溫婉笑道:“妾身明白了,想來國公爺已然將縣主視作親妹,舍不得她在夫家受委屈。”她的聲音更加善解人意:“那不如國公爺認她做義妹;這樣一來,她既有縣主尊位,還有手握實權的國公兄長,想來無論是哪家也不敢給她委屈受。”
心裡哼笑,不是能坐得住麼,塗一一還就想給這人添堵;且她也不是白說的,與其給一個有孩子的國公作平妻,還不如成為國公的義妹,又有聖上的恩寵,嫁個世家子當個正頭娘子不好麼。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有諸多苛責。
嫁給燕離作平妻,說是平妻,可先後有序,後來的那個在世人眼中還不是個妾?
難為李琳琅現在有這麼多的優勢了。
夫人說的這樣周全,燕離實在撐不住大義了,隻好換了語氣,黯然長歎。
“夫人可知我當初是不喜聖上的賜婚的。”
塗一一暗地翻了個白眼:當誰歡喜似的;當初自己家裡也是給相看好如意郎君的,便是那人家世不顯,可她若真嫁過去,就是念著恩師的情意,她的日子也比現在舒坦。
於是她嗓音清婉:“不隻國公爺不喜,便是妾身,當時家裡也是給相看好了人家的;可聖恩難測,我們不過都是凡塵俗人,總要顧及家族和身後的親人的,再不喜也隻能強顏歡笑,日子總是要過的···”
這回燕離是真的愣住了,他竟不知自己的夫人原來並不曾傾慕於他?
心裡有些悶堵,燕離總算知道她為何從未在家書中訴說思念之情;鬱氣、羞惱等等情緒忽然翻湧,他竟一時間忘了李琳琅,隻覺得心裡有戾氣滾滾而來。
這讓曾經走馬王都肆意瀟灑的國公爺如何接受,他都不曾嫌棄自己的發妻病怏怏,她竟然敢說她也不喜做自己的夫人!
塗一一卻裝作懵懂,抬眼看過來:“國公爺接著說,您不喜我們的婚事,我知曉了,然後呢?”
被她的輕言曼語給噎住,燕離竟然再醞釀不出方才的情緒,隻得沉聲道:“我心悅琳琅,琳琅亦心悅於我,我已與聖上稟明,想要以平妻之禮迎娶琳琅入府。”
忽然看到她籠起來的眉眼,燕離覺得自己好像說的有些重了;就算當初如何不喜這個夫人,他們總歸是成了夫妻,還有了阿沐這個嫡長子;這幾年又全靠夫人打理府中中饋,還代他儘孝於母親,這才有了他安心在北疆戰場的作為。
“當然,夫人也不必擔心;你我是聖上賜婚,你又是先進府的,我們還有阿沐這個小郎君,我當然會以夫人你為尊;至於琳琅,雖說是平妻,也不過是我憐惜她乃是忠烈之後,絕不會讓她挑釁於你···夫人可能欣然接受?”
欣然個屁!塗一一在心裡爆粗口,這人真是好大的臉!
眯了眯眼,已經給了你們康莊大道,是你們選擇不要的,那就莫怪她以後翻臉無情。
塗一一再一次覺得自己不同往日了,她好像很適應這種冷酷無情,難道小郎君說的竟是真的,她原本是個女閻羅來著?
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夫人的聲音,燕離不耐,抬眼看過來。
“夫人可是不願?”
“國公爺是個武將 ,自然對晉朝的禮法不甚了解;晉朝立國百餘年,還從未聽說過平妻這個說法;世家權貴的後院大都三妻四妾,這是當下的約定成俗,可也是尊卑有序。”
轉而又道:“妾身倒是聽說北地有些富戶,因受胡人並妻的影響,喜歡給家裡的夫人們定個平妻稱謂,想來國公爺也是因此想出來這一出。”
“可您想過沒有,國公府是在王都;宮裡聖上的後宮都品級森嚴,便是聖上再歡悅貴妃娘娘,也隻能給一個從一品的貴妃之位,並不能並立兩宮皇後;國公爺剛立下不世功勳,就要新創出一個平妻之位,您就不擔心禦史台的唾沫星子?”
說到這裡,她的眉眼冷淡下來:“或者國公爺是想落一個恃功傲物的名聲?您讓朝中文武和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您?”
“咦,我們晉朝的戰神燕國公,前腳驅趕胡人,後腳又學胡人並妻的做法;您到底是與國朝一致痛恨胡人,還是私心裡媚奉胡人的風俗?”
她這一番話說的委婉而又不客氣,燕離生生感覺後背發寒。
是了,他怎的忘了晉朝以前,包括現在的晉朝,中原地區還真沒有平妻這個稱謂,還真是胡人那邊開始的幾個閼氏並立,北地的個彆富戶為了安撫心愛之人,才想出來平妻這個稱謂。
北地的富戶們當然不需要看重禮法,可他燕離年紀輕輕就是晉朝的燕國公,還是百姓讚譽的戰神;他若是弄出什麼平妻,百官和百姓該如何想他。
這人神色來回變幻,塗一一卻並不著急:“國公爺方才說了,您心悅琳琅縣主,縣主也心悅您;妾身斷然不是那種阻攔真愛的小心眼之人,當然希望國公爺能得償所願,但···這平妻之位,還請國公爺思量。”
燕離猶豫了,此事倒真是他思慮不周了。
“原本妾身不知國公爺心悅縣主,隻是從我們女娘的角度考慮;想著縣主是忠烈之後,聖上又有恩賞,她此時正被整個王都的人注意;若是國公爺認她為義妹,給她準備豐厚的嫁妝,自是一樁美談。”
“但您與縣主兩情相悅不假,可您若是以平妻禮迎娶,朝中百官與天下百姓該如何看您;若以側夫人之禮迎娶,會不會又寒了忠烈與將士的心?”
剛入秋的時節,燕離這個武將竟然後背冒出冷汗,夫人所言才是真正周到細致;可若讓他放開李琳琅,心裡卻更加不舍。
真是左右為難。
第207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4)
燕離第一次有了一吐為快的想法, 夫人這樣溫婉細致,定能理解他的為難。
於是塗一一被迫聽到了晉朝新晉戰神燕國公對於感情的心路曆程。
曾經是王都最負盛名的少年郎, 燕離雖然經常呼朋喚友打馬遊街, 偶爾也會與好友去勾欄瓦肆喝酒聽曲;但他一直有個隱約的心思,就是他好像在等一個喜穿紅衣,明豔嫵媚的女娘。
這個女娘不似王都貴女那般端莊高貴, 也不似王都才女那般溫婉可人,她應該是肆意張揚快意恩仇的。
就是因為心裡模糊的影子和念頭, 燕離雖然年少肆意,卻也知曉潔身自好;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如果那女娘知道他已然有了旁人,必會決絕轉身而去。
便是他知道還未遇到這個女娘, 但每每想到那種轉身而去的時候, 心裡都會窒息疼痛。
聽到這裡塗一一有些一言難儘,淡漠道:“既國公爺心裡早已經有了心悅的形象, 那時為何還要與我圓房;聖上的賜婚無法抗旨,可國公爺那時可與我明說, 我們隻在人前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就好了。”
“我那時已經等了很久,也暗中打聽了不少王都女娘的消息,沒有一個與我心裡的影子相似···我以為不過是我的臆想,恰逢聖上賜婚, 便想著就這樣也好。”
燕離竟然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可想到李琳琅,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誰知我在北疆遇到了琳琅,她酷愛紅衣, 容貌嫵媚中不失明豔大氣;且她炙熱肆意, 會肆意表達自己的喜惡, 騎射功夫更是出色,可與我並肩作戰···她與我心裡那道影子越來越契合。”
說出來就越發順暢,燕離的嘴角都帶著不自覺的笑意:“其實琳琅在三年前初見我的時候就與我表達了傾慕之意,我那時想著已有夫人和阿沐,嚴詞拒絕了;可琳琅是那樣的執著,她說不在意我已有妻室,隻願與我執手並肩···她不顧女娘的矜持堅持了三年,這樣的情意我還怎忍心辜負···”
他好像忽然反應過來與自己的夫人說這些並不妥,沉聲道:“夫人莫要多想,不管我對琳琅是何等心意;你是我的夫人這一點不會變,你對我的牽掛與對府裡的付出我都知曉,絕不會辜負你。”
若不是場合不對,塗一一隻怕會直接對著地麵“呸”一聲,吐出心裡的膈應和惡氣。
這人是哪來的臉,真覺得自己是什麼金銀珠寶了,世人都會趨之若鶩?
又是不忍辜負李琳琅的執著情意,又是不會辜負自己這個夫人的付出,這是什麼都想要,要了還想要。
“國公爺是真心喜愛琳琅縣主的?”塗一一再次確定他的態度。
這人微微頷首,他確信,李琳琅就是他心裡一直掛念的那道身影。
“既如此,如今的形勢下,隻有兩個好辦法;一個就是我方才說的國公爺認縣主為義妹,世人隻會說您高義,善待忠烈之後;一個就是你我和離,之後您以正妻之禮迎娶縣主,世人也會說您有情意重擔當。”
微微抬手打斷他要說的話,塗一一接著淡然道:“隻要國公爺願意拿出一點誠意婉拒聖上此次的封賞,我也會以身有惡疾為由請求和離,無人會非議您。”
“如此,既全了國公爺與縣主的情意,也能讓聖上減少對您的忌憚;至於我,有豐厚的嫁妝,還有阿沐在膝下儘孝,日子也很好過,國公爺以為呢?”
塗一一還真就是這樣想的,雖然阿沐與她說了所謂的劇情,但那些事情還沒有發生;便是念著這幾年侯府給她的安穩日子,她也願意為燕離思慮幾分。
若他真的心悅李琳琅,隻是婉拒這一次的封賞,侯府並沒有什麼損失,還能在聖上那裡減輕忌憚,可謂是兩全其美;燕離如今也不過二十三歲,又手握實權,往後再立軍功的機會有的是,爵位當然也能更進一步。
且對塗一一來說也算輕鬆,她不用費心籌謀就能與這人和離,也不至於走到撕破臉的地步。
端看燕離舍不舍得這次的封賞。
燕離當然舍不得!
不說這是他在北疆五年和燕家軍拚死拚活真刀實槍得來的榮耀,就是老夫人能允許?就是他身後的二十萬燕家軍能允許?
再者,抬首看了眼對麵的人;身軀病弱,麵容即使在燭火下也泛著蒼白,溫婉中卻自有風骨,就那樣淡漠倚坐在榻上。
她竟然不在意自己與琳琅的情意,甚至能如此平淡說出和離,夫妻五載在她心裡竟是半點情分也無嗎?
來時想的所有勸說之詞都拋諸腦後,燕離出離憤怒。
她以為自己真就是那等薄情寡義之人?不說其他,他怎能允許自己的嫡長子跟著要和離的娘親,這不是要讓世人恥笑!
況且她一個病秧子,離了國公府要如何立足;侍郎府早已經換了彆家,她難道以為在嫁妝宅子就能安穩度日?
最重要的,世人該如何看他燕離;雖然是她自己要請求和離,她也確實身有惡疾,難道自己真就能置她於不顧,世人該如何議論他燕離毫無情意,琳琅又該怎樣被世人非議。
“你我乃是聖上賜婚,和離之事再莫提起,這一次我就當你是胡言亂語。”他又軟了語氣:“我知你驟然得知我心悅琳琅,心裡會不痛快;但你要知曉,世道便是如此,哪個權貴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已經過了五年清淨日子,莫要想那些話本子上的故事,那些不過是酸腐文人專門編出來騙你們這些女娘的。”
“再則,琳琅也如你一般是孤女,她又性格疏朗,她已與我說過不會與你爭鋒,你就不能也如琳琅這般大度麼。”
謔,塗一一可真是開了眼;就這樣的人也能被美譽為大晉戰神?怕不是一個糊塗蛋罷。
是你自己說真心喜愛李琳琅,兩條圓滿的路給你選擇,你是非要走一座獨木橋;還什麼李琳琅大度,她此時當然大度了,沒心想事成前誰不會大度,裝樣子也要做出這樣的姿態。
等她嫁進來之後,你看她還大不大度,會不會爭鋒;後院的女人就如同朝堂上的政敵,不爭鋒哪來的利益,不爭鋒哪來的地位,不爭鋒自己的子嗣將來該如何?
看來燕離就是既要又要都要了,這世間的美譽和美事他是都想占全,做什麼美夢呢;道爺都說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都是在紅塵裡打滾的俗人,當今聖上都做不到兩全其美,燕離倒是敢想。
“看來國公爺是堅持要以什麼狗屁不通的平妻之禮迎娶琳琅縣主了?”
燕離豁然起身,不可置信看著自己的夫人,她竟然說出如此粗俗俚語,她就這樣看低自己與琳琅的感情?
“你怎能如此粗俗;原來我想著你雖然一身病骨,可也是溫婉賢惠的女娘,現在看,你不隻不如琳琅體貼大方,就是處事也如此粗鄙,我竟不知你平日是如何打理侯府的。”
塗一一也起身直視著他:“今日我與國公爺好話說儘,你最好多加思量;比起你與我和離後受到的淺薄非議,你輕視忠烈之後的行為才會讓你儘失人心。”
“今日話儘如此,國公爺不妨與幕僚多商討,看妾身說的對不對,我等著國公爺的選擇;妾身乏了,就不送您了。”
她都下了逐客令,燕離就是再想說什麼也待不住,轉身大步走到門口;手扶在雕花木門上又停頓,並未回頭。
“夫人也想一想,你這樣一身病骨,離了國公府又如何過活,又如何能照顧好阿沐;便是不為你自己想,也多為阿沐思量幾分,他可願你離開國公府。”
“國公爺也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因為一個女娘行事衝動,真正合了聖上的籌謀。”塗一一半分不讓。
燕離氣急摔門而去,塗一一又坐在榻上拿起一旁的書;視線雖在書冊上,心裡卻想過種種法子。
被兩人動靜驚動的正院婢女們都縮著頭等在門外,隻有王嬤嬤擔心自家小姐,輕手輕腳推門進來。
“小姐,國公爺方回府,你怎麼能將人拒之門外呢;這府裡不知多少人等著看你的笑話,明日隻怕老夫人又有得說你。”
王嬤嬤是塗一一從原來的侍郎府帶過來的老人,她有忠心,但也如同塗一一以前一樣,性子太過怯懦,隻求萬事小心。
可現在不是小心謹慎就能解決此事的。
若是以前,塗一一定會覺得王嬤嬤說的對,便是她逝去的阿父與阿母也會這般勸說她,她自己定也會如此想。
可從後晌清醒過來之後,塗一一覺得自己性情大變;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另有他人,哪怕她現在並不在意燕離這個夫君。
“嬤嬤又不是不知,老夫人和小姑從一開始就不喜我這個病秧子;這王都流傳我刑克六親的名聲怕也是她們故意為之,你以為她們會因為國公爺歇在正院就待我客氣?”
“隻怕會變本加厲才是;且嬤嬤並不知,方才國公爺與我商議,他要以平妻之禮迎娶那新封的琳琅縣主,我難道要笑顏以待?”
王嬤嬤麵色蒼白:“怎會如此!國公爺竟是如此急迫,方回府第一日就與你說這事,竟是半點情分也不念?”
“情分?”塗一一哼笑:“我與國公爺哪來的情分,他與那琳琅縣主才是情分,還是真愛的情分。”
“嬤嬤,這些事我自有安排,你也不必憂心,隻管盯著咱們院子裡的人安守本分,多餘話與多餘事莫行,咱們也該立起來了。”
第208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5)
次日一早, 塗一一方梳洗好,換了一身平日穿的素淡深衣, 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燕君沐的聲音, 問值守的婢女阿母可醒了。
不怪小郎君會問,若是平日裡,塗一一這個時辰還未起身;可今日不知怎麼的, 她早早醒來,雖然身上還是乏力憊懶, 還是掙紮著起來了。
她並不知,有些習慣是刻在神魂裡的;現在她的神魂已經被女閻羅塗一一取代,便是這具身體病弱,烙印在神魂裡的習慣也讓她早早起身。
聽到阿娘的聲音, 小崽子推門進來, 先問安,然後從隨身帶來的包袱裡拿出幾冊書, 都是他抄錄下來的醫書和毒經。
接過來隨意翻看了幾頁便和小崽子一起用了早膳,母子二人這才往老夫人的榮壽堂去請安。
方進入正屋, 就看到滿屋子的人,不隻大房的人都在,就是燕離的兩位嬸娘和幾個堂妹都在,還有兩房的兒媳也在。
老夫人坐在主位, 正拉著一紅衣女娘說話, 不時爽利笑幾聲,顯而易見的心情暢快。
燕語鶯是長房嫡女,自然也在老夫人身旁湊趣;見到長嫂和侄子進來, 她並未起身, 眼含得意衝著塗一一挑起唇角。
對於這種跳梁小醜塗一一並不在意, 上前斂衽福禮問安。
當著二房和三房人的麵,老夫人不好難看,隻淡淡“嗯”了一聲,又轉頭拉著李琳琅說話,就連她平日最看重的孫兒燕君沐也沒有多給一個眼神。
問過兩位嬸母,又接受了她們和其他女眷的福禮,塗一一這才和小崽子落座;她現在是敕封的一品國公夫人,自然擔得起其他人的福禮。
坐下後塗一一才打量起這位燕離心悅的琳琅縣主。
烏發如雲,隨意束起;五官明媚豔麗,微微挑起的狹長媚眼,朱唇皓齒;再有一身紅衣張揚,確實肆意中流露嫵媚;放眼整個王都的世家貴女,還真沒有這樣的姿容和風流,難怪燕離舍不得。
察覺到塗一一的目光,李琳琅若乍然反應過來一般,笑著起身行禮:“昨夜初到府裡忙著安置,琳琅竟未及時與姐姐見禮,還請姐姐莫怪。”
又對屋裡眾人笑的爽利:“我一直生活在北疆,不熟悉王都的禮節,有不周到之處還請長輩們和姐妹們寬宥。”眸光流轉,又看向塗一一。
“聖上憐我身世,允我客居燕國公府;燕大哥也說讓我隻管把國公府當作自己家裡,莫拘束;早聽燕大哥說過姐姐的溫婉賢惠,今日一見也覺得姐姐實在親近,想來姐姐也會寬宥我的失禮之處。”
塗一一的神色意味深長,這位也是這麼的迫不及待?
蒼白的臉上卻沒有笑意,淡淡直視這人:“一則,我阿父與阿母隻得我一個女娘,因而我並沒有其他姐妹。”
沒有料到她竟然這樣說,李琳琅麵上的笑容減淡幾分。
“二則,縣主既然稱呼國公爺一聲大哥,想來縣主是將國公爺視作兄長的,哪家的女娘會稱呼兄長的正妻為姐姐的?”
塗一一的話音裡滿是周到:“想來是縣主一直生活在北疆,竟也被胡人風俗影響了幾分;我少不得做個壞人提點縣主幾分,你如今生活在王都,又聖眷正濃,有的是人看著;王都不比北疆暢快和隨意,縣主還是要多思量再說話。”
這一番連消帶打,可是半點都不客氣;原本還奉承縣主的幾個女眷恍然大悟,各自垂首捏著手裡的帕子;更多的是意外,她們竟不知這塗氏怎的忽然長了一張利嘴,難道真是隨著品級晉封,氣勢也足了?
李琳琅麵上再無笑意,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應對,一時愣怔在當地。
還是老夫人給她解圍,淡淡道:“行了,縣主初來乍到,難免想要與我們親近,塗氏你也說話客氣些。”
燕語鶯早忍不住了,見阿母說話,她也跟著道:“就是,聖上都說了讓我們國公府對縣主以禮相待;何況琳琅姐姐剛出孝期,正是需要我們寬慰體諒的時候,長嫂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哼笑一聲,塗一一道:“這便是咄咄逼人?鶯鶯,你既喚我一聲長嫂,少不得我也該勞累提點你幾句。”
眸光冷冷鎖住燕語鶯,話音裡也是清冷:“你既已喚縣主姐姐,想來也是真心與縣主親近,那你怎的不真心為縣主考量幾分;且不說縣主的孝期還未滿一年她就穿著紅衣,我隻當是北疆與王都不同,大抵北疆人是以日代月來計算孝期;可既來了王都,這個天下最重禮法之地,縣主就該適應王都的規矩。”
“這隻是其一;其二,縣主如今已有品爵,就不能還狀若天真女娘;按照禮法,縣主該以品爵稱呼國公爺的,你這般隨意稱呼國公爺大哥,知道的,以為是國公爺照拂忠烈之後;不知道的,還以為縣主與國公爺有什麼齷齪,怎的就她一個人有此殊例。”
這回話音又變得語重心長:“鶯鶯,你也定了親事,不過一年半載就該出閣了,難道還不知輕重;就是不為其他的,你隻想想國公府是你日後的倚仗,你能坐視國公爺被人非議?”
說完這番話,塗一一捂著帕子輕咳,可見是費了心力,麵上更加蒼白;小崽子急切端起一杯清水奉給阿母,嘴裡連聲問阿母可還好。
轉頭看了一眼屋子裡的人,小崽子還在念叨;道阿母您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費心外人如何呢,她們也不比阿母您小幾歲,哪裡就需要您費心如此提點,再不濟,還有祖母教導她們規矩的······
被小崽子暖了心,塗一一咳喘著與他說,你還小,哪裡知道輕重;彆看你阿父因功晉封爵位,看著烈火烹油,可鮮花錦簇之下從來就不缺潰穴之蟲蟻;王都有的是人眼熱你阿父的榮耀,有的是人等著挑理。
阿母既是這國公府的夫人,少不得要為你阿父想的周到一些;外麵朝堂上的事有你阿父做主,府裡後院之事當然要阿母多操心,萬不能因女眷失儀影響你阿父的聲譽。
小崽子麵上裝作恍然大悟,還憤憤看了眼自己的姑母;心裡卻在偷笑,還是阿娘厲害;即便這個小世界阿娘沒了武力,還一身病骨,可阿娘的嘴上功夫依舊厲害。
阿娘若是真心為男主燕離考慮,她就不會在此時當著二房和三房人的麵點明李琳琅這個女主的心思;且她這種說法還不是單指李琳琅覬覦人夫,而是她與燕離早有私情。
二房和三房的人從來不甘心爵位被大房的人所有,兩位堂祖母也不是省油的燈,今日榮壽堂的話還愁傳不出去?
小崽子覺得阿娘也隨著在各個小世界曆練變的蔫壞了,話說的占儘公義,真正的目的卻是給男女主挖坑。
忍不住抬眼看了眼女主,塗山鉞的眸光緊縮;嘶,他怎麼覺著這李琳琅無論是裝扮,還是流露出來的風情與氣度,都那麼熟悉呢。
轉頭又看了阿娘一眼,塗山鉞恍然大悟,忍不住在心裡罵起臟話。
靠,天界那些不要臉的!
就說怎麼女主李琳琅看著熟悉呢,原來她是照著阿娘在前幾個小世界的裝扮來的!細看之下,就是她現在的容貌也與那時的阿娘有幾分相似;這麼一看,她那風情和氣度怕也是學著以前的阿娘來的。
這可真是夠惡心的!
天界那些不要臉的這是看著前麵的小世界阿娘都能逆襲,還牽連了天界任務者的心神···他們這是想要給男主造成錯覺?
小崽子忍不住的懷疑,不會這次的男主任務者是個熟人罷?
又暗自搖頭,天界的那些人怕是會白費心思;阿娘是誰,能被這種障眼手段影響?
再看一眼女主李琳琅,小崽子毫無優雅的翻了個白眼;可真是東施效顰,她哪有阿娘那樣骨子裡流露的氣勢和狠絕。
就在塗山鉞思緒流轉的時候,屋子裡的人也神情各異。
就如小崽子想的那般,二房和三房的兩位老夫人麵上振奮,越看琳琅縣主越覺得她恐怕是真與燕離有私情;這若是真的,燕離少不了一個在女娘孝期藐視人倫的罪責。
當然,二房、三房的人也不是傻子;這琳琅縣主還未滿孝期就敢穿著紅衣進宮,要麼就是塗氏所說的,北疆真有按日代月計算孝期的;要麼就是這琳琅縣主擔心燕離被夫人吸引心神,迫不及待想要先定下名分。
或二者都有。
不管是哪種,派人去北疆探聽消息就知道了;當然要派出心腹,重點要打聽這二人有沒有在孝期就有了私情。
便是沒有也無礙,隻要這琳琅縣主真要進府做了燕離的女人,就是編也得給燕離身上潑臟水,看他這國公之位還能不能安穩。
長輩們的思緒已經千回百轉,年輕的幾個妯娌與小姑卻都看著塗一一母子擔憂;她們當然有眼睛,哪裡看不出李琳琅的心思,不然她怎會如此奉迎老夫人。
若這人真的進了門,長嫂該如何傷心,又該如何度日?
這府裡誰不知老夫人不喜塗氏的病弱,就連燕離這個長兄也不見如何維護塗氏這個發妻。
可這些女娘們卻都喜歡塗一一這個長嫂,從嫁進來,她就謹守禮法不說;就是老夫人如何苛責,她從未有過埋怨;老夫人把著中饋,甚至故意減少二房和三房的用度,還是長嫂看不過眼私下裡補貼她們,這些女娘哪一個沒受過她的恩惠。
這樣處處為長兄考慮周到的長嫂,還那樣寬和對待她們這些兄弟姊妹,她們當然不想長嫂過得不如意。
第209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6)
就是再不懂王都的禮儀, 李琳琅也知道燕離這位夫人方才說話的可惡用心,她怎能讓國公府諸人誤會自己。
當即就紅了眼圈解釋了幾句, 按照北疆的風俗, 她的孝期確實算過去了;爹娘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她穿一身紅衣肆意北疆,她當然要在孝期之後繼續如此穿著, 讓天上的家人放心,她定然不會辜負家人的期望。
至於稱呼國公爺為大哥, 在北疆的幾年她一直是這樣叫的,還是國公爺允許的;但她也要感謝國公夫人的提點,是她確實不了解王都的禮儀,差點就犯了大錯, 以後還請國公夫人多費心雲雲。
塗一一麵上更加意味深長, 這位縣主也不是燕離說的那樣直白性子呀,你瞧, 這不就很會說話麼;解釋清楚了自己的言行之後,還在話語中暗示她在北疆幾年與燕離很親近。
也許她這麼說的目的就是想激怒塗一一這個國公夫人;哪個女人能接受幾年未歸家的夫君與彆的女人在外麵卿卿我我, 這塗一一要是生氣了再回擊幾句,可不就坐實了她欺負忠烈之後的名聲?
塗一一怎麼可能讓她如願,不說她已經不在乎燕離這個夫君,就是骨子裡的風骨也不許她得理不饒人。
“縣主說清楚了就好, 免得不知情的人誤會國公爺;國公爺如今不隻是燕家的家主, 他還是大晉百姓心中的戰神,清名不容半分不妥;縣主也莫要介意我方才多事,先賢曾說君子論跡不論心, 就當我是為了國公爺多操心了些。”
這句話說完, 塗一一又捂著帕子輕咳幾聲, 把一個時時掛心夫君的正妻形象演的入木三分,廳內眾人大都為她此言觸動,果然識大體。
有人感動,自然有人不喜,老夫人掃了一眼眾人的反應,淡淡道今日的請安就到這裡,讓其他人各自回院子,隻留下塗一一說話,燕語鶯和李琳琅自然也沒走。
小崽子不放心阿娘現在的身子,擔憂看了她一眼,得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這才起身出去跟著小廝去了前院的書房。
沒了需要避諱的人,老夫人這才看向塗一一這個素來不喜的兒媳,手裡還抓著李琳琅的纖纖玉手,神情裡儘是喜愛。
“琳琅年歲與鶯鶯相當,還小,塗氏你身為國公府主母,要多加擔待才是;且琳琅如今也隻有咱們國公府依仗,塗氏你更應該感同身受才是,便是琳琅有不通禮儀的地方,你私下裡提點便是。”
又和顏悅色道:“阿離昨夜來我這裡說了他與琳琅相悅的意思,想來塗氏你也知曉了;我想著琳琅的孝期已過,恰阿離如今也能在王都多住些日子,不如趁此機會給他們辦了這樁喜事,也能多一個人幫你分擔府中瑣事,阿離也能多幾個子嗣,塗氏你也能安心休養身子。”
被老夫人握著手的李琳琅滿臉飛紅,蜷首安靜等著;一旁的燕語鶯卻歡喜拍手,她很喜歡縣主做自己的嫂子。
當即快言快語:“這樣好;大兄已是頗重情意,成婚六載後院隻有長嫂一人,王都哪裡還有如大兄這般的男子;長嫂生阿沐的時候壞了身子,以後也不能再有子嗣,可大兄如今已是國公,膝下怎能隻有一個子嗣,是該再為我添一位嫂子了。”
“縣主本就姿容絕豔,行事大方;又是忠烈之後,還有聖上的恩重,與大兄還真是一對璧人。”
轉頭不懷好意問起塗一一:“長嫂,我說的可對?縣主這樣的身份,想來長嫂也該賢惠大度,與我們一般歡喜忠烈之後的縣主成為國公府的主子罷。”
瞧瞧,這沒腦子的燕語鶯都會這樣說話了。
不就是和老夫人一樣強調李琳琅忠烈之後的身份,便是念著她為國捐軀的父兄,塗一一這個國公夫人也不該錙銖必較,否則就該被其他人笑話她不賢惠,沒有成人之美的氣度了。
這家子人還真是,燕離看的是色,老夫人與燕語鶯自然看重的是李琳琅的身份和那些資財,倒被他們都說的大義凜然。
塗一一依舊是昨夜與燕離那般的說法,把上中下三策都講了一遍,也表明了她身有惡疾,願意自請和離,成全燕離的大義和李琳琅的情意。
聽她說完,老夫人還在沉吟,燕語鶯這個蠢貨卻迫不及待問:“長嫂真願意自請下堂?”
又撇了撇嘴角,上下打量她一眼後點頭:“難得長嫂你能識時務;你這滿身的病容確實無法與琳琅縣主的明麗端方相比,念著你有自知之明,我與大兄說說,和離時多給你些資財。”
塗一一但笑不語,她可真不想與蠢貨浪費唇舌,本來她現在的身子就不能多說話。
倒是李琳琅急了,心裡直罵燕語鶯蠢;麵上卻滿是慚愧,哀婉推辭:“姐姐怎能自請和離,這不是置燕大哥與我於不義?姐姐與燕大哥當初是聖上賜婚,又辛苦操勞侯府後院,膝下還有大郎君在···姐姐萬萬不可再提和離之事,我本來也沒想與姐姐爭,隻要姐姐能同意我與您一起服侍燕大哥就好,我願意居於姐姐之下。”
這當然不行,塗一一可不願意與人爭一個男人,這世上又不是隻有燕離一個男人。
“縣主此話差矣;我知縣主對國公爺情深意重,願意為了國公爺委屈做小;然你們想事還是簡單了,若是國公爺真以妾禮迎娶妹妹,才真正是寒了忠烈和燕家軍的心;若是以甚麼平妻之禮迎娶,得罪的可就是禦史台還有天下文人,縣主難道願意國公爺被汙名所傷?”
“真要為了國公爺所想,為了燕國公府和燕家軍所想,要麼就委屈縣主收回對國公爺的情思,安分當個國公爺的義妹;要麼就是我自請和離,國公爺或縣主無論誰拿一點恩賞求聖上允準,縣主自然可以是國公爺的正妻,世人也挑不出理。”
就昨夜看到的燕離和現在看到的李琳琅,塗一一篤定,這倆人誰也舍不得斷情決意,又都想得個好聲譽;世上哪有那麼美的事呢,想得到什麼總要付出些什麼才是。
這家子人喜歡站著公義和道義行齷齪之事,她塗一一也會,她也能站著公義和道義要求和離,還能從燕離這裡拿些補償,不要白不要,為什麼要便宜這樣的負心人呢。
在塗一一看來,當年的禮部侍郎府與定北侯府都不喜聖上的賜婚;對於定北侯府來說,聖上給世子賜婚一從三品的禮部侍郎之女,就是在打臉定北侯府,當然也有警告之意。
對於禮部侍郎府來說,他們家就沒想過攀附權貴的心思;甚至為了自家女娘日後能在夫家過得安穩,塗大人早早就籌謀收徒;賜婚聖旨一下,明知道聖上隻是拿塗氏女警告定北侯府,塗大人與夫人當然心急如焚。
從來都是君恩如天,便是為了兩個家族的以後,無論定北侯府還是侍郎府,都要強顏歡笑接旨,還要滿麵歡喜準備大婚事宜。
婚後塗一一雖則因為身子的緣故沒有對燕離產生多少情思,但也算恪守本分,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燕離的嫡長子燕君沐;還能在夫君離家五載的時間裡操持好侯府,侍奉老夫人也謹小慎微。
塗一一自認無論是曾經的侍郎府還是她自己,都對得起燕離和定北侯府。
燕離倒好,和正妻圓房要子嗣,又能舍下妻兒去北疆建功立業,甚至在得知妻子難產後都沒有想過回來探視一番妻兒;如今卻是迫不及待言自己找到了真愛,還要以平妻之禮迎娶。
也就是如今的塗一一想開了,要不然她還真會如阿沐所說的原劇情那樣;滿心歡喜迎接夫君遠歸,卻見到夫君帶著真心喜歡的女娘回來,乍然刺激之下犯了心疾和其他舊疾,直接臥床不起。
徹底損傷了身子不說,還被燕家眾人和王都權貴認為她沒有容人之量,對忠烈之後沒有憐惜之心;更甚至在皇後娘娘與其他命婦苦心勸說時裝暈應對,真正的小肚雞腸,哪裡擔得起世家宗婦的賢惠大度。
最後她被燕離徹底厭棄,鬱鬱而終也是她咎由自取。
在劇情裡的世人看來,李琳琅是忠烈之後,又蒙聖上恩賞為縣主,還能與燕離並肩作戰守護大晉的北疆,這才是真正配得上大晉戰神的巾幗女娘······
現在麼,塗一一不隻沒因此病倒,還能很快想出對策;她倒是要看看,當大家都站在公義和道義之上,甚至她塗一一是委曲求全的一方,王都的權貴和百姓還能如何議論她!
就如此時的老夫人和燕語鶯,還真就無話可說;她們想要的態度塗一一給了,甚至給的更加大方;她不貪戀燕離如今的爵位和富貴,甚至不惜自毀名聲隻為成全燕離與李琳琅的情意,還為他們想的如此周到。
老夫人再是個貪財的,也曾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來著,也麵聖過幾次,她當然清楚塗一一說的就是最周全的法子,所以她真無法再對這個兒媳置氣,人家已經賢惠大度到沒邊兒了,還想怎樣?
眼看著老夫人母女都無話可說,甚至還眼含讚賞看著塗一一,李琳琅心裡更急,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塗一一竟然是這樣的反應。
燕離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風華正茂的年紀就位列國公,還是大晉百姓崇敬的戰神,塗一一怎麼舍得與這樣的如意郎君和離?
更何況他們已經成婚六載,塗一一膝下已有嫡長子,她難道不該為小郎君籌謀,怎就心甘情願舍棄這國公夫人之位。
李琳琅不信!
心裡更堅定塗一一就是以此為借口拖延,看來她還是要與燕大哥多商量,防著塗一一才是。
第210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7)
今日算是難得的從榮壽堂祥和請安出來, 塗一一帶著自己的婢女回正院,還有那些管事嬤嬤等著她料理瑣事。
出了榮壽堂的院子, 塗一一便不時拿著帕子捂嘴輕咳, 煙雨似的眉眼看起來更是水霧漣漣,任誰看了都以為她今日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這一番姿態自然是塗一一故意為之。
她原以為李琳琅真的是個肆意熾烈的,既然深愛燕離, 肯定是願意為了燕離舍棄一些的;塗一一這裡都給出了台階,她隻要能舍得宮裡那些恩賞和這縣主之位, 再有燕離和燕家軍將領跟著造勢,不是不能滿足她的心願。
本來塗一一也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怎麼說李琳琅的父兄是真的為國捐軀,值得大晉臣民尊敬和憐惜。
可偏偏這位居然也把燕離那套心思學了個十成十, 什麼都想要還什麼都舍不得。
看來這兩人是打定主意要踩著塗一一的名聲成全他們的真情真意了, 否則他們還真會被世人唾棄;可偏偏現在的塗一一也不想委曲求全,那就莫怪她也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於是, 燕國公府的下人們今日更多了談資;國公爺昨日才回府,還帶了一個琳琅縣主住在府裡, 今日夫人從榮壽堂請安出來比往日更加嬌怯病弱,隻怕老夫人是為難比往日更甚···
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到了後晌流言已經傳出府外,隻在王都權貴女眷之中私下流傳。
燕離是晚間下差後回府的, 他方回王都, 一堆公事等著交割清楚,哪有閒心關注下人私下裡議論什麼。
先到榮壽堂給母親問安,自然知道了今日母親已經急不可耐與塗氏說了李琳琅的事, 老夫人對塗一一識時務的態度很是滿意, 難得未在長子麵前責難。
但她當然也舍不得燕離用國公府的榮譽換取聖意。
有的時候, 女子之間的想法更容易相通;半日的功夫,老夫人就從塗一一的話裡想到了自認為滿意的法子。
理所當然對長子道:“阿離,阿母倒覺得今日塗氏所言不錯;她本就一身病骨,如今她自願以此請求和離,隻要縣主願意舍出爵位,咱們再求一求皇後娘娘,未必就不能兩全其美;比起一個縣主爵位,當然是一品國公夫人更榮耀,琳琅必是同意的。”
可燕離卻是最先不同意的。
“阿母,您也知琳琅的縣主之位是李家滿門忠烈換來的;琳琅本就成了孤女,若再沒有爵位依仗,隻怕她日後會被王都的人瞧不起,這件事莫再想了。”
老夫人震驚:“難道國公正妻不比縣主更來的尊貴?”
狐疑看著長子,老夫人忽然覺得不對:“難不成阿離你真想用咱們國公府的榮耀來換取聖上的同意?阿母不準!”
燕離當然也舍不得,當然不能直言相告,隻能耐心勸慰自己的母親。
“阿母難道也同意塗氏與我和離?”
不待老夫人點頭,他又語重心長:“阿母細想,就算塗氏真心願意為了成全兒子與琳琅,不惜自毀名聲主動求去;看起來咱們國公府是沒有虧待於她這個原配夫人,可時日久了,總會有人非議咱們薄情。”
“阿離的意思是不和離,就這麼熬著;無人理會的境況下,塗氏先熬不住香消玉殞?”
燕離捏著太陽穴頭疼,母親還真是···難怪鶯鶯如今的脾性那般急躁衝動,這可不好。
忍不住又想起昨夜塗氏娓娓而談的模樣,燕離竟生出一種還是塗氏端莊大方的感覺。
雖則他不想辜負自己真正心悅之人,可他此時還是能確認,隻有塗氏能擔得起國公府主母之位。
琳琅,還是單純直白了些。
“阿母,兒子並無此意。”燕離沉吟著道:“兒子知您不喜塗氏,可您也得承認,塗氏不愧是禮部侍郎之女,她的禮儀是最周全的,國公府需要這樣的主母。”
眼見阿母又要著急,燕離不急不緩勸道:“兒子還未到而立之年就進爵國公之位,自然會招人豔羨,想找咱們家錯處的人有的是;阿母,琳琅還年輕單純,她擔不起國公府的應酬往來,還需與塗氏學習幾年。”
老夫人恍然:“阿離的意思,是想讓縣主學會塗氏的周全;再熬個幾載,塗氏的身子自然會更加衰敗,那時咱們當然不理虧?”
不得不說,老夫人的話說的直白粗魯,卻正中燕離此時的想法。
但她很快又有了旁的擔心:“可若阿離你真這般想了,那縣主該如何;今日阿母也聽明白了塗氏的意思,不管你是以平妻還是側夫人迎娶縣主都不妥當呀。”
燕離卻不這樣認為。
昨夜回到前院,他不是沒有細細思量過;塗氏說的自有她的道理,從大晉的禮儀法度確實挑不出理。
但無論是塗氏母子,還是燕家的軍功,燕離哪一個也不想失去,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堅持平妻;雖說聖上存了坐享漁翁之利的心思,可燕離相信自己,隻要他與身後的燕家軍不倒,聖上就無可奈何,至多隻能以平妻之事讓禦史台多參自己幾次,又無關痛癢。
燕離想得很好,隻要琳琅堅持對自己的心意,以她忠烈之後的身份,王都的權貴和百姓未必不能接受平妻的事實,說不得還會成為一樁美談。
當然,前提就是塗一一不要鬨起來;隻要塗一一這個正妻能就接受琳琅做平妻,彆人當然無從挑剔。
到現在燕離依舊不信塗一一真舍得離開自己、離開國公府,這世道對女子諸多約束,哪有她想的那般簡單。
燕離寧可相信塗一一是在以退為進,不過是些婦人手段罷了。
天下哪個妻子真正能接受夫君身邊再多一個平妻,不過是她出身禮部侍郎府,從小耳濡目染,不好做出爭風吃醋不容人的姿態,才會這般以退為進。
燕離不是不能直接請聖上下賜婚聖旨,實則這道旨意他昨日入宮時已經拿到了;他也是念著塗氏打理府中幾載,又有阿沐這個嫡長子,願意給她轉圜的時日。
就當是為了她這些付出,燕離也願意由著聖上看戲,由著聖上說請皇後娘娘勸說塗一一,不過都是為了顏麵。
如此一來,他的名聲在大晉百姓中不會被損,還能落得尊重和厚待發妻的美名;塗一一的臉麵也有了,他堂堂燕國公要多納一個女娘,還要先經過發妻的同意。
這才是燕離想到的兩全其美一舉數得的法子。
“阿母莫急,此事是聖上允準的,且聖上也說了為彰顯皇恩,皇後娘娘會召塗氏入宮勸說;有皇後娘娘的恩典,塗氏與琳琅都有顏麵,想來塗氏也不好再提和離之事。”
老夫人其實很想答允塗氏和離的,不說塗氏的病秧子她不愛看,老夫人是實在擔心塗氏真刑克六親,她可不願意國公府再有人因為塗氏出什麼意外;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長子的主,隻能聽長子的章程,左不過都是為了國公府的百年基業。
但燕離卻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阿母,您把府中各個庫房的鑰匙還是還給塗氏罷,就是塗氏貼補的嫁妝也要給她補足···”
這是割老夫人的肉哇,她當即翻臉。
“阿離這是怎麼說的!該給塗氏掌管的庫房,阿母可都沒攔著;怪隻怪塗氏手太鬆,她怎能那般寬待二房與三房的人!”
燕離實在想不通自己的母親,無論是她自己的私庫還是老侯爺的私庫,都足夠豐厚,怎的還如此貪財呢,她自己能花幾個金銀?
何況昨夜聽完管家的回稟,燕離真心感激塗氏願意拿出自己的嫁妝貼補二房與三房,不然王都早流傳出燕家苛待庶出的汙言了。
也正是這件事堅定燕離心中的想法,塗氏比府中的任何人都適合掌家;便是李琳琅也暫時不及,有的是她能學到的地方。
也不管老夫人如何不悅,燕離還是以現在國公府正敏感,若是讓外人知曉塗氏還要貼補嫁妝填補夫家,隻怕到時會更加難辦雲雲。
不管怎麼說,燕離達成了目的,當即就派人將公中庫房的鑰匙交給塗一一;補齊了她貼補出去的金銀不說,又額外多給了她一萬兩的銀票,未必沒有示好和安撫的心思。
他本來是打算親自送過去的,再費心勸說她一番;怎奈剛出榮壽堂,就被碧波苑的丫頭攔下,說縣主有請國公爺。
塗一一欣然收下管家送來的鑰匙與銀票,燕離還是曉得趨利避害的;隻不過他並不知塗一一是麵上欣喜,心裡早就罵上他了。
恰好塗一一正與小崽子說話,除了問清楚所謂的劇情,她還告知了自己的想法;管家送來的銀票正及時,當即就取了幾百兩給了小家夥,讓他這幾日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小廝出府買些藥材悄悄帶回來。
不管燕離此時的姿態做的多好,都改變不了他骨子裡自私自利的做法;塗一一是有了應對之策,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如今又沒有功夫,也不適合習武,總要備些東西出其不意才是。
燕離一個國公想要控製一個後宅婦人實在輕而易舉,那時候塗一一才是真正的毫無辦法。
又過了幾日,塗一一終於等到了皇後的詔令,與宮侍一起進宮;小崽子並不擔心阿娘在宮裡的應對,如常學自己的課業。
倒是知情的老夫人與李琳琅滿是焦灼,按耐著性子等皇後娘娘那裡傳來的好消息。
第211章 道德綁架誰不會(8)
一路隨著宮侍往皇後居住的大正宮走, 塗一一心裡卻在琢磨皇後為何非要摻和燕國公府這件事。
皇後的父親在封承恩公之前,是禮部尚書, 正是塗一一阿父的頂頭上峰;未出閣前, 塗一一也是跟著阿母去尚書府赴宴過幾次的,自然熟悉當時也未出閣的皇後。
若按照兩府的交情來說,皇後娘娘與塗一一也算是親近, 就是往日的宮宴皇後也頗為禮待她這個侯夫人。
大抵皇後之所以會接下勸說塗一一這個國公夫人的差事,聖上的要求有, 更多的恐怕是為了她自己和膝下的三皇子考量。
當今聖上當初不過是個閒散王爺,爭儲根本輪不到他,這才有了他被指婚的王妃也出身不顯,當時其他皇子的母族與妻族可都是在朝中舉足輕重。
可誰能知道呢, 當年皇子們和其身後的家族爭鬥十多年, 死的死,傷的傷, 還有被圈禁皇陵的···最後竟然是被所有人都沒看上的當今聖上得了皇位。
如今聖上共有五子,皇後所出嫡子年六歲, 在皇子中排行第三;皇後當然會為自己的孩子打算,母族不顯,那就拉攏重臣,燕國公雖然被聖上忌憚, 但聖上一時也收不回他的兵權, 燕離必然是皇後要拉攏的目標。
既然要拉攏,現在不就是最合適的時機麼;燕離乍然找到真愛,真愛還是忠烈之後, 從皇後的角度看, 她隻需要給塗一一麵子勸說幾句, 就能完成燕國公的心願,何樂不為。
若從公心看,塗一一能理解皇後的做法,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也算是一個母親的一片苦心。
但她並不打算成全皇後的苦心,又不是腦子有病,明知道日後的結局,還要委屈自己。
進了大正宮前院,有女官來迎接,說是皇後娘娘剛議事結束,正在後殿等著夫人。
進殿之後就是請安行禮,一道端莊的身影親自扶起塗一一,皇後笑吟吟道你我向來親近,何須這樣周全的禮數;塗一一也笑道娘娘是個寬和的,但君臣有彆,臣婦斷不能失了禮數。
皇後親攜她坐下,先與她道賀,言燕國公立下不世功勳,解決了大晉北疆之憂,聖上甚為欣慰和開懷;又問國公府必是要大擺筵席的,可有需要她派人協助的,塗一一委婉推辭道謝。
歎息一聲,皇後這才說到今日的正題;說法自然和燕離的差不多,不過是皇後從女子的角度看問題,先肯定了塗一一這個國公夫人對府裡的功勞;轉而又說起女子都不容易,道燕國公能讓夫人有六載的清淨日子,在王都人看來已是不易。
這些年燕國公是真正的潔身自好,王都不知多少權貴女眷豔羨塗一一的清淨日子。
這樣位高權重,且又姿容風流,難得還潔身自好的男子,自然容易引得女娘們芳心暗許;想那琳琅縣主父兄皆為國捐軀,乍然成為孤女,被燕國公照拂著上京,自然更為依賴這樣偉岸的男子。
說到這裡皇後又歎息,道你當我不知其實哪一個妻子心裡都容不得夫君另有所愛麼;可世道如此,燕國公這樣的男子若是一直隻守著一個妻子才容易被人議論,夫人你之後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難免落個善妒的名聲。
如今琳琅縣主心悅燕國公,還甘願屈居夫人你之下服侍燕國公,也算是少見的真情意;可聖上怎能寒了忠烈之心,若真答應了,豈不是讓將士寒心?
隻能委屈夫人你一些,讓燕國公以平妻禮迎娶琳琅縣主。
如此一來,夫人的賢惠大度自然無人可指摘;燕國公也能多一人陪伴,於子嗣上也能豐盛些,也對得起祖宗;於琳琅縣主來說,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忠烈之後也有人托付,也能安撫邊關將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