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宋問嚴原本就是楊清源的鐵粉,現在開口就要楊清源的命。
這個時候要楊清源交出兵權,靜思己過,聽候發落,就等於讓楊清源引頸就戮。
雖然宋問嚴這個說法在政治上很不成熟,但確實是不少人的內心想法。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嚴懲弑君者,這是基本的政治訴求。
看著宋問嚴真誠無懼的目光,楊清源知道宋問嚴,這個人是雖然思想守舊,政治上拙劣,但是個君子。
“朱瞻坤死,雖諸公含怒而來,本侯可以理解。但本侯問一句,當日天子冤殺於大學士之時,諸位正人君子何在?!天理公道何在?!”
楊清源此問,讓含元殿中含怒質問的一百多名官員們微微安靜,原本如鼎沸的氣勢也是微微一滯。
當時為於延益發聲的人裡,有站在殿中眼瞼低垂的右都禦史,都察院正程青鬆,有正閉目養神的左都禦史李蔚光、協助楊清源謀反的左僉都禦史李尋歡。
而二陳和宋問嚴身後的大多數人,當時不僅沒有為了所謂的公理正義站出來,而且還是於延益冤桉的推手。
此刻之所以站出來,一是為了自保,希望能借助眾人之力,來鬥倒楊清源,二則是因為楊清源的弑君行為,踐踏整個朝堂的秩序,無論是宋問嚴這樣的心懷道義之人,還是渾水摸魚之輩,都會下意識地想要懲戒!
而且,朝堂上有個潛規則——法不責眾。
對於大部分來說雖然不忿楊清源的行徑,但絕對沒有非要和楊清源過不去,不惜性命的程度。
在眾人微微思考之時,有人站出來了,吏部侍郎申汝墨,曾經也是錢牧謙的弟子,但後來他為了得朱瞻坤的聖卷,便與錢牧謙和楊清源決裂。
當然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建極殿學士,未來大學士的候選人之一。
“楊清源,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天子即便有錯,也輪不到你來誅殺,更何況起兵謀逆本就是罪不容誅。還有,李大學士和曹尚書何在?!該不會也遭了你的毒手吧!?”
叛徒,往往比敵人更遭人恨!
所以申汝墨也很急,他為了內閣之位,背叛了恩師,一旦讓楊清源掌權,肯定沒他好果子吃!
“敢問,申大人,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語出何處?!”
“這……”
對於麵前師弟的能力,申汝墨很清楚,移動的通文館,不是自己吹出來的。
見申汝墨語塞,楊清源開口說道,“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不過是出自一本江湖話本,除了董夫子外,儒門諸先賢從未有這般論調。”
楊清源身上有著翰林院學士的兼任,翰林學士之中雖然對他的弑君之時有異議,但是卻不會有人質疑他的才學。
“孟聖有雲: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申大人,你身為儒家弟子,卻不讀聖賢之書,枉為讀書人!”
天子並非高不可攀,在道義上,還是有人可以和天子匹敵的。
聖賢之語,即便是天子也要遵守。
無論是道家的,還是儒家的。
楊清源現在搬出孟子的話,就是為了回擊申汝墨。
同時,也是為了轉移話題。
在這句話後,官員們的焦點已經從該如何嚴懲楊清源變成了楊清源弑君到底是不是符合聖人之語。
好辯是人的天性之一。
藍星的網絡上無數的杠精,就證明了這一點。
就在隊伍裡的眾人開始討論之時,宋問嚴政高舉右手,以此來製止百官的爭吵之聲。
隨後宋問嚴上前三步,正視著楊清源,麵無懼色,朗聲說道:“楊清源,我知你才華橫溢,天縱之資,我不及也!但是,弑君之罪,你就算是說破天,也是逃不掉的。現在你手握兵權,眾臣不敢追究你的責任。”
“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是非黑白,青史自有公論!”
宋問嚴正了正衣冠,“今日,旁人懼你手中刀劍,我卻是不懼,我不忿天子殺於大學士,但同樣不忿你弑君之行。我大周的文官,不止那些明哲保身,貪生怕死之輩。我雖然算不上什麼忠貞之士,但也願效彷顏文忠公!你……動手吧!”
宋問嚴是傳統儒家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也曾得於延益、太宗文皇帝的賞識。這不僅僅是他科舉文章作得好,也肯定於他忠直的人品。
雖然會因經驗欠缺,而有所偏差,但沒有人是天生就有經驗的。
他此刻已經看清楚了,楊清源手握兵權,想要懲戒他,不過是癡人說夢。
這些跟著他一起聲討楊清源的人的本質,大部分人不過是渾水摸魚,而義正詞嚴的陳進儒、陳文廷不過是想借勢而已。
真正看得清楚,為大周考慮的,反而是殿內那些沉默不語的老大。
都察院正程青鬆何等風骨?!
於延益桉時,兩次跪暈在含元殿前,懇請收回成命。
錢牧謙文壇領袖,卻到現在不願開口。
說明這些大老,對於朱瞻坤冤殺於延益一事都是表示不滿的。
他雖然是新科狀元,但位卑言輕,不可能用言語來改變,唯有一死,用自己的死,來證明楊清源的謬誤。
宋問嚴的這番話,讓含元殿內旁觀的眾臣都紛紛動容。
右都禦史李蔚光直接開口道,“楊侯,宋狀元為正人君子,風骨之士,不可加害之。”
楊清源當然不會對宋問嚴動手,這反而是在如他的意,出人意料地一指陳文廷,“此賊為陷害於大學士的幫凶,將其拿下!”
陳文廷一臉懵逼,不是,宋問嚴罵的你,關我什麼事啊?!
楊清源的這一手推拉,完全化解了宋問嚴死諫的氣氛。
冤殺於延益,乃是國朝最大的冤桉,於延益和崇文書院的罪名都是曹守正和陳文廷擬定的,刑罰也是他們衡量的。
楊清源現在抓捕陳文廷,反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而剛剛的群情激奮在楊清源這一舉動下,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這算怎麼回事啊!?
看著楊清源帶走了陳文廷,眾臣疑惑不解之餘還心有戚戚,陳文廷多半是廢了,要是楊清源要繼續動手怎麼辦?!
殺雞終是儆了猴。
看著帶著人走出含元殿的楊清源,眾臣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久之後,王華進入含元殿中,他是來接替楊清源完成未完之事的。
楊清源此刻背著弑君之名,眾臣是不可能坐下來和他好好談的。
而王華不同,永安十三年的狀元,曾經當過越、揚兩州的此時,還是文淵閣學士,通政司使。
當日在皇城之前,力陳朱瞻坤五大罪狀,風骨何人不敬服?!
由他出麵自然是上佳之選。
群臣之中,陳進儒現在人還有點懵,不甘心地走到了錢牧謙的身邊。
“錢大學士,您德高望重,這……?!”
錢牧謙白了陳進儒一眼,這人什麼心思,他心裡如明鏡一般呢。
“你要是想要為國鋤奸,儘管去便是,老夫又沒攔著你。”
陳進儒被這句話懟得噤口不言,楊清源不僅自己武功高強,還手握兵權,自己要是有辦法殺得了他,何至於在這裡上躥下跳?!
王華不理會拱火的陳進儒,朝著錢牧謙、程青鬆、朱無視、中山王徐忠壽等大老一禮。
“錢大學士、程老大人、長平郡王、中山王,國不可一日無君,擁立新君之事,當早日提上日程!”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選出一個皇帝來。
這幾位都是政壇老狐狸,當然憨憨徐忠壽除外,他們自然是知道王華現在是作為楊清源的代言人來和他們商量的。
“德輝以為如何?!”
錢牧謙開口問道,他是王華座師,而且兩人都是越州人士還是鄉黨。
“下官以為,當由群臣廷推,太後下旨,至於近日的朝政,還要勞煩諸公和各部尚書!”
王華的話,得到了眾人的認可。
“善!”
“也隻能如此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