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知府大人,劉山茶確有一胞妹劉山芳,嫁於朔州城商戶周北。”
“速補四人欠俸,亡故三人每人加發撫恤金三十兩。”
“得令!”
除了劉山茶之外,其它人的俸祿當場兌現了。
伯生接過屬於自己的小盒,他的雙手顫抖不已。這不是錢多少的問題,而是這種來自大明政府官方對他和他父親的身份認同,是少年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真的來到了。這一刻,他終於相信了父親的話,大明沒有拋棄他們。錵婲尐哾網
李氏施禮謝過知府後,接過伯柒的俸盒,一時間情緒難以自控,激動的掩麵流淚。錢三的夫人秦氏也哭倒在地,三歲的錢風已經很懂事,拿著小手帕幫她擦拭眼淚。
“秦氏,待孩子大一些。就送到府內私塾公讀,他長大了,想參加科舉考試也可,想接父職在大同府做衙役也可。”胡知府說。
“謝知府大人施恩。”秦氏流著淚再拜,小錢風有模有樣的學著母親一同跪拜。
胡知府對著孩子微微一笑,隨後看向伯生說道。
“伯生,你已經替三人完成複命。你子承父業忠君報國,朝廷定會另有賞賜。現在你有什麼心願也可說來本官聽聽。”
“回知府大人,伯生已經完成父親遺願。想向您辭去捕快一職,在關內安家求學。”伯生說。
“小吏有高誌,甚好。汝父在天之靈定甚慰之,準請。”知府微笑著點點頭。
“再謝知府大人。”伯生再叩首。
他脫下父親的衙役服,恭恭敬敬的疊好,將父親的銘牌放在最上麵,並高高捧起。衙役上前接過了這份沉甸甸的忠義。
衙門內外無不為之動容流淚,大家紛紛鼓起掌來。其中一人忽然發聲:
“此父子二人乃忠孝之士,當千古流傳,好啊!”人群聞言無不同感,一時之間掌聲叫喊聲漸起,滿堂喝彩,久久不歇。
“此父子當千古!”
“我大明有此忠良,國家甚幸,黎民百姓甚幸啊!”
胡知府見百姓情緒熱烈,並不打斷。這對他而言不是壞事。
反正賞錢左右都要出,今天自己配合著演繹了這一出官有情吏有義的感情大戲,傳揚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也是極有好處的。於是,他等著人聲漸弱才響驚堂木。
“庶人伯生,你可還有其它請願?”
伯生拿出八九本小冊,捧在麵前,恭敬的說:“此小冊,涵蓋正德五年十二月至今照馬縣屢次遷移,擒馬匪,抗擊蒙古人入侵搶劫之事,以及本縣婚喪嫁娶之名錄。”
“數年間,照馬縣共生擒馬匪21人,由於沒有縣令審判,也無法報送大理寺。照馬縣依明律自設族規,其中凡揮刀者不論是否傷人,是否已搶得財物,皆以搶劫犯定罪,一律處斬,共十八人。未揮刀及主動投降者三人,蒙眼流放。
另今年四月,草民帶領義從斬殺蒙古馬匪三人後,抓其子嗣二人,由於都隻有十二三歲,不知該如何處理,遂暫時關押討論。兩日後,由於草民看管不嚴,此二人偷馬逃走,懇請知府罰伯生玩忽職守之責。”伯生叩頭。
衙役將這些冊子收去,知府和同知、判官每人分了兩三冊一一翻閱。看了好一會。胡知府開口。
“你父子二人諸事記錄詳儘,依冊接籍之事準請。隻是這玩忽...職守...”胡知府麵露難色,顧盼左右。“二位大人看怎麼辦啊。”
“胡大人,此案依記錄看,兩小兒跟隨父兄,其父兄搶劫,他二人並未參與,並不能定為罪犯。既然他二人不算罪犯,伯生小友就無玩忽職守之罪啊。”同知思考片刻先言。
“同知大人,蒙古十二三歲少年參與搶劫已是常事,其父兄帶他們出來,也是為了培養他們劫財殺人之法。雖未拔刀,二人也是從犯。
此二人應當皆為罪犯,依明律,十歲以上犯罪皆應接受刑罰處置。伯生,本官說的是也不是?”通判隨後又言,顯然他審判經驗更勝一籌。
“通判大人明鑒。”伯生叩首不起,等待責罰。
“既然如此,照馬縣吏伯生,你羈押疑犯不利至其脫逃。依明律有瀆職之嫌,酌輕責。本該杖六十,但感念你父子二人儘職儘責保護百姓,可減其責罰。來人啊!”
“在。”
“當庭杖二十!”一道令牌應聲落地。四個衙役步出,兩個衙役壓著伯生胳膊,另外兩個抄起板子就開始打了。
旁觀眾人,看著胡知府威嚴,卻沒想到這真的要打要罰,都有些為伯生擔心。說實話,這情況伯生自己不說,根本沒人會知道。圍觀的百姓,都為他歎息。
張睿卻笑嘻嘻,心裡明白的很。這“瀆職”胡知府能不罰當然不會罰。但庭杖卻是伯生自己也希望挨的。
一來,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官府這個大家庭的溫暖,今天賞罰都來一套挺好。
二來,他自己沒有做好看管工作,心裡也是愧疚的緊。胡老狐狸看懂了他的心思,對自己而言,賞罰分明,又是一個加分項。這一通,你情我願,真是妙極妙極!
啪啪啪啪,二十板子很快打完了。衙役們早已經掌握了響而不疼,疼而不響,響而也疼等多種模式。對伯生自然也是麵上看的用力,其實不傷人。
伯夫人和幾個孩子想上前去攙扶伯生,伯生擺擺手,示意自己能起得來。
胡知府見行刑完畢,驚堂木再響。他站起身來掃視全場,雙目中有光澤閃動。不卑不亢的講出今天的結束語。
“古有忠臣文天祥有詩雲‘天地有正氣,於人曰浩然。’各位都是大明的臣子,無論為官、為民、為商、還是為兵將,隻要身負浩然正氣,精忠報國,無論身份如何,寰宇間化身紫微帝星的陛下,必將降福恩蔭子孫。
大同府今日代陛下感念烈士,本官多有感慨。望諸位謹記此刻,教育子孫赤心事上,憂國如家!”
胡大人這番話說的政治正確、又符合氣氛,表麵上是說給大同府的官吏,實際也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十分高水平,想來他好歹也是進士出身,今天的開卷考試他肯定也是準備良久了。
“謹遵知府大人教誨。”衙府內眾官吏齊聲應到。
“退堂!”隨著最後一聲驚堂木響起。伯生與照馬縣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在那之後,照馬縣人遷到朔州東北的黃河支流邊,過上了半耕半牧的安寧生活。
隻是在這九邊之地,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張睿蹙著眉,望向大同府外的一片祥和,這一州一隅的安寧還能維持幾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