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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傀儡還在謝鏡之那兒, 江渡除了鬼界沒有能去的地方。

“若不是你當初把本座困在那個地方,本座怎麼可能現在哪兒都去不了。”江渡越說越覺得委屈, “你自己倒是好,兩眼一閉, 腿一蹬, 走了趟輪回當修士了,本座苦兮兮的在那兒修煉了千年才出來。”

容念風聽他這樣一講, 自己也覺得委屈了。糟心得要死,他壓根沒有前世的回憶, 這一世卻天天給前世的自己收拾爛攤子。

起碼也得讓他感受一下做鬼君是什麼感覺啊!而且做了鬼君肯定會有很多靈石,天靈財寶這些更不用說。他鬼君的待遇沒體會過,爛攤子倒是一個也不少。

“那你現在也下不去手啊。”容念風攤手。

江渡:“……”

“你鬆開本座。”

容念風挑眉:“乾嘛?”

江渡麵無表情:“和你打一架。”

“喲。”容念風二話不說,給他解開了,“來吧,bro。”

江渡:???

說了句什麼怪語?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他咬牙,又吭哧吭哧把自己捆好:“算了,本座最近身體不太舒服,一打二可能不是很行。”

葉星辰在旁邊搭腔:“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江渡:。

他嗬了一聲:“你倆蛇鼠一窩。”

容念風戳穿他:“不是說要報仇雪恨嘛,不打了?”

“先暫且停一下複仇計劃。”

容念風也不是猜不到:“不會真是因為我們救過你幾次,你就真心軟了吧。”

算起來其實是他們承了江渡的情,好幾次若不是江渡幫忙,可能他早和葉星辰手拉手躺板板了。

江渡頓了下,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開口:“…本座雖然是隻妖,但也是隻重情重義的妖。”

他不看容念風,自暴自棄地繼續說:“本座承認,每次一想到前世的你就恨得牙癢癢,但這一世你也救了本座幾次。這次還特地來和本座一塊兒吃牢飯了……”

聞言,容念風耳邊一熱,實在不好意思說實話,他和葉星辰能成功來到這裡還挺不容易的,牢飯也是被硬逼著吃的,倒也不是特地。

但最終目的都差不多,過程就不多計較了。

江渡眼裡閃過一絲糾結:“本座本來想找到鬼君,再和他打一架分出個勝負,一雪前恥的,沒想到他早就死了,顯得本座這千年來有些可笑。”

江渡自嘲地笑笑。

他在迷霧森林裡千年,日日夜夜修煉,隻是為了提高修為,等往後出來了再找那鬼君打上一架。

可千年過去,他以為不變的早就變了。

魔族在仙魔大戰中戰敗,魔族聖子死了,迷霧森林裡他成了最厲害的妖,鬼界換了新君,他一直想見的那個鬼君,也死了。死在千年前。

物是人非。

他本想酣暢漓漓地和那鬼君打一架來著,沒想到已是陰陽兩隔,隻有他還惦記著。

容念風看他的眼神,知道江渡又透過他在看前世的鬼君。

江渡對那鬼君的情緒還挺複雜,惺惺相惜?或者是對強者的敬仰,對死敵的千年怨恨。

但那鬼君確實死了,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隻是容念風。

要真說現在和鬼界有什麼聯係,容念風充其量也隻能想到屍傀閣而已,再多的什麼都沒有。

容念風也沒催,從乾坤袋裡摸了兩把椅子,和葉星辰坐著,等他把手裡一盒桂花糕全部啃完後,江渡總算糾結好了。

他糾結好的第一句話是:“容念風,你和我打一架吧。”

容念風:?

“那我真的是有病了。”

他找死吧。

江渡認真道:“說真的,本座把修為壓製到金丹境,你和我打一架。無論輸贏,往後我再也不會惦記這事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不想委屈了這千年來的自己,也不想拿著煉虛的修為和金丹的容念風比。

容念風思忖了半晌:“不要。”

江渡:“……”

他咬牙,眼睛都瞪得紅了一圈:“不要也得要。”

“我在迷霧森林裡待了千年,出來你人都死了,本座提這麼點要求過分嗎?”

“本座都快要氣炸了。”

容念風也隻是逗他,見他跳腳的樣子又覺得好玩。

江渡看著他愣了下,好一會兒垂眼,啞聲說:“那麼久了,本座才認出你來。”

以前那張麵具下,那鬼君第一次看見他時,也是如此這般,沒有不耐煩,隻有欣賞,挑釁,調戲和打趣。

那鬼君會操縱很多很厲害的傀儡,會開很多好看的紅花。

可惜他和容念風這一世的再次相遇,他也看見了傀儡娃娃,也看見了紅色的漂亮小花,但他還是沒認出來。因為他一直在逃避,他的記憶裡,那鬼君會一如既往,隻要他來鬼界,就能遇見。

沒想到沒有呢。

容念風嘖嘖幾聲,和身旁的葉星辰道:“這世界就是一個大大的替身文學。”

不過替身是替自己罷了。

他對江渡說:“可以,打一架吧。”

滿足一次江渡小小的心願。

江渡很講誠信,乖乖把自己修為壓低。他很緊張,明明和容念風相處了那麼久,但在他眼裡,這瞬間容念風不再是關係還不錯的朋友,他隻是千年前的鬼君。

容念風笑話他:“那麼緊張,難道你還要去廟裡洗手拜佛不是?”

江渡鄭重:“這一世,我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知道了知道了。”

這一場千年的架,最後確實是以容念風慘敗結束。他臉上掛彩,江渡也沒好到哪兒去,渾身上下都是傷。

葉星辰並沒有插手,他坐得遠遠的,手托著腮看躺在地上喘氣的兩人。

江渡手搭在眼上,另一隻腿微微蜷著,無聲地落淚:“…本座就知道,有一天能打過你的。”

容念風笑得大聲,少年意氣,張揚且肆意,“打過了就打過了唄。”

江渡雖然壓製了修為,但畢竟是煉虛大圓滿,容念風並沒覺得自己能贏他。

江渡說:“這次是本座贏了。”

“嗯嗯,贏了贏了,恭喜啊。”容念風閉著眼睛,破了的唇角有些疼,故意嗆江渡,“但贏的是這一世的我啊,上一世你可沒贏。”

江渡:“……”

他氣笑:“那你倒是變成上一世的你啊。”

容念風挑眉:“真男人從不回頭。”

江渡笑了下,側頭:“有病吧。”

知道了容念風是鬼君後,好多事就有了辦法,比如說紅衣傀儡這事兒。

江渡總不能一直靠紅衣傀儡才能到處溜達,於是在養好傷後的某一天,江渡又幽幽出現在鬼棧前。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的容念風:“……”

他以為江渡又發瘋,喉結滾了下,委婉拒絕:“你知道的,我天生不會打架。自從上次我倆打完後,我手斷了,腿也斷了,可能沒個一年半載的是好不了的。”

葉星辰在看話本,聞言很自然地摸了顆葡萄喂容念風,活脫脫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小嬌花形象。

江渡:“……”

“隻是讓你把本座的契約給解掉。”

還在瘋狂想措辭的人頓了下,把話本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眼睛:“什麼契約?”

江渡咬牙,一臉羞憤:“自然是前世你和本座的契約!若不是因為這個契約,本座早就跑了!”

容念風恍然大悟,一時間手好了,腿也好了,支起身子問:“所以你之前離不開迷霧森林是因為有這契約的緣故嗎?”

江渡沒說話。

他一個煉虛大圓滿的妖怎麼可能會承認和一隻惡鬼結了契。

“那要如何解開這個契約?”

江渡板著臉回答:“用你的血就行。”

直到江渡額上的血契慢慢消失,容念風才反應過來。沒想到最後倒是用不上紅衣傀儡了。

江渡微怔,抬手摸了摸額,低聲:“還真沒了。”

他和前鬼君的所有羈絆也跟著消失。

惡鬼確實不在了,他的血契倒是跟了千年。

江渡呆了會兒離開,過了半晌回來,說:“我剛才去凡世了。”

容念風和葉星辰抬頭:“嗷。”

江渡又離開,過了半晌又回來:“我剛才去修仙界了。”

“嗷。”

“我剛才去魔界了。”

“嗷。”

“……”

他孜孜不倦地走了很多地方,重複著一句又一句一樣差不多的話。

最後,他說:“我走了。”

容念風稍頓,點頭:“再見啊。”

“再見。”

第97章

我能背著你做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江渡打那一架的緣故, 容念風這幾日體內的陰氣漸漸不安分起來,不過除了剛開始的時候會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外,倒沒有什麼不適的地方。

葉星辰說去鬼殿找謝鏡之問問, 容念風卻說不用。

他說得也不是沒有理:“我一個活人修煉鬼魂修煉用的陰氣自然會難受了。”

再說辰星峰那占星師給的那本秘籍也幫了很大的忙,說來也奇怪,那本秘籍用陰氣修煉的話反而修煉速度更快些。雖然容念風已經儘量避免修煉陰氣了, 但在修煉時又會總是下意識修煉。提心吊膽了好幾次,好在並沒發生什麼。

葉星辰捏著他的後頸, 把人揪了出去:“還是得去看看。”

兩人於是吭哧吭哧地往鬼殿去。

路上容念風還試圖挽救一下:“要不然我們還是不去了。”

他的第六感告訴他絕對會發生一場世紀大戰。

葉星辰問:“為何?”

容念風訕訕的笑笑, 胡說八道:“…三個男人一台戲,我怕我們仨打起來。”

他不太想去鬼殿, 去那兒他害怕會想起那日在鬼殿發生的事。

他這幾日能慢慢接受了, 可黑霧裡看到的,他還是不能過心裡的那關。

葉星辰稍頓,挑眉搓他的臉,沒好氣道:“你前幾日不是信誓旦旦的和我說你同謝鏡之沒什麼的嗎?”

容念風:“……”

他這破嘴!

趕忙點頭:“沒什麼沒什麼。”

說著懊悔地垂首, 葉星辰見他樣子,微微抿唇, 將嘴角的弧度壓了下去。

從鬼山十三號到鬼殿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兩人在外時會往肩上丟幾隻小鬼掩人視線, 到了鬼殿,容念風才把小鬼扔回乾坤袋中。

可能是江渡提早和守在鬼殿的小鬼交代過, 他倆進去沒有很麻煩, 沒好一會兒,就被帶到了謝鏡之住的地方。

路上還遇到了好多隻小鬼, 有幾隻小鬼看葉星辰過來喊:“小謝大人。”

容念風聽得一臉懵,小聲問:“你是背著我在鬼界偷偷做了什麼?”

“…可能是這些鬼眼瞎。”

身後一堆鬼嚇得哆嗦了下, 才又大著膽子抬眼看,等兩人走遠了開口:“不是小謝大人,認錯了!”

容念風收回神識,湊過去,趁引路的小鬼沒注意,輕聲道:“還真是瞎的!”

葉星辰:“……”

他笑著把容念風的頭轉了個方向,勾著他的脖子在耳邊道:“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我能背著你做些什麼?”

呼吸灑在耳朵上,熱得不行,容念風臉“唰”的一下紅了。

恰好引路的小鬼從門後探出個頭來:“進來吧。”

在小鬼飄出來的那瞬間,容念風一肘把葉星辰肘開。

葉星辰:。

他幽幽地看了眼容念風。

容念風假裝沒看見,同手同腳往裡麵走,還心虛地轉了個話題:“今天這鬼殿紅梅還挺香。”

過了會兒,臉上的熱意總算沒了,容念風又惡狠狠地威脅:“下次不準在我耳邊說話了。”

葉星辰沒忍住笑了聲:“嗯,知道了。”

容念風強忍不再給他一肘的衝動,笑什麼?

但謝鏡之已經出來了,容念風就歇了再說話的心思。

謝鏡之看見葉星辰還愣了下,但沒好一會兒又和之前一樣了:“哥,坐。”

三人坐在一起都有些尷尬,誰都不說話。

最後還是容念風打破古怪的氛圍,拉著葉星辰和謝鏡之介紹:“…這也是你哥。”

謝鏡之:???

容念風眨了眨眼。

謝鏡之一言難儘:“哥,他才二十一歲。”

容念風:“嗯呐。”

謝鏡之:“我一千多歲了。”

三人又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容念風吸了口氣:“但哥我二十二歲。”

謝鏡之:“哦。”

他轉頭看了下葉星辰,喊:“哥。”

葉星辰挑眉:“好弟弟。”

尾音輕佻上揚。

謝鏡之:“……”

他有些壓不住身上的魔氣,葉星辰歪了歪頭,在容念風看不見的角度踹了他一腳。

謝鏡之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葉星辰無聲道:“魔氣。”

謝鏡之:“……”

故意的吧。

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容念風並不知曉。

他和謝鏡之說了下陰氣的事,謝鏡之道:“無礙,哥要是覺得礙眼的話…”

他頓了下,容念風豎起耳朵,聽見謝鏡之不緊不慢地說:“就隻能讓它繼續礙眼了。”

跟前的兩哥:“哈。”

真是個好辦法呢。

容念風虛心請教:“沒什麼好方法一勞永逸嗎?比如說直接把這陰氣給一刀解決了。”

說著,他一本正經的用手比劃了兩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覺得自己忽然渾身一涼。

該死的,不會是這陰氣還能聽懂他說些什麼吧?!

謝鏡之深深地看了眼他,吐出兩個冷漠的字來:“不會。”

容念風:“噗。”

葉星辰拍了拍他的頭:“彆發瘋。”

容念風端坐了身子:“沒發瘋,在吐血。”

謝鏡之看了眼他倆,默了半晌,繼續道:“雖然沒有辦法徹底解決,但可以學一下控製陰氣在體內的遊走。不修煉陰氣的話,也許是可以的。”

他解釋:“鬼界沒有鬼不修煉陰氣,所以我也不知若是不修煉的話可不可以解決。”

容念風嗷了聲:“學學學。”

等他學會了,非得把體內的小妖精給去頭掐尾滅了。

他又渾身一涼。

容念風:!

天殺的陰氣!

不難,鬼界的鬼就沒有不會的,沒多久容念風就學會了。但用得不是很熟練,可能是因為他還是個活人的原因。

謝鏡之抿唇笑笑:“多來幾次就好了。”

“行,我坐著練躺著練睡著也練。”

“也不要太累了,不急,慢慢來。”

需要解決的事解決完,容念風心裡琢磨要怎麼樣和謝鏡之說要走的事。

雖說可以一溜煙就跑,但總覺得不和謝鏡之說清楚有點不太厚道。

再說紅衣傀儡是邱年給他的,也不能說扔下就扔下。

謝鏡之往窗外看了下,低喃:“明明都要開了。”

容念風沒聽清,愣了愣問:“嗯?”

謝鏡之笑著道:“沒事。”

他撐著頭,看著容念風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動作,比如說下意識去勾葉星辰的尾指,下意識挨得更近。

他突然問:“哥可以和我說說話嗎?”

容念風琢磨著事兒,點頭:“說唄。”

正好說完他也有事要說。

謝鏡之彎眉:“單獨的。”

葉星辰緩緩坐起身:?

空氣似乎膠著了。

見鬼!怎麼感覺還有似有似無的硝煙味?!

謝鏡之委屈地問:“哥不願意嗎?”

“咕咚,”容念風喉結一滾,感覺身側的視線要把他燒成一個大洞了,實誠道,“…不是不願意,是有點汗流浹背了。”

第98章

大狗委屈

謝鏡之表示理解:“哦, 意思就是哥是願意的了,但另一個哥不願意。”

越描越黑。

“汗流浹背…汗流浹背…”容念風整個腦子都在說著這幾個字,他朝謝鏡之使了好幾個眼神。

快彆說了!

哪門子的好弟弟啊!

謝鏡之很體貼地問:“哥是不是眼睛不太舒服啊?要不要找鬼界的醫修看看?”

容念風懸著的心還是死了。

他不再眨快要眨瞎的眼睛, 生無可戀:“你們鬼還有醫修?”

都成鬼了還要生病,也是真夠慘的。

謝鏡之恍然大悟:“哦對,沒有。”

容念風:“……”

他一臉狐疑地看著謝鏡之, 總感覺謝鏡之沒安好心。

謝鏡之朝著葉星辰問:“所以我可以和我哥單獨聊聊嗎?”

他嘴角勾著笑。

黑沉的眼眸深深暗暗,喝了口杯中的茶水。

葉星辰頓了下, 迎上他的目光:“容容自己決定就好。”

“……”容念風, “要死人了。”

“嗯?”謝鏡之聞言抬頭,“哥怎麼了?”

容念風連連擺手:“沒怎麼沒怎麼。”

他隻是想找條縫躲進去。

“那哥怎麼想呢?”

容念風:QAQ

快彆想了。

他想不出來。

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 沒轉頭, 隻是伸出一隻手把葉星辰的臉轉了過去。

灼人的視線總算被挪走了,容念風微微鬆了口氣,看著謝鏡之打趣的眼神尷尬地笑笑。

“聊唄。”

趕緊聊完趕緊跑路。

葉星辰茫然地眨了眨眼:?

容念風心虛地勾他的尾指,裝沒看見:“小等片刻, 我速速歸來。”

葉星辰沒說話,隻是抬手薅了下他的頭, 便出去了。

他出去的那瞬間,容念風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的緣故, 他竟然能看見葉星辰身後的那條一直晃的尾巴耷拉了下去,喪得不行。

容念風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低喃:“見鬼了…”

礙眼的人走掉, 謝鏡之心情好了不少,謝思安雖然也讓人討厭, 但沒葉星辰那麼讓人討厭就是了。

他彎眉,笑著問容念風:“哥, 喝茶嗎?”

容念風回神,把腦海裡奇奇怪怪的畫麵晃掉:“喝。”

謝鏡之沒再說話,給他斟了杯茶,熱氣繚繞,和鬼界推崇的陰寒之氣當真是不搭邊。

謝鏡之默了半晌,一雙眼中又漾起淡淡的笑意:“哥以前很喜歡喝茶的。”

容念風頓時瞪大了眼睛:“你還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呢?!”

耳邊落了聲輕笑。

謝鏡之也給自己斟了盞茶:“你臉上都寫著啊。”

他在容念風身旁待了兩百多年呢。

容念風哦了聲,雙手捧著茶杯發呆。

開不了口。

“想說什麼就說吧。”謝鏡之道。

容念風又睜大了眼睛:“你果然會讀心術!”

謝鏡之點頭:“嗯,會啊。”

一本正經的模樣,容念風沒忍住笑了下,突然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蠢。

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

容念風輕咳:“可能不能等到紅梅開了。”

他沒再說下去,但兩人都知曉這句話是何意,謝鏡之眼睫垂下:“你要走了嗎?”

“嗯。”

容念風舔了下唇:“在鬼界還怪冷的,想著去其他地方會不會好一點。”

他轉頭,看著窗外繼續說:“再說我這一世也不是鬼君,待在這兒怪怪的。”

謝鏡之頓了下,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緊,喉嚨乾澀,像是用烙紅的鐵滾了似的,好半晌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哥若是想當鬼君……”

若是想當鬼君,他可以讓他哥重新坐上這個位置的。他本來就是為了他哥才當的鬼君啊。

話還沒說完,容念風打斷了他:“也不想做鬼君。”

於是謝鏡之把還沒說出來的話吞回去了。

殿外的紅梅按理來說那麼些天,應當已經開了才是。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鬼界的原因,這兒畢竟不是適合生長的地方,離上一次容念風離開有小半個月了,隻是微張開了些,伴著寒氣,發出淡淡的幽香。

謝鏡之問:“哥還要再喝點茶嗎?”

容念風都快把自己喝飽了,搖頭:“不了,再喝我就要化身水牛了。”

謝鏡之:“……”

他哥的說話方式果然無論過多久,都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感覺新奇。

“好吧,”他歎了口氣,自嘲地笑笑,“我還說多喝點就能再多陪我一會兒了。”

容念風看了眼渾身散發著“憂鬱王子”四個大字的謝鏡之,頓了下,過了會兒起身,然後在謝鏡之的背上拍了拍。

謝鏡之:?

容念風:?

見鬼!他真是下意識的!

但拍出去的手就像潑出去的水,他愣是硬著頭皮又拍了拍,乾巴巴道:“你彆難過。”

謝鏡之怔了怔,輕笑道:“不難過,還會再見的。”

容念風點頭,心想作為老哥,逢年過節的確該時不時來探探親才是。

當即應聲:“會的會的。”

說著往後收爪子。

還沒收走,謝鏡之忽然抬了手。他的手頓了下,然後才隔著衣衫按住容念風的手腕,輕聲:“哥,摸摸我的頭吧。”

和當初一樣就好。

容念風垂眼,也沒含糊,抬手拍謝鏡之的頭,問:“力度如何?”

謝鏡之:。

他蹭了蹭,“剛好。”

容念風嗤笑:“那麼大人了還纏著哥呢?”

謝鏡之不說話了,往事在腦海裡曆曆在目,可惜那些往事隻有他一個人記得了。

他那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好像是說,做鬼了也纏你,誰讓你把我捆到這兒來的!

那時他哥笑著,笑得眼睛都彎了:“我可沒靈石養你,纏著我的話自己把養自己的靈石賺了再說。”

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謝鏡之搖頭:“不纏了,哥以後好好的。”

容念風坐了回去:“嗯,會好好的。”

兩人不再說話,茶水涼了,熱氣附在茶杯上,形成霧水,又滾落杯中。

謝鏡之伸出白皙纖長的指尖,牽拉著紅色傀儡出現。

他說:“還你了。”

容念風接過,說了句行便收回了神識中。

良久,容念風忽然問:“你知道的,我不是他。”

謝鏡之飛速地眨了下眼,有些慌忙的從一旁裝棋子的棋奩裡執了顆黑棋,他的手輕顫,一時沒拿穩,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靜謐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好在每次容念風進來時謝鏡之都會把守在殿內的鬼屏退下去,否則若是讓其他鬼魂見他們敬仰的鬼君這般模樣,恐怕都隻會驚訝得瞪大眼睛。

謝鏡之艱澀地開口:“不要再說了。”

可惜容念風並沒有如他的願,喉結滾動了下,道:“我沒有他的記憶,沒有他和你一起過的那幾百年。我不是很喜歡喝茶,更喜歡吃糕點。紅梅很香,但現在的我還並不喜歡。”

容念風默了半晌,說出了最重的一句話:“謝鏡之,若你沒看見回天鏡中前世的我,你會認出我是他嗎?”

他沒等謝鏡之回答:“不會的,因為我和他不一樣。他比我多活了很多年,他有著比我多的經曆,這些我都沒有,可靈魂是由經曆組成的。”

“這對你不公平。”

容念風說:“你隻是在透過我看他而已。”

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謝鏡之自認為構建得很好的壁壘,輕而易舉的被容念風打破。

最可憐的是,事實就是如此,他甚至無法反駁。

看不清的塵埃爭先恐後地湧入他的喉,堵著他的心口,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說些什麼。

魔氣控製不住地往外溢,謝鏡之薄而白皙的皮膚下,青筋暴起。他死死地捏住拳頭,咬著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味充斥了整個口腔,他才壓抑住了謝思安。

不能出來的。

太臟了。

最後一刻,他還在在乎著自己在容念風麵前的模樣。雖然容念風還不是他哥,但若是哪天他哥想起來了,再想起謝思安,會不會覺得他惡心啊。

算了。

謝鏡之深吸了口氣,眼尾因為魔氣的緣故紅了一片,額間紅紋豔豔,他低啞著聲說:“你怎麼那麼狠心啊。”

謝鏡之垂著頭:“哥,你太狠心了。你都要走了,還要把我做夢的機會都給打碎。我好不容易騙了我自己你就是他的。”

容念風搖頭:“我不是。”

“可是你還會拍拍我的背啊…”謝鏡之說,“你好多小動作,都和他一樣的。”

“會是的,等我想起一切的時候,我就是他了。”

但現在還不是,他也不想是。

他不抵觸,可不想回憶起來。

有些東西忘記了挺好的。

容念風離開了。

謝鏡之並沒有去送他。

直到天穹變黑,幽藍色的靈蝶在空中揚著翼,借著月光,謝鏡之總算看見,殿外的紅梅開得正豔。

沒有一隻鬼魂敢往殿內去,他們跪伏在殿外,顫著身子,看殿外纏繞的密密麻麻的黑霧。

謝鏡之咽下喉間的血腥,魔氣侵襲了他漂亮的眼眸,飛舞在紅梅間的幽藍的靈蝶趴在枯枝上,漸漸沒了生機。

謝鏡之怒吼:“滾回去!”

他說:“不準出來!”

“…不要讓他看見你啊。”

於是,蔓延至殿外的黑霧慢慢消散。

容念風走出鬼殿,倚靠在殿外門旁的葉星辰一臉幽怨地看著他。

“我錯了。”他相當有覺悟地湊上前,將手指一根根嵌入指縫,十指相扣。

葉星辰沒說話,牽著他往外走。

容念風趕忙跟上。

看不出來什麼情緒,有點難哄。

容念風隻好用尾指撓他手心,“小氣鬼,彆生氣了。”

沒有鬼魂跟上,幾個片刻後兩人便離開了鬼界。

容念風:“哇哦。”

這就是煉虛修為嗎?!

那麼快!

那上次來的時候兩人還開什麼小黑雲!浪費時間。

眼下沒人了,容念風就大了膽子,把牽著葉星辰的那隻手翻過來,另一隻空出來的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在葉星辰的手背上落下。

葉星辰沒好氣地問:“這是乾嘛?”

並攏的兩根手指微蜷,容念風鄭重其事道:“淺淺跪下。”

耳旁落了聲輕笑。

容念風抬眼,見葉星辰偏了頭,嘴角勾著淺笑。

頓時驚喜道:“你笑了,不生氣了?”

葉星辰抿唇,回頭看他。

突然俯身,把頭抵著容念風的肩上,蹭了蹭:“沒生氣。”

“大狗委屈。”

“讓我趴趴。”

容念風呼吸一屏,心臟猛地被戳到。

他怔在原地,腦子發懵。

…可愛得有點犯規了吧。

“哦,趴趴。”

話落,葉星辰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了下唇,他繼續假裝悶悶開口:

“你為了他讓我出去。”

容念風:“…冤枉。”

“你都沒有哄我。”

容念風:“…在哄了。”

“那你為什麼不親我。”

容念風:“…親的。”

葉星辰在他肩窩蹭了下,笑著湊到他跟前,像是偷了腥的貓…不對,應該是像是叼了骨頭的大狗:“嗯,親吧。”

容念風:?!!

第99章

你理應先想起我

葉星辰親上來的時候, 容念風還是懵的。

他隻能感覺到葉星辰在吻他,含住了他的唇,撬開他的牙關, 柔軟而熾烈。

直到輕笑聲響起,葉星辰捏了捏他的後頸:“走了。”

容念風才紅著臉回過神來,應聲:“嗷。”

魔界這一年來愈發動蕩不安。

甚至有傳言說千年前的那位魔族聖子死而複生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

容念風倒是沒那麼感興趣,他坐在一個中遊宗門山腳下的茶樓裡等葉星辰。

這一年兩人去了不少地方, 光是秘境就有七八個了, 抓了好多好玩的異獸,也遇到不少有趣的修士和妖。

哦對, 兩人從鬼界出來後還遇見過好幾次曲青。

容念風認得她, 是鬼界的白無常,之前在鬼市,百鬼夜行遇到的花轎裡的鬼便是她。說起來容念風和葉星辰那次在鬼界被魔族右使戚白引著一堆豬頭人身的魔物追殺時,還算是托她的福, 這才沒有兩人手拉手一起躺板板。

算起來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時間過得倒是快。

當然, 這不妨礙容念風對她充滿了戒備心。

曲青認得他。

容念風一邊唾罵前世的自己,一邊收拾爛攤子。

在某日夜黑風高, 他趁葉星辰睡得熟,摸黑出去了。

“白無常大人, 聊聊唄。”

容念風雙手環抱著劍, 懶倚在樹旁,朝著空氣說。

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多半是有病, 但沒好一會兒,樹林裡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 淡紫色的迷魂香慢慢籠罩整片樹林。

“咳咳咳,”容念風用手揮開,因為被嗆著的原因,眼眶裡都溢滿了淚,他欲哭無淚,“這香對我也沒用啊!快彆浪費了!”

都多少次了!光是他數著的都有二十幾次了,而曲青就跟了他們二十幾天,每天來一次,還活不活!

曲青從樹上躍下,遮麵的紫色流蘇微微碰撞著,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

容念風稍頓,看著這標誌性的東西,忽然想,這不會是原書裡葉星辰的第三個後宮吧。他眨了下眼,問:“你不會是曲小青吧?”

曲青:“…你有病?”

容念風鬆了口氣,名字雖然像,但好在不是。

曲青又說:“你這破腦子想起來了?喊我小名作何?”

容念風:“……”

好吧,還真是。

但是不是也不重要,和原本的劇情線相比,早就偏到十萬八千裡處去了。他都懷疑是不是有什麼歹人在背後害他。

“還沒想起來呢,就腦海裡突然閃過那麼一個名字。”容念風找補道。

曲青狐疑地看了眼他:“你連謝鏡之都想不起來,還能想起我來?”

容念風心虛地摸了摸後頸,含糊:“一點點。”

不知道是不是他喊了曲青的原因,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曲青的態度柔和了很多。

曲青輕哼:“你能想起我也無可厚非,畢竟是我陪你出生入死,他謝鏡之算什麼東西。”

“哇!”

曲青皺眉:“你哇什麼?”

容念風:“哇你好有氣勢。”

曲青:“……”

她將垂在臉頰處的烏發彆在耳後,語氣裡帶了絲愉悅:“那是自然。”

忽然,她打量了下容念風,頗為嫌棄道:“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什麼眼神?”容念風愣了下,實在是摸不清曲青的性子。

“你看我應該是不屑的,瞧不起的,而不是像這樣,”曲青不滿地繞著他轉了一圈,“穿得又難看,實力又弱。”

容念風一臉不可置信:“…你是玩字母圈的?!”

“什麼字母不字母?”曲青皺眉,“上次以為你會用陰氣了能修煉得快一點,沒想到那麼些天過去了,還是金丹修為。”

容念風:。

那還不是他壓根沒用陰氣修煉好吧,雖然這陰氣時不時就出來溜兩圈,但大多時候還是挺乖的,沒敢造次。

容念風也不怕她,若是放在之前可能還會有點,但都二十幾天了,也不見曲青有什麼動作,容念風就當她和江渡一樣了,解開心結就好。

“我在鬼界時你為何不來找我,非得等我出了鬼界。”

話落,曲青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他:“本殿又不是蠢,在鬼界對你動手,謝鏡之要先殺了我吧。雖然現在你身邊那個小白臉兒實力也不弱,但和他對上,我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她這麼一說,容念風估量了下,點了點頭,想來也是煉虛修為的。

“你想殺了我嗎?”容念風迎上她的目光,也不怕,沒閃躲。

曲青笑了下,忽然,她微抬手,隨著她的動作,原本看不見的傀線在月光下漸漸清晰起來。

“我若是想殺你,你會用這東西殺我嗎?”

容念風搖頭:“不會。”

殺不死,硬碰硬沒有一點勝算,更彆說他和曲青的實力差了兩個境。

話落,無數交織的傀線全部變得清晰可見,容念風沒有猶豫,全部收回神識。

曲青稍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往事,過了半晌才說:“你以前用這傀線,能控製上萬隻鬼魂呢。”

容念風想象不出來,心想他前世果然很厲害。

曲青回神,嗤笑:“會殺了你的,等本殿尋好時機,自會取你性命。”

說著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容念風有些頭疼,又帶著一身寒意狗狗祟祟摸上床。

快要睡著時,葉星辰把他攬入了懷裡,他於是心滿意足地尋了個好趴的地方窩著了。

曲青跟著他們走了十幾天,兩人每次都是在夜黑風高的時候,找個隱蔽的地方七扯八扯,然後容念風又帶著一身寒意摸上床,夜黑風高,摸上床,周而複始。

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時候,容念風終於徹底崩潰了,他眼下一片青黑,不知道的以為他晚上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呢。不對,還真是偷雞摸狗的事。

害得他看見葉星辰滿腦子就是:

“夜不歸宿的丈夫。”

負罪感極強。

“曲青,我覺得我們得結束這段關係了。”

曲青:?

“你有病?”

她炸了毛:“本殿和你有何關係?”

容念風心累地歎了口氣,真想把自己前世的墳塚刨了鞭屍啊!

“沒關係沒關係,”他想了下,把鍋推到葉星辰身上去,“就是跟著我那個小白臉兒愛吃醋。”

曲青麵色變得十分難看,不爽道:“他怎麼比之前纏著你的那隻妒鬼還讓人討厭?”

容念風:“……”

其實那隻令人討厭的妒鬼也是葉星辰來著。

“你和那鬼君的仇,不如等我想起來了再做打算?”

“你能想起來?”

容念風點頭如搗蒜:“能,肯定能!你看我都能想起你叫曲小青呢!”

曲青眯了眯眼:“也是。”

她問:“你想起那妒鬼了嗎?”

容念風搖頭:“沒呢。”

“謝鏡之呢?”

“沒。”

“戚辭呢?”

“…我認識嗎?”

曲青挑眉:“看來也還沒認識。”

容念風不想去探究這人是誰,也沒刨根問底,曲青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好吧,等你想起來了,本殿再來取你小命。”

“行。”他點頭,反正要是哪天不小心想起來了他也不會說就是了。

他又不是傻。

曲青坐在高高的樹上,從上到下地看著他,道:“我曾經是你的信徒,跟著你走了一兩百年,你理應先想起我的。”

“曲小青。”容念風叫她。

曲青說:“你不要這樣叫我名字,很難聽。”

“曲青。”

“嗯。”

她恨鬼君,恨他曾經的滿眼野心慢慢消逝的樣子,恨他自認為鬼界山河無恙後的辭彆,恨他連死都要死在無間獄…

可為什麼,以為不能再入輪回的人重新站在眼前,恨裡麵就多了絲慶幸呢?

“這一世離魔界遠一些,雖然我也不知道千年前在仙魔大戰發生了什麼。”曲青看著他,“走遠一點,修仙界,凡世都行。”

容念風朝她揮手,點頭:“嗯。”

在外麵待的時間久了些,渾身發涼。容念風站在屋外,搓了搓手才躡手躡腳地進屋。

床陷了下去,他爬進被褥裡,離葉星辰並不近。

等暖和些再說。

剛這樣想著,葉星辰忽然伸手,把他撈入懷中,暖烘烘的,容念風頓了下,緩緩將頭埋到了他的肩窩。

可能是還沒徹底醒的緣故,葉星辰的聲音帶著絲低啞,問:“解決了?”

容念風抿唇笑笑:“嗯。”

他說:“下次不把你一個人丟床上了。”

葉星辰把他摟得更緊了些。

“聽說了嗎?最近各界魔氣四溢,魔界怕是要卷土重來了。”

“就連凡世都有修士見著有魔氣了!恐怕又是一場大戰。”

“魔族一族千年前就該殺絕,當真讓人糟心。若是他們又養出聖子那種魔物,天下大亂啊!”

“……”

茶樓裡人來人往,這事說的人多,不可避免地就多聽了幾句。

“容容,走了。”葉星辰走上前,揉了揉他的頭。

容念風還在偷聽牆角,聞言收回豎起來的耳朵,將桌上還剩的幾塊糕點一掃而空,喊:“來了來了!”

第100章

白衣

“中元節就快到了, 若是等到那日還是無法複活聖子……”

斷斷續續的話傳入耳中,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 像是有濃霧一般。不過隱約間,還是能看見些許燭光搖曳,喉嚨發啞, 還有些刺痛,說不出話來。

頭也昏。

葉星辰舔了舔唇, 他能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拖住了, 雙腿灌了鉛,渾身發疼得緊。

他緩了下, 稍微有點力氣後, 闔上眼聽不遠處兩人的對話。

“戚白,思南鄔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現在正處於關鍵時候,彆怪我沒提醒你, 小心行事。”說話的人一襲白衣。

隻是因為受了重傷的原因,看東西都是重疊在一起的, 更彆說看清兩人的麵貌了。葉星辰也知是無用之功,並沒有勉強。

“思南鄔不過是一時不察罷了, 再說陰寒之氣早就夠了,沒了思南鄔又有何妨。”戚白不甚在意道, 他全身上下就找不出一塊好肉來, 森森白骨上掛了層腐肉,散發著惡臭的味道。

白衣嫌惡地皺了眉:“若非如此, 你以為本尊能任由你活到現在?”

他揮了揮手,麵色不虞:“你身上的皮該換了。”

戚白低頭嗅自己的手:“是臭了。魔族、獸人、修士的皮我都剝過, 堅持不了幾天就會爛,應當是修為不高的原因。不知用合體境修士的皮,能不能多撐幾年?”

“要發瘋就滾遠一點,你覺得自己能和合體修為的修士一較高下,大可去試。反正你若是死了,對本尊來說利大於弊。”

戚白轉頭,幽幽看了眼躺在牢裡渾身是傷的人,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道:“何必再去尋其他合體修為的修士,你不是討厭他嗎?我幫你殺了他。”

話落,戚白以極為快的速度往不遠處的水牢去,濃鬱的魔氣往葉星辰的方向翻湧。

這個魔的修為是煉虛大圓滿!

葉星辰呼吸一緊,他想控製住這具身體,可惜這具身體雖是合體期,但筋脈被挑斷,就連正常行走都不行,反抗簡直是天方夜譚。

極寒的魔氣順著四肢百骸蔓延全身,如同滑膩的毒蛇在身上遊走。這種感覺葉星辰並不陌生,相反,他甚至還有想將其據為己有的想法。

隻是這具身體並不是他的,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個修士,對魔氣隻有排斥。

他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夢,或者說是在某個人的意識中。

不知為何這幾日愈發頻繁了起來,可這具身體對他沒有惡意,他也就沒再管了。

而且看樣子,這具身體是想讓他知道些什麼。

至於是怎麼尋上他的,葉星辰不清楚。

磅礴的靈力在魔氣傷害到這具身體前,先快一步到了葉星辰身邊,形成結界,牢牢地護住了這具身體。

“嘭!”

緊接著,戚白被白衣單手掐住喉,抵在牢獄的門上,發出劇烈的響動。

“你想死嗎?”淬了寒的聲音落入耳,有些熟悉,一時之間,葉星辰並沒有想起來。

想來是這白衣在麵容和聲音上都做了些偽裝。

戚白忽然大笑,整個魔獄回蕩著他的笑聲。

“妙息,你怕他死對不對?!”

聞言,葉星辰一怔。

妙息蹙眉,手上漸漸用了力,直到戚白雙手變得無力,他才鬆開戚白:“好好去準備聖子的事,他的命還輪不到你來拿。你以為本尊養著他那麼多年是為何?待本尊殺了他,自會突破合體境。”

戚白猛地咳嗽起來,狠狠剜了眼牢獄中的人,吐了口血道:“妙息,你最好是真的想殺了他。”

說實話,妙息這般說,戚白心裡已經信了。妙息這人本就沒什麼在意的事,修無情道的修士,都有病。

他養著魔獄中這個和他長得七八分像的修士,除了妙息這個身份好用,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些惡事,自己真實身份倒是仍舊光風霽月。再有就是大道無情,越親近的人死去,越能證道,修為自然也就漲得快。

戚白雖是魔,但他自認為自己也不會心狠手辣到屠儘全族,但妙息不同,聽說這修士惡得很,殺了自己的師尊和全族。

隻留下一人,

妙息,

他的親哥。

戚白無聲地張口,喊:“九陽。”

妙息,不對,九陽從懷裡拿出手帕,把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冷聲道:“沒事彆來找本尊,中元節那日本尊自會把你要的人給你帶來。”

他一腳踩著戚白的身上:“還有,本尊的名諱也不是你能喚的。”

戚白咬牙,要不是他還是煉虛大圓滿的修為,定是要將九陽千刀萬剮。一個修士插足魔界的事,也不知老魔尊是怎麼想的。

新魔尊又是個沒用的主,成天除了扯張大旗喊熱愛和平,什麼也不會做。

老魔尊怎會生出那麼一個廢物來?!

不過等聖子重生,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屆時彆說是魔尊之位,整個天下都是他的!

至於九陽,聖子會替他殺了九陽的。

戚白輕嗤一聲,離開了魔獄。

他走後,九陽駐足半晌,才打開牢獄的門。他的虎口卡住妙息的下頜,呼吸急促,似乎沒想明白,低喃:“我要什麼時候殺了你才好呢…?”

寒意陡然從腳底升起,葉星辰猛地睜開眼。

“辰辰?”

容念風眼神裡充滿了擔憂,輕輕拍著葉星辰的背:“又做那個夢了嗎?”

“嗯。”葉星辰點頭。

他渾身冷汗津津,那種惡寒的觸感在下頜上揮之不去。

這個夢從一年前就開始了。

血光蔽日,一座又一座的魔像屹立在猩紅的血水中。黑壓壓的天穹彌漫著黑霧,濃稠粘膩。很快他隻能看見近處的東西,那是一雙滿是傷痕的手,衣衫破爛,還浸著鮮紅的血,耳邊陰風陣陣。

很快他就陷入了昏迷,時不時地能聽到說話的女聲,然後腳步聲漸漸遠去。過了會兒腳步聲又響起,但說話的人換了一個,冷嘲熱諷,一會兒說真是廢物,一會兒又說還不如快點死了算了。

葉星辰本來以為是個夢,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這個夢做得愈發頻繁,他才意識到也許這不是一個夢。每次都是同樣的場景,有時他能感受到那具身體裡湧動著靈力,有時又貧瘠得不行。

這具身體筋脈都被挑斷了,踏入金丹境時結的丹也被挖了。隻有那體內孤零零的靈根,無聲地傾訴著他曾經是個合體修為的修者。

葉星辰按耐住心裡的驚訝,合體期的修者整個南大陸攏共六位,那這位是誰?

玄天劍宗的長老嗎?

應當不是,他在通靈牌裡讓宋修遠去打探過,玄天劍宗的四位長老並沒有失蹤。雖說有兩位在閉關,但若真發生了什麼,不會什麼消息都沒有傳出來。

剩下的六位合體期修者,葉星辰想了想,也沒有對上號。

因為那個場景裡又有白衣,又是在魔界的緣故,很難不和思南鄔裡衛柏舟說的白衣聯係起來。兩人就放在了心上。

他和容念風想來想去,覺得應當是那具身體故意引著葉星辰入的夢,畢竟是合體修為的修者,能引人入夢也不為過。

原本他們猜測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會不會是血宗的妙息尊者,如此一來,之前他們宗門在丹溪秘境中的所作所為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釋。

魔族用血宗妙息尊者的名義,讓血宗的弟子為他們賣命,聽聽,多合理。

可現在……

容念風以為葉星辰夢見的還是之前那些簡單的場景,但葉星辰說:“不是妙息尊者。”

容念風愣了下:“不是妙息嗎?”

“嗯。”

葉星辰說:“那個白衣才是妙息。”

容念風點了點頭。

並沒有很吃驚。

葉星辰在沒做這個夢前,他們本就猜過妙息尊者是那白衣。隻是做了這個夢,才多了一個可能性。

也不能說是夢了,準確點說是意識。

葉星辰看見的,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的。

“有聽見了什麼嗎?”容念風問。

“他們說到了中元節,中元節時陰氣最重,鬼魂也會傾巢而出。那時確實是讓死去的鬼魂死而複生的最好時機。”

這一年來魔界動作頻繁,心思昭然若揭。

容念風稍頓:“你說妙息尊者不是修士嗎?為何會和魔界勾搭上了?”

葉星辰:“誰知道呢。”

若是不知道魔族中元節的打算,容念風可能不會覺得有什麼。

但知道後,他開始有些焦慮。

兩人和之前一樣,哪兒有秘境就去哪兒,可沒有秘境可以進時,容念風走在路上,會看見四處溢出的魔氣,看見被魔氣侵襲的普通修士麵色發白,看見混在人群裡的魔族人。

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他不是聖母,邱年和他說彆去魔界,曲青也和他說彆去魔界,他要是去了,當真是千裡送人頭。

找死。

算了,和他也沒關。

離中元節隻有一個月的時候,葉星辰身上的魔氣突然開始紊亂。

“可能是因為現在你也算半個魔族人了,他們的魔氣才會影響到你。”兩人戴著大大的鬥笠,遮住了半張臉,忙往沒人的地方走。

現在修士都提心吊膽的,若是讓他們知道葉星辰身上也有魔氣,恐怕壓根不會聽他們解釋,說不準明天葉星辰的名字就能出現在追殺榜上。

好在躲得及時,並沒有被人發現。

調息了會兒,葉星辰總算看起來和普通修士沒什麼異樣了。

兩人此次來的秘境離魔界不遠,地處魔界和凡世接壤處,葉星辰問:“要不要去看看?”

容念風喉結滾了下,他抬眼,撞進葉星辰漂亮的眼眸裡:“可以去嗎?”

葉星辰牽住他的手:“我想去看看,要陪陪我嗎?”

他知道的,容念風會心軟。

所以容念風開不了的口,他來說。容念風害怕的事,他會解決。

他會一直保護他的。

就像容念風也會一直護著他這樣。

他們是互相依偎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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