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紅梅要開了
謝思安進了門, 隻留下宮殿外一堆戰戰兢兢的小鬼和兩位互相看不上眼的黑白無常。
曲青輕笑出聲,小聲低喃:“…他還真回來了。”
話落,遮麵流蘇碰撞, 發出叮當的清脆聲。她抬手,黑霧般的魔氣夾雜著淡紫色,消失在宮殿外。
範暮皺眉, 示意身後的鬼差上前:“你多找幾隻鬼去白無常大人的宮殿看著,不要讓她生事。”
鬼差喉結滾動了下, 欲言又止。
“怎麼, 不敢?”範暮冷臉問。
“屬下知錯。”鬼差額間布了層冷汗,黑無常給的威壓陰寒至極, 發怵得緊。偏偏白無常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當真苦的隻有他們這些小鬼職。
範暮睨了他一眼:“被她發現也不打緊,本來就隻是為了給她個警告。”
鬼差鬆了口氣,聞言也心安了,沒好一會兒帶著身後幾隻鬼離開。
範暮站在鬼殿外, 良久未曾離開。
…
謝鏡之醒來時,心情實在算不上好。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煩躁。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心魔, 白皙纖長的指尖拿著圓潤的黑棋,蹙眉, 然後落子。
仙人之姿。
謝鏡之心想。
分明是隻魔,卻喜修者才愛穿的白衣, 走過之地, 仿若是要步步生蓮。若不是他的額間也有豔豔紅紋,誰又能把他和一身肅殺之氣, 踏著枯骨腐肉的鬼君聯係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杯盞,輕嗤:“你喝的?”
心魔有時候確實很麻煩, 若是分心,謝思安便會吞噬他。比如幾刻鐘前,謝思安強壓下他,知道用本體撐不了多久謝鏡之很快就能醒來,所以直接選擇把他藥暈了。
謝思安正思索著下一步怎麼走,聞言,隻是懶懶搭腔:“給你喝的。”
謝鏡之:“……”
“嗬,”他警告道,“你不要讓哥發現你。”
嫌惡心。
謝思安抬眼看他,頓了下道:“他也不知道我是你。”
容念風知道的,是他喚謝思安,思念平安的思安。
他往窗外看去,不再說話。
默了良久,謝思安輕聲:“紅梅要開了。”
謝鏡之也往外看去。
…
翌日,容念風爬起身,不知為何,結界裡有些冷。
他又縮回床上,扒拉了個暖和一點的地方,窩在葉星辰的懷中,半夢半醒間開口:“年下,狼狗,大猛攻,會暖床……”
葉星辰:“……你又夢見什麼了?”
“夢中情男。”
葉星辰默默把他挪遠了些。
容念風微睜眼,乖乖認錯:“夢的是你。”
於是又很順其自然的把手往葉星辰的小腹上貼著暖手,他嘖了聲:“八塊腹肌。”
直到結界外投來江渡幽怨的眼神,容念風才食不知味的下床。
江渡:“好一出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大戲。”
葉星辰把床哐哐當當的往乾坤袋裡裝,對他的話表示讚同:“那我應該是藍顏禍水。”
江渡、容念風:“……”
算了,他確實長得好看。
江渡噎了半晌,說回正題:“彆忘記紅衣傀儡。”
容念風點頭:“不會忘記大明湖畔的小紅的。”
說著和進來沒多久的範暮繼續往宮殿去。
帶著一種使命必達的信念感。
江渡搖頭:“有一種很燃的感覺。”
葉星辰問:“什麼很燃?”
“…氣氛。”
葉星辰像是看白癡一樣看了眼江渡,又繼續垂首研究手上的秘籍。
江渡看了眼他:“你怎麼又在偷偷學習?”
自從知曉葉星辰踏入煉虛鏡後,江渡已經徹底破防,旁敲側擊好幾次,想要悄悄偷師。
他要是學會了,還愁什麼打不過那鬼君。
葉星辰臉不紅心不跳地把小凰文往後翻了一頁:“沒學習,在學新姿勢。”
江渡:???
他又深深看了眼葉星辰。
隻有兩人時,牢獄裡壓根沒有聲音,安靜得不行,可把江渡憋得慌,他儘可能找話題,說著說著,又說回了修煉,江渡道:“不知道為何,感覺你現在更像魔一些。”
還沒等葉星辰說話,他又說:“也不知你和魔族聖子的修煉速度哪個更快些。”
…
範暮這次帶著他還沒走到宮殿,殿外有鬼職上前來攔住了他。
“大……大人!白無常大人往牢獄方向去了。”
於是範暮隻能讓一旁的幾隻鬼把容念風引著往鬼殿去,自己跟著鬼職離開。
幾隻鬼職對容念風都很好奇,繞著他轉了好幾圈。
他們不知道內情,並不害怕容念風,反而覺得他香香的,想啃上幾口。
年歲小的鬼管不住話,沒好一會兒就開始流口水,饞得不行:“你們修士都是這種香香的嗎?”
千年前仙魔大戰後,容念風消失,鬼界群龍無首,修為低的鬼不敢出去,修為高的鬼忙著打架,時間長了,等到能出去時,他們又嫌懶不想出去。
這些年彆說啃幾口修士的肉過過癮了,就連肉渣子都沒嘗到過。
隻能大鬼抓小鬼,小鬼抓更小的鬼填飽肚子。
幾隻鬼眼巴巴地望著容念風,像是看什麼大豬蹄子一樣。
容念風:“……”
說出來不敢信,他香香的可能是因為他前世是他們頭子的原因。
倒反天罡!
他從乾坤袋裡摸出兩隻小鬼,往肩膀上一扔,笑得人畜無害:“我這種修士隻會用香香的騙你們,然後把你們騙過來當成傀儡。”
肩上的兩隻小鬼配合著容念風的表演,呲牙咧嘴的。
幾隻鬼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小聲嘀咕:“他肩上的那兩隻鬼是真的鬼吧!”
“他不會真要把我們抓走吧?”
“糟了糟了,鬼命休矣。”
他們一轉頭,趴著的小鬼立馬吐舌,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幾隻鬼身子一抖:“……感覺後背涼涼的。”
看上去年長些的鬼給了身旁的幾隻鬼一人一棒槌:“哪家鬼有溫度?你不涼誰涼?!”
“嗚,打鬼彆打臉!”
容念風歎為觀止,鬼界的鬼真真是彆具一格,到底是怎麼做到那麼蠢的。
不過經此一遭,他們收斂了很多,又吵又鬨把容念風帶到了鬼殿。
“噓,小聲點,要是鬼君一個不高興把我們拉去填肚子了就全部死翹翹了。”
容念風朝那隻鬼比了個讚:詞彙好豐富的小鬼一枚。
忽然,他停了下來,望著和鬼界格格不入的紅梅頓了下。
有鬼飄了過來,喜氣洋洋地道:“如何,鬼君種了五百多年的紅梅是不是很好看?”
紅梅還沒綻開,飽滿的花骨朵孤零零的掛在枯枝上,在沒有陽光的鬼界,迎著灰蒙蒙的光線頑強又野蠻地生長著。
容念風點頭:“很好看。”
“那可不是,再過幾日,紅梅全部綻開了,肯定會更好看!這是五百多年來第一次開花呢。”鬼職驕傲地晃著頭。
然後頭晃掉了。
容念風:“……”
偏偏肩上的兩隻鬼是學鬼精,也軲轆軲轆地跟著掉了頭。
容念風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鬼職找不著自己的頭,隻能趴在地上,大喊:“我的頭!速歸!”
雞飛狗跳。
不,應該是鬼飛鬼跳。
容念風邁了一大步,把掉在旮旯裡的頭給鬼職塞回了原位,他說:“你不用找你的頭了。”
鬼職掰了掰,調整角度,問:“為何?”
容念風蹲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因為你的頭來了。”
幾隻鬼:“……”
好冷的笑話。
最後容念風是逃命一般,閃現從門縫裡塞進去的,隔絕了殿外幾隻眼巴巴的眼神。
還有隻小鬼的頭沒有裝上,他一隻手拎著小鬼的半截身體,一隻手托著頭,安了回去。
謝鏡之眉心一跳:“……好彆致的小鬼。”
聞言,容念風低頭看了下,尷尬地笑笑:“抱歉抱歉,裝反了。”
說著哢嚓一聲,把小鬼的頭擰了一百八十度。
“嗷!”
小鬼一陣哀嚎。
容念風:“安好了,完美。”
謝鏡之:“……”
第92章
陰氣都被他吸走了!
謝鏡之問:“哥, 有什麼事嗎?”
?
容念風怔了下,一時間還沒適應這個身份。他把小鬼一提溜,扔乾坤袋裡去了, 想了想開口道:“就…”
江渡那個大傻春!若是他保管好小紅,他也不至於在這兒朝謝鏡之要了。
謝鏡之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笑道:“哥是要這個傀儡嗎?”
他微抬手, 傀線牽拉著紅衣傀儡的四肢關節出現,高高吊起。
容念風驚訝:“你也會操傀嗎?”
“以前看哥看習慣了, 漸漸的就學會了。”
何止是看習慣, 就連那些細枝末節的,他閉眼都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那時他總喜歡和容念風唱反調, 每天都想著從無間獄出來, 他哥就會給他捏很多傀儡,跟在他身後:
“理理我。”
“不理我我就要碎了。”
“你這小孩兒好不聽話。”
“……”
容念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謝鏡之?”
謝鏡之從回憶裡回神,臉色還有些蒼白。他抿唇, 隔了幾息,迎著容念風眼巴巴的神色, 將傀儡收回:“不給你。”
容念風:“……好乾脆利落的拒絕。”
謝鏡之又坐回棋桌前,一手托腮:“哥, 坐。”
容念風蔫巴巴地坐下。
“給了你,哥就要走了吧。”
半晌, 謝鏡之冷不丁開口, 語氣淡然,似乎隻是說些無關緊要的事。隻是他垂著的眼睫, 微微輕顫。
容念風噎了下,他的確打算拿到紅衣傀儡後就離開。
江渡雖然討厭前世的他, 但這一世兩人關係還算友好。仔細想來,生死攸關的時候,江渡還伸出過好幾次援手。
他並沒有留在鬼界的想法,他是鬼君嗎?不是,那是上一世的他。他是謝鏡之的哥哥嗎?不是,那還是前一世的他。
可他沒有前世的回憶,他這一世隻是容念風。
而且他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前世絕對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容念風挺直背,扶了扶壓根不存在的眼鏡,昧著良心,一臉正經道:“哥不走。”
謝鏡之抿唇笑了笑,低聲道:“騙人。”
被戳穿的人並沒有不好意思,容念風輕咳:“那哥走。”
謝鏡之沒有再說話,良久,緩慢道:“哥看看紅梅再走吧,要開了。”
容念風感覺到了謝鏡之的情緒,很難過,於是他也不說話了。
殿外有風吹過,夾雜著淡淡的梅香。
…
無功而返,大明湖畔的小紅並沒有順利帶回。
容念風蔫巴巴地跟著鬼職往牢獄走。
“鬼君說把你們帶到鬼殿去住,等過幾日再走。”
鬼職念叨著,他沒有身體,雙腿變成了尖尖的尾巴,像是從阿拉丁神燈裡出來的一樣,容念風心想。他沒太注意鬼職在說些什麼,隻是含糊點頭。
直到到了牢獄外,幾隻鬼忽然扯住他,使勁扒拉著他往後走:“老天鬼唉!黑白無常大人又開始了。”
容念風往他們的方向看去,曲青和範暮正打得不可開交,隻剩下兩道殘影。
鬼職摸摸索索地探頭,一溜煙溜了一隻出去。
容念風問:“他去乾嘛?”
另一隻鬼回他:“抓鬼。”
容念風:“?”
很快他就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剛才溜達出去的鬼職當真抓了隻鬼回來,揪著他的後頸:“速速把你看見的說來聽聽。”
被抓來的鬼揉了揉後頸,也不惱,與其他鬼肩並著肩蹲下:“還能怎麼,白無常大人知曉鬼君把那幾個修士關在牢獄,說什麼都要進去看看。但黑無常大人怎麼會答應,兩人又打起來了。”
說著,他看了眼容念風,問:“你是哪兒來的鬼,怎麼沒見過?”
其他鬼說:“他就是那些修士裡的其中一隻。”
被抓來的那隻鬼:“哦哦…啊?!”
他猛地轉頭,動了動鼻子:“我就說聞起來怎麼香香的,原來是這修士的味道。”
他咽了下口水,直言不諱:“想啃。”
其他鬼、容念風:“……”
一隻鬼猛地砸了他一拳:“啃你自己屁股去!”
容念風看了眼這鬼,孺子可教也地點點頭,不枉他去那旮旯給他撿頭,腰都差點折了。
一人幾鬼蜷在角落看戲,曲青和範暮打得不相上下,直到一刻鐘後,可能是累了的緣故,兩人喘著氣,互相都不服輸。
曲青擦掉嘴角溢出來的血:“本殿何時連牢獄都不能去了?”
範暮垂在肩側的鐵鏈斷了一截,很是狼狽,咽下喉間的血沫:“就這幾天。”
曲青的變數太大了,若是讓她看見容念風,隻怕會做出些奇怪的事來。
他不是傻子,雖然他並不覺得容念風那種金丹修為的修士是前世的鬼君,但謝鏡之的反應實在不正常。謝鏡之找前鬼君找了五百多年了,直到去年,他渾身是傷的回來,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讓鬼界中的鬼去尋回天鏡的下落。
那時他便知,謝鏡之找到了那前鬼君。
謝鏡之對容念風的態度,還有容念風身旁的修士手裡握著的寒霜劍,他千年前還是隻小鬼時,遇見過一次那鬼君,掩麵的麵具隻露出他漂亮的眼睛和帶著笑意的薄唇,而他身側的妒鬼手裡握著的正是那把劍。
曲青肯定也猜到了,但無所謂。
不管她知不知道,都不能讓她和容念風相遇。
她恨容念風。
雖然範暮不是很理解,但曲青就是恨。
他和曲青的關係不是一開始就水深火熱的,在幾百年前,他們尚且還可把酒言歡,說上幾句心裡話。那時曲青和他說過,她生平最討厭的人,就是前鬼君。
範暮問:“為何?”
曲青垂眼,想了很久很久,範暮以為她不會說了,便不再問。當酒壺裡的即將全部喝完時,曲青忽然說:“…因為他真的很沒有良心,說走就走了。”
範暮看了她一眼,轉頭繼續把酒杯裡的酒喝完,輕笑了下。
都做鬼了,還要良心乾嘛?
範暮道:“鬼不就是涼薄,自私的嗎?”
曲青愣了下,輕嗤:“真的嗎?那他做鬼還挺成功的。”
往事像是落了層灰,拍上一拍,仍是不太清晰。
漸漸和眼前的景象重合起來,範暮深深地看了眼曲青。
若是她遇見容念風的話,會不會一怒之下,把那個僅是金丹修為的修士給殺了。
“本殿想去的地方,豈是你想攔就攔的。”
曲青調整氣息,雙手結印,黑沉的霧氣鋪天蓋地的襲來。和魔氣帶來的黏潮、顫栗感不同,陰氣更為簡單粗暴,像是直接在心口放了塊巨石一般,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偏偏又爭先恐後地往四肢百骸滲,煎熬得很。
身側的小鬼忍不住哆嗦,顫著牙關:“快!往後跑!”
幾隻鬼在曲青的威壓下,艱難起身,鉚足了勁逃命。
容念風卻沒有動,直到幾隻小鬼跑遠了見他還沒回神,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那修士魂魄怕不是已經被白無常大人吸走了?!”
鬼界中實力強悍的鬼在釋放自身陰氣時,會向外吸收修為低的小鬼陰氣,用來修煉。
更彆說像曲青這般修為的鬼,要隻是吸收了陰氣還好,尚且可以修煉回來,怕就怕在連魂魄都給他們吸走!往日裡她和黑無常剛碰麵,跟在他倆身後的鬼巴不得跑得遠遠的。今日看熱鬨看得入神了些,光看他們打架,逃命都忘了。
“人都傻了。”
“算了,看在他給我找頭的份上,我一溜煙過去把他扯回來!”
那鬼說著,吐了口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氣把容念風帶出來。
沒想到還沒跑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身上的陰氣以極快的速度消散。
“天殺的!”他轉身,喉結一滾,做人做鬼數百年,從來沒有哪次跑得這般快,大喊,“快跑啊!吸收陰氣的是那修士不是白無常大人!!!”
聞言,幾隻鬼腦子一懵,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先動了,拔腿就跑。
他們能感覺到自身的陰氣在飛速消逝,腳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有鬼驚悚地道:“這究竟是什麼怪物?!”
比他們在黑白無常大人那裡感受過的更烈,也更讓人心慌,仿若是隻要慢了一步,就會陷入萬惡深淵。
可他一個修士,怎麼可能吸收鬼界的陰氣?那隻剩下一種可能,這個修士能修煉陰氣,並且等級比曲青和範暮的還高!
跑!
逃命!
再慢一步就會死無葬生之地!
他們的腦海中隻剩下這個想法,於是平日裡喜歡往腰間掛玉的鬼也顧不上落在地上的玉佩了,平日裡喜歡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鬼也不管因為疾風吹散的頭發了。
他們在拚命地逃竄著,試圖逃離那修士詭異的陣法範圍。
他們看見那個香香的修士附近,黑霧愈來愈盛,隱約間,還能聽見尖銳的鬼哭聲,萬鬼哭嚎。
濃重的霧氣瘋了似的從四麵八方往容念風的方向去,就連他們敬仰的黑白無常大人也麵色發青。
那修士究竟是何人?!
他們驚懼之餘,腦海裡莫名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這個想法。
但容念風此時是回答不了他們的問題了。
因為他完全陷入了陰寒之氣中。
千千萬萬的血手,隱匿在黑霧裡,拉著他往更深的萬惡深淵去。
“你忘記我們了嗎?”
“鬼君大人!”
“哈哈哈,鬼君大人呐,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是什麼感覺?”
“鬼君…”
“陪陪我們吧。”
淒厲的聲音此起彼伏,濃烈的情緒籠罩著他,恍惚間,容念風還聞見了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
分明是冷得發抖的,但他的手卻異常溫熱。容念風的咽喉似乎被扼住,他艱難地喘著氣,模模糊糊中,他睜眼,低頭,然後看見他的手上,沾滿了血水。再往前看一點,他握著熟悉的寄無,手黏糊又潮濕,鮮紅的血順著劍柄,嘀嗒嘀嗒地往下落。
他喉結動了下,驚恐地鬆開劍柄。
並沒有傳來劍落在地上的清脆聲。
容念風終於抬頭,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望進了那雙漂亮的眼中,漾著笑,清俊的麵孔失去了血色,嘴角溢出的血把薄唇染得鮮紅。往下一點,那雙眼的主人胸口插.著寄無。
一身白衣漸漸被血暈染成大片的紅,眩暈,惡心,發寒,容念風隻剩下了這三種感覺。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滾落,容念風聽見那人柔聲道:“彆哭啊。”
那人歎了口氣,斷斷續續道,“…早知道應該穿紅衣的,這樣你就看不出來了。”
陰風呼嘯,容念風已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眼前又變得模糊,腦海裡混亂一片。
黑霧繚繞,枯骨搭在他的肩上,他聽見有惡鬼湊到他的耳旁,用一種極為誘惑的聲音道:“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他。”
容念風的意識開始沉淪,他放縱自己被那些血手拉扯著往下。
忽然,有人輕輕抱住了他。
“容容。”葉星辰道。
和那雙眼的主人慢慢重合。
於是,他重新回到人間。
第93章
鬼都是騙人的
周身的黑霧漸漸消散, 又可以重新呼吸了。
容念風隻覺著自己現在冷得發抖,牙關都還在輕顫著。他發慌似的抓住葉星辰的衣衫,害怕自己鬆手的話一切都隻是虛浮的夢境。好在都是真的, 溫熱的懷抱是真的,葉星辰熟悉的聲音是真的。他還能聽見葉星辰沉穩的心跳聲,在耳邊一下又一下地跳動著。
沒有死。
和黑霧裡的不一樣。
“不怕。”葉星辰柔聲道。
容念風將頭埋在葉星辰的肩上, 也不說話,兩人安靜地相擁著。
忽略掉了不遠處的曲青和範暮, 嚇得魂都要散了的一眾小鬼, 以及跟著葉星辰從牢獄裡出來的江渡。
容念風現在壓根顧不上其餘人是怎麼看他的了,他在葉星辰的脖頸上蹭了蹭, 眼淚洇濕了葉星辰的肩。
葉星辰應該是跑過來的, 還喘著氣,寒霜劍又不知道被這個劍修丟到哪兒去了。
他低聲問:“怎麼了?”
好像數分鐘前,濃而黏稠的黑霧瘋了似的往容念風身邊湧沒有出現過一般,他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仍是一如既往的有耐心。隻要容念風說沒事,他就相信。容念風不說, 那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容念風沒說話,過了會兒才甕聲甕氣地開口:“…看見你死了。”
葉星辰怔了下, 揉了揉他的頭,笑著道:“沒死, 活得好好的。”
“很難過。”容念風說。
葉星辰徹底沒法了, 容念風每次哭完聲音都是軟軟的,讓人的心也跟著軟了一片, 葉星辰哄他:“不難過,我一直在的。”
這種詭異的氛圍並沒有維持得多久。
畢竟是兩個修士緊緊相擁, 其中一個入了魔,一個莫名其妙和鬼界有了聯係。而不遠處,是皺眉的範暮,欣喜的曲青,和一臉古怪的江渡。
曲青挑眉,看著容念風的背影,揚笑道:“找到了。”
“曲青,他已經全部忘記了。”範暮錮住她的手,“他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鬼修。”
“嗯,是不記得了,但他的身體好像還記得呢。”
曲青毫不在意地笑笑,支起下巴,淡淡地說:“他裝成修士修煉了那麼多年應該挺不容易的吧?”
瞧樣子是第一次吸收陰氣,也是,若是早早修煉陰氣的話,也不至於看起來都二十來歲了,還是金丹修為的廢物。
曲青不知道在修仙界,二十歲踏入金丹境已經算是天資卓絕。
她隻知道她印象裡的那個鬼君,是可以很快就從十三號鬼山籍籍無名的惡鬼,成為了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君。是踩著枯骨,途徑之處遍地都是紅色的彼岸花,濃重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遮住了半張妖冶的臉的麵具泛著血紅色的光。一隻手懶洋洋地托腮,看著在鬼界作威作福了數百年的魔族人總算低了頭,說再也不會踏入鬼界一步。
彼時,她還是鬼君最虔誠的信徒。
範暮看不懂曲青現在的表情,他和曲青確實是不一樣的。
說實話,他有些吃驚。
在鬼界,大鬼吃小鬼,小鬼吃更小的鬼用來修煉,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隨著吞噬的鬼魂越多,鬼修的等級也會越來越高,實力強悍的鬼可以吸收比自己弱的鬼的陰氣,因此也有很多鬼修會豢養修為很低的小鬼專門用來攢陰氣。
或者就是這隻鬼修對身旁的鬼修毫無防備,會無意識釋放自己身上的陰氣,算是一種示好的行為,此時就不再是實力強悍的鬼吸收實力弱的鬼的修為了,也可能是反過來。不過在鬼界,每隻鬼都涼薄又自私,更彆說毫無防備了,誰都是懸著心,踩在刀尖,巴不得趁著身旁的鬼睡得正香,扯過來,吞入腹中。
若非得說沒有也不可能,還是有的。還有一種情況,那隻鬼在求歡……
他和曲青的修為差不多,幾乎每次打架兩人都會吸收彼此的陰氣,誰也不讓著誰,有時候稍不注意,就會牽連無辜,害得跟在他們身旁的鬼背地裡都怨天尤人的。
剛才曲青又和以往一樣釋放陰氣,巨大的威壓宛若重石般壓過來時,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陰氣不被曲青吸走。正準備反擊,那種威壓感猛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感覺,他控製不住自己的陰氣了。
他能感受到的隻有自己身上的陰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逝著,寒意從腳底順著脊背往肩上爬,萬鬼哭嚎,心裡湧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戚。後麵的感覺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前麵的他卻是感受過的,雖然隻有一次。
那是五百年前,他見謝鏡之受了重傷,本想強行吸收掉他身上的陰氣,然後取而代之,畢竟鬼界的哪隻鬼不想坐上鬼君的位置。卻沒想到遭到了反噬。謝鏡之受了重傷,實力仍然比他強,他沒有得到謝鏡之的陰氣,反倒是把自己差點弄死了。
好在謝鏡之沒和他計較,隻是掀了眼皮,讓他去給他備茶。
從此誰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但現在怎麼又有這種感覺了。
曲青的修為變高了嗎?
還是說謝鏡之現在在這兒?
都沒有。
範暮看了眼曲青,她隻是愣了下,然後忽然轉頭,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身上的陰氣在飛速消逝著,她隻是看著不遠處的陰氣,越來越濃,變成黏稠的黑霧,而黑霧裡,浮著她曾經敬仰的、憎恨的鬼君。
她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範暮心想,原來容念風,這個金丹修士,當真是前鬼君轉世而來的。
兩人沒有再動,一個在笑,一個在愣神,似乎難以修煉的陰氣在這一刻變得不重要了一般。
直到漂亮的六角霜花在青石板上凝結,周身的空氣變涼,一襲黑衣的魔修進入了黑霧裡,輕輕抱住了浮在半空的人。
絲絲縷縷的黑霧散去,曲青總算看清了一千年前,遮麵的半張麵具下,那墨發銀冠之人長何樣。
曲青問:“抱著他的那個魔修,是一直跟著他的那隻妒鬼嗎?”
範暮沒說話,但他想應該是的。
“那妒鬼不長這個樣子啊。”曲青自顧自地說了那麼一句,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你說我和那魔修說說我們前鬼君千年前那些風流事如何?”
她也不管範暮回不回她,“再把謝思安和謝鏡之也跟著說了,哈哈哈——”
“我不好過,他也彆想好過。”
範暮深深地看了眼她,沒帶什麼情緒地說:“曲青,他沒欠你什麼。你彆招他了。”
曲青甩開他的手:“本殿和他的恩怨,犯不著黑無常大人操心。”
範暮沒聲了。
是的,千年前的事,他插不上手。
等他回神時,曲青已經到了容念風和葉星辰的跟前。
曲青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再也不是那個忠實的下屬,不是那個虔誠的信徒,兀自頓了下,低喃:“你的陰氣真是一點都不會傷害他。”
看看,分明之前隻對那隻妒鬼的,現在也對其他人了。
容念風舔了舔唇,他沒看曲青,雙手環在葉星辰的後頸,然後把頭埋在葉星辰的胸前。
他聞著葉星辰身上的味道,平日裡隻覺得葉星辰身子涼現在也不涼了,黏糊地挨著,隻想把那黑霧做的“夢”給全部忘掉。都是假的,葉星辰好好的,寂無也在他的神識裡,他聽見的,不過是那些鬼魂費儘心思想讓他聽見的罷了。
鬼這種東西最會迷惑人心。
來的這個人也是鬼,她說的也是假的。
葉星辰將容念風抱起,無聲地看著曲青。
曲青也不惱,又笑了起來:“很期待下一次見麵,好好修煉啊,鬼君。”
話落,消失在兩人身前。
聽見她離開的聲音,緊繃著身子的人總算鬆了口氣,容念風悶悶道:“她是鬼修,是會騙人的。”
葉星辰,“好。”
容念風垂眼,指尖蜷了下,開口:“…我不是鬼君。”
“知道的。”
“我是容容。”他又說。
葉星辰頓了下,又繼續抱著他往前走,不知道去哪兒,反正不是鬼界。
他說:“嗯,我是辰辰。”
“我們不在鬼界了好不好?這裡不好玩。”
“容容想去哪兒?”
“凡世吧。”
“那就去凡世。”
“……”
可能是陰氣在經脈裡的和靈力衝撞的緣故,容念風隻覺得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慢慢的,困意席卷上來,半夢半醒間,他聽見葉星辰的聲音。
葉星辰好像有些不耐煩地開口:“讓開。”
“他體內有靈力和陰氣,”是謝鏡之,他說,“會很難受,學會了修煉陰氣再走吧。”
“不了。”
謝鏡之看了眼眼前的人,這是他和葉星辰第一次見,但他並不覺得陌生。體內的魔氣有些壓不住,謝鏡之有點心煩,無論是對葉星辰還是對謝思安。
“難道你要看著他死嗎?”
葉星辰垂眼,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不會的。”
夜忘川那兒,可以交換很多東西。
謝鏡之還想說些什麼,容念風忽然半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用頭蹭了蹭葉星辰的肩,說:“再待會兒吧。”
他不想給葉星辰添麻煩了。
他小聲咕噥:“我難受。”
葉星辰不說話,漂亮的唇抿成一條直線,良久開口:“不會離開鬼界,他醒了我會帶他回來的。”
說完抱著容念風消失。
謝鏡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魔氣溢出,漸漸幻化成謝思安的模樣。
又是月夜。
清冷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落下長長的影子。
謝鏡之說:“哥走了。”
“嗯。”
“你不要讓他看見你。”
謝思安稍頓:“可我想他怎麼辦?”
謝鏡之不說話了,默了半晌說:“不想就好了。”
第94章
因為我可能在吃醋
容念風做了一個夢。
夢還是那個夢, 黑霧黏稠,虛幻得不行。眼前的人一襲白衣,從胸口開始, 血洇濕了衣衫。
到最後他隻能看見紅了,就連天也是紅的,陰冷的寒氣籠罩著他, 冷得他連腰也直不起來。
他看見葉星辰臉色蒼白,唇瓣一張一合的, 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容念風湊上前去, 總算聽清了,是他熟悉的聲線, 葉星辰說:“…不是一直想看我長什麼樣嗎?怎麼不敢認了?”
他一說話, 嘴角就會溢血,容念風倉惶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不準他再說話了。
葉星辰並不在意,他唇角甚至還帶著笑, 隻是語氣裡帶了些惋惜:“若是還有下一世的話,真希望我能求仙問道, 長命百歲。”
容念風心很疼,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捏住一般, 他說不出什麼漂亮的話來了,隻是蒼白地搖頭, 不停地問:“你還能活嗎?”
你還能活嗎?
還能活嗎?
告訴我啊……
容念風陷入了這場夢裡, 終於,他不再是從第三視角旁觀。
葉星辰隻是抬手摸摸他的臉, 和之前,和很久之前都一樣, 一如既往地溫柔。少了和他生氣時的乖戾,少了不理人時挑眉看他的打趣,歎了口氣:“再抱抱我。”
容念風是不太理解死亡的,他自己就是死了又變成了鬼。
但他還是落了淚,霧氣遮掩了他的視線。
他說:“沒事的,你要是死了,我讓那些鬼職去把你的鬼魂抓回來,也當鬼。這樣你就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了。”
他想得簡單,人死了是要成為鬼魂的,魔死了自然也會。
“嗯。”
葉星辰應聲,他擦掉容念風眼下的淚,柔聲和他說了很多很多話。
直到容念風感覺到他溫熱的手慢慢變涼,他才聽見葉星辰說的最後一句:“…可能有些難了。若有下一世,我來找你……”
葉星辰回答了他的問題,還能活嗎?
可能有些難了。
然後葉星辰真的就永遠不說話了。
終於,大大的世界又隻剩下小小的惡鬼啦!
惡鬼沒有名字,惡鬼走了很久很久。
惡鬼醒了。
容念風猛地從夢裡驚醒,渾身上下都汗津津的,心還在隱隱作痛,大口大口地喘氣。
“難受的話就再睡會兒。”
容念風喉結滾了下,一言不發地側身躺著,然後頓了頓,抬手碰碰葉星辰的唇角。
沒有血,很乾淨。
溫熱的,還說著話。
容念風動了動,他把自己挪到葉星辰的懷裡,把葉星辰的手搭在自己腰腹上,小心地拿頭蹭葉星辰的下巴。
他緊緊地貼在葉星辰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靜謐的屋裡顯得格外清晰。
也不管這裡是哪裡了,哪裡都可以,隻要有葉星辰就好了。
他呼了口氣,在葉星辰喉結的那顆小痣上親了親:“睡不著。”
容念風換了個姿勢,變成趴在葉星辰的身上,黏黏糊糊地湊到葉星辰的耳邊,低喃道:“做吧。”
他想做些很親密的事,親密到要讓他覺得他是活著的,葉星辰也是活著的。
他們在彼此地占有著彼此。
大大的世界裡不能隻有他一個人啊。
得要有兩個人才對。
黑夜裡,葉星辰用指腹碰了下他的眼角,心跳得越來越快:“要嗎?做的話,我可能會欺負你欺負得很厲害。”
容念風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呆呆地問:“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欺負他呢。
葉星辰說:“因為我可能在吃醋。”
最後確實被欺負得很慘,容念風小聲地哭著,發慌地哭著,嘴裡一直喊著“辰辰”“辰辰”,葉星辰就在他的身前或者身後,一聲又一聲地應著,從來不會厭煩。
他們互相依偎著,互相取著暖。
隻要有辰辰的地方,就有容容。
容念風體內的陰氣倒是乖,服服帖帖的,也不搗亂。
他拿這東西沒轍,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偏偏他每次想把這陰氣往體外逼,就找不到了,在經脈裡四處躲藏著,遇到靈力就乖乖地趴著,壓根沒有幾天前蠻橫的樣子。
時間一長,容念風就沒管了。
他有事要做。
他這幾天像是變成了葉星辰的小尾巴,葉星辰走哪兒他走哪兒。
他倆現在在十三號鬼山,相比於其他鬼山來說,這裡的小鬼修為更低,陰氣少,樂得清淨。
不過要是真說清淨也不算。
容念風在屋裡窩著看話本時,總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有一次趁著葉星辰睡著了,悄悄爬起來往屋外看,看到了江渡。
哦對!
他就說忘記了什麼,把江渡給忘了。
他上次問過葉星辰,說怎麼知曉他在那兒的。
葉星辰說是道侶印,容念風點點頭,隻覺得修仙界這道侶印當真有意思,他要被水淹死時葉星辰能找到他,要被紫霜蛇弄死時葉星辰能找到他,現在他差點就被黑霧裡的一堆血手弄死了,葉星辰還是找到了他。
真好。
這樣葉星辰以後要是受傷的話,他也能知道了。
他胡亂地想著,直到葉星辰把頭搭在他的肩上,問:“怎麼了?”
容念風往屋外看了下,江渡的身影早不見了,他搖頭,嘴上卻在告狀:“我感覺我要被江渡暗殺了。”
實在不怪他,江渡每次在他們跟前都是又罵又恨的,說什麼都要報仇雪恨,之前容念風不知道那個糟心的鬼君是自己前,還打著哈哈嘲笑過好幾次,現在好了,全是回旋鏢。
葉星辰頓了下,悶聲笑道:“他現在頂多被自己糾結死了,他要是來,我們二打一還怕打不過?大不了一溜煙走了,他也出不了鬼界。”
容念風又想到江渡說的,葉星辰說話有時候真的很讓人討厭。
他輕笑出聲,轉身在葉星辰懷裡蹭來蹭去。
那等江渡自己糾結完再來找他吧。
容念風總是做那個夢,有時候從夢裡驚醒就往葉星辰身上黏,緩了會兒有安全感了才會悄悄鬆氣。
不做夢的時候他就會欠一點,用腳扒拉著葉星辰問:“你吃醋什麼呀,你吃醋什麼呀。”
要不然就是問:“你吃誰的醋?謝鏡之嗎?”
“他是鬼君,長得也好看,手下還有那麼多編製內的鬼。”
經常他說到這兒葉星辰就會不高興了,一隻手扣著他的頭,冷聲道:“彆招我。”
容念風就會像偷了腥的貓,自己擱旁邊傻樂。
“他說他是我弟,不生氣啊。”
他這幾天和葉星辰說話時已經不會避諱鬼君,前世,謝鏡之諸如此類的話了。有什麼說什麼,他其實覺得挺割裂的,無論是謝鏡之口中的他,還是江渡口中的,他聽著還是第三個人。他畢竟沒有那些回憶。
若不是在黑霧裡走那一遭,夢了些有的沒的,容念風大概還是會繼續把他的前世當第三個人。
但他夢見了葉星辰,於是他想,那他還是不要太抗拒了。
他接受不了葉星辰和第三個人談戀愛,當然,如果那第三個人是前世的他的話,那接受也不是不行。
葉星辰沒好氣:“哪家弟像他那樣?”
容念風輕嘖:“真沒什麼。”
葉星辰不說話,過了好半晌,換了個方向躺,背對著容念風。
他說:“傻子。”
容念風:???
他大喊冤,八爪魚似的從後麵抱住葉星辰,鬨他:“你轉過來。”
葉星辰拖著他往前挪了下:“不轉。”
“轉轉轉。”
“不轉,這是給傻子的懲罰。”
容念風嘟囔了聲:“好吧好吧。”
他也不哄了,好一會兒睡得可香。
心想他和謝鏡之又沒有沒什麼,葉星辰犯著吃醋那麼多天嘛,天天晚上欺負他,腰疼得很。
迷迷糊糊中,他的手被葉星辰拿開,他聽見葉星辰像是歎了口氣,轉身又把他摟緊懷裡。
好耶!容念風像小狗一樣拱葉星辰的胸口,撇了撇嘴,他就知道葉星辰舍不得。
葉星辰罵他:“沒心沒肺。”
容念風已經完全睜不開眼了,就隨便葉星辰怎麼罵他。
不知道吃的哪門子醋,等明日再哄吧。
翌日醒來時,葉星辰不在鬼棧,容念風也沒急,昨夜他說想吃凡世的桂花糕,葉星辰應當是去買了。
他又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終於沒忍住溜達到了外麵:“江渡!你大爺的有病啊?!”
受不了了,大不了打上一架就好了。
雖然百分之一萬的可能是他死翹翹。
但江渡這樣也挺磨人的。
偏偏他什麼也想不起來,隻能給前世的自己收拾爛攤子。
糟心得很。
江渡應當是聽到聲又跑了,容念風板著臉回屋。
江渡若是不傻,應當猜出了他就是他一直記恨的鬼君。他那性子不鬨都不正常,但現在還沒來,隻敢悄悄在外麵看兩眼,無非就是不能接受前世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君變成他現在這個樣子了而已。
他在謝鏡之手下過了十招都要說謝鏡之實力不行,更彆說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的金丹小嘍嘍。
畢竟連容念風在這之前也沒想到自己前世那麼厲害。
隻有葉星辰很好地接受了。
容念風搖了搖頭,否決了自己的想法,葉星辰好像也沒很好的接受,還在吃醋,做的時候力氣都很大,一點都不溫柔,他的腰都被掐出痕了。
不知道在生些什麼氣。
容念風自然也有治他的招,疼了就哼哼唧唧,好聽的話一說,葉星辰又低頭親他。
他喜歡葉星辰親他,軟軟的,很舒服。
容念風薅了本話本看,看得臉是又紅又臊,怪不得葉星辰這幾天懂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在他快要完全冒煙時,葉星辰從屋外推門進來。
容念風從話本後探出頭:“你回來了?”
明知故問。
葉星辰看了眼他,說話酸啦吧唧的:“桂花糕,隻是不知道有沒有那妒鬼給你帶的好吃。”
說完將糕點盒打開,散發出熟悉的香味。
容念風摸了塊,小口小口地往嘴裡塞。
忽然吃著吃著,終於反應過來葉星辰那句話。
他“啊”了一聲,腦子宕機了下,方才看小凰文帶來的羞澀全然沒了,腦海裡隻有這幾天他一說到前世葉星辰擰巴的表情。做時葉星辰發狠地親他,每次到最後都要往他脖子邊湊,咬他之前留下的印子,小聲地說他才是最好的。在街上手拉著手散步時,聽到有鬼要是不小心說到妒鬼兩個字他就微頓,麵色不虞地瞪那鬼幾眼。
一切變得有跡可循。
怪不得他說到謝鏡之時,葉星辰一點沒被招到,隻是淡淡地分一個眼神給他。
隻有說到那妒鬼,葉星辰臉色才會又臭又長,哄都哄不好。
但他記得他也隻說過一句和那妒鬼有關的話啊,就一句,以前有個妒鬼總跟著那鬼君,甩都甩不掉。
不是,這都不是關鍵,關鍵那妒鬼就是葉星辰啊。
雖然他對前世的記憶隻有那場夢,可他知道那妒鬼就是葉星辰。
畢竟他能接受他前世是那鬼君,就是因為葉星辰也在。他隻會喜歡葉星辰,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他占有欲很強的。
所以葉星辰現在是在自己醋自己嗎?
容念風驚訝極了。
“小氣鬼。”他說。
第95章
我是你的
“嗯嗯, 對,我是小氣鬼。”
他還擱那兒繼續酸不拉幾地開口:“也是,妒鬼肯定比小氣鬼好。”
容念風歎為觀止:“…哇, 葉星辰,你好幼稚啊。”
他問:“你在哪兒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江渡說的?那他現在突然覺得自己要是和江渡打一架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了。他可以生扒江渡。
葉星辰看了眼他,肯定了他的想法:“江渡說的。”
容念風:“……”
他就知道。
葉星辰轉頭, 眨了下眼睛。
其實還真不是江渡說的,江渡能惦記這個?他隻惦記著他那驚天動地的複仇計劃。在迷霧森林時被困住, 也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來鬼界後又認錯了人, 打探一年的消息全是錯的。他知道的還真不多。
葉星辰能知道這些,是很偶然的一次, 兩人在離鬼界不遠的地方歇腳, 容念風睡著了,他起身下樓去問店家有沒有厚一點的被褥,店家說讓他稍等片刻後,便飄著去尋被褥了。
葉星辰垂眼站在那兒, 也不著急。
有幾隻阿飄坐在桌旁聊鬼界的趣事。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鬼君。
葉星辰不是對這些感興趣的人,可他聽到那些鬼魂說的——
前鬼君比新鬼君更厲害, 一次能操縱幾百隻傀儡呢。
隻要有前鬼君在的地方,就能看見大片大片的彼岸花, 攝魂用的,稍不注意就會丟了魂。
前鬼君可是把魔族聖子給殺了, 這才換得至今無魔族人敢再在鬼界作威作福。
可惜身邊跟的那隻妒鬼, 實力弱,連仙魔大戰都沒撐過來就死了。
……
說了很多, 再多的他也沒聽了。
葉星辰垂眼,無聊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發呆。
心想他家容容也能操縱很多很厲害的小娃娃, 有時候打架也會有很多很好看的小紅花。
不過還是不一樣的,那鬼君身旁隻有隻弱弱的妒鬼,容容身邊有很厲害的辰辰了。
所以在牢獄裡時,江渡說到鬼君,葉星辰才突然伸手擋住容念風的半張臉,問這樣的話像不像。
他隻是覺得,真的會有兩個從未見麵的人那麼像嗎?
江渡大笑搖頭,說不是。
葉星辰悄悄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要是是的話,他真的要嫉妒死了。
沒想到江渡那麼不靠譜。
容念風勾住他的脖子,沒好氣道:“葉星辰,你還罵我是傻子,你才是傻子吧。”
葉星辰有些頹喪,他其實難受好多天了,他想的是,隻要容念風不說,那他就一輩子都裝作不知道。偏偏容念風忽然就不避諱了,該說什麼就說什麼。
分明無論是謝鏡之還是謝思安,他都未曾放在眼裡的。可那妒鬼……
那妒鬼和好久之前的容容,是互相喜歡的啊。
他沒說話,容念風鬆開他,也顧不上吃糕點了,站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手摟住他的脖子,問:“我是上一世的我嗎?”
葉星辰愣了下,搖頭:“不是。”
容念風湊上前,挨近他,兩人距離近了,葉星辰就能看見容念風微微輕顫的眼睫。
容念風在他脖頸上落了個吻,那裡緊貼著血管,和心跳動的頻率一樣。
“不是不就得了?你吃什麼醋呢?”
說著他抱住葉星辰,兩人的距離更近了些。
葉星辰稍頓,回抱容念風,默了半晌,在容念風肩上狠狠咬了口,悶聲道:“你這一世隻能要我了。我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我。”
他這算是威脅嗎?
容念風都要被他笑死了:“你威脅人也威脅得凶一點啊。”
可能就他自己覺得自己在放狠話。
容念風輕嘖,摸了摸他咬過的地方,沒什麼感覺,小狗咬人也不疼了。也隻有他被葉星辰關小黑屋的時候咬人稍微疼一點。
葉星辰真的是,小黑屋也不夠小黑屋,威脅人也談不上威脅,現在連咬都不算咬了。隻有吃醋這件事,做得最認真。
“反正你彆不要我。”葉星辰說,“彆不理我。”
“你已經不要我過一次了,不能再不要我了。”
容念風失笑:“嫉妒讓人麵目全非呐。”
“嗯。”
葉星辰應聲。他心想,算了,反正他會從這一世開始,一直纏著容念風的。
做鬼了也要纏。
不要他的話…會要他的。
容容和辰辰才是最配的。
容念風要是知道葉星辰內心戲那麼多,哪兒敢拖著,恨不得知道什麼就告訴什麼。
於是在葉星辰單方麵吃了不知道多少天醋後,容念風總算說:“沒不要你,一直都是你。”
他能感覺到葉星辰愣了下,抱著他的手力道都大了些,容念風不逗他了,低聲道:“上一世也是的,我看見了。”
他歎了口氣:“妒鬼是你啊,傻子。”
都那麼愛吃醋了,怎麼連這些都想不清楚了,笨。
“哦。”
良久,葉星辰點頭。
他隻說了那麼一個字,容念風卻知道葉星辰心情肯定特好,因為那個字就差直接在他耳邊說,我現在好了,完全好了,開心!
容念風眼睛彎了個弧度,邊笑邊說:“瞧你那嘚瑟樣。”
話說開後,葉星辰也不作了,晚上力氣小了不少,腰上的掐痕越來越淡。
容念風腹誹,葉星辰真的是個小氣鬼。
這些天過得實在平淡,但容念風很喜歡。他恨不得一直都這樣,偶爾拌拌嘴,然後和好了就和葉星辰趴在床上睡懶覺。
在江渡不知道第幾次來的時候,容念風板著臉出去了,和葉星辰一起。
二打一的結果意料之中。
好在鬼界一向對動不動就打架的事早就司空見慣,無論是飄著的鬼還是在地上走的、爬的鬼,都隻是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些懶的甚至連眼皮都沒掀。
隻有鬼棧的鬼老板吼道:“要打滾遠點打。”
容念風和葉星辰就抓著江渡往沒鬼的地方走。
江渡一個修為煉虛大圓滿的妖,饒是葉星辰也是煉虛修為,他若是想的話,不至於連掙脫也掙脫不了。
但江渡彆說掙紮了,整個過程配合得不行。
容念風問:“你總在外麵鬼鬼祟祟乾什麼呢?”
江渡眯眼,哼哼兩聲:“尋找最佳暗殺時機。”
容念風:“……”
葉星辰:“…………”
容念風說:“看吧,我就說江渡在想怎麼弄死我們。”
葉星辰剛把江渡捆好,聞言抬頭問:“要現在就殺了他嗎?”
他皺眉:“現在殺的話正好。”
容念風搖頭:“等會兒殺吧,大天亮的,見不得血,這種事得夜黑風高做才有氛圍點。”
這下輪到江渡無語了,他不耐煩地說:“你倆當殺豬呢?”
還挑上時間了。
身旁兩人異口同聲道:“殺妖。”
江渡:“……我恨你們。”
容念風上前拍了他腦袋一下:“恨吧恨吧,都恨那麼久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第96章
江渡,再見啊
江渡頓時瞪大了眼睛, 一臉不可思議:“你打我?”
“容念風,你竟敢打我?本座可是煉虛大圓滿的修為!你現在不過是金丹七層!”
江渡氣得臉都漲紅,越想越覺得容念風是在挑釁他:“你當你還是以前那個鬼君呢?!我告訴你, 若不是本座被綁著了,本座隨隨便便就能把你殺了!”
容念風嫌他聒噪,隻會說也沒見他付諸行動, 沒好氣道:“你可閉嘴吧,也不見前幾日隻有我一個人時你來殺我。”
江渡眯了眯眼, 輕哼了聲, 轉過頭:“本座隻是在思考要怎麼把你悄無聲息地解決了而已。”
容念風輕嘖:“你是下不去手了吧?”
這話比殺了江渡還讓他難受,他深吸了口氣, 頭發都要炸毛了:“誰下不去手啊?本座外號無情殺手!”
“誰給你封的?”
“本座。”
容念風、葉星辰:“……”
容念風張了張嘴, 還是沒說出話來,良久堪堪道:“你有病。”
“本座好得很。”江渡嘚瑟。
“所以你想怎麼?”
江渡看了眼他:“你快說出那句話本裡的經典台詞。”
容念風:???
“…放馬過來?”
江渡搖頭:“不是。”
“那是哪句?”
江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容念風猛吸了口冷氣:“我有病?”
他覺得江渡有些不正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是鬼君這件事把江渡震撼到了的緣故:“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和葉星辰二打一打不過你?再說我們要是從鬼界跑路了, 彆說你的複仇計劃,你就是追殺都追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