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念風老臉一紅:“承讓。”
上次在迷霧森林時還是葉星辰和容念風看著他的背影離開,這次倒是反過來了。宋修遠站在萬山矗立的玄天劍宗麵前, 抬頭是廣袤無垠的天際,遠看是一望無際的林海,他的身影漸漸變小, 直到消失。
“去哪兒?”容念風問。
“哪兒都行。”
如果是秋天的話,兩岸染了紅楓, 他們可以踏在風吹落的枯葉上, 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樹林。冬天的話,六角霜花漫天飛舞, 落在肩上發上也算是白頭偕老。
當然, 美好的設想發生前,意外總會先到來。
比如現在。
兩人趕路趕了七八天了,有時禦劍,有時開小黑雲, 好不容易決定先去凡世了,卻收到了江渡的消息。
容念風枕在葉星辰的腿上, 把手裡的通靈牌湊到他的麵前:“喏,江渡說他要死了。”
葉星辰先是愣了下, 似乎在想這人是誰,好不容易把腦海裡那隻蠢樹妖和臉對上, 想了想道:“…原來他還沒死啊。”
容念風:“……”
“他說差一點點就要死了。”
葉星辰抿唇, 認真開口:“差一點點嗎?我可以幫他把這一點點補齊,這樣他就可以完全死了。”
容念風輕嘖:“你可真是個活閻王。”
他坐起身, 拍了拍小黑雲的肚子:“拐個彎,去鬼界吧。”
葉星辰不置可否, 從乾坤袋中摸出張很大的地圖來:“鬼界也行,我看通靈牌上有不少人說鬼界還是很好玩的,鬼山、鬼林、好吃炒鬼飯……”
葉星辰稍頓,輕輕落聲:“這鬼界還挺特彆。”
容念風看著那堆圈圈,下意識開口:“標記了一處地點。”
由衷感歎:“好多圈啊。”
他換了個姿勢,時不時雲霧飄過身側,還有些涼,他問:“你有沒有覺得這鬼界取名字有一點點隨意。”
有山就叫鬼山,有林就叫鬼林,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都是同樣的名字,隻能說難為鬼界的那堆鬼了。
還有好吃炒鬼飯,爆炒鬼眼珠子,這裡的鬼很蠢……?
好彆具一格。
葉星辰讚同點頭:“是很隨意。”
容念風撓撓頭:“還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到達鬼界後完全消失,因為小黑雲導航失效了。
在兩人第十三次在同一個名字的山上跳下來後,小黑雲成了小趴雲。
容念風:“……”
心情極為複雜。
江渡究竟是怎麼在鬼界這個鬼地方待了一年半的?
“我感覺,江渡那差一點點的一點點已經沒了,我倆要不還是直接跑路吧。”容念風頗沒有人情味的說。
葉星辰表示讚同,點頭:“他死了也會變成鬼,繼續待在鬼界也挺好的。”
兩人一拍即合,然後手拉著手開始逛山。
其實說是逛山也不算,因為有街,所以變成了逛鬼街。
容念風蹲在寫著三個大字“逛鬼街”的石碑前,目瞪口呆。
他一年前和江渡來鬼界,當時他忙著去找各種秘境,尚且不知這鬼界如此變態。
神戳戳的。
為了入鄉隨俗,容念風和葉星辰都換了黑衣。頭一次見葉星辰穿黑衣,說實話,挺奇妙的感覺。紅色襯得他明豔,少年意氣風發。黑衣卻顯得他清冷了幾分,眉眼淩厲。
“我倆現在這叫雙煞出行。”容念風湊上前小聲道。
葉星辰牽著他,笑著道:“是雙煞。”
按理來說鬼界應該都是鬼魂,但鬼界的鬼可重造肉身,所以他們走在街上也沒很張揚。
當然,也有很多重造肉身失敗的,或者說是故意而為之,青色的長舌拖在身後,目如鏡麵,唇若朱砂。要麼就是手裡抱著自己的頭,在街上閒逛,時不時還說幾句話,嚇人得很。
一路上,容念風還頗有興致的和葉星辰介紹各種鬼。
“剛才從我倆旁邊爬過去的叫縊鬼,切莫和它對視。”
“頭上頂著三朵鬼火,飄來飄去的是墓鬼,但沒什麼攻擊性,不用怕。”
“沒有尾指長得像人的是倀鬼,遇到的話得躲遠些。”
一路下來,他介紹了個七七八八,小聲驚歎:“這些鬼我在屍傀山都見過唉。”
葉星辰說:“屍傀閣的術法本就是鬼界的一種。”
在玄天劍宗那麼多年,容念風卻從未聽邱年講起過屍傀閣的事,現下聽葉星辰提起,當即來了興趣。
“屍傀閣和鬼界有關嗎?”
葉星辰搖頭:“若強行說有關倒也沒有,說沒有又有一點。聽師尊提過幾次,千年前邱年長老十二三歲時,被丟在荒郊野嶺中,一半身體被狼群啃噬了去,另一半身體仍完好無損,算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從此和修仙再無緣分,但好在可修習操傀,加上邱年長老天賦尚可,竟真用凡人的身子修煉出了鬼界的術法,在修仙界也算是轟動一時。”
至於為何用鬼界的術法,在玄天劍宗獨立了個門派,其中淵源,卻無一人知曉。
“原是如此。”容念風了然於心。
邱年從未在他麵前提及過,他也沒想問過,這些事最後倒是從葉星辰口中知曉。
為了顯得兩人不是很突兀,容念風久違地從乾坤袋中扒拉出那兩隻小鬼來,一隻丟在自己肩上,另一隻丟在葉星辰的肩上。
熟悉的黏膩感又席上心頭,葉星辰有些嫌棄地戳了戳肩上懶洋洋的小鬼。
不得不說,效果很好。
再加上第一次回老家,小鬼不是一般的興奮,隻要有長得好看的鬼路過,就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上一舔。
容念風:“……”
他眉心一跳,蒼白的和葉星辰解釋道:“這兩隻小鬼很色,但和我無關。”
葉星辰眼含笑意,情緒不明地開口:“真的嗎?”
容念風重重點頭:“真的,我是個潔身自好的好仙。”
然後下一瞬就被路過的一隻書生鬼給勾搭了。
白白淨淨的一隻男鬼,手裡還拿著幾卷書,笑著問:“閣下可願與我交換麵具?”
說著不知道從哪兒摸出張青麵獠牙的麵具來:“來嘛~~~”
怎麼說話還帶轉音?!
會嚇死人的好嗎!
容念風期期艾艾地望了眼身旁的人,葉星辰垂眼,長而卷翹的眼睫遮住一閃而過的晦澀,偏偏整個人又溢出委屈感來,不知情的以為是他欺負了他。
容念風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話落拉著葉星辰就往外走。
書生鬼追上前來,努嘴道:“閣下彆怕啊,你同他尚未交換麵具,在凡世或者在其他地方有過的契約就不作數,都變成鬼了,天天被管著也太無趣了些,還不如換個新口味。”
他笑眯眯的說:“比如說找一個飄著的,穿著長袍還未重造出肉身的書生。”
容念風:“……你還不如直接說是你得了。”
書生鬼眨了眨眼,溫吞慢吐地問:“可以嗎?”
灼熱的目光落在容念風的身上,他喉結一滾,拒絕得乾脆又利落:“不可以!”
“不可以就不可以,那一.夜.歡.好又如何?”完全沒有一絲挫敗。
容念風頭都大了,他心想,快彆說了,再說他還得在鬼界大戰三百回合。
“不如何,”容念風求生欲拉滿,“家裡有鬼了。”
一把把葉星辰推到跟前。
幾乎是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容念風感覺自己周圍的氣壓都緩和了些,他鬆了口氣。
看來名分還是有必要給的。
書生鬼默了瞬:“你家這鬼看來是個妒鬼。”
容念風虛心求教:“妒鬼是何鬼?”
“愛妒忌的鬼。”
葉星辰忽然開口:“嗯,是。”
書生鬼憤憤離開。
妒鬼是鬼界修行最弱的鬼,沒想到那人看不上他,卻看上了隻最弱最差的鬼!
哦對,聽有些年紀大的鬼說過,千年前不知所蹤的那位鬼君,當時身邊也有隻妒鬼,真真是糊塗死了。
見那書生鬼走遠,容念風心裡懸著的大石總算落下。
葉星辰問:“很緊張?”
容念風看了眼他:“汗流浹背了。”
“……”
耳旁落了聲輕笑。
吃飽喝足…個毛線,吃的隻有一堆爆炒眼珠子,要麼就是清蒸野鬼,雷鬼,一堆鬼和新鮮鬼。
要是死了還好說,偏偏還活著,趴在蒸籠裡柔弱無骨地喊:“快把我帶回家呀。”
於是兩人僅存無幾的良心又回來了,容念風思忖:“我們還是努努力,去看一下還差一點點死了的江渡還活著沒吧。”
小黑雲的導航功能失敗,容念風隻好拿出通靈牌哐哐打了一堆問江渡究竟在哪兒。
[在一座很大很大的山上]
容念風:?
在他看來哪座山都挺大的。
[你一看就知道了,很大很大的山]
問不下去了,容念風把通靈牌往乾坤袋一扔,拉著葉星辰找了個長得比較和善的鬼問路。
結果一開口,那和善的鬼就嘩啦啦往外掉腸子,嚇得容念風差點拔腿而跑。
趴在他肩頭的小鬼看了卻來了興趣,也嘩啦啦往外吐腸子。
容念風:“……”
他問:“閣下可知鬼界最大的山在哪兒?”
那鬼一眯眼睛:“兩位是新來的鬼魂?倒黴咯,此處是鬼山十三號,從十三號出去的鬼很少有出鬼頭地的,去大鬼山隻有被按著打的份。”
容念風張了張嘴,沒想到名字都一模一樣的鬼山原來是有編號的。
“到鬼山十三號來的鬼魂為何倒黴?”
那鬼看了眼他:“還能為什麼,自然是到這兒來的修為都不高了。”
容念風點頭,小黑雲倒是挺會導航:“那大鬼山是一號嗎?”
“是,鬼君,黑白無常大人,鬼職都在那兒。你們就往最高最大的那座山去就是了。”
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容念風還是和葉星辰走了。
直到他們當真看見了座又高又大的山。
“……”
服了,還真有。
第87章
吃牢飯
從劍上跳下來, 容念風微挑眉,心道不愧是最高最大的山。
鬼來鬼往,穿著各色各樣的衣衫, 除了手中抱著頭的,還有手上長滿眼睛,滴溜溜的轉著, 似乎是在尋找心儀的獵物。懶得走路,就飄著, 要麼膽子大些的, 仗著眼前的鬼是個無頭鬼,就趴在它的背上偷懶。大街小巷, 蒸籠裡賣鬼的, 鐵鍋燉眼珠子的,掌勺的一攪,就翻湧著往上冒。
印象中有個地方倒是和這兒一般無二。
鬼市。
鬼市雖獨立出來,但總歸是歸屬鬼界管轄, 染了鬼界風情也無可厚非。
容念風稱奇:“好多阿飄啊。”
江渡還沒回消息,兩人又開始逛, 逛著逛著還當真看見了那地圖上的爆炒眼珠子,蠢鬼一塊靈石一隻雲雲。
不得不說, 整個鬼界都有種詭異又隨和的感覺。
自從千年前的仙魔大戰後,鬼界便很少再參與其中紛爭, 消息這些自然也無人知曉, 倒是有聽說千年前那鬼君隱世,又重新擇了新君。
也不知江渡有沒有尋到他要尋的鬼君。
“你說江渡一個妖, 嘖,都不算妖, 現在就是個魔。來鬼界混,混得好嗎?”良心發現,久違地關心起江渡,容念風問。
葉星辰幽幽:“混得好,現在也不至於要死要活的了。”
“很有道理。”容念風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通靈牌上還沒消息,容念風以為是信號不好,哐哐拍了兩下:“江渡怎麼聊著聊著人就沒了?”
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偷襲不成被打入牢獄了也說不準。”
容念風抽了口氣:“你彆烏鴉嘴啊。”
怕什麼來什麼,還真進牢了。
而且還是大張旗鼓那種。
兩人才找了個蔭涼地,本來打算歇歇,沒想到嘩啦啦來了堆鬼。
容念風剛開始以為是兩人擋著路了,拉著葉星辰往後退了下,但那些鬼見狀也往前挪了幾步。
容念風:“……”
“兩位可是來尋江渡的?”一堆鬼中穿著一身黑袍的人上前,來者膚色黑青,青麵獠牙,陰寒之氣很重,隻是站在那兒半刻,就已經有了灘水。鎖鏈穿過胸骨,垂在肩膀兩側,手中拿著的勾魂鎖上麵還有彎尖鉤和鉤爪。
葉星辰皺眉:“黑無常?”
聞言,容念風心中驚奇,未曾想他這輩子還活得好好的呢,就看見陰間勾魂的鬼了。
範暮挑眉,看了眼葉星辰,似乎在思考些什麼,他道:“閣下認識我?”
“若是看見你的勾魂鎖我還不知你的身份,黑無常大人幾千年來做的一切怕是白做了。”
說著,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寒霜劍。
從這一刻起,範暮的眼神變得格外古怪:“這劍竟然在你這兒嗎?”
默了瞬,他看了眼葉星辰身旁的容念風,神色晦澀不明,半晌開口:“倒是不像。”
容念風、葉星辰:???
容念風壓下心中暴躁的情緒:“這位…有編製的鬼兄,江渡是在你們那兒嗎?”
範暮回神:“嗯,兩位還請和我們走上一趟。”
扯回正題,好在此處鬼不多,也有可能鬼多但被清場了,容念風問:“江渡現在在哪兒?”
眼前這黑無常動作稍頓:“…在吃牢飯。”
容念風:“……”
他抬眼看了下葉星辰,咬牙小聲道:“你可真是活閻王啊,活閻王。”
江渡愣是被毒奶毒死的。
“等會兒,”他揚聲,“我們先商量一下要不要撈人。”
範暮:???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即使修為看起來深不可測的那位手中拿著寒霜劍,姑且猜測是千年前那位鬼君身側的妒鬼,但另一位,金丹修為,看起來不大聰明,他是怎麼有一瞬間把這人和那位鬼君聯係在一起的。
再說也不可能,那妒鬼短命早死了,鬼君去夜忘川也未曾尋到一縷孤魂。而鬼君自己又進了無間獄,在那兒魂飛魄散的,根本無法入輪回。
可要真無關,謝鏡之又怎麼會特地叮囑?
容念風扯過葉星辰,小聲嘀咕:“人各有命,妖也是。”
葉星辰點頭:“我讚同。”
“江渡……咱不救了,先跑。”
兩人大聲密謀,生怕範暮聽不見。
範暮:“我還沒聾。”
容念風:“嗷嗷。”
“……”
又繼續大聲密謀。
其實若是想走不是不能走,葉星辰現在已經是煉虛五層的修為了,容念風雖然隻是金丹修為,但最近他修煉占星師給的那本秘籍也摸出了點門道。不過還是算了,去看看江渡還活著沒,他紅衣傀儡還在江渡那兒呢。
再說若是跑成功了還好說,可現在就在彆人老巢,沒跑成功一鬼一叉,兩人都得過忘川,多餘受些皮外傷。這樣想著,容念風立馬投降。
容念風單純喜歡犯賤,葉星辰則是容念風做什麼,他跟著做什麼。
範暮都還沒出招,葉星辰就收了劍,和容念風一起把手伸出來,乖乖的等著被捆好丟進牢裡去。
身後偶爾還有幾隻小鬼竊竊私語:
“我剛才乍一看以為是看見小謝大人了呢。”
“瞎說什麼,小謝大人在宮殿。”
“你沒有覺得他和小謝大人很像嗎?”
範暮的勾魂鎖發出叮當叮當的碰撞聲,小鬼立馬噤了聲。
趁著範暮轉頭,又飛快的小聲嘀咕:“就是很像啊。”
分明臉是不一樣的,但說話的動作,神情,走路的模樣,太像了。
容念風隻顧著問範暮牢飯好不好吃,並沒有刻意去聽身後小鬼的對話。倒是葉星辰倏而轉頭,望了眼剛才說道的幾人,又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著。
小鬼拍拍胸口,壓下心悸:“他是不是聽見了?”
“應該沒有吧,也許是巧合。”
沒想到時隔一年半,和江渡再見是在牢獄中。
容念風:“……”
他輕嗬一聲:“你混得是真的好呐。”
江渡兩眼淚汪汪:“救救我。”
範暮差使鬼差把門打開:“進去吧。”
三人又麵麵相覷地坐在牢裡,大眼瞪小眼。
江渡見葉星辰,愣了下道:“你倆和好了?”
容念風踹了他一腳:“就沒吵過好嗎?”
葉星辰附和:“再多說一句,就在牢裡悄無聲息把你殺了。”
江渡:“……”
不知為何,這次看見葉星辰總給他種不好的感覺,涼颼颼的,他還是梗著脖子道:“我把你反殺了還差不多。”
容念風又當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彆吵了。”
他問:“江渡,你怎麼到牢裡來了?”
說到此事,可謂是戳中了江渡的心窩子,他怒火中燒:“氣死我了!本座好不容易混得個鬼職當,越爬越高越爬越高,差點就當了他們鬼界的將軍。”
容念風從又臟又破的小桌板上摸了杯茶,差點把自己嗆死:“咳,咳咳,將軍?!”
江渡看了眼在一旁給容念風順氣的葉星辰:“……”
他撇嘴,眯著眼道:“容念風,你是不是不信本座?”
容念風趕緊擺手:“怎麼可能,閣下可是煉虛大圓滿的境界。”
江渡這才哼哼兩聲,繼續道:“本座聽說若是能成為將軍,擺宴時會與鬼君見上一麵。好不容易遇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本座當然不會放棄。我一路摸爬滾打,”
說著說著,江渡越說越難過,“我做妖時都沒有那麼努力!但本座一想到那個該死的鬼君肯定也是每天每夜的修煉,本座就差挑燈夜讀,沒想到真到了那日,來的人卻不是本座此前認識的那人。而是在丹溪秘境時,我和你們說的我遇見的那個半鬼半魔的怪物!”
“最過分的是,那些鬼都趴在地上,喚他鬼君……”
“他分明不是!鬼君才不長那個樣子!”
容念風頭都大了,他就知道指定和那鬼君脫不了關係。
葉星辰忽然問:“你要尋的那鬼君究竟長何樣?”
長…長何樣呢?
江渡有些懵了,時隔千年,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他說:
“帶著麵具,能操縱很多很厲害的小娃娃,打架時還有很多很好看的小紅花……”
聞言,葉星辰微微皺眉,他抬起一隻手把容念風的下半張臉遮住:“這樣?”
傀儡可以操縱,有時候打架也會開很多很好看的小紅花。
容念風:。
江渡搖頭:“容念風?哈哈哈——”
“容念風要真是那鬼君,本座早就認出來了。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今年恐怕已經有一兩千歲了,而且他真的很厲害,我在他手下隻能過三招呢。”
那半鬼半魔的怪物,絕對不可能是他尋了一千年的鬼君。
葉星辰收手:“你既是想不起來那鬼君長何樣,那有很大的可能你遇見的那鬼君就是丹溪秘境中遇見的那位,隻是沒有你回憶中那麼厲害而已。”
葉星辰心情有些煩躁,儘可能地和江渡說明白。
江渡眨了眨眼,平靜道:“不可能,他很厲害的。”
兩人:“……”
容念風怔了下,張口:“你好像毒唯啊。”
江渡支棱起個頭來:“毒唯是何物?”
“隻準自己罵,不準彆人罵。”
聽了解釋,江渡氣炸:“我才不是他的毒唯!”
容念風:“嗷嗷。”
行吧,不是就不是。
說回正題,江渡有些頹喪:“雖然那怪物沒有他厲害,但也是很厲害的。我在那怪物手下過了十來招,我以為要死時,他忽然開始搜刮我的記憶,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放了我一命。但他好像看見你了,說和你是舊識,讓我把你們騙過來和我一塊兒吃牢飯。”
容念風、葉星辰:“……”
所以就這樣背叛了他倆了?!
似乎也知自己這樣不厚道,江渡道:“他說和你是舊識本座才把你們騙過來的!本座還得去找那鬼君報仇雪恨,死不得。”
舊識個鬼啊!
感受到落在後頸的視線,容念風渾身發寒:“我都沒來過鬼界,怎麼可能認識那鬼君!”
綁在葉星辰手上的鐵鏈哢嚓一下斷了。
他垂眼,將落在稻草堆裡的鐵鏈撿起來,重新把自己綁好,淡淡道:“無礙。”
“……”容念風喉結一滾,“這鬼君肯定是色心大起,和我無關。”
求生欲直接拉滿。
忽然,範暮進來了,他看著容念風說:“閣下,鬼君有請。”
容念風、葉星辰:“……”
江渡看熱鬨不嫌事大:“哇哦,好刺激。”
第88章
找到了,哥
跟著範暮走了一路, 容念風心裡那點煩躁並沒有被壓下。
畢竟他離開時,葉星辰一臉幽怨的眼神現在還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容念風:“……”
好吧,又要哄半天了。
上次一夜五次, 這次不知道要一夜幾次,也許一夜七次?八次?!
他的老腰快受不了了。
大爺的!
他到底要看一下這鬼君是何人。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和這鬼君相識?
打臉來得很快。
七繞八繞地跟著範暮進了宮殿,容念風不動聲色地望了幾眼, 和修仙界不同,鬼界的宮殿就差在房簷上都掛藍色的幽火, 說不準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在跳舞。
長廊上到處飄著鬼魂, 簡單粗暴的告知彆人此處就是鬼界的地盤。
容念風看著一隻雙眼宛若藍色燈籠的鬼時還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手伸到乾坤袋中使勁薅了幾下養得肥啾啾的小鬼才好。
那燈籠鬼停下, 身後烏泱泱的一片鬼也跟著停了下來。
燈籠鬼說:“黑無常大人, 您這是?”
範暮手中拿著勾魂鎖,麵色不虞地皺眉:“什麼時候也輪得上你和我說話了?”
燈籠鬼神色一變,眯著眼帶著那些鬼繼續往前走。
直至範暮重新帶著容念風消失在視野裡,燈籠鬼才抬手招呼身後的鬼上前:“你去和白無常大人說, 黑無常大人帶了個修士來。”
身後的鬼怎敢不從,機靈點頭:“是。”
他們站隊的可不能站錯了。
曲青在挑逗前幾日屬下新帶回來的鬼魂, 長得水靈靈的,也很會逗人開心:“把他留下來吧。”
須臾, 曲青差使跪在一側的羅刹鬼,讓她把這男寵帶下去。
羅刹鬼稍頓, 雙手交疊, 頭枕在手上跪伏:“是。”
她猶豫了半晌,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 曲青有些不耐煩地道:“發生了何事?”
羅刹鬼如實開口:“主人,鬼殿來消息, 說是鬼君差黑無常大人送了個修士過去。”
曲青挑眉:“哦?”
她將手指張開,鬼界的幽火搖曳,她透過指縫,仰頭盯著某處發呆,半晌饒有興致地說:“倒是有意思,謝鏡之找了個修士?”
羅刹鬼在一旁不敢說話。
“本殿去鬼殿看看,不用跟了。”
她起身,遮掩住下半張臉的紫色流蘇搖晃。男寵是個不長眼力勁的,都這時候了還湊上前去撒嬌:“奴可同大人一道去嗎?”
空氣一片死寂,曲青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考量著他說這句話的可行性。
男寵見曲青沒有第一時間拒絕,愈發大膽:“奴…奴會好好服侍大人的。”
曲青挑起他的下巴,長長的指尖劃過,男寵小聲嗚咽了下,一雙眼淚汪汪的。
直到曲青眼中閃過一絲嫌惡,男寵這才渾身發寒。
“嗬,”她冷哼,湊上男寵的耳邊,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是想服侍我,還是想服侍鬼殿中的鬼君?”
聞言,男寵雙腿一軟,驚恐地睜大眼睛。
曲青嘖了一聲:“這都藏不好,還想爬上鬼君的床?”
她撇開男寵,接過一側羅刹鬼遞過來的衣帕,嫌惡地擦了擦手:“拉下去,本殿不想要了,讓他們再去尋一個新的。”
“是。”
很快,男寵被進來的鬼奴帶了下去。
男寵心有不甘地大吼:“放開我!他們都說奴的眼睛最像前鬼君!鬼君會喜歡的!”
曲青自然沒因為他胡亂說的幾句話把他留下,不過倒是挑了挑眉。
前鬼君嗎?
若是不提,她都快忘了。
千年前仙魔大戰後,魔族大敗,但也因魔族戰敗,修仙界、鬼界、獸界、凡世皆免遭一劫。那時那鬼君好不容易坐穩那個位置,還一意孤行把鬼界裡好多東西的名字改得又土又難聽,鬼界中一堆鬼職雖心生不滿,但都不敢有何怨言。
畢竟那鬼君可是從鬼山十三號,最低級的惡鬼,吞噬所有想將他吞噬掉的鬼魂,一步步爬上那個位置的。
仙魔大戰後,若他尚且在世的話,說不準至今這個位置都是他的。
可惜那人不知抽什麼風,非說自己是窮凶極惡之人,要去無間獄,讓他們再擇一個新君。
他說要走,鬼界中一眾鬼職自然高興,該殺的殺,該打的打,都覬覦那位置。
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也無人知他究竟是不是去了無間獄,還是單純犯懶找一個地方窩著去了。或者說因為一直跟在他身旁那個妒鬼在仙魔大戰中戰死,心灰意冷,躲起來治療情傷。
這些都無從考究,可都做鬼了還做一個多情鬼,不是腦子有坑就是腦子有坑。
大約是五百年前,謝鏡之來了,身旁還有團黑乎乎的東西。
五百年沒擇出來的新君,隻是用了數十年,謝鏡之就坐了上去。
凶狠又霸道,和千年前那沒有名字的,從十三號鬼山爬出來的那惡鬼,很像。
用血、數不清的白骨、不知吞了多少隻鬼魂坐上的那個位置。
謝鏡之和那惡鬼,皆是鬼界中的人親眼看著從廢物成為鬼君的。
甚至最後他們都怕了,十三座鬼山,每隻鬼魂見到謝鏡之就趕忙拔腿跑。
謝鏡之成為了新君,他成為新君的第一天,抓了一堆鬼職。
都以為他是要殺雞儆猴,沒想到他問:“你們可知我哥心悅那人長何樣?是何性格?喜歡吃什麼?做什麼……”
膽子大點的鬼職:“鬼君,咱哥是?”
他們冒著冷汗,豎著耳朵。
謝鏡之說:“上一任鬼君。”
宛若在平靜的湖中丟了塊石頭,驚得棲在水麵上的鷺振翅高飛,蕩起漣漪,一圈一圈的擴散,直至到達岸邊。
眾鬼驚疑:“天殺的!新鬼君原來和那該死的惡鬼是兄弟!”
也是那時,他們才知原來前鬼君在無間獄早就魂飛魄散,無法入輪回了。
他們的前鬼君,在他離開的很多年後,他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死了。而他們還是不知他叫何名字。
就連謝鏡之也不知。
凡是見過前鬼君的……姘頭的鬼職,都事無巨細地說著那人長何樣,愛做什麼,什麼性格雲雲。
雖摸不清這新鬼君喜歡何物,但他的確對前鬼君的姘頭很感興趣。
終於有一天,謝鏡之身旁那團黑乎乎的魔氣,成為了謝思安。
和前鬼君的姘頭,很像的魔物。
那魔物,是謝鏡之的心魔。
而謝鏡之想成為那個姘頭……
至此,這些鬼也總算知道,什麼哥,分明是情哥哥!
於是,有很多很多和前鬼君眼睛長得像的,身形長得像的鬼起了歪心思。
走捷徑。
但謝鏡之從未搭理過,甚至彆說走捷徑了,眼睛長得像的,還被他惡狠狠地威脅過:“還不跑嗎?不跑的話這雙眼睛我就收下了。”
想到這兒,曲青輕嗤,在嘲諷方才那男寵的不自量力。
她撚了撚指腹,漫不經心開口:“本殿去一趟。”
她真的很想看看,能讓謝鏡之帶回鬼界的修士長何樣。
…
打臉來得很快,容念風看著坐在殿中的人,差點驚掉下巴:“謝…謝鏡之?!”
妖冶的紅蓮在額間難以忽視,距離他和謝鏡之上次見麵……
容念風想了想,他上次見謝鏡之還是在鮫人遺跡中。那時他以為謝鏡之額間的紅紋是綠意造成的,現下看……好像不是。
謝鏡之抬眼,壓□□內翻湧的魔氣。
謝思安真的很不聽話,不過是心魔而已,卻總想取而代之。
太久沒見了。
他心想。
叫什麼好呢?
哥,
哥哥,
還是?
他嘗試張口,可發現說不出話來。像是有烙鐵滾過,哽住了喉嚨一般。
手也是顫抖著的,甚至連抬眼看看都不敢。
良久,他聽見自己說:“好久不見。”
太久沒見了,哥。
容念風混亂得不行,但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也總算放下。
若是謝鏡之的話,的確算是舊識。葉星辰也認識,總不能吃醋了吧。
範暮把他送進來後便走了,現在殿中隻剩下他和謝鏡之。
“好久不見。”容念風說。
空氣重新陷入靜默,謝鏡之有些慌,食指和中指夾著的棋差點沒拿穩。
容念風打破了這凝滯的氛圍,長長地歎了口氣:“原來你是鬼君啊。”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沒有恐懼,也沒有厭惡。
謝鏡之愣了下。
“嗯。”他點頭。
容念風確實沒有恐懼,可以說還有點嘚瑟。他當時就說謝鏡之以後絕對是個大人物吧!這大腿他還真抱上了!
隻是他想起記憶中謝鏡之的模樣,又實在不能和眼前的人聯係起來。
還有江渡說的什麼半鬼半魔的怪物,忽然,容念風一頓。
他在鮫人遺跡裡,見到謝鏡之時,就是渾身魔氣。
可他確實是鬼君,鬼君修煉魔族的術法嗎?
當真有些奇怪。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其中的關係,容念風問:“那時鮫人遺跡需金丹以下修為方可進入,你是鬼君,修為肯定不止金丹,是怎麼進去的?”
看見謝鏡之的這瞬間,鮫人遺跡中發生的那些古怪的事便有了解釋。
比如說鮫人遺跡是怎麼碎的。
謝鏡之垂眼:“因為我是夢中人。”
這次愣住的是容念風,幾乎一個不可能的想法在他腦中成型,合體期的鬼君,出現在金丹以下修為才能進的秘境中,夢中人,魔氣……
容念風動了動唇:“你是那個小怪物嗎?”
“是。”
怪不得謝鏡之突然出現在那兒。
“是你打碎的鮫人遺跡嗎?”
“是。”
怪不得本應廢掉大半修為的無極仙尊,卻毫發未損。
“你在哪兒作何?”
“找回天鏡。”
怪不得他拿到回天鏡時,謝鏡之會想殺了他。虧他一直以為是綠意的鍋!
“你當時是真想殺了我啊。”容念風嘖聲,開玩笑道。
謝鏡之卻不說話了,長而濃密的眼睫灑下一片陰影,過了半晌,他說:“抱歉。”
“無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容念風心大得很,並不在意。
但因為回天鏡和陰寒之物有關,容念風忍不住多想,又問:“你尋回天鏡……是想讓誰重生嗎?”
謝鏡之現在都是鬼君了,想要什麼不簡單,但隻有讓死人死而複生這種事是辦不到的。
況這一路走來,無論是鮫人遺跡也好,迷霧森林、鬼市、思南鄔、血宗也罷,這一樁樁都和魔界脫不了乾係。
衛柏舟說到過的那個白仙又是誰呢?
會是謝鏡之嗎?
那謝鏡之又是以什麼意圖成為白仙的?
而他和葉星辰都不曾見過麵,又是怎麼把思南鄔一城人的三魂四魄放在葉星辰的元神中喂養。
拿陰寒之氣究竟意欲何為。
“不是,”謝鏡之搖頭,“回天鏡可以看前世,我是用來找我哥的。”
容念風吐了口氣:“不是就好。”
“找到了嗎?”他摸了盞茶,捧在手上咕咚咕咚地喝著,就像喋喋不休的,一直問著近況如何的朋友。
“你。”謝鏡之道。
容念風愣了下,撞進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啊???”
“找到了,哥,好久不見。”他說。
第89章
你吃醋了
容念風的心情實在很複雜, 他瞪大眼睛,指著自己,不確定地問:“我?你哥?!”
哦, 也對,當時回天鏡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他。
這也能解釋清楚為什麼謝鏡之本想殺了自己,卻又鬆開他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還是想不通, 直到謝鏡之點頭喊道:“嗯,哥。”
“我才二十一歲。”
“知道。”
知道你還叫我哥啊?!
他又問:“你多少歲了?”
謝鏡之乖乖回答:“一千歲。”
容念風:“……”
“我是你誰?”
謝鏡之:“哥。”
徹底沒救了。
鬼界和修仙界實在不同, 倒是和鮫人遺跡挺像的, 灰蒙蒙的,暗光從高處的窗投進來, 灑在兩人的身上, 拉出長長的影子。謝鏡之看著影子愣了下,良久才集中注意力聽容念風在說些什麼。
可能是寄人籬下?或者被綁了做人質,好歹在彆人的地盤上,容念風並沒有不耐煩:“你在回天鏡中看見我的前世了嗎?”
但也有可能是容念風想到了鮫人遺跡中, 他肮臟又令人嫌惡的過往,難免有同情心, 應該是這樣的,畢竟他的存在本來就很惡心。
謝鏡之胡亂地想著。
偏執又倔強地覺得本該這樣。
他垂眼, 動了動唇:“嗯,看見了。”
容念風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隻是覺得有些難為情, 莫名其妙來了個大他一千歲的弟弟。
太奇怪了。
而且他前世……不是二十一世紀三好青年嗎?!
可能真是他前世。當初他小的時候生過一場病來著,容念雪說他是少了一魂, 直到四歲時才好。他以為的三好青年可能是那一魂出去到處野的成品,而謝鏡之看見的是他實打實的前世。
過了良久, 容念風一臉怪異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個鬼。
可謝鏡之現在這模樣,容念風想不出什麼好的措辭來形容,要真說那就是:我要碎了,快抱抱我。
他隻好用生澀的動作,模仿他到處鬼混的魂魄曾經作為三好青年時,看見的彆人安慰自己弟弟的模樣。他把手上的茶杯放好,伸手拍了拍謝鏡之的背,鄭重道:“彆難過了,好弟弟。”
謝鏡之:“……”
不過容念風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認知到這件事切實地發生了,謝鏡之還是很高興的。應該是非常高興,整個人都暈沉沉的,本來該放黑棋了,他現在卻思考不了那麼多,又連著下了好幾顆白棋。
“沒難過,”他說,忽而抬眼道,“很高興。”
漸漸模糊的記憶慢慢清晰,他好像又能聽見他哥說,你這小孩兒好讓人討厭啊。聽見他哥說,謝鏡之,你過來給我打一下。
沒死真好。
容念風愣了下,他還沒扮演過這種角色,說實話,有點點難。
而且很明顯,謝鏡之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他。起碼不是現在的他。
“你知道什麼叫宛宛類卿嗎?”他舔了下唇,認真問。
還沒等謝鏡之回答,容念風又繼續說:“……你現在大概把我當成你哥替身了,雖然你覺得我是你哥,但其實我不是你哥。”
天啊,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謝鏡之隻是看著他,棋盤上一眼看去全是白棋,很久應聲:“沒有的。”
隻是他並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底氣有多不足。
他在回天鏡裡看見了,是他哥的啊。為什麼要說是替身呢,他搞不懂。
容念風揉了揉頭發,心裡有些亂,兩人無言。
還冒著熱氣的茶在慢慢變冷,是真的,因為霧氣少了,凝集成水珠,沾附在杯子的內壁上,滑下,然後形成蜿蜒的水痕。
容念風先打破了這古怪的氛圍,他似乎是想找些話題聊的,於是問起自己的前世。
真是見鬼了,從彆人口中問自己一千年前是什麼樣子。
“你姓謝,我前世是不是也是姓謝啊?”他問。
還是有點好奇的,好奇他以前是怎麼活的,是不是風流倜儻,或者仗劍走天涯,還是說是修仙界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當然,這個可能性為零,謝鏡之是鬼君,雖不知江渡說的半鬼半魔是何意,但想來他前世大概也是魔族或者是鬼族的。
隻是謝鏡之不是鮫人族那位王妃的孩子嗎?若他是謝鏡之的哥哥,難道那位王妃還有其他的孩子?當然,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和謝鏡之同父異母。
謝鏡之搖頭,隻要是容念風想知道的,他都會說:“不是,這是哥母族的姓。”
“哥沒有名字。”
一種難言的預感湧上心頭,容念風腦子嗡地一聲,心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
謝鏡之說:“哥前世是鬼君,也是半鮫人。”
無論是在鮫人遺跡中熟練地擺動魚尾,還是莫名其妙地躲過雄鮫人的例行檢查,或者在綠意的鮫人陣中來去自如,上古秘境中和葉星辰在水下接吻時的呼吸,這一切忽然有了可以解釋的地方,像是打開了一個開口一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變成了水,從小小的閘門翻湧而出。
他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是:他前世也太厲害了。
第二個想法是:不能讓江渡知道,否則他會被江渡殺死的。
容念風張了張嘴,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從第三視角看著以前的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代入感。應該是在問謝鏡之問題的,因為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以前額間也有你這種紅紋蓮花嗎?”
“有。”
“我會捏一堆娃娃當傀儡嗎?”
“會。”
“我大殺四方的時候會開很多小紅花嗎?”
“嗯。”
好不真實,理智告訴他是不可能的,他前世是鬼君,這一世直接金盆洗手回來當修士了?好扯。
但他的靈根為什麼會籠罩著淡淡的黑霧,他和葉星辰在除巫山時那些狼為什麼會死,他在迷霧森林裡失去意識時,那些紅色的彼岸花又是為什麼。
不是問句,答案就擺在他的麵前,隻是真的很不切實際。
瘋了吧,這個世界。
葉星辰要是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隻天天在地上陰暗爬行的鬼,不會被嚇死吧?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說那些小鬼為什麼喜歡吃混著他血的丹藥,又比如說鮫人遺跡亂葬崗裡那些惡鬼為什麼會怕自己。
他喚出寂無,問:“這把劍是我的嗎?”
指的是前世的他。
謝鏡之愣了下,低聲輕喃:“原來已經在哥這兒了啊……”
容念風沒聽清:“嗯?”
“是你的。”
他自然不會和容念風說自己以為這把劍還在上古秘境,本來想找到了再和他道歉,沒想到到最後也沒能找到。
謝鏡之的目光落到容念風的脖頸上,沒有留下痕跡。
他鬆了口氣,差一點,他就把他哥殺了。
容念風又把寂無收回神識:“我就說怎麼看它破破的,”頓了下,把還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出口,“破得還挺安心。”
謝鏡之:“……”
寄無是玄天劍宗的弟子在上古秘境中撿回去的,可能是因為長得破破爛爛,藏得又陰暗,這麼些年硬是沒被彆人拿走。
“不會有彆人能拿走的。”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謝鏡之開口。
容念風抬頭看了眼他,謝鏡之淡然道:“那是用哥的鮫人骨煉製的,隻有你才能用它。”
破破的大黑劍身價立馬抬高了不少。
容念風:“哇哦。”
他不說話,謝鏡之也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謝鏡之現在好像有點煩躁。
容念風問出了今天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那個時候就知道了,為什麼現在才和我說?”
他不太能理解。
空氣靜默了下來,幽火在輕輕搖曳,甚至能聽到宮殿外跪伏在地上的鬼小聲地交談。
謝鏡之看向窗外,那兒和鬼界可以說是格格不入,枯枝頑強又努力地生長著,迎著光線,在本該灰暗的鬼界,平添了一抹彩色。謝鏡之道:“因為紅梅要開了。”
臨走時,謝鏡之問容念風喜歡什麼樣的宮殿。
容念風想了想,眼神飄忽:“你哥…夫還在牢裡等我。”
況且他今天真有些亂,腦子裡塞了太多東西,很累。
謝鏡之隻是頓了頓,垂落在身側的手微蜷,半晌道:“好。”
容念風如願以償地滾回了牢裡。
等範暮離開後,容念風蹭地一下蹲在了葉星辰旁邊。
“親一下。”
他得壓壓驚。
周身有些涼,容念風戳了戳牆,果然已經布滿了漂亮的六角霜花,葉星辰在不高興。但他隻是抿唇,過了會兒湊上前,在容念風的臉頰上吻了下。
容念風的眼尾染了笑,他用氣音道:“嘴。”
葉星辰歪過頭:“這是懲罰。”
意思是隻親臉,彆的不會做了,算是懲罰。
容念風氣笑,直言:“你吃醋了。”
葉星辰垂眼:“沒有啊。”
“嗷,那個鬼君長得還挺好看的,修為也高,還有很多靈石……”
他每說一個字,黑色霜花在牆上蔓延的速度就越快,容念風隻是假裝沒看見,繼續說著。
忽然,葉星辰抬手,捏住他的臉頰:“不準再說了。”
容念風見好就收,含糊著點頭。
直至見不得人的角落,傳來江渡的冷嗤:“你倆在我麵前打情罵俏真的好嗎?”
容念風、葉星辰:。
他將葉星辰放在他臉上的手拿下,順勢把手指嵌入指縫,然後十指相扣,朝江渡說:“你藏在那個角落,鬼才看得見啊。”
江渡:“…這不是你們在我麵前卿卿我我的理由。”
容念風:“哦。”
他看著江渡,莫名想到第一次見麵時,江渡說:“隻要他站在本座麵前,本座就能認出他來。”
容念風沒忍住笑出聲。
江渡覺得很古怪,他問:“你怎麼了?”
容念風搖頭:“沒怎麼,就是突然多了個一千多歲的弟弟。”
還多了個想要他命的仇敵。
另外兩人:???
第90章
閨中情趣
江渡表情很是複雜, 他問:“不會是那半魔半鬼的鬼君吧?”
容念風點頭:“嗷。”
“他瘋了?”
不怪江渡質疑,容念風自己都覺得離譜,他解釋道:“也許是看我高大威猛, 天賦異稟。”
江渡:???
葉星辰問:“那舊識呢?”
“……”躲不過,容念風胡說八道,“我在秘境裡認識的。”
他沒說是在玄天劍宗, 如果說的話,一旁的江渡會問鬼君去修仙界做何, 說下去, 隻會被扒得底褲都不剩。江渡恨不得把前世的他大卸八塊,要真說出來, 指不準直接死在牢裡。
好在葉星辰像是不感興趣了,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問:“要走嗎?”
若是隻有江渡一人,要想從鬼界離開尚且有些困難,但現在有兩個煉虛修為的, 倒是可以試一試。
“我走不了。”江渡說,“紅衣傀儡被拿走了。”
容念風猶豫了會兒:“我明日再去尋謝鏡之, 在他那兒把小紅拿回來。”
江渡倚在牆旁:“原來他叫謝鏡之啊。”
“嗯,”容念風頓了下, “等拿到小紅我們再走吧。”
江渡看了他一眼:“出去後你和葉星辰先走,不必管本座。”
他還得繼續尋那鬼君, 想來得抓幾隻鬼打探一番。此前他一直以為鬼殿中那叫謝鏡之的鬼修就是他一直尋的那人, 虧得他還旁敲側擊地問了好多鬼修,沒想到全是無用之功, 看來還得重新再做打算。等他尋到那鬼君了,定當將他大卸八塊, 讓他後悔當年將他封印在迷霧森林裡。
容念風:“……”
壓根不敢承認。
難為江渡一千多年了還記得他,他一千多年前是有多討人嫌啊。
囫圇應聲,容念風心想,等把小紅拿回來,他拉著葉星辰拔腿就跑。
隻要謝鏡之不說,沒人知道他前世是誰的。
三人心思各異,一時間空氣凝滯。
忽然,江渡蹙眉,在兩人身上打量半晌,開口:“我總覺得你倆有些怪,但說不上來。”
容念風的心猛地懸了起來,握著葉星辰的手都捏緊了幾分。
還沒等他說話,江渡已經找到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來源於何處,他問:“你換回男裝了?”
容念風猛地鬆了口氣:“…你反射弧還挺長。”
都那麼長一段時間了才反應過來。
江渡幸災樂禍地看了眼葉星辰:“和道侶大婚一年半後,發現道侶是男的,我驚呆了。”
容念風:“……”
葉星辰:“…………”
原本對江渡是有些愧疚的,但現在他隻想悄無聲息地把江渡暗殺掉,容念風麵無表情地道:“你真的很適合做狗仔。”
聽不懂,不過不妨礙江渡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你就說刺激不刺激吧。”
容念風:“刺激,都快刺激死了。”
果然,隻有宋修遠那個大傻子看不出來他是男人。
葉星辰另一隻手托著腮,仰頭看倚在牆旁的江渡,淡然道:“沒有驚呆。”
江渡和容念風同時看向他,葉星辰幽幽開口:“是閨中情趣。”
容念風:“哇哦。”
江渡:“……”
“天殺的。”
他尋了個更陰暗的角落,滿身怨氣地躺下。
容念風臉上還發著熱,腦子暈暈的,隻感覺到葉星辰好像是鬆開了他的手,不知道在搗鼓什麼,沒好一會兒,江渡窸窸窣窣的聲音被隔絕。他心想,應該是弄了個結界吧。沒好一會兒,葉星辰又從乾坤袋中摸出熟悉的豪華大床,走到容念風的跟前蹲下,用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容容。”
容念風瞬間炸毛:“怎麼了?”
他還沒從葉星辰說的那幾個字帶來的震撼中緩過神來。
葉星辰眉眼微彎:“睡會兒覺。”
“……”容念風,“我再緩緩。”
葉星辰伸手,貼了下他的臉,又貼了下耳朵:“還是燙的。”
頓了下又說:“瞳孔都縮了。”
“是在害羞嗎?”
容念風:。
“不是害羞,是臊得慌。”
他輕輕評價:“…語出驚人。”
葉星辰眼眸漾著笑意,將坐在地上的人撈進懷裡:“我還會更語出驚人的,你要聽嗎?”
容念風下意識環住他的脖頸,緊繃著臉拒絕:“那還是大可不必了。”
耳邊傳來葉星辰的輕笑,容念風好不容易退下的熱意又漫上臉,微微心悸。
鬼界的夜晚很鬼界,陰森森的,幽魂飄蕩,若不是有結界,容念風猜他還能聽見鬼哭的聲音。
不過有沒有都沒兩樣,反正他沾著枕頭就睡了。
身旁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葉星辰小心下床,背靠著牆坐下。
不知此處是在鬼界的何處,往外看,還能看見幽藍的靈蝶振翅,在空蕩的黑夜裡飛旋。
葉星辰低垂著眼,長而卷的眼睫在眼下落下小片陰影,他蜷起一隻腿,將手放在膝上,臉又枕著手,然後埋首,闔眼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抬眼,與跟前的人對視著。
兩人都沒說話,一人蹲著,一人坐著,互相打量著對方。
魔氣纏繞,有些涼,睡夢中的容念風似乎是皺了下眉,咕噥著把身上的棉被裹得更嚴實了些。
葉星辰轉頭,看了下容念風,低聲道:“冷。”
謝思安稍頓,蔓延至牢獄裡的黑沉霧氣重新滲入他的體內,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謝思安道:“原來你長這樣啊。”
…
“小謝大人。”
“嗯。”
謝思安心情還算不錯,便一反常態的應聲,嚇得站在旁側的小鬼抖了抖。
直到他走遠,身後的幾隻鬼才竊竊私語起來:
“小謝大人出來了,應當是鬼君睡了吧。”
“想來是的,鬼君若還醒著,小謝大人也出不來。”
“他剛才是去了牢獄嗎?”
“聽說鬼君抓了幾隻修士,小謝大人想來是去看那幾隻修士好不好吃的。”
“吃吃吃!你這隻每天隻惦念著吃的蠢鬼!”
“哎喲,罵我就罵我,打我作何?”
“你蠢!”
“……”
謝思安並沒有聽見他們說了什麼,或者說說了什麼他也不想管。
他心想,原來哥哥喜歡的人長那個模樣。若是他也長那個樣子就好了,隻是可惜一隻魔隻能有一次機會決定自己的長相。
不過倒是還有其他方法,比如說他去學學易容術,聽說修仙界的易容術很厲害,有些甚至可以以假亂真,也不知道魔能不能修習。
鬼殿外,曲青正在和範暮吵架。
曲青抱著胳膊,冷臉:“範暮,何時你也能攔住本殿了?”
她隨意慣了,在範暮還沒有成為黑無常前,她作為白無常是鬼君身旁最得力的幫手。可能也是念及她曾經是前鬼君的人,謝鏡之對她也就縱容了些,再加上鬼界也沒幾人能打得過她,曲青做事就愈發自我。
直到範暮成了黑無常,之前的黑無常在仙魔大戰中死了,範暮是在謝鏡之成為鬼君後才坐上的黑無常的位置。千年前他隻是一個小小的鬼職,和前鬼君沒見過幾次,和曲青更沒什麼交集,並不害怕曲青的手段,常和她對著乾。
謝鏡之懶得管他們,左右在鬼界一切靠實力說話,看不慣打一架就好了。
當然,兩人打了五百來年了,還沒分出個勝負。
範暮看了眼曲青:“你來此處作何?”
“自然是來找鬼君聊天了,難不成你以為是來找你的嗎?”曲青嗆他。
範暮的表情算不上好,蹙眉警告:“你心裡想著什麼事以為我不知嗎?曲青,你不要亂來。”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想著什麼事?”
範暮不說話了。
曲青輕嘖:“不放本殿進去的話,就打一架吧。”
氣氛劍拔弩張,周圍的鬼魂都離得遠遠的,生怕禍及池魚。
謝思安打斷了他們:“曲青,你在這兒作何?”
謝思安是謝鏡之的心魔,雖然性格,長相都不同,但修為卻是一樣的。曲青壓下心頭的不滿,看著一襲白衣的人,努嘴道:“來找鬼君玩。”
謝思安挑眉:“玩命嗎?”
曲青:“……”
曲青自然不會說她是來找容念風的,
她想了下,臉不紅心不跳地換了個說法:“來找範暮打架的。”
謝思安看了下兩人:“你們要打的話遠一點打,我要睡了。”
殿內的紅燭還在搖曳,曲青不動了,她才懶得和範暮打,若真打了,還得修整幾日,她可沒有時間。
不過謝思安既然在外麵,隻有兩種情況,一是謝鏡之不想管,畢竟謝思安是心魔,總歸是本體要厲害些。當然,不排除什麼時候謝思安把謝鏡之給吞噬了。二是謝鏡之沒意識,謝思安便可以隨意走動。
若真有和前鬼君長得很像的修士,或者說那修士就是前鬼君,謝鏡之怎麼可能會讓謝思安出來,謝思安的存在本來就是他內心最醃臢的想法,藏起來還來不及,更彆說讓那修士看見。
答案很明顯,但曲青還是道:“謝思安,我尋鬼君確實有事要說。”
謝思安看了眼她,曲青繼續道:“鬼市的事。”
隨便找件忘記和謝鏡之說的就行,她的目的也不是真找謝鏡之。
謝思安皺眉,推開鬼殿門的動作微頓,道:“明日吧,他被我藥暈了。”
曲青、範暮:“……”
曲青心裡席上巨大的喜悅,若那修士隻是長得像前鬼君,謝思安和謝鏡之反應不必如此大,隻有那修士就是那前鬼君,兩人再怎麼樣,就算是謝鏡之把謝思安殺了,曲青都覺得正常。
當然,謝鏡之把謝思安殺了,也就意味著他自己也要死。畢竟魔物是不能修習鬼道的,謝鏡之這個魔修和鮫人生下的怪物,為了修煉鬼道,一半成了魔,一半成了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