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形成一個閉環的環境,古時出現的一些疫病,就是這樣產生的。
“盛水的器具也要清洗乾淨,要是有殘留的汙垢,還是會出現這種狀況。”許黟不偏不倚,隻闡述事實。
阿伯他們聽了,都紛紛謹記在心裡,今日實在太嚇人了,回想起來,還是讓他膽顫心驚。
*
送走爺孫三人,許黟回到屋裡,衝洗了一遍堂屋的地板。
雖然不確定有沒有什麼,但消毒還是有必要的。
做完這些,許黟去到灶房裡,清點著架子上還有多少藥材。
經過幾個月的不懈努力,如今家裡能拿得出來的藥材有五十多種,基本都是尋常藥物,用途廣泛,很多藥方都會用到。
但聯想到,病可不止尋常疾病,還有疑難雜症、急病等,單單隻有這些藥可不行。
疑難雜症太多了,不好備藥,他可以開藥方讓病患自行買藥。急病就需要有救急的藥物,作為一名大夫,他手裡頭怎麼能沒有一兩種急救的藥丸呢。
《金匱要略》中,就有三物備急丸。也是古代家中常備的藥丸子,說是藥丸子,但正確的來講,應該以散來形容更加恰當。[注2]
時人對於製作藥丸的工具沒有現代的發達,基本就是研磨成藥散,服用的時候用溫水化開服下,要是閉口不開的,還能用鼻飼法灌藥。
但對要煎的藥物來講,這種不需要煎服的藥,確實是可用來當做急救的藥丸。
而三物備急丸針對的是便秘,腹痛但痞隔,阻滯不通,還有小便不利等,是猛藥救急散劑。
如果說,今日小男孩到普通醫館裡看病,也許開的便是這個方子了。
裡麵有三味藥,是大黃、乾薑、巴豆。
前兩者還好,可巴豆辛熱有大毒,輕易不能吃,除非是急病,需要猛藥。
吃完就要讓其上吐下瀉,把積在肚子裡的積食,還有腸裡的大便排泄出來,從而解決溫暑熱邪導致的暴急腹痛。
但它藥性峻厲,很容易出現其他的問題。而且對身體的損害很大,於是就有了“非急投本方,不可獲效”。
許黟不打算改變時下人對中醫的看法,過於突出不是好事。他不一定要藏拙,也不一定要特立獨行。
可今天遇到這個小男孩之後,還是讓他產生一些想法的。要是他家裡沒有藥,需要去醫館裡買,在這般情急的情況下,很容易就造成時間上的耽誤。
不是緊急的情況還好,要是緊急的情況下缺少藥物救治,那後果可想而知。
因此,他想備的急救藥方,就不是這類猛藥了。
想好這些,許黟將身上的長衫換下來,換了一身棉布短褐,再用布巾係在頭上,喬裝成小廝的裝扮。
接著,許黟回到屋裡,翻出放在箱櫃裡的沉香,割下來拇指大小的一塊,用綢緞帕子包好,塞入到懷裡。
……
許黟聽說,宋朝的牙行可以代售,可以進行商品估價和交易。
他手中這塊沉香,能斷定是極品級彆,但他不清楚時下是什麼價錢,貿然去醫館裡問價,可能會引來不便。
而牙行就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扮成小廝的打扮去到裡麵問詳情,隻會給牙商們覺得,他是哪戶高門大戶的下人,替主子售賣手裡的好東西,不會聯想到一個小小的大夫身上。
走出南街,許黟的形象和氣質發生很大變化。他雙肩往下微垂,後背稍稍一曲,低眉順眼的不露聲色走在街上。
要是這個時候有個熟人路過,不仔細看的話,都一時半會沒認出來那就是許黟。
實在是許黟平時過於倘然自若,步履沉穩,溫和謙禮,跟這帶有唯唯諾諾的神態相比,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他很快穿過市井,來到鹽亭縣的牙行。
牙行不是一間屋子宅院,進入到外麵有些老舊的朱紅木門,就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走道。
兩邊則是一間間開著的小門,擺設如同堂屋,裡頭光線昏暗,但眼睛看過去的時候,能看到裡麵都經營的是什麼買賣。
牙行中不止有物品交易,宅屋田地交易,還有人口交易。
許黟第一次來,不免走得慢一點。
他走走停停,有時候就站在牙屋外麵,聽著裡麵的攀談聲。然後他就聽到,幾貫錢就可以買個年壯的奴婢回家乾活,也能花幾兩錢租個妾回去,還有那些五六歲還不能乾活的,價錢更便宜,一二兩就能買下來。
許黟聽得後背發涼,深刻地意識到,這裡不是現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封建社會。
這裡隻有人上人,下等人是沒有人權的,可以隨意打罵發賣,隻要手裡捏著身契,就可以將人賣到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甚至,許黟還看到窮苦的人家,家中的大人親自帶著孩子過來牙行,想把自家的小孩賣了,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小廝。而有些長得好看的男童女童,還有老嬤嬤過來挑選,帶去到煙花館裡……
看著那些廋骨嶙峋,麵目呆滯,衣不遮體的人……
許黟不敢再聽再看了。
他怕自己衝動,卻沒有衝動的資本。
救不了那些被當做羔羊一樣,被挑選,被當成貨物對比性價比的苦難人。
他摸了摸胡亂跳動的心臟,果然,電視劇裡演的,穿越就能改變世界,那就是個極度好笑的謊話。
深深吸氣,許黟彆開眼睛,匆匆地路過幾間人口交易的牙屋。
沒過多久,他停在一間氣派的牙屋外麵,這間牙屋是做商品兩手買賣的,可以由他做代理牙人,負責幫忙把貨物銷出去,或者讓他托人買貨物,他隻要抽取其中的利錢做中介費。
許黟進來,見到裡麵有個三十多歲,穿著體麵的牙人在翹著二郎腿喝茶。
黃經紀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個十幾歲模樣的清秀小廝,沒有任何意外,不冷不淡地開口說找他有何事。
許黟便道自己是替他家官人辦差事的,問了這牙人的姓名後,知曉這牙人在牙行裡還算小有名氣。
於是,許黟繼續說道:“我家官人偶然得到一物,是個好東西來的,黃經紀可否與小的進屋裡說話。”
許黟口中說的好東西,自然就是懷裡的沉香。
口說無憑,他湊近了一些,從懷裡取出帕子,打開遞到黃經紀的麵前。
帶著微微香氣的帕子在黃經紀的麵前停了兩秒,就被許黟給收了回去。
黃經紀:“!!”
他見過的好東西可不少,鹽亭縣盛產絲綢,經他手買賣的絲綢成千上萬。不止是這一樣,還有各種沒法在外麵店裡流通的物件,他也是買賣過一些的。
像這小廝手裡拿著的沉香,就屬於香料了。
權貴人家嗜香,這沉香又是名貴香料中的三大香之一,他作為經紀,怎麼能不認得。
當即,他就請許黟進到裡屋說話。
黃經紀臉上帶著笑容,問道:“這東西,可讓我仔細瞧下?”
許黟:“那是自然的,我家官人還指望著黃經紀能賣個好價錢,你這要是合適,我家官人手中就有一塊半斤的,是個十足的好貨色。”
他說得自然,已經完全代入小廝的身份。
沉香是好東西,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他家裡連藏個東西的地方都沒有,要是讓人知道他家裡有沉香,恐怕不用幾天,他家就會有不少不請自來的“客人”。
既如此,他不如趁著這次想要製救命的急救藥丸,把這沉香換出去一部分,換來的錢去買那些珍貴的藥材。
黃經紀聽到這沉香還有一塊半斤那麼大的,更是喜出望外。
他捧著帕子放到光線下詳細觀摩,很快就確定這塊沉香是極品中的極品。
這麼好的一塊沉香想要出手,不免讓黃經紀懷疑,這戶人家是不是遭了什麼事,才把沉香托人賣出去。
不過乾他們這一行的,講究名聲和信用。
黃經紀沒多嘴問許黟他家官人姓氏,隻道:“你家官人想要托我賣出這塊沉香,想買沉香的正好有幾戶托我幫忙買,不愁沒人要。”
許黟聞言,挑了挑眉頭:“那小的就替我家官人謝黃經紀了,還得煩請黃經紀彆把小的說出去。”
說罷,他就垂著眉,又小聲地說道,“我家官人是背著我家娘子把這塊沉香給賣了的,就是不想讓他人知曉,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要是被說了出去,我家官人就沒法在縣城待著了。”
黃經紀一聽,立馬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
他可見過太多這種背著家裡人偷賣東西的了,那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們,哪幾個不是愛花錢的,沒錢了不就得找法子拿到錢。
這不,就把主意打到這兒來的,可太多了。
黃經紀也不擔心這事會找上自己,牙行做買賣,是要交保證金的,而且有專門的律條,做成的買賣都是簽訂契書的,容不得他們來到牙行裡撒野。
要鬨也是鬨到彆人家裡去。
確定好後,許黟給了黃經紀二十幾個茶水錢,又將那拇指大的沉香留下來。以便讓黃經紀去聯係想要買的賣家,商討價格。
黃經紀直接說,要是買賣成了,他要抽一成的利。也就是說賣出去的價錢,他要拿走一成。
這個價可不低。黃經紀說完,就盯著許黟的臉看。
許黟沉默,半晌之後,他做出咬著牙猶豫不決的神態,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重的點頭同意了。
見到他這邊點頭同意,黃經紀心裡鬆開一口氣,這麼好的買賣,他可不能讓彆的牙商給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