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子裡的煩躁上升到了頂點,隻得催動著自己的精神絲,將那些虛假的幻想都摧毀掉。
然後便在邊野錯愕的神情裡,硬生生將他拽出了幻境。
……
寬敞的飛行器裡,兩個人同時睜開眼睛,微喘著氣。
桑淼一偏頭,就對上邊野尚且迷茫的眼睛,後者喉結滾動,迎著她的視線,很緩慢地咽了咽口水。
空氣靜得呼吸聲都一清二楚。
邊野沒急著退開,就這麼抓著桑淼的手腕,茫然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啞聲問:“桑淼,你有殺我的機會,為什麼沒動手?”
桑淼:“……”
被邊野碰到的地方像被火燒一樣,她猛地甩開他的手,沉默著不說話。
“我在問你。”邊野不依不饒。
“……”
桑淼被問得煩了,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腹上的傷口被重新包紮好了,於是她眉頭皺得更緊,學著邊野刻薄的語氣,冷笑:“看不出來嗎?我在可憐你。”
她知道說什麼話能讓邊野迅速破防。
果不其然,邊野很快緊抿著唇,表情陰沉地盯著她。
桑淼沒管,發現通訊被切斷後,麵無表情地撥開他,扯下粉色絲線,開了飛行器的艙門,走下去。
海島上潮濕的霧氣也沒將身後邊野慍怒到像要殺人的眼神軟化半分。
桑淼沒問邊野5066的情況,問了他也不一定會答,即使要答恐怕也得提前和她談條件,還不如自己去找。
她確信5066還在這島上。
裂口蟒惡心的氣味始終存在。
最後她在樹林裡的一處安全屋裡找到了5066,後者神態癲狂,極度興奮,不斷分析測試著係統屏幕傳來的數據,對周遭的動靜充耳不聞。
009號恪儘職守,守著他寸步不離。
“MysweetAmber”
桑淼看到他著重標注了這一行文字,她眉心緊擰,表情變得更冷了。
“MysweetAmber,Amber這個名字,不僅是智能管家的名字,還是隋水的信息素。誰能想到,一份關於下一個【轉化】天賦覺醒者的檔案,桑元帥會用自己最愛的人來命名。所以除了以技術手段來設置的第一重和第二重密碼之外,解開這份檔案的第三重驗證,很顯然和隋水本人有關。”
“名字?生日?結婚紀念日?亦或者信息素?”
“不管哪一樣,解開第三重驗證現在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他就快破解成功了。”
邊野跟著站在她身邊,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被海風吹得稍顯淩亂:“在他成功之前,我不會讓你動他的。”
桑淼冷聲問:“你們這麼大費周章,就為了一個【轉化】天賦覺醒者?這個天賦到底有什麼厲害的?”
“還真挺厲害,說句人人趨之若鶩也不為過。”邊野目光微微柔和,他想到了記憶裡的隋水,“在桑灼還不是元帥之前,聯盟能得以對抗蟲族入侵全靠隋水,他的信息素像謎一樣,讓許多軍士能力大增。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我見過隋水親手抽取出一個人的意識將其儲存,後來他又將這人的意識摧毀了。”
“既然意識能夠抽取出來,那也就是說,”桑淼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變得越來越不確定,“讓逝去的阿堇換一種意識形態複活,也是可行的?”
邊野未置可否,隻是很微妙地笑了一聲。
桑淼直直盯著安全屋裡的5066,臉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為了一份還未可知的檔案,為了一個不確定複活成什麼樣的意識體,這人不惜荼毒那麼多無辜。
她不清楚阿堇到底是怎麼死的,但能在流放區這種地方,把從前的309撫養長大,當成親生骨肉一樣去教導愛護,把天生反社會人格的5066悉心照顧,給他最包容的愛,那便說明,這個人跟流放區那些良心泯滅的殺人犯至少是有那麼點不一樣的。
她不信阿堇會選擇和5066一樣的做法。
“那之後呢?”桑淼問,“等他破解成功後,你要插手嗎?”
她還沒那個底氣同時挑戰兩個曾經的“殺戮機器”和吞噬了好幾個進化種的裂口蟒。
邊野沒有正麵回答,意味深長瞥她一眼,隻道:“雖然我今天的任務隻有接手那份破解後的檔案,但009號和我不同,它的最高權限也不在我這裡,且它目前的任務就是保護5066,如果你對5066出手,009號不會善罷甘休。”
“哦?”桑淼輕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5066為黎明之光做了那麼多喪心病狂的事,你們說棄就棄?”
“棋子不都是這樣的下場?”邊野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惋惜。
頓了頓,他又道:“說不定到最後我也無法幸免。”
這話讓桑淼微微一愣。
以邊野在黎明之光舉足輕重的地位,居然也自詡棋子嗎。
她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停頓幾秒,轉移話題:“你和隋水是怎麼認識的?我在你的幻境裡看到了他。”
怎麼認識隋水的?
邊野一時沒說話,點燃一根煙,記憶飄到很小的時候。
他的父母是貧民窟出身,在他五歲的時候就死了,邊野沒進福利院,也沒接受彆人的領養,全靠領政府救濟糧和一個比他稍大的孩子,拉扯著他在貧民窟垃圾堆裡活下去。
不是他不想去更好的環境,去了那些地方的孩子,沒一個能善終。
至少在貧民窟這種地方,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施舍。
他和那個孩子打架比很多大人都凶,出了名的兩條不要命的狗崽子。
就這麼渾渾噩噩長到六歲,另外那個孩子得病死了,隻剩他一個人。
他需要再找一個同伴,沒曾想,在垃圾車將廢棄器材傾瀉而下時,他在廢棄器材堆裡遇到了隋水。
隋水那個時候二十四歲,剛從第一生化研究所裡逃出來,衣衫襤褸,灰頭土臉,但他的眼睛很好看,令人無法忽視。
天真明亮,溫和而濃烈,脆弱又堅韌。
那是一雙他在貧民窟這個地方從沒見過的眼睛,是一雙經曆過很多苦難卻從不曾怨天尤人,百折不撓的眼睛。
隋水讓他叫自己“叔叔”。
邊野從來不叫。
隋水又讓他叫自己“哥哥”。
邊野彆過頭,冷哼。
隋水不會打架,邊野用小小的身軀保護他,但隋水能將難吃的食物變得好看,從視覺上看起來稍微能夠下咽一點了。
隋水睡覺的時候經常發抖,邊野以為他冷,將他抱得很緊,隋水驚醒過來,脫下自己唯一的外套,蓋住他凍得麻木的後背。
邊野身上總有交錯縱橫的傷疤,隋水手臂上也有很多針孔,密密麻麻的,形成難以消除的疤痕,在他因為傷疤躲閃自卑的時候,隋水把自己的傷疤也揭開給他看,對他說,你看,我們一樣。
在某一次他被打得頭破血流,以致於高燒昏迷時,隋水照顧他醒過來,然後一言不發地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袖珍匕首塞進了他懷裡。
在貧民窟這段日子,明明說句話都會結巴的隋水,耐心教會了他很多東西,沒過多久,桑灼來接走了他,說是新的身份已經做好了。
隋水想帶他一起走,邊野拒絕了。
他不信任桑灼。
準確地說,他不信任任何人。
隋水離開那天,他沒哭。
他知道隋水不會當他一輩子的哥哥,他從不留戀這些虛無的情感。
隻是在隋水上飛行器的時候,他控製不住,混著飛行器的轟鳴聲,還是喃喃叫了一聲哥哥。
後來,為了找失蹤的【轉化】天賦覺醒者,聯盟政府帶著一名姓謝的研究所主任,找到了利特星貧民窟垃圾車這條線索。
其實桑灼給他重新安排了很好的救濟住所,給了他足夠的金錢,他再也不必撿臭氣熏天的垃圾為生,但他總是不自覺地過去,像在期待著也許能遇到誰一樣。
即使隋水永遠不會再來了。
再後來,謝主任發現了他。
思緒回籠,邊野默不作聲地看著桑淼,好半晌,才艱澀地從喉嚨裡吐出幾個字:“他救過我。”
桑淼沒有追問,覺得這話好笑:“我還聽見,你答應幫隋水照顧他的孩子,為什麼後來又想殺了309?你就是這麼報答救命恩人的?”
邊野沒有辯解,想到從前那個309,他臉上閃過懊惱:“……那個時候你還不是現在這樣,以前的你,總是讓我生氣和困惑……困惑為什麼隋水那樣的人居然生出這麼一個,除了長相之外,和他完全不像的人。”
他歎口氣:“實不相瞞,那時我認為你的存在,就是對隋水的一種侮辱,哪知現在……”
風水輪流轉,他最終還是被這人輕易拿捏住了。
桑淼又開始不說話。
她發現不管和邊野說什麼,都很容易兜回原點,那恰巧是她想無視的部分。
邊野偏頭看著身旁的Alpha,一支薄荷煙,他抽得又長又緩,間接摻雜著些許很低的輕笑。
條件有限,兩人就這麼坐在安全屋外等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5066一聲狂喜的叫聲劃破了整個小海島上的靜謐。
“我終於破解了!”
桑淼被這話震得猛地站起身,下意識放出機甲。
對比她,邊野顯得鎮定多了,慢悠悠地整理了下衣服和發型。
就在桑淼想要推門而入的時候,5066突然看向門外,眼神陡然變得驚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你!”
桑淼皺眉:“誰?”
5066沒回答,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拿著被拆解的Amber手環,顫巍巍地指著門外麵無表情的邊野,崩潰得五官都有些扭曲:“這上麵寫著,下一個【轉化】天賦覺醒者,是你……怎麼會是你?你明明就不是覺醒者啊!”
桑淼順勢回頭,瞳孔驟縮。
隻見邊野嘴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很爽快地承認了:“是我。”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