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異看著手中的機甲鑰匙,靜了半晌。
念過軍校的人都知道,機甲就是機甲單兵的精心嗬護的老婆,絕不可能輕易交到彆人手上,哪怕被人磕磕碰碰一下,都得心疼半天。
桑淼卻毫不猶豫地就給他了。
“這不是你的……老婆麼?”謝異眼皮微掀,視線落在她不像開玩笑的臉上,“怎麼能隨便給彆人駕駛權限?”
“糾正一下,機甲不是我的老婆,”桑淼彎下腰,和他平視,表情很正經地開口,“你才是。”
謝異被她話弄得麵上一紅。
不管什麼場合,好似總能被她一句話化解嚴肅的氛圍。
“又要並肩作戰了,”謝異輕聲道,“我們一定能做到的吧。”
“那當然。”
桑淼散漫笑了笑:“這次有我在。”
-
兩人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景和路爾斯,然後撬了醫院的火災報警係統,讓所有能移動的醫護人員以及病人都下了醫院大樓,等大家都下樓後,周景直接把醫院幾個門全部封鎖。
謝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緊急到來的院長洽談,讓他們將能轉院的病人儘快全部轉院。
院長起先還對此有所懷疑,和謝異爭執了好幾分鐘都未過,桑淼則比較簡單粗暴,直接用匕首抵著院長的頸動脈,讓他立刻聽話。
院長雖然驚慌,但終歸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當即讓助理報警,可警察一聽是中心區醫院的襲擊,態度立刻變了,推推嚷嚷說什麼警力不足,就是不肯出警。
院長從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公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警察卻連出個警都不願意,若不是上級下達了明言指令,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
一通報警電話後,院長沉下臉通知,以醫院病毒泄露為由,要求所有病患醫護全部轉到費頓其他區的分院。
救護車一輛一輛地開走,各個病患的私人飛行器這時也派上用場了,路爾斯安排著每一輛飛行器井然有序地從醫院離開。
四十分鐘後,整個中心區醫院隻剩下零星的正在做手術的醫護和病人,他們短時間內實在無法離開。
謝異、桑淼和周景三人守在各個路口,倚靠對講機通話。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黎明之光的入侵方式是什麼,”桑淼站在醫院大門口,想到什麼道,“如果他們選擇轟炸醫院,裡麵的人誰也護不了。”
“這個可以不必擔心,”謝異沉聲回應,“上次我和周景已經去探過了,他們沒有大範圍的殺傷武器,甚至機甲都沒有,全靠服用HT強化劑單人作戰。”
桑淼感到一絲疑惑:“機甲都沒有?”
謝異冷笑道:“如果他們折損在這裡,機甲是帶不走的,像他們那種自殺式打法,一場暴.動下來成本未免太大。”
“原來如此,”桑淼望著灰白的天幕,將謝異的黃泉握在手中,“還有五分鐘。”
他們算是交換了作戰工具。
謝異駕駛她的機甲,她使用謝異的武器。
黃泉散發著凜凜的寒氣,她隻是握著而已,寒意就從刀身傳到她心底深處。
這寒氣沒有讓她心生忌憚,反而讓她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殺意湧上心頭,像是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裡,出竅就必須飲人血的魔刀一樣,稍不注意就要被它控製。
桑淼低頭看著這把刀微微出神。
對講機裡,周景向來沉靜的聲音裡閃過一絲嗜血的味道:“今日就能為路爾斯報仇,我已經等不及了。”
-
冬日的天灰而白,沒有一絲生機。
大雪說下就下,偶爾有雪點落到臉上,冰得人一個哆嗦。
桑淼換上了放在機甲裡的作戰服,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隻露出一張和這冰雪天一樣冷的麵容。
萬物蕭瑟中,竄出了第一道黑色的身影。
桑淼和他對上的那一刻,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信息素氣味,是非常純粹的壓製性信息素。
她躲在醫院接待大廳裡,看到朝醫院衝進來的腺體改造人原來越多,每個人身上的信息素皆濃烈到像是要爆開一樣。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在這麼強烈的壓製力下痛苦跪地了。
但桑淼毫無影響。
她斂了表情,收緊略微顫抖的雙手,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砍下了第一個腺體改造人的腦袋,鮮紅的血如噴泉一般,濺在了桑淼的衣服上。
這是桑淼第一次殺人,真正的活生生的人。
之前變成畸變蟲人的7488不算,塔浮爾鎮上偽裝成人類的蛛蟲不算,深海章魚和嗜甲鼠等觸目驚心的蟲族更加不能算,他們的麵目就足夠具有肮臟、醜惡的氣息,殺他們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可腺體改造人不是。
至少桑淼砍下這個人的頭顱時,他平凡的五官上,那雙因著突如其來的死亡下意識睜大的瞳孔,讓桑淼感覺非常惡心。
她遠遠高估了一直以來她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
黎明之光的每次活動,都是為了反抗聯盟政府,在政府垮台之後,樹立新的政權。
可謝異和她說過,當初送她就讀聯一軍校,是為了利用最好的資源,得到最好的培養機會,最後再反將聯盟一軍。
謝異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將來掀翻聯盟的政權。
她和這些腺體改造人的目的是相同的,他們之間甚至連仇恨都沒有。
然而她如今卻必須站在這裡和他們廝殺。
因為至少醫院裡的民眾是無辜的。
不想離開這世界的人,被家人朋友全力挽留的人,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即使想要推翻腐朽政權的心殊途同歸,但殊途終究是殊途。
看著這些腺體改造人年輕的麵孔,桑淼很難不想到邊野,某種程度上,她和邊野一樣冷血。
她沒有那麼偉大,沒想過保護這世界。
可她喜歡的人,使命是守護這個世界,那麼她勢必有一天,也會如今日這般手染鮮血。
桑淼臉上也染上了血。
黃泉帶著駭人的氣息勢不可擋,在她連續殺掉五個腺體改造人之後,後麵幾人互相交換了眼神,嚼碎了一把HT強化劑,藥劑像喪屍病毒一樣立刻生效。
這群人的眼神變了。
像一隻隻發狂的野獸,拿著冰寒鋒利的冷兵器,猩紅著眼朝桑淼撲過來。
桑淼揪住其中一人的頭發,往膝蓋上狠狠一摜,同時黃泉出手,割開了另外一人的喉嚨,喉結斷開,噴出的血柱染了桑淼一臉,她整個人都浸在了鮮血中。
鼻腔裡滿是鐵鏽般的腥臭。
令她幾欲作嘔。
這麼一失神,她的背脊立刻被腺體改造人砍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桑淼咬牙退開,反手又踹開一個腺體改造人。
殺到最後,桑淼的動作完全成了肌肉記憶,機械地揮動手中黃泉,機械地讓潔白的醫院大門染上鮮紅的顏色。
桑淼喘著氣戒備地佇立在銀裝素裹的雪地中。
還剩下最後一個腺體人了。
對方是一名非常年輕的女Alpha,看起來好像比她還小,臉上有幾粒灰色的雀斑,她的眼神很純粹,純粹到殺意彌漫時眼底深處還能看出少年人獨有的天真無邪。
桑淼麵無表情,嗓子都被這冰雪天凍得嘶啞:“你現在選擇轉身離開,我不會去追。”
雀斑女Alpha歪了歪頭:“你以為你真能保護得了他們嗎?”
桑淼掃了眼滿地的屍體:“這不是很明顯?”
“是的,你是殺了他們。”
雀斑女Alpha遺憾地攤手,下一秒,又笑起來:“但你好像不知道,屍體有時候也是有大用處的。”
話音剛落,雀斑女Alpha開始一把一把地吞HT強化劑。
桑淼無法理解地拔高音量:“這玩意兒會要了你的命!你會變成不受控製的蟲族!”
“那又怎麼樣?”雀斑女Alpha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改造腺體無法融合,信息素即將失控,不吃HT強化劑我也快死了。”
桑淼猛地一愣。
也是這時,她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這些腺體改造人身上的信息素都這麼濃烈。
原來他們全都是瀕臨死亡威脅的人。
換句話說,這些人根本就是來送死的。
“以前大家都知道融合改造腺體是一件無解的事,我們在接受腺體改造手術那天,就做好了隨時死亡的準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又想死呢?可變強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們曾經都是任人踐踏的垃圾,是被社會遺棄的渣滓,如果沒有腺體改造手術讓我們變強,我們就會被聯盟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人踐踏一輩子。”
雀斑女Alpha一邊吞下藥劑,一邊回憶著什麼:“直到大半年前,先生和我們說,他找到了能融合改造腺體的信息素擁有者,他說那個人很善良,連她最討厭的人都救了,也肯定會救我們的。”
“我們等了很久……後來先生說,他沒能留下那個人,他也絕不能再強迫那個人了。”雀斑女Alpha眸色黯然下去,“如果大家都能活下去就好了,我們隻是想活下去啊……但先生讓我們多活了很久,我們很感激他,所以就想著……在最後的生命裡為他多做點什麼。”
桑淼麵色煞白,握著黃泉的手越收越緊,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繃了起來。
她從沒哪一刻這麼清楚地認識到,這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
雀斑女Alpha吞掉了所有的HT強化劑。
她那雙天真純粹的眼睛頃刻間變成了血紅色的豎瞳。
桑淼還未來得及反應,麵前的人就已經畸變完成了。
它的四肢漸漸退化,乾癟而醜陋,指甲更是變得尖銳無比,後背長出一對掛著黏液和筋膜的翅膀,身上滿是覆著鱗片的膠狀物,腫.脹的脖頸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球,這些眼球不停轉動著,充滿了邪惡、恐怖的氣息。
片刻後,它慢慢張開淌著黏液的口器,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桑淼耳膜震痛,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同時保持警惕,謹防對方趁此機會朝她衝過來。
然而雀斑女Alpha變成的畸變蟲人並沒有無腦地往前衝,它脖頸上那一圈轉動的眼球開始釋放出一陣陣黑霧,裹住了地上的所有屍體,並且迅速抽乾了他們身體裡的所有養分。
與此同時,畸變蟲人頭頂上也擠滿了一顆顆石榴一樣的紅眼球。
黑霧越來越重,這黑霧混合著詭異的香味,衝擊得桑淼頭暈腦脹。
她下意識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能量抵抗。
香草琥珀的味道像一支能破開迷霧的箭,直直地射向了麵前這隻畸變蟲人。
令她沒想到的是,畸變蟲人在嗅到她信息素的那一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的模樣,反而一副很享受的樣子,黑霧的力量更是愈發強大。
桑淼不再遲疑,揮著黃泉劈開了它的整個身體。
似乎因著畸變不久,它的腦子裡還殘留著些許雀斑女Alpha的意識。
在倒地之時,那雙血紅色的豎瞳很悲傷地望著她,仿佛在問,為什麼你要見死不救?
桑淼感覺內心受到了極大衝擊,痛苦地彎下腰。
她拚命告訴自己,這不是她的錯,那時她都不知道有黎明之光這個組織的存在,更不知道裡麵都是不被命運眷顧的人,可沒用,愧疚感鋪天蓋地,幾乎將她淹沒。
因為她發現,就算她現在知道這些,她依然不會選擇輕易救他們。
他們自己選擇的路,沒道理讓她奉獻自己來兜底。
迷茫之間,她好像感覺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桑淼下意識回握,發現那隻手每寸骨節都很完美,漂亮得不可方物。
這是……
謝異的手!
桑淼猛地抬頭,從黑霧的迷惑中清醒過來。
見她回神,謝異踉蹌倚著她,舒了口氣:“這隻畸變蟲人很擅長精神攻擊,彆被它迷惑了。”
桑淼揉了揉脹痛的腦袋,皺眉道:“你怎麼過來了?那邊的都解決了嗎?”
謝異抿唇道:“他們根本沒有從其他方向進攻。”
桑淼眼皮一掀:“什麼意思?”
謝異看著桑淼,麵色十分凝重,他遲疑地說:“桑淼,他們很可能早就知道醫院裡的病患們大都轉移了。看到黑霧的那瞬間,周景已經往轉移點趕了。”
“這黑霧到底是什麼啊?”桑淼問。
“類似於一種精神汙染,”謝異道,“所有被汙染的人,腦域裡都會形成一個標記,畸變蟲人可以從任何一個被標記的人身體裡再生。”
桑淼擰著眉頭問:“意思就是,即便我剛才殺了它,也是沒用的嗎?”
“可以這麼理解,”謝異示意桑淼去開飛行器,低聲喃道,“希望路爾斯那邊不會有事。”
與此同時。
正在安頓病患的路爾斯,感覺後頸一陣刺痛,他抬手摸了摸,發現後頸腺體上已經差不多愈合的手術傷口不知何時又裂開了。
在他用手抓的時候,一顆乳白色的蟲卵從他腺體裡掉了出來。
-
費頓,黑市地下基地。
一名身材精壯、肩寬腿長的俊美男人全身被鎖鏈綁著,吊在一處圓形透明儀器裡。
他垂著一雙幽藍的眼,背部滿是血淋淋的傷痕,新舊交錯,觸目驚心。
“邊,何必呢?”
智能管家309用毫無感情的機械聲音道:“你明知道即使提前告訴她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反而你還會再次受到組織的懲罰,組織很不喜歡你總是擅作主張。”
邊野眼皮都沒抬一下,即使身處這般狼狽的境地,他身上依然有種藐視螻蟻的傲慢感。
智能管家309繼續道:“你從利特星千裡迢迢跑到費頓來見她那一次,還沒吃夠苦?”
邊野嗤笑:“誰說我是為了去見她?”
智能管家309直接忽略這句話,理智分析道:“你做這些根本沒用,她都不喜歡你。”
“喜歡?”邊野冷眼道,“這詞真他媽肉麻。”
“在我麵前你掩飾不了的,你現在心跳很快。”智能管家309道。
“……”邊野咬著牙,“信不信我立刻讓你從智能變成智障?”
“惱羞成怒了我也還是要說,按照你給我的信息素樣本來分析,她喜歡你的可能性為0。”智能管家309依然說著最紮心的話,“彆再冒險做這種二五仔的事了,她不會領情。”
邊野長久地沉默下去。
智能管家309還以為他不會再回應了,許久後,卻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回答,被時不時降臨的鞭打裹挾著,堅不可摧,又好像一碰就碎。
“習慣了。”邊野低聲道,“反正從來就沒人喜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