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太久,謝異指尖動了動。
在他睜眼的瞬間，桑淼伸出手，安撫性地將人摟在了懷裡。
沒彆的。
就是想抱抱他。
謝異肩膀很輕微地抖了下,似是還沒從這接連兩次的強烈精神刺激中回過神,神情都是呆滯的。
桑淼察覺到他的異常，不由將人鬆開,幫他把額頭上汗濕的頭發撥到一邊,低聲問：“你感覺怎麼樣？”
謝異沒說話，頭很低地垂著。
“謝異？”桑淼皺皺眉,輕輕捏了下他的臉,“你現在清醒了沒？認得出我嗎？”
謝異還是不說話,眼睛甚至漸漸失去了焦距。
桑淼心裡慌了，轉頭問小圓：“不是說喚醒就好了嗎，為什麼他還是這樣？”
小圓也湊過來，觀察了謝異片刻：“按理說，不應該啊……我以前碰到幻刺蝶，都是這麼做的,醒來也好好的……等等，”像是看到什麼,她抬手貼了貼謝異的額頭，隨即臉色一下變了,“001號他……”
桑淼抱著謝異的手跟著僵住：“他怎麼了？”
小圓臉色有些發白，飛快看桑淼一眼,吞吞吐吐道：“好、好像有東西在他身體裡……”
“什麼東西？”桑淼語氣生硬。
小圓嘴巴動了動，表情有些不忍。
沉默幾秒，她伸出小手，猛地把桑淼從謝異身旁扯到了一邊。
在桑淼皺眉發火前,她破罐子破摔地說：“姐姐，彆靠近001號了，他可能會失控。”
桑淼麵無表情。
她乍然想起了幻境裡謝異身上出現各種各樣異化症狀的場景。
一時間，她忽然明白謝修然為什麼要選中謝異成為001號實驗品。他的身體仿佛一個完美容器，擁有融合蟲族力量的恐怖功能，再符合不過“殺戮機器”這幾個字的定義。
但桑淼不打算聽小圓的話，甩開她的手，重新往謝異身邊走。
小圓從後麵死死抱住了她，哇哇大聲哭起來：“彆去，姐姐彆去……”
“放開。”桑淼道。
小圓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我不！”
“我隻剩你一個親人了！”她哭喊著，“我不要你去冒險！”
桑淼低頭看著抱住她大腿的小孩兒手臂，手指抽了一下，還是不留情麵地一點點將其掰開了。
小圓哭得更凶了。
她像是很怕桑淼被謝異體內的東西傷害，一直不願意放手。
拉扯間，寬敞的休息室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如驚雷炸開般，桑淼和小圓瞳孔同時驟縮，周身翻騰起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這是她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5066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休息室門口，臉上戴著防護麵罩，看不太清表情，隻一雙綠眼睛陰冷無比。
他身上未被長褲完全遮擋的腳踝部分，露出一截義肢，折射出金屬光澤。
“你還敢出現。”桑淼握緊了拳頭。
小圓的眼睛也瞬間變成了豎瞳，恨意毫不掩飾。
“比起殺了我，我們還是先聊聊怎麼救他吧？”
5066朝謝異的方向抬了下眼睛：“SSS級的裂口蟒現在可在他體內，要和我打個賭嗎？看看是001號能夠將它的力量吞噬，還是它徹底占據001號的身體？”
居然找了兩個進化種當幫手！
桑淼腦袋裡嗡了一聲，5066製造這場晚宴事故的目的不言而喻，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謝異，旋即呼吸驟停。
後者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手背皮肉被繃開，花紋鮮豔的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出來，他大張著唇，表情窒息，隱約可見口腔裡漸漸裂開的舌，鮮紅而刺目。
“停手。”桑淼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著5066。
5066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說：“等到鱗片覆蓋他全身，口器完全成型，他就不再是人了。”
“我他媽讓你停手！”桑淼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5066平靜道：“309，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桑淼的理智消失殆儘，她衝過去，隻想殺了5066。
009號的機械手猛地伸出，桑淼側身躲閃，臉上還是被鋒利的刀刃劃出一道傷口。
她被迫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不喜歡白費力氣。”5066歎了口氣，“309，你已經浪費了我太多時間和精力，想讓我停手，你難道不知道該怎麼做嗎？”
桑淼沒說話，眼神冷極。
“先求求我？”5066說，“我開心了再告訴你下一步怎麼做。”
5066看到女Alpha的腮側緊繃一瞬，然後頹靡地吐出兩個字：“求你。”
5066毫無波瀾的眼睛染上了些許快意，他勾了下唇：“下一步，把Amber手環交出來。”
“手環不在我身上。”桑淼艱難地說。
“要我告訴你，你挺不會撒謊的嗎？”5066說，“這麼重要的東西除了握在你自己手裡，沒有彆的地方更安全了。”
見桑淼遲疑，他適時提醒：“001號臉上也長出鱗片了。”
桑淼跟著去看。
饒是她已經努力克製自己，也還是被這一幕刺痛了眼睛。
幻刺蝶控製謝異的意識，裂口蟒侵占謝異的身體，兩股力量衝撞之下，謝異疼得在沙發上打滾。
“你剩下考慮的時間不多了。”5066道。
小圓氣得渾身發抖，豎瞳變得血紅，想變回巨化章魚進攻。
卻被桑淼一把扯住。
小圓帶著哭腔道：“我就是死，也要拖著他們一起！”
桑淼閉了閉眼，疲憊地說：“彆去送人頭了，打不過。”
小圓清楚桑淼說的都是事實。
強如謝異都著了他們的道，還讓兩個進化種甘願俯首，如果她真有能力讓5066和她同歸於儘，也不至於現在這麼被動了。
“309，”5066不緊不慢地問，“如果001號變成真正的怪物，你還會喜歡他嗎？”
停頓一下，他迎上桑淼的目光，笑了笑：“哦，我忘記他本來就是個怪物了。”
這兩個字像魔咒一樣。
是讓謝異恐懼的魔咒，也是讓桑淼妥協的魔咒。
桑淼漠然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如同被人在頭頂敲了一棍子，身形微晃，站都站不穩。
“我給就是。”桑淼聽見自己說，“你先讓它們出來。”
5066冷嗤道：“還跟我談條件？你現在有得選嗎？”
桑淼低著頭，臉上所有的表情都隱在陰影裡，連呼吸聲都很微弱。
幾秒後，她扯下脖子上掛著的機甲鑰匙，放出來，爬上機甲艙，從裡麵的儲物盒裡，取出了Amber手環。
009號的機械手轉了個方向，攤開。
桑淼緊緊握著手環，懸在上方，沒鬆手。
5066會意，摸出一個遙控器按了幾下。
另一邊的謝異身體忽然抽搐起來，他高仰起頭，黑眸瞪大，瞳孔渙散，喉嚨收縮，發出陣陣窒息的聲音，一條體型不大不小的蛇從謝異嘴巴裡鑽了出來。
皮膚花紋妖冶的裂口蟒退到5066身後，行為木訥，如提線木偶。
桑淼手一鬆，手環落到了001號的機械手掌心。
5066用工具檢測了一遍手環，確認無誤。
片刻後，謝異劇烈咳嗽幾聲，終於清醒過來。
5066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害怕謝異的戰鬥力，竟然真的沒有再為難她，拿了手環就走人了。
小圓狠狠瞪著謝異，和桑淼說了句“姐姐對不起，我不可能就這樣讓他走”，隨即閃身就追上去。
“回來！”
桑淼目眥儘裂地衝著小圓喊。
可惜小圓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桑淼隻來得及抓住一手空氣。
休息室隻剩下兩個人。
“你剛才做了什麼？”謝異冷冰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桑淼渾身一僵，朝謝異麵前走了幾步，想要抱他，可她的動作再次撲了個空。
謝異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做的意味著什麼？”
桑淼收回手，同樣麵無表情：“知道。”
“知道你還把手環給他？”謝異覺得不解，“那個手環裡有【轉化】天賦覺醒者的信息，你在關於我過去的幻境裡也看到了，這個天賦的覺醒者有多珍貴。如果他落到這種人手裡，將麵臨怎樣的下場，你想過嗎？如果5066靠著他挑起戰爭，多少人又會流離失所，你想過嗎？”
“想過。”
就是想過，她才會遲疑，才會掙紮。
謝異冷冷道：“可你還是把手環交出去了。”
“……”
桑淼艱澀地說：“我隻是想救你。”
“救我一個人的命，讓更多人喪命？”謝異臉上不帶任何表情，“桑淼，這就是你的覺悟？你還配當聯一軍校的學生嗎？”
桑淼的心陣陣發寒，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在乎，”桑淼說，“聯盟的未來，人類和蟲族的戰爭，這些又關我什麼事？我本來就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也從來沒想過死而後已地保護這個世界，我隻是……”
她深吸一口氣，自暴自棄地說：“隻是想保護一個人而已。”
“你的做法，隻會讓我身上的罪孽更加深重。”
謝異像是忘了和她經曆過的一切，如同兩人初見時那樣，冷戾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桑淼很少怕某種具體的人和物，在福利院的時候，她被年紀大的孩子整得再慘都沒有低過頭，還會等待合適的機會報複回去。可看到這樣的謝異，她很恐懼，是真的恐懼。
因為他的表情無所謂得像是隨隨便便抬手，就能決定要不要置她於死地。
“謝異，”桑淼穩了穩發顫的聲音，逼迫他去回憶，“你說過，你死都不離開我的。”
謝異冷眼看著他，緩慢補充了個前提：“如果你沒有把手環給5066的話。”
桑淼整個人如墜冰窖，她決定自欺欺人，把剛才那句話當做幻聽，重新抬手。
這次她抱了謝異滿懷。
平日裡如同小白楊般挺拔的身軀此刻彎了下去，她忍不住嗅了嗅對方身上的氣味，發現謝異竟然沒有推開她。
桑淼把這當做是他軟化的信號，連忙保證道：“謝異，你彆怪我了行嗎？我一定努力追蹤5066，把東西再重新奪回來，你信——”
末尾的音節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