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皎說的不無道理,以辛翳的性子,是估計不會放過這個申氏女的。
重皎:“除非……”
南河:“除非?”
重皎上前一步,直視她道:“除非是荀師回來了。”
南河瞳孔微微一縮。
重皎直接道:“你是如何回來的。”
南河:“我……你如何認出我來的?”
重皎笑了:“我沒認出來,我也不敢確定。我隻是希望你現在說服我,證明你是荀師。否則我怕是不能讓你再活到明天了。”
南河:……我現在想活命還要證明我自己是我自己!
南河想了半天,從廊邊起身,放下裙擺走回屋內,歎了一口氣:“重皎,進來吧。我們進來說吧。”
重皎愣了一下,這才緩緩脫掉木屐,走上回廊,進了宮室內。
辛翳呆了好一會兒,才從屋簷的暗處,走出來。
剛剛那段對話算什麼?這申氏女真的被附身了,而重皎也不知道是誰?那玉鈴作響的事情是真的?
還是說連剛剛都是一場戲,重皎早就知道他在這兒聽著了?
不至於吧……
辛翳越想越心疑,但二人進了屋,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談話了。辛翳想了想,放輕腳步走出去,跳下了屋簷。他看見主宮室內點起了燈,一閃身進了走廊,拉開門,進了主宮室的西隔間。
隔間裡似乎是守夜的女使偶爾居住準備的地方,和內室隻隔了一層薄薄的木板,甚至下方有一扇小門,還可以直接推開跪著過去。隔間裡也點著燈,他甚至不用靠近牆壁,就能聽到重皎與申氏女相隔不遠的說話聲。
申氏女:“你想讓我說些什麼證明自己是荀南河。”
重皎:“你在宮中這麼多年,知道的事情這麼多。說一件申氏不可能知道、外人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申氏女沉默了半天:“嗯……辛翳屁股上有顆紅痣算不算。”
辛翳:??!
重皎:??!
重皎瞪大眼睛沉默了,半晌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道啊!你說出來我怎麼去證明……”
辛翳:這事兒,我怎麼也不知道!一般人誰也不會洗完澡扒著鏡子看自己屁股上有沒有痣啊!
不對、她什麼時候看到的——
荀師什麼時候知道的!
難道……
辛翳眼前都發白了,他知道荀師的女子身份之後,心底想的全是她走了她不在了這種事兒,完全忘了小時候有多少次犯蠢,洗了澡直接從浴盆裡出來,見了她也不避諱……
彆說小時候,長大了也有幾回……他還得意洋洋,覺得荀師不好意思看他,是被美色逼得沒法直視,現在想想才知道——啊啊啊啊!
辛翳在這頭跟被雷劈了似的,震驚的竟然不是申氏女的真身,而是以前和荀南河相處乾過的丟人事兒,簡直就跟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過了一遍,他腿腳幾乎都要發軟,卻聽著那頭申氏女又說話了。
南河笑了:“開玩笑罷了。當年班裡都叫你腫腳,你天天用一個深褐色麻布袍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著。還記得原箴麼?那時候他襪子破了還會自己縫,他手藝可好了,我衣袍破了也找他補。範季菩總是不好好學習,被罰的最厲害,我打他手板但力氣不夠,根本打不疼他,他就更肆無忌憚,後來是辛翳承包了班裡的體罰,天天拎著個戒尺去打彆人,還以為我看不出來——不就是他害怕被我罰了麼。還有……太多太多了,重皎,要我說,我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辛翳心頭一震,但他天性多疑慣了,竟下意識的想:是不是他們知道他就在這兒聽著,是不是這些話都是重皎教她的,這是不是個局?
南河似乎也回憶起了一些更近的事情,歎氣道:“其實我以為我病死之前,都不會再見到他了。我本想就這樣結束。隻是沒想到他回來了……他說什麼不許我死的話,這事兒我也不做主。幸而他沒哭,否則我……”
重皎竟吸了吸鼻子,聲音發啞:“可我連先生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先生病成那樣,卻都不許我去見!”
南河沉默一會兒,才小聲道:“重皎,彆這樣……”
若說小時候的一些事兒,還可能有他們二人以外的人知道。但她死前的那些事情,卻不可能有再多任何一個人知曉了。
辛翳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
更何況,她那懷念的帶著笑意的語氣,實在是鐵證,令人無法辯駁。
辛翳腿一軟緩緩坐在隔間,腦子裡轟一下,徹底炸了。
重皎在那頭沉默了許久,喉頭發啞,半晌才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走,為什麼又回來了。”
南河望向重皎泛紅的雙眼,心底也有些難受,她道:“我可以回答你的很多問題,但前提有一件事。你要承諾,你要向我發誓。”
重皎似乎在那頭跪下了,他壓低聲音道:“荀師請說。”
南河緩緩道:“我要你不許告訴他,不許告訴任何一個人我的身份。我……很難麵對他,也暫時……不想見到他。”
重皎壓低聲音:“是不許告訴大君麼……”
南河咬著嘴唇:“嗯,彆告訴他。”
重皎著急道:“為什麼!他要知道你回來,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子!我們都害怕,怕他在你走了之後又自責,你要是回來了,大楚以後的難關就不用他一個人扛了——”
南河:“沒有我,他也會好的。他都能獨當一麵了,我是無關緊要的人。”
重皎:“可是!荀師——”
南河:“重皎,我要你發誓,你願不願意做到!”
重皎咬了咬牙,似乎緩緩弓下腰去,叩首道:“弟子重皎,若違此誓,人神共誅。”
南河隻是實在想到被揭穿就覺得頭皮發麻,恨不得當縮頭烏龜,哪裡想到重皎發這樣重的誓,她歎氣道:“不必這樣說,你隻要儘力做到就好。”
卻聽到重皎吸了下鼻子,南河猛地慌了:“你哭什麼……你都多大了,怎麼這樣丟人!還想讓我給你擦眼淚不成!”
重皎抬起臉來,使勁兒用衣袖擦了擦臉,卻跪在地上,伸手一把抱住了南河。
南河僵了一下,他隻是跟小孩兒似的蹭了兩下。
南河歎氣,想了半天,還是伸出手去捋了一下他發髻上插的仙鶴羽毛。自從那群小子長大了以後,其實都與她沒太親近了,難得重皎露出了這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