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府中唯一的小姐,這小姑娘受到的關注並不比小少爺少。
小少爺不愛吃藥,小姑娘卻十分乖巧,早已經喝了藥,正碰著一本圖畫書看,靜靜坐在床上,乖巧懂事得不得了。
見到謝拂來,她倒是興奮地喊出聲:“大哥!”
“嗯,好好休息。”謝拂坐了一會兒,跟她說了一些話,便離開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望著下人準備好送上來的晚飯,原本應該是兩個人的份量,此時卻隻有他一個人的碗筷。
謝拂心中忽然生出一點留守在家的落寞。
這幾年中,謝拂漸漸感覺到越來越濃厚的人間煙火氣,並非遊離於世界地完成任務,也並非一板一眼地扮演角色走劇情。
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著這個世界,聽著他人的歡聲笑語,悲傷哭泣,仿佛自己的精神世界也有了情感的色彩。
而在那個世界中,最濃墨重彩的,毫無疑問,唯有虞暮歸。
謝拂用完飯,獨自休息,望著天上的明月,忍不住在想虞暮歸現在在哪兒,再做什麼,還有多久回來。
思慮到深處時,他忽然發現,虞暮歸臨走時說的那些話竟真的有些道理,若是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變成留守在家的“賢夫”,他該相信他的。
接下來的幾日,謝拂一邊忙著家中的事務,還有鋪子裡的生意,裡外一把抓,閒時想念虞暮歸了,便會提筆畫人。
屋中收存畫紙的箱子中已經裝滿了畫卷,一幅一幅,除了虞暮歸外,沒有任何人看見過。
它們是謝拂的心悅,也是謝拂的想念。
幾日後,恰逢謝拂這一世的生辰,當日謝家一家人圍在一起慶祝,用完晚膳後,小少爺還吵著要跟謝拂一起睡,說他獨守空房很可憐自己要陪他,逗得一屋直笑。
唯有謝拂無法理解,捫心自問,自己真的那麼像獨守空房的留守丈夫嗎?
好吧,這不是像,而是原本就是。
看來他的“賢夫”履曆中又要添上一筆,謝拂玩笑地想。
*
好歹是生辰,謝拂多喝了兩杯,下人們送來熱水,他洗漱過後,倒是清醒許多。
聽著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謝拂披上外衣走到窗邊,推開向外看去,隻見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這是初春的第一場雨,這場雨後,便是萬物生長,新生伊始。
謝拂卻望著這場雨微微擰眉。
他從屋中找出一把傘,打來房門走了出去。
雨夜裡,虞暮歸努力趕著馬車,他算著時間,原本能在今夜趕回去,誰知路上下起了雨,這雨在前幾日不下,偏偏等他要回家了才下,連他都忍不住在心中腹誹,是不是老天爺故意捉弄他。
然而再如何腹誹,也要麵對眼前的現實。
馬車行駛的速度極慢,虞暮歸為了趕路,身上已經被雨水淋濕了大半,他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對拒絕走路的馬哀求道:“馬兄,咱們已經進城,就剩下一段路了,快點趕回去行不?等回去了,我讓你把上好的草料吃個夠。”
馬不為所動,當它沒吃過嗎?誰稀罕?
虞暮歸無奈咬牙,值得忍氣吞聲繼續道:“還給你找個漂亮健壯的媳婦,讓你們生個漂亮強壯的小馬。”
聞言,這匹馬總算有了動力,它邁開蹄子努力往家裡趕,它知道,家裡有漂亮的馬兒等著它。
其實馬兄有個秘密,它早就看上了家裡的一頭白馬,想跟它孕育後代,然而一直沒機會,現在終於有機會了,它可不能錯過。
虞暮歸絲毫不知道馬兄內心想法,他這會兒隻想快點回家。
在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在謝家外麵停下。
虞暮歸顧不上天上還下著雨,他匆忙跳下車,胡亂擦著臉上的雨水,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然而在他擦拭時,隻覺得頭上落下一片陰影,原本細密的雨水消停,未再打在他身上。
虞暮歸頓了頓,轉身回望。
抬眼入目便是一把傘,白色的油紙傘上印著青竹花紋,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
非要說與眾不同,便隻有舉著他的主人。
謝拂身上穿著裡衣,披了一件外衣,身材勻稱,骨肉均勻,長發僅僅用一根發帶輕鬆係起,看上去便是將要入睡的裝扮。
修長的大手握著傘柄,不大的傘下遮了兩個人。
虞暮歸愣了片刻,轉而一笑,握住謝拂另一隻手,“怎麼下雨還出來?”
謝拂神色淡淡,唯有眼中泛出的淺淺的,幾乎讓人分辨不清的流光,染著獨屬於他的情緒,“來接你。”
馬車自有下人接手,虞暮歸則是笑著與謝拂相攜回去。
“下次彆在雨裡等了,萬一我沒能趕回來怎麼辦?”
“好。”
“還有,天還冷,怎麼就穿這麼兩件就出來了?想生病嗎?”
“下次不會了。”
謝拂聽話應下,反而弄得虞暮歸不好繼續數落,哭笑不得,“你啊你……”
語氣中滿是無奈和寵溺。
沉沉的暮色中,雨簾重重,萬物皆有聲。唯有那兩道身影,仿佛行動的畫卷,靜謐安寧。
我於暮色裡等你。
風雨中歸去來兮。
*
“小蔣,小蔣?”
模模糊糊聲音喚著蔣瓊玉的靈魂,睡夢中的人緊緊皺著眉,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聲音持續不斷,終於,蔣瓊玉受不住這聲音的吵鬨,勉強睜開了眼睛。
作為知州,好歹是個四品官,蔣瓊玉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在睡夢中被人叫醒的經曆了,一時間有種夢回前世上學時。
剛醒的他意識正迷糊著,“誰打擾本官……”睡覺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下意識感覺到哪裡不對。
入眼皆是白色,窗簾、衣服,則是熟悉的白色,這種特有的畫風和空氣中彌漫著的味道,令蔣瓊玉瞬間想到了一個地方——醫院!
“好了好了,終於醒了!”床邊坐著剛才一直喊他的人,那人高興地差點喜極而泣。
蔣瓊玉努力認了認,“……老師?”
這是前世帶他開展工作的老師,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麼又回來了?
蔣瓊玉之前發奮圖強考科舉,竟幸運地考中了二甲,最後被外放當官,這正合他意,畢竟比起在京城官場裡勾心鬥角,他更想在地方當個父母官,勾心鬥角咱不行,乾實事還有那麼一點本事,好歹是個生長在紅旗下的穿越者不是?
或許他真有些運道,做了幾十年官,竟真的從小知縣做到了大知州,聽著跨度不算太大的樣子,但其中也是有好幾級,於他這個沒後台沒助力全靠自己的政績的人來說,已經得益於當朝皇帝是個明君了。
就在他打算退休辭官,好好享受剩下來的人生時,他竟然……又穿回來了?!
蔣瓊玉坐在病床上懷疑人生。
老師卻十分欣慰,絮絮叨叨:“醫生說你今天要是還不醒來,就可能會做一輩子植物人了,好在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
蔣瓊玉想要撓撓頭,然而剛一動作便感到一陣疼痛。
“彆動彆動,你腦袋和手都受著傷,還沒好呢,想要什麼你直接跟我說。”
蔣瓊玉看向自己的手,中指被包得像根香腸,這讓他終於想起來在那次古墓發現中,他昏迷前豎起的那根中指……
蔣瓊玉:“……”
古墓……
對了!古墓!
“老師,古墓的事怎麼樣了?”
畢竟是穿越過的人,再次穿越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蔣瓊玉很快調整過來,進入狀態。
“已經在重新挖掘了,等你傷好就可以繼續參與,他們已經確認了,應當是曆史裡那位醫仙的墓,我記得你不是很喜歡他嗎?能夠親自參與,你應該會很高興?”
蔣瓊玉:“…………”
他回想起上個世界時不時聽到的有關於偶像跟謝拂的消息,腦子裡充滿了大大的三個字:不、會、吧?!
事實證明,會的。
大約是老天爺嫌棄他上一世吃的狗糧還不夠,讓他再次穿越重生,繼續吃第一世沒吃完的狗糧。
數月後,挖掘古墓一事告一段落,他們沒有打擾墓裡的人,但裡麵的保存了前麵的古董陪葬品皆被挖掘,送入了國家博物館。
裡麵的東西不算多,其中最多的,還是那一卷卷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保存完好的畫。
除了珍貴的藝術價值外,它們還為後人解開了一個謎團。
曆史中的欺天畫騙究竟有沒有屬於自己的畫風和原創能力。
這些畫都告訴了他們,有。
且看這些畫的畫技,竟比他過往臨摹的那些畫更為精妙自然。
所謂的欺天畫騙,當真是名副其實,但他騙的卻非是臨摹造假,而是他本身的實力。
以畫騙之名,掩畫仙之實,騙了後人千百年。
而看完所有畫後,眾人也終於明白,為何他從不對外人畫原創。
外人隻道謝拂會臨摹,從不畫自己的畫,他臨摹了許多畫,卻無一張原創流傳下來。
卻不知謝先生並非不會畫原創,而是他所有的畫,都隻畫虞暮歸。
他可以臨摹千萬種畫,可真正畫的,隻有虞暮歸。
那是他的世界裡最絢麗的色彩,是他的萬種風情。
世間千萬種風景,唯畫一個你。